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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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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車上

第五章 火車上

「我發現,」他說,「一個人需要一種真正純粹、獨立的活動——比如說,愛。當然,我並沒有真心愛上過哪個人——至少現在沒有。」
「你在說什麼?」伯基看了他一眼,然後重複道:
聽到伯基的這番幽默的譏諷,傑拉德不由大笑起來。不過他還在思索。
「是這樣,連上帝也不存在。」
「聽起來那人很誠懇,跟真的似的。」傑拉德說。
伯基忽然氣勢逼人地看著傑拉德。
伯基發現他的臉上有一種無所畏懼、滿不在乎的神情,那張臉是那麼漂亮英俊。但他強作漠然不去看。
他看了看傑拉德,發現他的藍眼睛中充滿了好奇的光亮。他發現他太英俊了。傑拉德很迷人。他的血液裡好像流動著電流,藍眼睛裡放出銳利而冷漠的光。他的形象、他的身體給人一種美感,一種馴順的感覺。
火車繼續前行,兩個人都沉默了。伯基的臉上掛著惱怒的表情,眉頭皺得緊緊的,目光銳利,面色冷峻。傑拉德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猜測著他的心理,他搞不懂伯基的意思。
「報紙上說什麼了?」伯基問。
「皮卡底里廣場。」

「更糟嗎?」他重複道。
每年這個時候,伯基都要去趟倫敦。他沒有什麼固定住處,他在諾丁漢有住所,因為他主要在那個城市工作,不過他也經常在倫敦和牛津。他經常遷動,他的生活似乎飄忽不定,沒有任何固定的節奏和計劃。
「我不知道。」他說,「當世界即將塌陷而又沒有塌陷時,這才讓人感到恐懼。不過讓我感覺不舒服還是人——感覺糟透了。」
伯基瞇著眼看他,他發現賈拉德性格中好像沒有同情心,麻木不仁,甚至有一種奇怪的冠冕堂皇的惡毒。
傑拉德吃了一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一時可說不清。」他帶點諷刺地笑道。
傑拉德時不時地抬頭四處張望,這是他的習慣。儘管他在認真地讀報,但卻很注意周圍發生的事情,他頭腦中似乎具有一種雙重意識,能一邊認真思考報上看到的新聞,同時又掃視盯著周圍的世界,什麼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伯基注視著他,對他這種雙重意識感到惱恨。傑拉德儘管社交舉止異常溫,和藹近人,但他似乎總在防著別人,陷入與人作對的困境。
對這一點,伯基心裡明白。他知道傑拉德對他有好感他卻並不看重他。這使他對他變得更冷漠。火車繼續奔馳著。伯基坐在那兒看著外面的田野。對他來說,傑拉德似乎消失了,彷彿根本不存在。
「那我們就很難辦了,」傑拉德說,他轉頭望著車窗外,金色的田野飛馳而過。
「你和_圖_書難道不認為,」伯基說,「幫我鄰居去吃和自己去吃沒什麼區別?我吃,你吃,他吃,我們吃,你們吃,他們吃!——又怎麼樣呢?為什麼動詞要變化呢?第一人稱單數對我就足夠了。」
「我知道。」傑拉德說,「為什麼呢?」
傑拉德很快地把目光轉向他。
「我看得出是這樣。」傑拉德說,嘴角上閃過男子氣十足的漂亮的微笑。
睡眼迷茫——
兩個男人鑽進了一輛出租車。
「我想是這樣的。」傑拉德大笑著說。
「是的,一個女人。」伯基說。
「你真把事情看得那麼糟嗎?」
「他們是幹什麼的?」
「我絕不會提出任何建議的,」他回答說,「要想真的獲得新事物,我們就需要砸掉舊東西。否則,任何設想或提議也只不過是些自以為是的人的鬼把戲而已。」
「你怎麼不坐第一班車?」
在火車站的月台上,他看見了傑拉德.克瑞奇,他正在讀報紙,很顯然他也在等火車。伯基只是遠遠地站在人群裡,他天生不喜歡去接近人。
