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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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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薄荷酒

第六章 薄荷酒

說完她又轉身走了。她身著一件寬鬆的紫綢睡衣,下襬繫在腰部。她看上去那麼嬌小柔弱,像個孩子一樣讓人憐愛。可她眼中的神色卻讓傑拉德害怕,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湮沒在肉|欲的黑流中,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傑拉德盯著哈利戴那柔和、頹廢的臉。他臉上的柔嫩有些吸引人,有種溫順柔和的特點,可以讓一個女人毫無怨言地投入其中。
「你是不是說,」傑拉德正喝在興頭上,他想問個明白,「你是見到蟑螂就害怕呢,還是怕牠咬你,怕牠傷害你?」
一個黑人男僕打開門歡迎他們。傑拉德吃驚地看著他,懷疑他是個紳士,也許是從牛津來的東方人。可是他錯了,那只是個男僕。
這段時間,傑拉德被完全被人忽視了。但他感覺到這位姑娘的身體就在身旁,他等待著、傾聽著,試著想接著說幾句。
「可現在只有兩個房間。」米納特冷漠地說,「魯伯特還住在這兒。」
「啊,太可怕了,把它拿開!」哈利戴怪叫一聲,臉色發青,頭扭向了一邊。
大家都朝門口走去。姑娘的身子緊挨著傑拉德,像是要和他並肩離開。傑拉德注意到了,心中有一種愉悅和滿足感。他的動作帶動了她的動作,他的意志在控制她的行動,而她在他的控制下很激動,顯得溫順、神祕、隱祕。
「真的嗎?」姑娘問。
「不是。」他回答。
「我現在沒喝白蘭地,」她回答,一揚手把剩下的白蘭地潑在他臉上。他怪叫一聲。米納特只是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兒。
「米納特,」哈利戴說,「倒茶。」
傑拉德好奇地看著他們。那男僕模樣還可以,眉清目秀,舉止文靜,看上去比較高雅,有些貴族氣。可是他像個野蠻的人一樣傻笑著。哈利戴到走廊上去和他說話。
「好的,我喜歡吃牡蠣。」
「在懺悔自己嗎,——這對靈魂大有好處,是嗎?」年輕人說,「好吧,再會!」隨後狠狠地盯了伯基一眼,然後揚長而去。
「我想是吧。」她說。
「噢,我有辦法,沒問題——除了我的床以外,還有三張床——我這兒經常有人住——我總是留他們住下——我喜歡屋子裡住滿了人。」
「他只喝了一杯——只有一杯!」俄國青年傳出快速低沉的聲音。
等伯基走了以後,哈利戴激動地對傑拉德說:
米納特站起身,狠狠朝哈利戴瞪了一眼,目光凶狠、嚴厲。可這反而讓年輕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冷冷地向大家道晚安,出了房間。
「你準備要孩子?」他不相信地問。看她那樣子,似乎是不可能的。她還那麼年輕,那樣子與有孩子的女人簡直毫無聯繫。
他傻笑著,口氣誠懇、堅定。
「跟你沒關係。」她生氣地說。
「他是一個軍人、探險家、工業界的拿破崙。」伯基說,表示傑拉德完全有能力進入藝術界。
「米納特,你在這兒幹什麼?」
「是的,是的,你就這樣。」俄國人說。
「那你應該要點香檳了,」馬克西姆很有紳士風度地俯身在她耳邊說。
「天!傑拉德。」伯基厭惡地說。
「是的,我不怕。」她反擊道。
又有幾個人來到桌旁,同伯基和哈利戴交談,傑拉德便一個人低聲問米納特:
「噢,你真把我嚇了一大跳!米納特,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幹這種事,你幹嗎要回來?」
