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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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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布雷多利

第八章 布雷多利

「她是雙重的。」傑拉德說,「就社會來講,她是一個社會存在。但對於她個人,她是一個自由的人,她要做什麼是她自己的事。」
她似乎被一隻手推了一把,站到了一邊,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在貝爾多弗。那她們是做什麼的?」
「我不知道。」赫曼尼笑了,聲音古怪而開心,「一條圍巾可以嗎?一條大圍巾?」
「是啊,我們去游泳。」義大利女人說。
「如果,」赫曼尼終於開口說,「我們能意識到我們在精神上是平等的,都是兄弟,那麼其餘的就無關緊要了。那時就不會有挑毛病,不會有嫉妒,也不會爭權奪利,那只是在毀滅,毀滅一切。」
「天啊!」伯基說,「別太認真了,要結這筆賬你就在自己心裡把它結了吧。可是你感到良心上過不去。」
伯基扭過頭去。他覺得傑拉德只是在找話說,「去睡吧,我太累了——太晚了。」他又說。
「那正是我想讓你告訴我的。」傑拉德說。
「都是。古迪蘭是美術老師,歐秀拉是普通老師。」
「我還覺得那是件粗俗的木雕呢。」
「是的,就這樣。」他突然說,聲調變了音,但十分固執,說完他就走了。
這兒非常幽靜,離公路有十二英里,後面對著德文特山谷,遠離喧囂。林木掩映著房屋,只露出金色的屋頂,顯得很安靜、孤獨,它從上方一直俯視著公園。
「可我還需要很多別的。」傑拉德用奇特的平靜而又真摯的聲音說。
傑拉德思考了一陣子。
「早上好!睡得好嗎!見到你們我很高興。」
「她們雖然不是貴族,不過等級障礙很快就會消除的嘛。」
「你這是什麼意思,魯伯特?」赫曼尼冷冷地說道。
「嘿,太妙了。」馬茲小姐說。
「但是我,我自己,我與別的男人、女人的平等有何關係?在精神上,我就像一顆星星,和別的星星相距甚遠,在數量和質量上都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建立一個狀態,一個人不會比另一個人好多少,並不是因為他們平等而是因為他們內在的本質不同,所以也沒必要比較他們。在你開始比較的那一陣子,你會發現一個人要比另一個人好得多,你所能想像出的所有不平等都是自然存在的,我希望人人分享一份世界上的財產,這樣我就能擺脫他的哀求,我就能告訴他,現在你已有了你那一份,好,你這蠢人,自己照顧自己,別來打擾我。」
「這是什麼意思?」她問。
歐秀拉演內奧米很成功。內奧米所有的男人都死了,只剩下她孤單一人,但她沒有屈服,保持自主,不尋求任何幫助。有同性戀傾向的魯思愛上了她。奧普是一位活潑、有激|情、心細謹慎的寡婦,她想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再過一遍。女士們演得很像,而且讓人生畏。古迪蘭滿懷激|情地依戀著歐秀拉,一邊卻又露出莫名其妙、惡作劇式的笑。歐秀拉則默默地承受著,對己對人都無能為力,只能不顧一切而堅強地與自己的悲哀作鬥爭。
「他們是不是很可怕?是不是?」古迪蘭說,「他們看上去像不像一種動物——蜥蠍?他們就像是大蜥蠍。你見過喬舒亞那樣的人嗎?真的,歐秀拉,他真像原始世界裡爬來爬去的大蜥蠍。」
「啊,你們來了,見到你們真高興,」她吻了一下古迪蘭,「真高興見到你,」她又吻了歐秀拉,手臂還摟著她說:「很累了吧。」
「那不是社會問題。」伯基諷刺說。
他拿起一本他一直在讀的書,詳細地看作者簡介,他背對著赫曼尼。她無法繼續寫她的信,她的頭腦裡一片混亂,黑暗在撲向她,她像一個泳者在水中掙扎,想盡力控制自己的想法。但不管她怎樣盡力,她還是垮了,黑暗漫漫地吞沒她,她覺得心都要裂了。可怕的緊張感愈來愈強烈,那是一種可怕的痛苦,像被窒息了一樣。
一股烈火像電一樣傳遍了全身,她感到一陣難以言表的快|感達到了極限,滿足達到了極限。她用盡力氣把青石球砸在他的頭上,但因為球被她的手指擋著,所以阻礙了石球的衝擊力。她的手指落在桌上被砸疼了,這疼痛令她興奮不已。她高興地渾身發抖,手指的疼痛讓她滿臉通紅。但她仍不滿足,又一次高高地舉起手,想再對桌上那已經昏沉的腦袋再來一擊。她必須打碎他,在她那痛快的感覺結束以前砸碎他。現在,一條生命的死與活都不再重要,只要能達到這種完美的快|感就行。
一股情慾的激流衝向她的手臂——她想有一種肉|欲的滿足。她的手臂顫抖著,感到異常有力,一種無法抗拒的強力。多快活啊,有力量是多麼讓人快活、多麼痛快啊!她終於想要滿足自己肉|欲的衝動了。它來了!在極度的恐怖與狂喜中,她知道它就要來臨,使她感到極大的快|感。她用手握住了桌上的一個青石球,那是用來壓書用的。她的手一邊滾著石球,一邊悄悄地站起來,她的心好像火一樣在燃燒。狂喜令她失去了理智。她靠近他,在他的身後站了一會兒。他好似被符咒迷住了一樣,坐著一動不動,毫無察覺。
「怎麼著都沒關係。」伯基說。
「我很喜歡。」她回答說。
「你們三位女士一起跳吧!」她說。
這次她的動作不那麼迅速了,很舒緩。一股很強烈的意識讓他清醒過來,抬起臉,扭曲著臉看著她。她高舉著青石球。她用的是左手,他突然害怕地意識到她是個左撇子。他的頭一縮,趕緊用那本厚厚的書擋在頭上。她突然砸下來,那力量幾乎要折斷他的脖子,震碎他的心。
她在嗓子裡咕噥了一句,然後用一種平靜古怪的聲調說:
「我覺得有時候她的作品很精緻。赫曼尼房間裡的那兩隻鵲瓴就是她的作品——你見過——是木雕的,而且上了漆。」
「是嗎。」他說。
「我不去。」歐秀拉說。
「可我原以為你喜歡她呢。」伯基說,「我一直很喜歡她。可我從沒有跟她有什麼曖昧,這是事實。」
但她的心情並不快樂,她們的談話像機關鎗掃射似的爆響不停,總有點像在說名言警句。雖然不時有開玩笑、逗樂的語句,但這反而使氣氛更加做作。
「事情會好辦得多,美術老師布朗文小姐。」傑拉德說。
她忽然一陣激動,她似乎要緊緊地抓住他,要得到他內心的祕密。她非要知道不可。她要知道他瞭解的一切,這種慾望糾纏著她,讓她變得很霸道。伯基沉默了一會兒,不想回答她。後來出於被迫,他才開始說道:
「都無所謂。」伯基說。
「她將來會成為著名的美術家嗎?」傑拉德若有所思地說。
「那是薩爾舍!」赫曼尼用她緩慢的唱腔說,然後她放下活,慢慢站起來,緩緩地走過草坪,繞過灌木叢消失了。
「你在把這幅畫臨摹下來啊?」她靠近桌子俯首看著他的畫,「哎,你畫得太漂亮了,你很喜歡這幅畫,是嗎?」
「那應該是你的對症良藥。」傑拉德說:「你的病已經夠重了。為什麼你不在自己身上試試呢?」
「是嗎?」他看著傑拉德,他穿著襯衫坐在床上,露出了兩條腿。他的腿皮膚白皙,肌肉發達,豐|滿結實,特別漂亮。可這兩條腿又使伯基產生愛憐之心,似乎那是兩條孩子的腿。
「你不喜歡水嗎?」他說。
「當然,」赫曼尼昂起頭說,好像一個狂熱的演說家。「教育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不提供知識的美和享受。」她似乎下意識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接著說,「職業教育不是為教育,那是教育的終止。」
「當然,」他說,「朱利葉斯有點神經錯亂。一方面他是個宗教狂,另一方面他又沉迷色|欲。他的確不太正常。他需要有一朵純潔的百合花,正有一位有著波提切利式臉蛋的姑娘,另一方面,他又抓住米納蒂不放,只是為了跟她鬼混。」
他看她高高地站在那兒,臉色發青,手裡緊握著那塊石頭。
「哦,很麻煩。哈利戴變得極令人討厭,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差點兒沒撲過去揍他。」
「是的。」伯基固執地答道。
他們等待著。不一會兒,就看見亞歷山大.羅迪斯高大的身軀繞過樹叢風度瀟灑地走過來。他待人和善,一來就招呼客人。這一套待人的禮節是他為招待赫曼尼的朋友們而學的。他剛從倫敦的下議院回來。他一來,立即給草坪上帶來一股下院的氣氛:內政部長講了這樣那樣,他自己都思考了些什麼,他同首相都談了這樣那樣的話。
「行!」傑拉德說。
赫曼尼抬起頭,支吾地說道:
伯基很生氣地看著她。
hetubook.com.com的話正對他的口味。她向他展示了一個真實的世界。他想達到她的境界,去成為她所期望的那樣的人。他知道對他來說,只有她的標準才是舉足輕重的。別人都是些局外人,不管他們的社會地位高低。傑拉德情不自禁地想達到她的標準。他一定要付出最大的努力以達到她的要求,成為她眼中的男人的形象。
他很得意地看了看同伴。
赫曼尼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她抬起憂傷的眼睛看著他離去。他的走好像一股浪潮,突然而神祕地摧垮了她的身心,是她那強大的意志讓她不動聲色地沒有動搖。她坐在那裡隨便支吾著什麼。然而黑暗已經籠罩了她。她像一隻船沉到了浪頭下面。她在黑暗中觸礁了,她完了。但她那不可戰勝的意志仍在支撐著她,讓她還保持著那種意志控制著的活動。
「可是,」傑拉德說,「我要給她應得的那一份,了結這筆賬。」
「這樣沒什麼好處,」當他從她身邊時他說,「我死不了的。」出去的時候,他一直臉朝著她,害怕她再砸過來。在他有防備的時候,她是不敢隨意行動的。她沒有一點力氣了。
「你總是說無所謂。」傑拉德的神情也好像是拿不定主意。他低頭凝視著對方的臉。
他從她的閨房中取來了一幅畫有鵝的中國畫,正在臨摹,他的技巧很高明,摹得頗為栩栩如生。
「你喜歡這兒嗎?」歐秀拉問。
這種做作太讓人費神和厭倦了。只有那年紀較大的社會學家看起來很快活,他的大腦似乎已經僵硬,沒有什麼感覺了。伯基格外沮喪。赫曼尼幾次取笑他,讓他在眾人面前出醜,讓人吃驚的是她看上去總在節節勝利,而他在她面前竟束手無策,看上去顯得十分渺小。歐秀拉和古迪蘭很不習慣這種場面。她們倆大部分時間都保持沉默,只是聽赫曼尼慢慢地、唱歌似地口吐狂言,或是聽那位喬舒亞男爵說俏皮話、聽馬茲小姐嘮嘮叨叨,再就是聽另外兩個女人點頭稱是。
她還翻了下封面認定一下。
「通過結婚嗎?」
「是的,我不想游泳。」歐秀拉說。
「只是十鎊錢的事。」伯基說。
「嚴格說,你只能掌握過時的知識,」他回答,「這就像把夏天的自由倒入酒中貯藏起來一樣。」
傑拉德有點生氣地皺了皺眉。
「看,」伯爵夫人用義大利語說:「他不是個人,是一條變色龍。」
「羅迪斯先生——羅迪斯小姐的哥哥——我猜是他。」喬舒亞男爵答道。
傑拉德看了看錶,終於站起身回他的房間去了。但幾分鐘以後,他身穿襯衣又回來了。
「因為我不喜歡成群結隊地出去。」他說。
「是嗎?」她重複道,眼睛仍然注視著他。這種衝突給了她極大的刺|激。他像一個憂鬱的孩子,沒有依靠,她使他老老實實地待在了布雷德利。但她心裡清楚,他們之間的裂痕已經開始產生了,潛意識中,他對她有一種強烈的憎恨。
「可她並不卑賤,真的——」
「走開些,讓我過去。」他靠近她說。
「我是喜歡她,不過只是那幾天。」傑拉德說,「可和她待上一週我就會反胃。這些女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最終讓你感到說不出來的噁心——儘管最初你喜歡這種味道。」
「薩爾舍,對,是她哥哥!」伯爵夫人說,她的喉音很重,她目光離開書本,抬起頭來,似乎在肯定這一點。
伯基沉默著,他知道傑拉德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除了教書還做別的收入嗎?」傑拉德問。
午餐是在草坪上的樹蔭裡吃的。又黑又粗的樹枝低垂著,幾乎觸摸到草坪。共進午餐的有一位嬌小入時的義大利姑娘、一位年輕的好像運動員的布雷德利小姐、一位駝背、清瘦的五十多歲的從男爵,他說話總是很有趣,老是開心的放聲大笑,聲音刺耳。魯伯特.伯基也在,還有一位女祕書馬茲小姐,她年輕、美貌,身材苗條。
「是這樣!」
「我認為還是結了這筆賬好。」傑拉德咕噥地重複說。
然後伯基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我在倫敦認識了她。」他答道,「她認識米納特、利比德涅哥夫那些人——不過她與他們沒有私人往來,她並不是那種人——她更傳統些。我認識她應該有兩年了。」
「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嬌小的身軀清晰地回答。
「為什麼?」赫曼尼又像唱歌似地問,她不禁特別惱火。她本來想讓所有的人和她一起去公園散步。