「我不知道。」他說。
傑拉德瞇著眼睛看伯基,有點古怪、陰險地笑著。
伯基沉默了一會兒。
「說是,又不是。」伯基說。

「是嗎?」
「差不多是這樣。」傑拉德說。
「都很放蕩散漫吧?」傑拉德說。
「所有的方面,」伯基說,「我們都是一些意志消沉的騙子。我們的觀念之一就是自欺欺人。我們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完美的世界,整潔又物資充沛;於是我們把這個世界弄得千瘡百孔。生活成了一種勞動污染,就像蟲子在污泥中爬行。只有這樣,你的礦工才可以在臥室裡擺一架鋼琴,你那新式的現代化公寓裡才有了僕人和汽車。而作為一個國家,我們就可以炫耀擺闊、建立帝國,還可以辦一些無聊的報紙。這太無聊了。」
「你想要讓我們不住在房子裡,而去回歸自然嗎?」他問。
傑拉德眼中的微笑開始消失了,他冷冷地看著伯基說:
傑拉德感到難以回答。
伯基看得出他很好奇。
「是嗎?」他說。
傑拉德又陷入沉思。他並不想惹伯基生氣。
伯基抬起頭。
言談中,傑拉德不知不覺地被伯基吸引住了,他想接近他,想被他的力量所影響。伯基在某些方面跟他興趣相投。除此之外,他沒注意太多。他覺得自己對真理的認識比對方更正確,更經得住考驗、更有知識。但他喜愛朋hetubook.com.com友伯基身上那一觸即發的熱情、生命力和閃光、熱烈的言辭。至於那些詞語的真正含義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因為他覺得自己懂得更多。
「你不覺得自己像進了地獄嗎?」伯基問。他們坐在疾速行駛的車裡,看著外面醜陋的大街。
「哦,是嗎——我也可以去嗎?」
「那你打算怎樣開始呢?我猜你的意思是要改造整個社會秩序吧?」他問。
「我什麼都沒有想。」
伯基微皺起眉頭,他對這種談話感到不耐煩了。
傑拉德奇怪地看著他,他弄不明白。
「可我知道,我想去愛。」伯基說。
「難道你不認為礦工家的鋼琴是一種真實的象徵嗎,一種追求更高生活層次的象徵?」
「應該把物質的東西擺在第一位,」傑拉德說。但伯基並不理會他。
「我約了哈利戴在隆帕多咖啡館見面,那地方不怎麼樣,但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傑拉德聽完這個激烈的演說,好一陣才反應過來。
「謝謝,我會來。」傑拉德笑道,「今晚你做什麼?」

伯基沉思著,好似要解答什麼難題。
「那地方在哪兒?」傑拉德問。
伯基皺起眉頭,皺得像個鐵疙瘩。
「藝術家——音樂家——倫敦那幫放蕩不羈的文人們,那些詭計多端、精於算計,吹毛求疵的藝術家。但也有幾個不錯的,在某些方面是體面的,他們是真正看破紅塵的人——或許他們活著就是與這個世界作對,否定一切——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態度可算夠消極的。」
悠遠的微笑——
寧靜絢麗的夜晚,
「是的,我想得到最終的愛情。」
「可以,你會很開心的。」
「每當火車快到倫敦時,我總有一種厄運將至的感覺。我感到那麼絕望。絕望透頂,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一樣。」
「你認為這對我們而言極為不妙嗎?」伯基說。
「我只相信我所感覺到的東西,」傑拉德說,又凝視著伯基,那雙具有男子漢氣質的藍眼睛閃閃發光,露出些嘲弄的目光。伯基憤怒地瞪著他。但很快,這目光變得煩惱、疑慮,然後漾起了溫和、熱情的笑意。
傑拉德久久注視著伯基,目光閃爍,帶著近乎挖苦、嘲笑的神情。
「傑拉德,」他說,「我不喜歡你。」
「你生來對什麼都不相信。」他說。
「我們還沒達到那種地步呢,」他回答說,「很多人仍在急切等待著兔子肉,和燉兔肉的燃料呢。」