傑拉德看著她吃牡蠣。她很嬌氣,對吃的東西很挑剔。她的手指尖漂亮又敏感,優雅、小心地剝開牡蠣,吃得仔細,姿勢又很雅觀。他覺得看她吃是一種享受。伯基卻顯得很不安。大家都在喝香檳,似乎只有馬克西姆顯得平靜、清醒,他是個皮膚光潔、滿臉柔情、頭髮油亮、衣服乾淨整潔的俄國青年。伯基臉色灰白、茫然,神色僵硬。傑拉德卻一直都在微笑,眼裡閃著明亮的高興、冷靜。他的身子略靠向米納特,彷彿要保護她。米納特嬌嫩、漂亮,像一朵恐懼中綻開的冰花。現在,因為喝了酒,周圍又有男人在場,她雙頰紅潤,有些忘我了。哈利戴卻傻乎乎的,只要一杯酒就能使他醉倒。他格格地傻笑不停,身上充滿了一種可愛熱情的氣息。這一點使他頗能吸引人。
「他參加過上次大戰。」伯基說。
「再來一點嗎?」
「不,我沒讓她回來,我告訴過她不要回來。米納特,你回來幹什麼?」
「今天。」
接著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還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去伯莎家住。」隨後一陣沉默。
「十個星期了。」她說。
「實際上,蟑螂不會爬到你身上的。」hetubook.com.com傑拉德笑著說。
「可是,米納特,」另一個男人小聲說,帶有貴族的腔調,「你說過不傷害他的。」
「是的,如果他不要我,我可以在卡瑪森那兒工作。」
「他是什麼人?」傑拉德問。
「我今天回來和以前不一樣了。」她說,「我今天來是因為大家要我來,而不是因為你。」
「剛才你已經這樣說過!」他大叫著。
「有我的房間嗎?」伯基問。
姑娘稚氣的眼神一直未離開他的身體。
「那你拿朱利葉斯怎麼辦呢?」他問。
「徹茶,海森。」哈利戴說。
他們五個人擠上了一輛出租車。哈利戴頭一個搖搖晃晃地走上去,跌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米納特也上了車,傑拉德則坐在她身旁。他們聽到俄國青年在給司機交待,然後都緊挨著擠在黑暗的車中,成了一團。哈利戴呻|吟著,把頭伸出窗外。他們感到汽車在疾馳,發出悶人的聲音。
「你要喝點什麼?」這個年輕人問。他臉色黑紅、皮膚光潤,渾身隱匿著一種活力。
「但是——」他說,「有了多長時間了?」
「我會回家的,」他說道,「不過,你們大家都來好嗎。」他對傑拉德說:「你到我的公寓來吧,你來的話,我會很高興的,來吧,那太好了,是嗎?」他四下裡環視著找侍者。「叫輛出租車。」說完又呻|吟起來,「噢,我太難受了。米納特,都是你把我弄成這樣的!」
「一般是這樣。事實上,真正凶殘的東西並不多,無論人還是動物,都不是那麼危險可怕的。」
「我要去睡覺了,」他說,「傑拉德,明天早晨我會給你的住處打電話,或者你給我打到這兒。」
「你要這個孩子嗎?」他問。
「我就這樣了。」傑拉德說。
「哦。」哈利戴又怪叫一聲。
「不,」她對伯基說,「他還不知道我回來了,他要知道,準會嚇一跳。」
「你和他徹底斷絕了嗎?」她忽然不高興地扭過臉,沒有回答。
「你更像一隻年輕的雌豹。」
「不,幾年前我就退役了。」傑拉德說。
伯基站起身來,已經快一點了。
「我沒打算做什麼。」她回答,「明天我可能找份模特工作。」
「你知道是他強迫我跟他同居的,」她答道,「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來。你從沒見過那麼多眼淚,說什麼我不回去他就沒法兒活,說什麼他會永遠陪著我了。每次都這樣。可是現在我快生孩子了,他卻給我一百鎊打發我到鄉下去,從此不再見我,也不會聽到我的消息了。但我就不那麼做,不——」
「那麼你不是個藝術家?」一種把他作為外人的語調。
「你去找誰?」伯基問。
「你好,伯基。你好,米納特。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急切地問。
「我不要。」她語氣堅定地回答。
僕人端著茶和一瓶庫梅爾酒進屋來了,他把托盤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几上。
「哈利戴知道嗎?」