大家都笑了。布雷德利走過去,隔著伯爵夫人的肩膀朝書上看。
「我在笑嗎?」他說。
傑拉德停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他竟然這樣侮辱她。米納特給我的印象十分讓人討厭。」
「想用什麼,就自個兒從餐櫃裡拿吧。」亞歷山大說道,聲音裡也帶著些不快,「但願東西還沒涼。噢,不!魯伯特,撤掉火鍋下的火好嗎?謝謝。」
午飯後,咖啡端到草坪上來了,大家離開飯桌,分別選擇在樹蔭或陽光下的躺椅上落了座。祕書小姐到屋裡去了,赫曼尼操起了刺繡,嬌小的伯爵夫人拿起一本書看著,布雷德利小姐用纖細的草編著籃子,大家就這樣在初夏下午的草坪上,悠閒地幹著活計,措詞嚴謹地聊著。
亞歷山大彈了幾首匈牙利舞曲,音樂十分美妙,大家受了感染,隨著琴聲跳起舞來。傑拉德興高采烈地跳著,向古迪蘭那邊挪過去,他的腳雖然在跳著華爾茲和三步,但他覺得他已衝破了一切束縛,任憑他的四肢和全身在激烈翻動。他並不知道那種讓人發笑的抽筋舞應該怎樣跳,但他知道怎麼起步的。伯基一旦擺脫了其他人的壓力,也快活地疾步而舞。這時他才感到了真正的快樂,而赫曼尼對他這種不管別人的自己快樂是多麼恨之入骨啊。
但傑拉德還磨蹭了一會兒,想和古迪蘭說話。
「我想他可能在房間裡,小姐。」
一陣沉默。
「因為我不喜歡這些人。」
赫曼尼緩緩地看了看他,不禁渾身一怔。她知道只有外國人才能看出這一點,並如實說出來。
「正是,」傑拉德說,「我和女人的關係與社會問題沒有關係,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喝過茶,他們聚在一起準備去散步。
「今天早晨我們去游泳,好嗎?」她忽然看著大家說道。
「我的泳衣呢?」傑拉德問。
「學校的手工藝老師。」
她奚落他時,一臉得意,可她的話更使他堅持不去。
「不見得。」他說,「難道教育不是很像體操訓練嗎?其目的不是為了產生訓練有素、精力旺盛的頭腦嗎?」
他去了她安靜而舒適的房間。她正在桌前寫信。他進來的時候,她淡漠地抬起頭,看到他走到沙發前面坐下,她又繼續低頭寫她的信。
「你失望了?」
他們返回後,赫曼尼站在草坪上,像唱歌一樣地喊,尖細的聲音傳得很遠。
「請進,」赫曼尼終於打量夠了姐妹二人,終於請她們進屋。她覺得姐妹倆中,古迪蘭更美麗動人,而歐秀拉則顯得豐|滿、更有女人味。她比較喜歡古迪蘭的禮服——綠綢上衣配一件綴有深綠和絳紫帶子的寬鬆外套,草帽是新編的,綠色,編進幾條黑色和桔黃色的帶子,長襪是深綠色的,鞋子是黑色的。這身打扮非常協調,既顯得時髦,又有個性。歐秀拉一身渾藍色打扮,也挺好看,但顯得一般。
赫曼尼站起來,慢慢取下掛在壁爐上繡有金絲的布帶,拿在手上。過了一會兒,又突然突然鬆開了,把它放下來。她好像一個失去意識的女祭司,表情恍惚。
在通向山谷的梯田上有三個池塘,陽光下,水波嫻靜,很是妖嬈。池水浸出一堵小石牆,沒過一些小石礫,飛濺著落到下面的另一個池中。天鵝已經游過去,到了對岸。蘆葦散發著清香,微風輕拂著人們的皮膚。
「失望?不——不過赫曼尼怎麼會請她們來這兒呢?」
傑拉德看樣子十分高興,這種聚會正如他意。而古迪蘭則目不轉睛,圓睜著敵對的雙目看著人們表演。她既被吸引,又感厭惡。歐秀拉則臉露吃驚,似乎受到了傷害,而不感到疼痛。
這時,赫曼尼和傑拉德.克瑞奇從樹叢那邊過來。傑拉德.克瑞奇是和亞歷山大一起來的。赫曼尼把他介紹給每個人,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然後她把他帶走了,說明他現在是赫曼尼的貴客。
「薩爾舍,你不彈支曲子嗎?」赫曼尼說。她徹底打斷了大家的談話,「有沒有人要跳舞?古迪蘭,你來跳一個,好嗎?別推辭。佩斯特拉,你也來吧?還有你,歐秀拉。」
「看!」伯爵夫人說。
「女性的救世主。」傑拉德嘲弄說。
「再見,不知羞恥的女妖。」他自語道。
「不,可不是。那都是些動物和小鳥兒,有時刻些奇奇怪怪的https://m.hetubook.com.com小人物,身著日常衣服,刻好後的樣子很奇妙,它們包含一種無意識的、不經意的樂趣,很微妙。」
「我要回城了——我不想回布德多利了。不過,不會有什麼問題——至少,我不希望讓你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你就對別人說我心情不好,先走了。你打我是對的——因為我知道你會這樣。就這樣結束吧。」
「完全不合情理。」傑拉德說,「如果這真行得通的話,你將同誰結婚?」
「他不是人,很奸詐,和我們不同。」赫曼尼的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她很不安,她完全屈服於他。因為他和她不一樣,他有力量逃避生存,他經常變化,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她在絕望中恨透了他,這絕望感令她破碎、屈服。她完全崩潰了。她像具死屍一樣在完全崩潰,除了能感覺到自己的靈與肉正被解體以外,她對什麼事情都沒有知覺了。
「我是病了,」伯基說,「但我會好起來的。」
他就這樣走了,就留她一個人在那兒。
「不,赫曼尼。」
「為什麼不呢?」伯基說。
然後,她便意識到他的存在就像一堵高牆,正在摧毀她。如果她衝不出去的話,她就會被困在這可怕的牆中在恐懼中死去。他正是那堵牆,她必須推倒它——她必須推倒眼前的他,這個可怕的障礙。這堵牆,必須摧毀,否則她就會毀滅。
「隨你便。我能有什麼辦法?」
他們好像一家人一樣,很隨便,也不注意禮節就進了客廳。馬茲小姐給大家遞上咖啡。大家有的抽起紙煙,有的吸陶製的長煙斗,吸煙斗的再給一包煙絲。
他一病就是一兩個星期,但他沒有讓赫曼尼知道。所以她還以為他是在生氣。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她堅信自己正確,而且沉迷於她的自信之中。她全靠著自尊、自信的精神力量生活著。
「抽煙嗎?紙煙還是煙斗?」德國小姐悅耳的聲音傳來。大家坐了一圈。喬舒亞爵士一副十八世紀的打扮。傑拉德則是溫厚漂亮的英國小伙子樣兒。亞歷山大很帥,他是個民主派,頭腦清晰。赫曼尼形象很怪,像個身材很好的公主。女士們衣著五彩繽紛,在燈光柔和、舒服的客廳中圍著大理石壁爐坐成半月型,吸著白色的長煙管。