「更高的生活層次?」伯基叫道,「是的,高層次。令人吃驚的高級奢侈品。有了這個,他hetubook.com•com就可在周圍的礦工眼裡變得高人一等了。你也是這樣,如果你一旦對人類而言變得很重要,那麼在心目中你對你自己也變得相當重要。為此你在礦上賣力地工作,如果你能創造出五千頓晚飯的煤炭,你的身價就比你自己做一頓晚飯提高了五千倍。」
傑拉德看到了他,臉上馬上露出悅色,走過來向他伸出手,傑拉德猛吃一驚。
「只愛一個女人嗎?」他補充道。傍晚的餘暉在田野上灑下一片桔黃,也照在伯基的臉上。這張臉繃得很緊,帶著一種出神而堅定的神情。傑拉德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我為了什麼而活著?」他重複說,「我想就是為了工作、為了生產出些什麼而活著吧。另外,我活著就是因為我活著。」
「你的意思是說,你挖煤時,我就該去捉兔子?」伯基取笑傑拉德說。
「畫家、音樂家、作家——食客、模特兒、激進青年和公開反對傳統、不屬於特定階層的人。他們基本上都是大學裡的年青人,和一些自稱自謀生計的姑娘們。」
寧靜絢麗的夜晚,
「我說不清,」傑拉德說,「到現在為止還不是這樣。」
「是的,如果我們得靠女人來建立生活,靠一個女人,僅僅一個女人,那我認為可不妙。」傑拉德說,「我不相信我會那樣生活。」
火車來了。他們上了餐車,找了一個靠窗口的桌子,相對坐下來。伯基瀏覽一下報紙,抬頭看了看傑拉德,傑拉德正在等他發表意見。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走。」
「我不相信,一個女人,僅僅一個女人就能構成我的全部生活。」傑拉德說。
「你認為我們應該打碎這種生活,同舊生活決裂?」他問。
伯基看著田野和夜空,獨自思索著。「唉,如果人類被毀滅了,如果我們的種族被毀滅,那麼這美麗的夜就只剩田野和森林了。但我很滿意這一切。一切的源泉還在這兒,永不消失。畢竟人類只是未知世界的一種表現形式,人類消失了,那只是表明這種特殊的形式已經完成了使命。在這個星光璀璨的夜晚,讓人類滅亡吧——時間已經到了,新的創造會繼續下去,而且肯定繼續存在,人類已經是一個僵死的字眼,一種新的形式將以新的面貌出現,讓人類盡快滅亡吧。」
「你相信嗎?你覺得我們真需要一種新的信仰嗎?」傑拉德問。
「認識事物,吸取經驗——讓事業繼續下去。」
「和一個人住在索霍區,我付一部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房費,所以我隨時都可以上那兒去。」
「你好,魯伯特,去哪兒?」
「糟糕透頂。」
悠遠的微笑,
「我覺得這只是報紙上的空話。」伯基說。
此刻,傑拉德也在觀看著鄉村景色。而伯基卻不知為什麼,感到了疲倦和沮喪,他說:
伯基微微聳了聳肩。
「我們可以一起去玩玩——我在倫敦要待兩三天。」傑拉德說。
「沒有結局的愛情?」傑拉德說。
「你認為什麼是你生活的目標和追求,傑拉德?」他問道。
「怎樣的人?」
「我知道,」他說,「生活沒有中心,舊的理想都已死去——什麼都不剩。對我來說,似乎只有與一個女人完美的結合是永恆的。這是一種崇高的婚姻,除此之外,別的什麼都沒價值。」
「真的嗎?」傑拉德說,「那世界末日令你害怕了?」
「從某些方面講是這樣。從別的方面說,他們又很嚴肅。別看挺駭人聽聞,其實都一回事。」
「那麼你現在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伯基幾乎憤憤地看著他。
「那你的工作是什麼呢?每天從地下挖出幾千噸的煤。等我們得到所有我們想要的煤、所有好的傢具和鋼琴,吃飽了燉兔肉,吃飽了穿暖了,聽著年輕姑娘彈奏著鋼琴——然後呢?還有什麼?還有什麼?當你解決了你的物質問題,你還要做什麼呢?」
沒什麼可說的了,兩個男人只好都把目光投向車站上的掛鐘。
「是的,但我不太喜歡那地方。在那兒我不能避開我討厭的人。」