姑娘沉默了一會,她不喜歡這個問題。
「是畫童貞女瑪麗亞像那次嗎?」
「你到底回來幹什麼?」哈利戴提高嗓門尖叫道。
屋裡沉默了一會兒。一會兒,他們聽到了關門聲。馬克西姆輕聲說道:「好了,一切都解決了。」
「你不怕別的嗎?米納特。」俄國青年又是那樣細聲急促又有風度地問。
那人靦腆地嘟嚷了一句,「想和主人說句話。」
「朱利葉斯可以和我住一間。」俄國青年清晰謹慎的聲音說。哈利戴和他在伊頓公學上學的時候就是朋友了。
他們來到一條寧靜的街道上。車子拐上一條花園小路。
「除了蟑螂,我什麼都不怕。」米納特忽然抬起頭,睜大眼睛注視傑拉德,眼中深藏一種無形的火焰。傑拉德神氣十足地放聲大笑,米納特孩子氣的話語觸動了他的神經,她用熱烈迷離的眼光凝視著傑拉德,彷彿忘記了她以前的一切,那樣子頗為放肆。
米納特已摘下帽子,脫掉外衣,坐在了沙發上。
「你還是回家吧。」米納特對他說。
「洛德.卡瑪森——他搞攝影。」
「行了!」傑拉德本能地急忙站出來控制局面。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她問。
「瞧你那德性!」米納特不屑地說。
「他正在斯納爾格羅吾太太那兒搞畫展,」姑娘說,「沃倫斯也在那兒。」
哈利戴又回來了,一副病態。
「你今晚很沉默,魯伯特?」因為有傑拉德在支持她,她對伯基說話也大膽起來。
「什麼事?」哈利戴問。
米納特轉過身,背朝他,面對著傑拉德和圖書。傑拉德雙眼溢光,有一種不易發現的快樂。
「他們都怕我,」她說,「只有那個猶太人想表現一下自己的勇氣。可他是他們中最膽小的,真的,因為他怕人們對他有看法——而朱利葉斯並不在乎這些。」
「你不倒嗎?」哈利戴重複說,一種忐忑不安的樣子。
傑拉德謹慎地穿過酒桌和人群,他們影子一樣的臉龐抬起來看他。他似乎感到進入了一個奇特的世界,一個燈燭閃爍的新天地,置身於一群放浪的靈魂之中。他感到快活、滿足,他掃視了一眼人們臉上閃著的奇特的光采,然後看見伯基正站起來,向他打招呼。
幾個小時以後,他們在咖啡廳碰頭了。傑拉德推開門,走進一間寬大高雅的屋子。屋裡煙霧瀰漫,顧客們的身影依稀可辨,人影映入牆上掛著的大鏡子裡,景象更加幽暗、龐雜。但鏡裡鏡外的景象卻是一樣的,像是一個朦朧、黯淡、煙霧繚繞、人影綽綽的世界。只有椅子上的厚厚的紅絨罩讓人感到些許愉悅。
姑娘沒有回答,只是依然嚴厲、冷漠地直盯著他。哈利戴斜倚在一張桌子上,縮著身子站著,好像那樣安全些。
「馬克西姆,他要吐了。」米納特警告說。和藹文雅的俄國人於是站起來,挽著哈利戴走了。蒼白、沉默的伯基袖手旁觀,他似乎不大高興。那個好譏諷的年輕人也大搖大擺地走了,儘管手上的血還在不停地淌著,他卻顯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血開始從他手上流出來。
她凝視著他的臉,那雙朦朧的藍眼睛露出狡黯的目光,裡面閃動著邪惡,又有著不可駕馭的神色。傑拉德的心裡悄悄地燃起一團火焰。
「真的嗎?他們不很凶殘嗎?」
「你真的不怕血嗎?」那人追問道,一種嘲諷的味道。
「誰讓你是個白癡!」她漠然地說。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米納特,你幹嗎這樣?」他驚愕地叫。在傑拉德看來,他是很怕米納特的,但他又喜歡這種怕,似乎在享受著自己對她的怕和恨,在真正的驚訝中盡情享受樂趣。在傑拉德的眼中,他真是一個奇怪而有趣的傻瓜。
一會兒,那男僕又出現在門口。
小伙子站在那兒蔑視地看著米納特,但他那蒼白而粗糙的臉上卻露出懼怯和不自然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
「他倒是挺勇敢的。」傑拉德溫和地說。
「白蘭地。」她呷下了最後一滴,放下杯子說。侍者走了。
「他說他要買內衣。誰能借給我一先令,噢,謝謝,一先令,足夠他買全部的內衣了。」他接過傑拉德手裡的錢,又回到走廊上,他們聽見他說,「你不能再要錢了,昨天我已經給你三先令六便士。不能再要了,趕緊把茶端過來。」