「我也不去。」古迪蘭說。
「我瞭解你。」
突然,那個義大利姑娘尖叫起來:「我的書上有一件精彩的事,說有個人到門口把他的眼睛扔到街上。」
「好了,」赫曼尼說,「大家都去游泳吧?」
「我在這裡。」他終於答腔了。
傑拉德思索了一陣子。
「那些東西做得怎麼樣?都是些什麼?」
「這幅畫很美。」他說。
「我想你不會經常見到古迪蘭了。她是一隻不安分的小鳥,一兩週之內她就要走了。」伯基說。
赫曼尼穿一件深紫色的絲綢襯衫,衣服上綴著珊瑚色的念珠,長筒襪也是珊瑚色的。但她的衣服挺舊,還沾著污垢,可以說是骯髒不堪。
一個僕人走來,一會兒又抱來一大堆緞帶、披肩和圍巾,它們差不多都產於東方,赫曼尼喜歡積攢華麗的衣服,這些裝飾品也是隨著衣服逐漸收攢的。
他們沉默了,帶著一股敵意的緊張。他們之間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一層隔閡。他們總要擺脫對方,但又總有一條奇怪的紐帶將兩人連在一起。
他們又跳下水,像一群海豹一樣游泳。赫曼尼在水中沉醉般地游著,她的動作舒緩而有力。帕勒斯特雙手揮動,拍擊著水面。傑拉德則像一條白色的影子在水中起伏閃爍。接著他們一個個鑽出水面,從原路回到屋裡。
「既愛又不愛。對他來說,她是個婊子,是個跟他通姦的婊子。而他很渴望把自己投向她的懷抱,然後他爬起身尋找另一個百合花一樣純潔的小姑娘,呼喚著那個有娃娃臉的女孩。他就是這樣到處享樂。」
「巴扎羅夫走到門口,匆匆地把他的眼睛扔到了街上。」她讀了一遍。
「《麥克白》裡的三個女巫的那段舞吧,」馬茲小姐提出了一個很中肯的建議。最後大家決定跳一場小芭蕾舞。由歐秀拉演內奧米、古迪蘭演魯思、伯爵夫人演奧普。大家還提議按照俄國舞蹈家巴芙洛娃和尼金斯基的風格跳。
又是一陣沉默。
「我覺得付給米納特這類人錢是不會錯的。」
當他用手帕拭擦身子的時候,他想到了赫曼尼和她那一擊,他還能感到頭的一側在發痛。但這有什麼了不起?赫曼尼算什麼呢?所有這些人又算什麼呢?這兒是那麼完美、新鮮而令人滿足。他原以為自己需要別人,需要女人。的確,他是犯了個錯誤。他不再想要女人,一點都不需要。樹葉、櫻草和樹木,它們才是真正的可愛、清爽,讓人嚮往,它們沁入了他的血液中,成了他新的一部分,使他變得充實、興奮。
「是嗎——」赫曼尼拉長聲音說。她站在那兒端詳她們,兩姐妹感到很窘迫,因為赫曼尼不進屋,非要在甬路上進行這番歡迎儀式不可,僕人們都在等著。
「她根本不在乎。」
「可我沒有游泳衣。」傑拉德說。
「是的。」
他沒問她剛才為什麼沒去游泳。他覺得她的臉上掛著嘲諷。他生氣地走開了,第一次被惹怒了。
「這我可不明白了。」傑拉德說,「他愛她還是不愛。」
這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女僕已經來過了,打好了水,拉開了窗簾。伯基坐在床上,懶散而愉快地望著窗外的花園,園裡一片碧綠、靜寂、一種舊式的情調。他在想,過去的事物是多麼可愛、多麼真切、多麼具體,噢,這麼美的過去,這房子是多麼光彩照人又多麼寧靜。在這平靜中已沉睡了幾個世紀。可是,這靜謐的美是個騙局、是個幻境,布萊德比是一座多麼可怕、死亡的地獄啊!這裡的寧靜是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禁閉。可這畢竟比雜亂無章、齷齪、充滿衝突的現實世界要好些。如果人能隨心所欲地創造未來,創造生活中的真實與純真,那該多好。
「是的。」伯基說。
「再見,」亞歷山大愉快地揮著手套向大家告別,消失在樹叢後到教堂去了。
「哈,對,是從法語翻譯過來的。」亞歷山大用悅耳的法文說,「巴扎羅夫走到門口,匆匆地把他的眼睛扔到了街上。」
「你知道。」伯基說,「你一方面想著米納特,只有米納特;而另一方面,你又想著礦井和商務,除了生意,只有生意。這樣,你已經四分五裂了。」
他們看到了一頭羞怯的小鹿。赫曼尼跟小鹿說話,好像牠也像是個她能哄騙、愛撫的小男孩兒一樣。牠是雄性的,所以她必須在牠身上施展一下威力。他們沿著小池塘往回走。赫曼尼在告訴他們兩隻雄天鵝為爭一隻雌天鵝打架的事。她一邊笑,一邊說那隻敗了的天鵝怎麼在沙灘上把頭掩埋在翅膀裡。
「什麼知識,舉個例子,赫曼尼?」亞歷山大問。
「是嗎?你喜歡它,這讓我太高興了,因為我一直珍愛它。這幅畫是中國大使送我的。」
歐秀拉和古迪蘭第二次到赫曼尼家造訪時正是初夏時節。車子駛進了公園,她們向斜坡望去,看到寂靜的魚塘和屋前的圓柱,房子就在綠蔥蔥的山頂上,綠色草坪上閃動著一些小小的身影。穿著淡紫和黃色衣服的女士們正朝大雪松下走去。
「你可以隨便對什麼東西感興趣,傑拉德,但我對此沒興趣。」伯基說。
「好吧,睡覺吧。」傑拉德友好地拍了拍伯基的肩膀,然後離開了。
赫曼尼喜歡看人表演,她能看出伯爵夫人迅速猛烈的激|情像鼬一樣,能看出古迪蘭對她姐姐扮演的女人強烈而奸詐的依戀,以及歐秀拉在危險中孤獨無援,似乎她承受著無法擺脫的重壓。
「是的,也許她不在乎,可這筆帳讓我覺得還是清了的好。」
「倫敦、巴黎、羅馬——天知道。我一直猜測她會遠遠跑到大馬士革或舊金山去。她本該是一隻極樂鳥,誰知道她到貝爾多弗幹什麼?事情總是和人們期望的不一樣,像個夢一樣。」
汽車很快下坡又上坡,盤旋著到了側門。一個女傭走了出來,赫曼尼跟在後面,她高揚著蒼白的臉,m.hetubook•com.com向姐妹倆伸出雙手,用好似唱歌的聲音說:
他覺得最好給赫曼尼留一個條子,以免她為自己擔憂,他並不想承擔這個責任,於是他在車站上給她寫了封信:
她快步跟上了其他人,回身向他揮了揮手絹,一邊嘻嘻笑道:
「那只是受過壓縮後的自由。」伯基說道。
「太美了!」大家一同喊道。但這使赫曼尼苦惱,有些事情是她所無法瞭解的。她叫著讓人們多跳幾個舞。在她的要求下,伯爵夫人和伯基帶著調侃的笑容跳了馬爾伯魯克舞。
「我知道。」伯基說。然後又煩躁地說了一句:「睡吧,傑拉德,天曉得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學校的老師。」
「哦,的確是這樣。」布雷德利小姐大聲說道。
「一本美國舊版書。」伯基說。
他停了一會兒,等待著她的解釋。
「太棒了!」喬舒亞說,「天氣多好啊!」
他的心被砸碎了。但他不害怕,他轉過臉對著她,推翻桌子,後退了幾步。他好像一隻被砸的瓶子,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擊碎的水瓶,變成了碎碴。不過他走起路來依舊泰然自若,頭腦還冷靜,沒有驚慌失措。