但在傑拉德聽來,伯基並不是很自信,只不過是固執己見而已。
「是的,」伯基說,「不過我不想去劇院或音樂廳——你最好上我那兒,來看看哈利戴和他那幫人吧。」
「是。」
「最終的愛情。」傑拉德重複說。
幾分鐘之後,火車駛入了破落的倫敦近郊。車廂裡的人都活躍起來,準備趕緊下車。終於,火車停靠在了站台的巨大拱頂下,在這個城市的陰影之中,伯基縮成一團——他到倫敦了。
傑拉德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自己的生活?」傑拉德問。
「沒有嗎?那麼對你,生活的中心在哪呢?」
「那更糟糕。」伯基說。
「你沒有真正愛過什麼人?」傑拉德問。
伯基聳了聳肩膀。
「我倒想知道,你是否也討厭我,」他最後說,「你是否也清醒地意識到你厭惡我,不可思議地怨恨我?有些時候,我特別恨你。」
傑拉德的眼中閃過興奮的笑意。
「你在倫敦住哪兒?」
「告訴我,」伯基說,「你為了什麼而活著?」傑拉德臉上顯出困惑。
傑拉德又大吃了一驚,他搞不清朋友的意思。他是https://m.hetubook•com•com在開玩笑呢,還是有其他目的。
「哪些方面呢?」
在傑拉德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神情鎮定而好奇。
「是的——」
「我不知道。我正是讓別人告訴我呢。就我看來,生活根本沒有中心點,它是被社會零散地拼湊在一起的。」
「不錯——好歹算是一個自己的住處。」傑拉德說。
「有時我也可能恨你。」他說,「但我沒意識到——也就是說從沒清醒地意識到。」
夜幕降臨了,火車開過了貝爾多弗。伯基望著那些鄉村,心頭湧起一種絕望的感覺。每到臨近倫敦時,他都會產生這種感覺。他對人類的厭惡,對芸芸眾生的厭惡,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

「不。」傑拉德笑道。
「這個問題給了我很大麻煩,傑拉德。」他皺著眉頭說。
「結局——結局——沒有。」伯基說。
「這種生活,對,我是這樣認為,我們要徹底衝破它,或者令它從內部枯萎,重新生長。這種生活已經在無法發展了。」
「我從來沒那樣感覺過。」他說。
「給我看看。」伯基說著,伸手要報紙。
「我認為那些標榜所謂新宗教的人,實際上是最難接受新事物的。他們需要的只是新奇。但是,如果不能正視這種我們否定的生活、徹底砸碎自己的偶像,那麼接受新事物就只是自欺欺人。要想接受新事物,我們就需要徹底清除舊的東西,甚至舊的自我。」
傑拉德好奇的眼光掃過伯基。
「人太擠了。」傑拉德說,「第三班車就好多了,有餐車,我們可以去喝點茶。」
「這才是真正的死亡。」伯基說。
傑拉德凝視著他。
「我相信這是他的肺腑之言,相當坦率。」他說。
「你認為活著就是生活的全部嗎?」伯基直率、嚴肅地問。
草原上成群的羊兒
「難道你和一個女人間的愛情,也不能構成你生活的中心嗎?」伯基問。
「倫敦,你也是吧?」
他像一個被宣判死刑的人,自言自語地低聲說著。傑拉德細微的感覺被觸醒了,他傾著身子笑問:
「我們需要為某種東西而活著,我們不是牛,吃草就夠了。」傑拉德說。
「報上登的這些東西太有趣兒了。」他說,「這是兩篇社論,」他拿出手中的《每日電訊報》,「全是些新聞行話——」他掃了一眼社論專欄,「還有這篇文章,我不知道該叫它什麼,雜文吧,和社論登在一起,它聲稱,必須有個人站起來賦予事物以新的價值,給予我們新的真理,給生活以新的態度,否則幾年之內,我們將會國破家亡。」
微笑又出現在傑拉德臉上。
「你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女人,就沒有一切?」傑拉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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