「她回來因為她喜歡回來,」伯基說,「你到底坐不坐下。」
「但願不會。」年輕的俄國人說。
伯基顯得很木然,恍然沒有一絲意識,他介紹說她是達林頓小姐。她不情願似的把手伸出,很陰鬱、卻大膽的目光直盯著傑拉德。這使他坐下時,臉上一陣發熱。
「呵!」
她還是緊緊地盯著他的臉。那雙充滿新奇的眼睛使他激動,他敏感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吸引力,他興奮地感到自己渾身飽滿,似乎能釋放出驚人的力量。而且他感到她的湛藍的眼睛正毫不掩飾地盯著他。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像盛開的花朵,赤|裸裸的。她的眼屏上面似乎閃爍一層飄忽迷離的神采,一層變幻流動的模糊的薄膜,像油漂浮在水面一般。燥熱的咖啡廳裡,她沒戴帽子,只穿一件寬鬆的無領上衣,脖子上繫著一條飾帶。衣服是用優質的桃色絲絨製作的,厚實而柔軟地套在她嬌嫩的脖子和手腕上,使她顯得格外漂亮。勻滑柔軟的金髮從兩側披垂在肩上;端莊小巧的臉龐,線條優雅,撩人心懷;脖頸柔皙,式樣簡單但顏色鮮艷的罩衫套在那纖巧的雙肩上。她顯得很靜美,幾乎不露表情。然而她的態度又是矜持而心懷戒備的。
「他們為什麼叫你米納特?因為你長得像貓嗎?」他問她。
「他迫使我和他同居,現在卻想把我甩掉了,但又不讓我跟別人在一起生活。他要我在鄉下隱居,後來又嫌我拖累他,說他無法擺脫我了。」
「我知道你們想找我的茬兒。」她冷漠而響亮的聲音傳過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突然,米納特又出現在門口。她那孩子似的小臉上怒氣沖沖,似乎要報復的樣子。
這時,另一個年輕人匆匆來到桌旁。
「我不清楚。」傑拉德回答說。他向四周看了和*圖*書看,「蟑螂是否會咬人這並不是關鍵。你是害怕牠們咬你,還是從內心反感牠們?」
「可你並沒有完全受他的控制,是嗎?」傑拉德問。
「我們來點香檳好嗎?」他笑著問。
「嗯,那麼,」伯基用一種關切的口吻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和你說話。」她輕視地說。
「我不喜歡黑啤,馬克西姆。」她回答。
「我一生中嗎?我不知道。是的,我怕過,比如——怕被別人幽禁起來、被束縛住。我怕被人捆住手腳。」
「讓人非常厭惡。」哈利戴嚷道。
「不怎麼辦!」她說,「我不再理他了。」
「這是不是太淫穢了。」他有異議地說。
「我親愛的米納特,你知道你自己是主人。我並不要你做別,只想讓你隨意地來使用這套房子——你知道的,我已和你說過好多次了。」
「一個猶太人,真的,我受不了他這種人。」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他則默默地沉思著。然後他非常冷靜地換了個話題,以很和藹的口氣說:
她沒動。
他們聊了些閒話。過了一會兒,伯基忽然說:「朱利葉斯來了。」他抬了抬身子,跟剛來的人招呼。姑娘沒有挪動身子,以一種又似奇怪又似厭惡的樣子扭頭朝後看去。傑拉德看她黑色濃密的頭髮在耳邊擺動。他感到姑娘密切地看著來人,於是他也掃了他一眼,他看到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頎長的年輕人的身影笨重地走來。他的又黑又長的頭髮從黑帽子下露出來,臉上掛著一種天真溫柔卻沒有生氣的微笑。他走近了上前來迎接他的伯基。
「是嗎?」他笑道,「你太高估他們了,他們其實和平常人一樣,當你認識他們後,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傑拉德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傑拉德臉上掛著神祕的笑容,透出興奮的光亮。他坐在那兒,雙臂搭在桌上,雙手被太陽曬得黑黑的,帶有野性的味道。它朝她伸展著,不過他的手型很好看,很漂亮,非常光勻,引人注目。這使她神魂顛倒,但她心裡卻很清楚,她不想墜入情網,不想為他而著迷。