「跳什麼舞呢?」亞歷山大趕忙起身問。
「她去哪兒?」
赫曼尼斜視著他。他可以感到他的話引起了她的厭惡與仇恨,這是從她無意識中湧出的黑潮,她聽到了他的話,可表面上她好像已經聾了,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他弄不清,自己心情沉重、壓抑,這當中有多少成分是由於害怕造成的?他懼怕有人看見了自己赤|裸裸地躺在草地上。他是多麼害怕人類,害怕除自己以外的別人啊,這幾乎讓他感到恐懼,好像一個惡夢——害怕被人看到的恐懼。如果能像亞歷山大.賽爾科克一樣在一個小島上,那裡只有動物和樹林,他就會既自由又快活,決不會有這種沉重與恐怖感。他可以自己享受一切。
在火車上,他覺得不舒服,動一動都感到難言的疼痛。他病了。他拖著步子下了火車,上了一輛出租車。他像一個瞎子似的,摸索著一步步前行,只是靠朦朧的意識在支配著自己的行動。
古迪蘭很驚詫地看著喬舒亞爵士。他站在水裡,上身露在水面上,長長的灰白頭髮搭在額前,脖子鑲嵌在粗厚的肩膀之中。他正在跟布雷德利小姐說話。她腰寬體胖,濕漉漉地坐在岸上,看起來像動物園裡正在擺動的海獅,馬上就準備跳入水中表演似的。
吃完午餐,別人都離席了,只有赫曼尼、傑拉德和伯基要結束原先的話題。他們正在討論人類的新形態和新的世界問題。總的來講,他們的討論總是特別抽象和空洞。假如這個舊的社會形態被破壞和摧毀了,那會出現什麼後果呢?
傑拉德隨著喬舒亞跳入水中,然後一氣游上對岸,爬了上去坐在石牆上。伯爵夫人也跳下水,她像貓一樣游過去找傑拉德。他們雙雙坐在陽光下,雙臂抱在胸前說笑著。喬舒亞也向他們游過去,站在他們眼前,頭和肩膀露出了水面。接著赫曼尼和布雷德利小姐也游來了,他們在岸上坐成一排。
「誰來了?」古迪蘭問。
「我不喜歡,但就它本身而言,它很美。」
沒回答。一會兒,他開了門。
他們都進了公園。赫曼尼想讓他們看看斜坡上的野生的黃水仙。「來這兒,到這兒來。」她時不時地用唱腔慢慢地說,大家順著她指定的方向走來。水仙花固然很美,可誰有心去觀賞?此時的歐秀拉無動於衷,滿心的反感,對這裡的氣氛反感極了。古迪蘭無所謂地調侃著,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你不覺得要調節這二者之間的關係很困難嗎?」歐秀拉問。
「你們想不想去散步?」赫曼尼挨個兒問他們,大家都同意,心裡卻感到像犯人被聚在一起去放風。只有伯基拒絕了。
「不,赫曼尼,別這樣,」他低聲說,「我不允許你這樣。」
第一個跑出來的是那個嬌小的義大利女人,她像一隻小貓,白白的腿在陽光下閃爍著。她的頭上紮著一塊金絲絹,邊跑邊低下頭。她輕巧地出了院門,穿過草地,到了水邊,脫下浴巾,露出象牙般潔白的身體。跟著跑出來的是布雷德利小姐,她身著墨綠色的泳衣,像一朵輕柔的大梅花。接著是傑拉德,他腰間圍著一塊腥紅色綢布,胳膊上搭著一塊浴巾。他不時地大笑,步履瀟灑,赤|裸的肌體白皙而強壯。再下一個是披著長衫的喬舒亞爵士。最後一個是赫曼尼,她身著紫色絲綢披風,邁著大步,挺著身子,用一種很優雅的姿勢走過來,她頭上的絲帶白紫相間。她頎長挺拔的身段很美,大腿雪白而漂亮。她悠然嚴肅地穿過草坪到了水邊。整個動作的好似一段奇特的記憶。
「她們住在貝爾多弗。」
「跟誰,米納特嗎?」傑拉德問。
「可你為什麼要臨摹呢?」她漫不經心地用唱歌的聲調問道,「為什麼不自己畫自己的作品呢?」
「可能,不過我覺得她不會。因為一旦有什麼東西吸引她,她就會放棄藝術,她內心裡的矛盾是她從事美術的障礙——她不會太認真的,她覺得她可能會獻身於美術,其實不然——她一直提醒自己不能陷入太深。這一點我就不能容忍她這類人。哦,對了,順便問問你,我離開你們後,米納特怎麼樣,我再沒聽到她的任何消息。」
「你怎麼知道我良心上過不去呢?」
「你不想去嗎?」赫曼尼上下打量她一番。
「我想瞭解這幅畫。」他回答說,「通過這幅畫來瞭解中國,比讀書要有用的多。」
大家慢悠悠地來到草坪上。這是初夏一個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早晨,生活像記憶一樣慢慢展開。教堂的鐘聲在不遠處迴盪,天空萬里無雲。遠處的白天鵝像睡蓮一樣漂浮在水面上,孔雀昂首挺胸地邁著大步穿過樹蔭,走入沐浴著陽光的草地。
「哦,不難。」傑拉德說,「它們分得很自然——這種事情到處可見。」
「那你瞭解到了什麼?」
大家對此開始猜測。
「有點兒,但不經常。她可以出售她的造型藝術品。她小有名氣吧。」
「她在倫敦認識古迪蘭——那個黑頭髮的年輕姑娘——她是個美術家,搞雕塑和造型藝術。」
「它正像體育鍛煉,能讓人體格健壯,使人能夠應付一切。」布雷德利小姐贊同地叫道。古迪蘭默默地看著她,充滿了厭惡。
赫曼尼想殺他,這很正常的。他與她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人要假裝和別的人有什麼關聯呢?這裡才是他的世界,除了這可愛、細膩、有靈性的青草他誰也不需要、什麼都不需要,他只需要他自己、他自己的生命。
人們又一次大笑起來,其中笑得最厲害的是從男爵,笑聲像一堆亂石滾落下來一樣。
他感到他的頭痛愈來愈烈。他沿著馬路向最近的車站走去。天在下雨,可他沒戴帽子。
人們對這些話報以沉默。大家幾乎同時從桌旁站起來。等別的人都走了以後,伯基又轉回身,非常莊嚴地聲明:
「不是,」亞歷山大說,「我不是,但我認為應該遵守原有的風俗。」
赫曼尼慢慢地上了樓,唱著歌似地一路尖叫,「魯——伯——特!魯——伯——特!」
一種可怕的震動傳遍了她的全身,好像觸電一樣。似乎她被高壓電流擊中,她很清楚地意識到了他靜靜地坐在背後,簡直是一種不可想像的可恨的阻礙,就是他無聲而彎曲的後背,他的後腦勺,令她的頭腦一片空白,令她呼吸緊促。
「完全相反,恰恰相反,赫曼尼,我們在精神上是不同的,並不平等的——只有社會地位的差別才是建立在偶然的物質基礎上。如果抽象地、從數字上看,我們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飢渴,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兩條腿。在數量上我們都是一樣的,但在精神上,是完全不同的,這不是平等或不平等所能說清的。你必須按照這個去認定一個狀態。如果你把平等用在一個抽象的數學範圍之外,那你所說民主完全是謊言——你人與人之間的手足關係也完全是騙局。我們都是先喝牛奶,然後吃麵包和肉,我們都需要小汽車——這就是所謂兄弟博愛的全部內容。可是,這不等於平等。