「他就沒有理智,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說,「他總等別人告訴他該怎麼做,他從來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整個兒是個小孩子。」
她雙眼凝視著他,用天真的目光掃視他。他的心被她所牽動,但表情卻很平靜。是姑娘讓他進行了一番自我表現、一番出自內心的、發自骨髓的表現。他心裡高興極了。她想瞭解他,她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裸體。傑拉德感到他已揪住了她的心,似乎命裡注定他們要聯繫在一起,因此她不僅要認識他,而且要深入瞭解他。想到這兒,他心裡一陣狂喜,同時,他也相信,她肯定會投入他的懷抱,無知得像個奴隸一樣。她兩眼緊緊地盯著他,似乎魂都被他帶走了。她並不是對他的話有興趣,而是被他的自我表現、他這個人迷住了。她想瞭解他的祕密,想瞭解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滋味。
「我絲毫不會傷害你,你不用害怕。」她粗暴地說,不過聲音中有一種自衛的味道。哈利戴走過來在桌旁坐下,把手放在胸口叫道:
「你覺得不舒服嗎?」那個愛嘲弄的小伙子問道,「不舒服,朱利葉斯?夥計,這不算什麼。別讓她自以為幹了件了不起的事,——不能讓她太高興,夥計——她就想要這個。」
伯基旁邊坐著一個姑娘,一頭柔軟的金髮,剪得很短,樣式很考究。她身材嬌小玲瓏,皮膚白皙,一雙藍藍的大眼睛透著稚氣。她窈窕嬌美,又有幾分野性的魅力。傑拉德眼前頓然一亮。
「哈哈,是嗎?我來這桌子坐,你不介意吧?」
「噢,那麼你害怕過嗎?」
哈利戴一直對這邊的事視而不見,等一隻小盤子放在了米納特眼前時,他猛然叫起來:
「噢,是啊——因為他穿別人的衣服。他根本不是什麼人。我們在路邊把他撿來時,他都快要餓死了。我把他帶到這兒,另一個人給他衣服穿。他就這樣——他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會講英語,也聽不懂英語,所以他很可靠。」
「對,探險家面對的主要是困難,而不是恐懼。」
兩個人都不安地看了看伯基。
「米納特,喝白蘭地時不能吃牡蠣的。」
突然,姑娘轉向了傑拉德。她用一種彬彬有禮的語氣,顯出一副自認地位較低又想對對方表示親密的獨特神態,說道:
「我知道。」哈利戴扯著古怪的嗓門嚷道,「那有什麼,還有一間畫室——https://m.hetubook.com.com
「跟你沒有關係!」她重複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像小孩子一樣,有點做作,這顯示出了她的性格,語調也平平的,不怎麼動人。
「你是不是十分很害怕野蠻人?」她用一種冷靜、平直,像孩子般的語調問。
「一兩天吧。」他回答說,「不過我並不急著回去。」
「可我並沒有傷害他。」她回答。
「什麼?」他們聽見他的聲音。「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什麼?要錢,多要些錢,可你要錢幹什麼?」接著是那個阿拉伯人模糊的回答。然後,哈利戴又出現在屋子裡,傻傻地笑著。
「他簡直失去理智了。」傑拉德說。
「噢,我覺得牠們太殘忍、太可怕了。」她叫著,「一見到牠們,我就渾身起疙瘩。要是有一隻蟑螂爬到我身上,我就會死,肯定會死的。」
「我們吃點什麼好嗎?你喜歡吃什麼?」
「不怕血!」一個小伙子譏諷地說。他臉色蒼白,皮膚粗糙。他剛來到桌邊,喝著威士忌。
米納特看著他,臉上慢慢露出些笑容,泛起了動人的紅潤,兩個清澈的瞳孔閃著光芒。
「我說,你不願住在這兒嗎——嗯,留下吧。」
「你他媽的!」小伙子說,他靠在桌邊,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她。
「這只是在內心反感牠,傑拉德說得對。」伯基說。
「你知道你不能喝酒。」她冷冰冰地對他說。
「好的。」傑拉德說,伯基就出去了。
「我無所謂。」傑拉德站起身,舒展了一下雙臂,然後又走過去看那兒的一張畫。他的四肢由於那股電流而膨脹,脊背像老虎似的緊繃著,蘊藏著激|情和自豪。
「不,我是不會和她坐在一起的。」哈利戴大聲叫道。
「是的,」她說,「是不是很可恥?」
「你安頓不下的。」傑拉德說。
「我不怕,」她說,「我別的什麼都不怕,除了蟑螂——呸!」她全身一陣痙攣,彷彿一提到蟬螂就難以忍受。
女孩用一種強烈的好奇目光大打量著他。聽到伯基對自己的描述,他驕傲地笑了起來,顯得充滿了男性力量。他藍色的眼睛炯炯發光,洋溢著笑漪,通紅的臉膛,配上一頭金髮,顯得神采飛揚。他激起了姑娘的好奇心。
傑拉德環視屋內。這是一間普通倫敦人家的起居室。顯然房子租來的時候就配有傢具。雖然很零亂,卻很舒服。房子裡還有一些塑像和木雕,是從太平洋地區弄來的,顯得刻骨而不舒服。那上面雕刻著的土著人看起來很像胎兒,有一尊雕像是一個裸體女子,她的坐姿很奇怪,表情痛苦,腹部凸起。俄國青年解釋說她在生孩子。她雙手緊抓住脖子上的箍帶,這樣好減輕痛苦,順利生產。女人那張奇怪、麻木的臉讓傑拉德想到了胎兒。不過,它倒很精緻,表現了不可思議的巨大的肉體痛苦。
侍者來了。傑拉德看了他們倆的杯子,伯基喝得是飲料,達林頓喝得是白酒,杯子裡只剩下幾滴了。
「好的,要淡點的。」她用孩子般的聲音說。
「他很髒。」俄國青年迅速補了一句。
「你準備在這兒待多久?」她問他。
「從鄉下。」米納特聲音很低,但卻很清晰。她的臉緊繃著,兩眼時不時地瞟一眼哈利戴,然後閃出光芒。那位漂亮但神情沮喪的年輕人沒理她。他真有些怕她。好一陣子,米納特都沒有理會傑拉德,看來他還並沒有征服她。
「然後他到亞馬遜河去探險,」伯基說,「現在他是幾個煤礦的主宰。」
「住三天。」伯基回答,「你呢?」
「卡瑪森?」
「讓你穿著露肩透明紗衣——」
「你知道是你讓她回來的。來,坐下,」伯基對他說。
「你是個軍人?」姑娘漠然而好奇。
米納特忽然抓起一把小刀,刺向他灰白粗糙的手,作為回答。他猛地跳起來,帶出一句粗話。
「不!真是可怕!大家都來吧,會很熱鬧,米納特,你得來。什麼?不,你必須來,對,一定。什麼?噢,我親愛的,別鬧了。我感到難受極了。哦——噢——」
「沒關係,沒關係。」他嚷道,「可是喝白蘭地的時候就不能吃牡蠣。」
米納特惡狠狠地用輕蔑厭惡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朱利葉斯是你見到過的最膽小的一個,」她大聲說,「只要我一拿起刀,他就會嚇昏過去,他被我嚇壞了。」
「你從哪兒回來的。」
對他們的問話,那人只是笑笑,含糊地作答。
傑拉德看著那張光潔、紅潤的臉,還有那雙奇妙的意味深長的眼睛。這個俄國青年的聲音是那樣細微優美,好像和*圖*書一直在空氣中震盪。
男人們又點上煙,閒聊了起來。
她沒有回答,但是悶悶地、毫無表情地伸手去拿茶壺。大家便圍在一起喝茶。米納特靜靜地坐在那兒,傑拉德可以感覺到他同她之間那電磁般的聯繫是多麼強烈。但米納特沉默的無動於衷的表情讓他困惑。他怎麼去接近她呢?但他認為他們的接觸是不可避免的,他深信他已經抓住了他們之間的那股電流。於是,新的衝動蓋過了舊的顧慮。這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管是什麼事都要去做。
「我肯定會的,馬克西姆。」她強調說。
傑拉德移開視線,屋子裡還有兩張未來派風格的畫,一架鋼琴。加上一些出租房裡的常見傢具,這就是全部家當了。
「那好。」他說,「我們就要牡蠣。」他朝服務員招手。
「告訴你,這不是因為喝了酒,而是你那噁心的行為,米納特,哦,太可怕了。利比德涅柯夫,我們走吧。」
「不全是。」她說,「有些東西我也怕,但又和這不同。我就不怕血。」
「你為什麼回來?」哈利戴仍然歇斯底里地高聲嚷道,「我讓你別回來的。」