「這兒不是很美嗎?」古迪蘭說,「就像一幅完整的凹版畫,沒有任何毛病。」她口氣中透著反感,好像不情願被它所吸引,需要違心地說讚美的話。
伯基沉默不說話。
她緩緩地長久地盯著他,臉上毫無表情。
赫曼尼不滿地哼了一聲,伯基退後了幾步。
「可沒必和_圖_書要鬧得不愉快呀。」傑拉德說。
「你不認為一個女人是個社會的人嗎?」歐秀拉問傑拉德。
伯基這句帶著嘲弄口氣的話讓傑拉德感到不安。
第二天早晨醒來,傑拉德聽到伯基那兒有走動,便叫道,「我還是認為該給米納特一些錢。」
「布朗文家兩位小姐是什麼人?」傑拉德問。
「你感不感興趣我也不在乎,可是我有興趣。」
「有件事,」他說著又坐在床上,「我同那幫人吵了一架,就分開了,我還沒有來得及給她點什麼。」
「你會游泳嗎?」
但沒人回答,一個女傭出來了。
「沒意思。」歐秀拉說。
「是指錢嗎?」伯基說,「她會從哈利戴和其他人那裡得到錢的,如果她想要的話。」
布雷多利與克倫福相距不遠,是一座喬治王朝時代的建築,裡面有古希臘科林斯式的圓形柱子,它坐落在德比郡平緩、翠綠的山谷中,屋前有一塊草坪和一些樹木,再下面是空曠幽靜的公園,還有幾個小魚塘。屋後林木叢中有馬廄、廚房和菜園,再往後是一片森林。
等人們安靜下來之後,赫曼尼平靜地說,「的確,生活中最偉大的事就是追求知識,這才是真正的幸福和自由。」
「很好。」傑拉德答道。
「情婦嘛,最好是養著。妻子嘛,則要共同生活。正直的人不受罪惡的污染。」伯基說。
談到內閣的情況時,說起內閣中早就出現了分裂,因為出現了不利的輿論,教育部長已經辭職。這樣就引出了關於教育的話題。
「這有點誇大其詞了吧,魯伯特。」傑拉德和藹地說。
「是的,」她說,彷彿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是的!」她忍住不說了,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但她做不到。她有些糊塗了,失去了重心,她即使用上全部的精力也無法恢復過來,她正在承受著可怕的精神崩潰,在無情的淤泥中消陷。伯基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毫無表情地看著她,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間,臉色發白,內心痛苦,像一具沒有靈魂、與別人無關的屍體。但他仍然心地殘酷,一心想要報復她。
「難道你只能掌握過去的知識嗎?」從男爵銳利地提出,「比如說,能把萬有引力定律作為過去的知識嗎?」
「你剛才在幹什麼?」她重複道,語氣溫和而冷漠。他沒回答,她下意識地走進了房間。
「什麼事情會好辦,煤礦經理克瑞奇先生?比如說你和我之間的關係。」
伯基笑了。傑拉德看著他的臉,頭枕在枕頭上,尖苛、灑脫地笑著。他更不想就此罷休。
「得啦,」赫曼尼低聲嘟嚷道,「我對此一無所知。對我而言,知識所帶來的快樂是最強烈、最美妙的。——活到現在,還沒有什麼事能比知識對我來說更重要了,我感肯定,沒有任何事情。」
「你們先來看看自己的房間好嗎,好,我們上樓吧。」
她緩緩地把目光投向他,不經意地看著他。他毫不掩飾地站在她面前,全身濕漉漉的。
「也許吧。」伯基說著站起來走向窗戶。
「你去嗎,魯伯特?」
她仰起臉,用她那奇怪的唱歌似的聲音說道:
伯基和傑拉德最後才下樓吃早餐。赫曼尼希望每個人早到。一旦她感到一天要消失了,那就跟失去了生活差不多,她就會為此感到痛苦。她似乎要扼住時間的喉嚨,把它們留住。她面色蒼白,形同魔鬼。但她還是有力量,她的意志有種神奇的滲透力。這兩個男人剛一走進來,空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什麼?」伯基感到驚訝。
「現在我看出來了,」伯爵夫人注視著自個兒享受著跳舞自我陶醉的伯基,興奮地叫著,「伯基先生是個變化多端的人。」
但後來他為自己的話感到有些懊悔,他對可憐的赫曼尼太不近情意了,他想悔過。他傷害了她,對她報復太重,他想與她重修舊好。
最近一段日子裡,赫曼尼一直住在這座房子裡。她離開倫敦和牛津來到僻靜的鄉村。她父親遠在國外,她在家要麼接待來訪的客人,要麼她那單身漢哥哥會來陪伴她。他是英國議會的自由黨議員,議會休會時,他就到鄉下來。他好像總是待在布雷多利,但其實他極忠於職守。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傳來傑拉德那和善的回答。
當歐秀拉終於可以一個人單獨在自己的房間裡時,她高興壞了。赫曼尼在她身邊站得太久了,使她感到很緊張。她站得很近,幾乎把她整個身子都傾壓過來,讓人又尷尬又壓抑。她似乎有些礙事。
歐秀拉默默地看著他們。傑拉德正在赫曼尼和義大利女人之間哈哈大笑。他讓她想起了酒神狄奧尼索斯。因為他有金黃的頭髮,豐|滿的身軀都在狂歡之中。赫曼尼身子靠向他,一動不動,形態優雅,卻令人吃驚、害怕,好像她對自己做的事情一點都不負責任一樣。他知道她身上蘊藏著一種危機、一種抽搐般的瘋狂。但他卻更加開懷大笑,還不時把身子轉向伯爵夫人。她則仰著頭,紅著臉地看著他。
但他想要某種東西。他感到很幸福,在這被灌木和花叢遮掩著的山坡上。他想觸摸這一切,把自己消融在觸摸中。於是他脫掉衣服,赤|裸著,坐在櫻草中間,雙腳在草叢中慢慢移動。然後揚起雙臂躺下,讓花草撫摸著他的腹部和胸膛。這種感覺涼爽而神祕,他好像已融入它們之中。
喬舒亞在的時候說這個偉大的社會思想就是人類的平等。但傑拉德並不贊同,他認為每個人都承擔各自的職責——讓他做他該做的,並讓他完成任務並為此感到滿足。只有工作,只有生產才能把人們聚合在一起。這樣是機械化,可社會就是一種機械。如果沒有工作,人們就孤立了,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艾莉絲,伯基先生在哪兒?」赫曼尼溫和地問道,但是在這不經意的聲音中,卻蘊含著一種多麼固執、幾乎狂熱的意志啊!