「真是這樣嗎?」她說,「我以前以為野蠻的東西都很可怕,你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他們就會把你殺死。」
他頗有意味地看了傑拉德一眼,點點頭說:「就這樣了,你就這樣吧。」
「蟑螂能咬人?」姑娘叫道。
她讓傑拉德著迷了。他欣喜若狂地感覺自己對她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控制力,一種本能的近乎殘酷的愛。她是一個犧牲品,他感到她就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則是在施恩惠於她。他感覺一股膨脹的情慾的電流傳遍了他的全身,如果這電流進發出來,他會將徹底地摧毀她。但她卻好似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等待著。
「他實際上是個膽小鬼,真的。」米納特對傑拉德說,「他對朱利葉斯很有影響力。」
「很難說,」他笑道,「我來過倫敦好多次了。但我從沒來過這裡。」
「不,從不害怕。總的來說,野蠻人並沒有害處——他們生性並不殘忍,不用害怕,知道嗎?你可以對付得了他們。」
「本特利。不過我知道,他因我上次出走很生氣。」
「那,也就是說,做一個探險家也不必特別勇猛過人。」
「我正在和武(魯)伯特談話,你不反對吧?」她回答說,態度冷漠,又像孩子一樣懇求。
這男僕使傑拉德很疑惑。因為他身材頎長而沉默,儼然是個紳士。
「你的僕人是幹什麼的?」他間哈利戴,「他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獸群要除外。」伯基打斷說。
「你回來跟哈利戴有什麼關係呢?」他小聲問道,她沒有回答,幾秒鐘後,她才不情願地說:
「你可以回答我,是嗎?」他說。
「他現在在哪兒呢?」伯基問。
「是的,可他是個正經人。」又停了一陣。
「我不知道,再說我也不在乎。」
哈利戴繼續在笑,什麼也沒說。
「你見過血嗎?大概只是在牙醫的痰盂中見過吧?」年輕人又嘲諷說。
「你住在那座房裡嗎?」姑娘問伯基。
「你熟悉倫敦嗎?」
傑拉德忽然意識到,這是對他的暗示。
「米納特,」他說,「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幹出這種事了,噢!」他呻|吟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咖啡館裡的人聽到他的尖叫,都像動物似地抬起頭來看,哈利戴腳下像生了根一樣站在那兒,一絲傻乎乎的笑掠過他臉上。而姑娘只是冷冰冰地瞪著他,眼裡卻有著不可捉摸的目光,但也有些無能為力。顯然,她在他的控制之中。
米納特坐在傑拉德身邊,似乎變得十分柔軟,點點滴滴在把自己浸滲到傑拉德的身體裡去,仿一道強烈的電流。她的生命溶入了他的血管,如同一個黑暗的磁場,凝聚在他的脊髓中,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源泉。與此同時,她又漫不經心地和伯基、馬克西姆說話,聲音變得細微、冷漠。而她與傑拉德之間,存在著這種沉默與黑暗中閃電般的理解。然後,她摸到他的手,把它緊緊攥在自己的小手中。車裡很黑,她這赤|裸的舉動使傑拉德熱血沸騰,使他難以自抑。而她的聲音銀鈴一般地響著,帶著一股嘲弄的味道。她晃動著頭,濃密的黑髮掃動著臉頰,令傑拉德的每根神經像通了電一樣。然而在他的脊骨底端,他感覺自己方寸不亂,心中感到無比自豪。
「我不知道,」俄國人馬上低聲說,「我從不知道淫穢是指什麼。我想這挺好的。」
直到他走近了,他才發現了姑娘,臉色發青,後退了幾步,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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