「我們回來了。」赫曼尼說,「黃水仙簡直太美了。」
「是的,我見過了。」
「噢,不,」傑拉德馬上說,「不、不,我的老兄。」
「這是什麼書?」亞歷山大問。
「不累,謝謝你。」古迪蘭回答。
當然,回到人的世界是必要的。然而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只要一個人知道他屬於哪兒就可以了。現在他知道自己屬於哪兒。這兒才是他的地方,是他要融入其中的一個地方,而塵世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表面上,在座的人們神采飛揚。除了伯基和喬舒亞、馬瑟森以外,每個人都穿著晚禮服。嬌小的伯爵夫人,身著橙黃、金黃、黑三色條絨的針織禮服;古迪蘭穿的是鮮綠別緻的網織禮服,歐秀拉穿身黃禮服,佩著銀灰色紗巾;布雷德利小姐穿的是灰白、紫紅、烏黑的套色禮服;而馬茲小姐則是一身淺藍打扮。看到蠟燭映得四週五彩繽紛,赫曼尼忽然興奮地顫抖起來。她注意到人們在沒完沒了地談笑著:喬舒亞最熱烈了;女人們格格笑著、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看著這些耀眼的色彩、白色的桌子和桌上桌下的光影,她似乎高興得神魂顛倒,但心中隱隱有些厭惡。她幾乎沒有參與談話,卻一字不差地聽著。這些談話屬於她。
「那就跟我來吧!」赫曼尼又用唱腔說道。
「再見,再見,小朋友。」
這美好的景象多麼令人沉醉。
「有一基尼的,或者十幾基尼的。」
「真的?」
屋子裡住滿了人。傑拉德被安排在較小的一個房間裡,實際上是伯基的房間隔壁的化妝室。樓梯上燈光昏暗,女人們各自取一支蠟燭向樓梯上走。赫曼尼叫住了歐秀拉,帶她到自己的房間裡去談天。這個臥室寬暢卻陌生,歐秀拉感到很拘謹,好像赫曼尼要向她進攻似的。她們先是翻看了那些美而有肉感的印度絲綢襯衣,色彩和式樣上都很陳舊。赫曼尼靠近她,前胸起伏著,這讓歐秀拉驚恐地不知道該幹什麼。歐秀拉揀起一件給十四歲小公主做的絲襯衣,紅藍兩色配在一起很鮮艷,聲音木訥地說:「真漂亮!竟然能把這兩種鮮艷的顏色搭配在一起。」
「既然這個小朋友不願去,我們就留他一個人在這兒吧。」
「是嗎?」
然後就把臉扭向一邊,不再理他們。伯基太瞭解她了。他知道她這樣做,無非是要顯出她不重視他的存在。
這時赫曼尼的僕人悄悄走了進來。歐秀拉趁機逃走了。她內心十分恐慌,一時衝動讓她已沒有了自制力。
等他穿戴整齊,重新顯出一個英國年輕紳士的風度時,他又問她:「你為什麼不下水呢?」
表演舞蹈時,古迪蘭對於內奧米那種不顧一切的依賴讓傑拉德很激動。那女人潛藏著的那種不顧一切、玩世www•hetubook.com•com不恭的態度打動了他的心。他忘不了古迪蘭那激昂的、心甘情願的纏綿和不顧一切又玩世不恭的行為,這讓他熱血沸騰。伯基則像一個寄生蟹一樣從洞穴裡窺探,看到了歐秀拉受挫和孤立的境態。她感情強烈、有著危險的力量,好像一個奇怪的沒有意識的具有強大生命力的雌性花蕊。不知不覺中,他被她吸引住了。她就是他的將來。
「就跳《城堡的少女》吧!」伯爵夫人馬上說。
他爬出山谷,懷疑自己是否瘋了。不過,他倒寧願這麼瘋下去,而不願像一個普通人那樣保持清醒的意志。他欣賞自己的瘋態,這時他是自由的。世俗的清醒的神態令他很膩煩。他可以在新發現的世界中盡情享受著他的瘋狂,這是那麼新鮮、美妙,令人心曠神怡。
當赫曼尼冷淡的時候,亞歷山大的口氣也變得專橫了,顯然是受她的影響。伯基坐下來,看著桌子。經過多年的交往,他對這房子中的一切太熟悉了,太瞭解了!這房間、這氣氛!但現在他對這一切厭煩透了。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是那樣地熟悉赫曼尼。她挺直、沉默、有點茫然地坐著,卻顯得那麼可怕、那麼強有力。他對她瞭如指掌,她幾乎令他發瘋。他太瞭解喬舒亞.馬瑟森了。他溫和、咬文嚼字地說著話,沒完沒了,總是絞盡腦汁,他的話儘管很風趣、讓人好奇,可都是些老生常談。亞歷山大是個很隨和,但也最冷漠,不輕易表露。馬茲小姐只是適當的時候說兩句精闢的話。那個嬌小的義大利伯爵夫人自顧耍著自己的把戲,她像隻黃鼠狼一樣什麼都看,從中取樂,隔岸觀火,自己卻從不介入。布雷德利小姐優雅、順從,赫曼尼總是冷落歧視她,拿她開心,因而大家都看不起她——這是令人感到熟悉的一切,就像已經開局的一盤棋,總是這麼幾個棋子兒、什麼王后、騎士、士兵,和幾百年前完全一樣。雖然棋子可以變幻著走,可這種把戲太陳舊了,這種棋的走法讓人發瘋,太令人疲憊。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你對什麼有興趣,」樓下的房間裡傳來傑拉德的聲音,「既不是米納特那類人,也不是礦井,什麼你都不感興趣。」
「是的,比方說。」義大利人大叫道,「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
「那她不是老師——另一個才是吧?」
「魯伯特,魯伯特!」第一個音節又響又慢,第二個音節調子往下滑,「魯——烏——伯特。」
「夠了!」他禁不住自語道。
「當然真的。」猶豫了一會兒。
但它們太柔軟了。他穿過細長的櫻草到了一片灌木叢中,軟軟的尖樹枝刺痛了他,在他的腹上灑著清涼的水珠,柔軟尖細的樹枝扎在腰上。但並不太疼,因為他步子邁得小心。他躺下來,在密密的清涼的洋水仙中打滾,他平臥在那兒,柔軟濕漉的青草覆蓋身上,那草兒像一股氣息,比任何女人的觸摸都更溫存、細膩、美妙。然後他把大腿放在黑黑的樹枝刺毛上,接著他用大腿去碰撞粗硬的樹枝,用肩膀去感受著樹枝的抽打和撕咬。他緊緊抓住白色的楊樹枝,把它貼在胸口,它們光滑、堅硬,長滿了結實和疙瘩——這一切真是太好、太好了,太讓人心曠神怡,這是任何別的東西都不能代替的。只有這涼爽,這植物在人的血液中的奇特的滲透,才能使他滿足。他多麼幸運,因為有這些可愛、細膩、有靈性的青草在等待著他,正如他等待著它們一樣。他是多麼滿足,多麼幸福!
他笑了。他的腦中一直在他的耳畔迴響。
「那她們父親是幹什麼的?」
「當然,知識就是自由。」馬瑟森說道。
「你在幹嗎?」口氣溫和、好奇。
「你怎麼這麼瞭解她?」他問。
「你是基督教徒嗎?」伯爵夫人忽然有興趣地問。
聽到這個話題,傑拉德立刻興奮地加入。
「你呢?古迪蘭。」
「她們的父親是學校的手工藝老師?這關我什麼事!」
但赫曼尼漸漸感到厭倦了,一種恐懼的噁心漸漸地漫上心頭。談話出現了冷場,好像是她下意識的意願將之止住了一樣。
「一點也不。」歐秀拉說。
伯基進屋後就直接上床了,他心情十分好,身體有點疲倦,跳完舞他感到很高興。傑拉德想跟他聊天。傑拉德身穿晚禮服坐在他床上,伯基早已躺下,可傑拉德堅持說要聊聊天。
伯基懵懵懂懂地走出了房子,徑直穿過公園,到了開闊的田野上,直奔山上去。晴朗的天氣現在下起了小雨。他在荒涼的山谷邊轉悠。在那兒有很多棒樹,滿地都是鮮花,一叢叢的石楠和樅樹已萌發出幼芽來。到處都濕濕的,山谷底下一條小溪在流。到處已經很昏暗。他知道他無法恢復理智,他是在黑暗中游動著。
「你現在是不是笑得太早了?」伯基說。
「那麼我怎麼辦呢?」傑拉德說。
「這都是些好的風俗。」馬茲小姐用優雅的聲音說道。
赫曼尼狹長的面龐上沒一點血色,低垂著眼瞼,神色奇特、凝重地看著他。她那瘦小的胸脯神經質地起伏著。而他卻很可恨地直直地盯著她。她感到又一陣抽搐,似乎有點難受,感到自己正在溶化,於是她轉過身去。她的腦子已無法聽他所說的什麼了,好像儘管她全力防範,他仍然切中了她的要害,以某種陰險隱祕的力量摧毀她。
伯爵夫人第一個做好了準備。亞歷山大到了鋼琴前,中間留出了一塊空間。奧普身著漂亮的東方服裝,緩緩地跳起了哀悼亡夫的舞蹈。然後魯思出場,兩個人潛然淚下,然後是內奧米出來安慰她們,這是個啞劇,三個女人用手勢和動作來表達感情。這場小戲演了十五分鐘。
同時他感受到某種靈魂的痛苦,那是舊倫理道德的殘餘,它使一個人始終依賴別人。但他已經對舊的倫理、對人類和人性感到厭倦了。他熱愛這柔軟、精細的草木,它們是那麼完美、那麼清爽。他要越過舊的傷痛,擯棄舊的道德,在一種新的境界中獲得自由。
「嗯,我不很清楚——不過有一種,那就是星球,當我真正弄懂了有關星球的知識,我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和自由自在。」
「我對此厭倦了。我對你的過錯根本不感興趣。」
「一個女人。」伯基說。
她猶豫了一下,對他的窮追不捨很反感。
「我知道了他們生活的根源是什麼——知道了他們的所思所感——在冷冰冰的水和淤泥中,鵝身上那種沸騰,讓人興奮的生命力——點燃了他們自己的血液——」
「老師!」傑拉德終於喊了出來,「我覺得我以前見過她們呢。」
「為什麼譯文中有『匆匆』這個詞呢。」歐秀拉問。
她到房間外,敲了敲門叫道:「魯伯特。」
忽然大家聽到汽車剎車和停車的聲音。
「噢,」古迪蘭叫道,「那麼我們就不用要名字了。就會像德國人一樣——只有總管和副總管。我們可以想像——我是煤礦經理克瑞奇大人;我是議員羅迪斯夫人;我是美術教師布朗文小姐。這麼稱呼還真不錯。」
「穿我的吧。」亞歷山大說,「我必須去教堂,有人在等著我。」
飯菜非常好吃。連古迪蘭這個愛挑剔的人都直讚賞。歐秀拉很喜歡眼前的情景,雪松下白色的桌子,陽光明媚、碧綠的獵園,遠處鹿群靜悄悄地進食。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一層神祕的光圈,將現在排除在外。這裡只有愉快、寶貴的過去,樹木、鹿群、靜謐如初,讓人覺得恍若夢中。
「我無法告訴你。我連自己的路都無法尋到,更別說你了。你也許可以結婚。」伯基說。
她一直保持僵硬的那種姿勢站立了很久,然後她晃晃悠悠地躺在長沙發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等她醒過來時,她記起了她所幹的事。但她似乎覺得她不過是像任何受到他折磨的女人一樣打了他一下。她完全正確,精神上是正確的。她是對的,是純潔的。
談話大都是關於政治和社會問題,很有趣,充滿奇特的無政府主義味道。房間裡似乎正聚集著一股有著摧毀性的巨大力量,一切似乎都被投進了熔爐中。在歐秀拉看來,他們都是巫師,令這爐子沸騰著。大伙談得興高采烈,很為滿足。但這種談話對一個新來者來說,它是一股殘酷的精神壓力。這種傷神、耗人的巨大的心理壓力來自喬舒亞、赫曼尼和伯基,壓抑著所有其他的人。
不一會兒,僕人匆匆地端來一個大茶盤。下午就很快過去了。
「她的作品多少錢一個?」
赫曼尼出來吃飯時,臉上陰雲密佈,眼神陰沉,充滿陰影,死一般闇然。她換了一件綠色硬領錦緞舊禮服,十分緊身,顯得更高大、更可怕了。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她顯得神祕莫測,她直直地坐在桌前的蠟燭旁,似乎變成了一股力量,變成了一個精靈。她帶著一種麻木的神情聽著、觀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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