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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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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水上聚會

第十四章 水上聚會

「你們來這兒幹什麼?」古迪蘭生氣地叫了起來。
「人一旦要死了,」他說,「那一切就完了,全結束了。為什麼還要活呢?水底下可以容納數以千計的人吧。」
她傾聽著,要弄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他也知道,語言本身並不能表達什麼意思,語言不過是我們打出的手勢,就像其它啞劇一樣。她似乎是通過自己的血液來領會他的手勢,儘管她有撲向前面的慾望但她還是後退了。
「不用擔心。」古迪蘭很有信心地說。
「可以嗎?我有一條獨木舟,我怕別人駕駛它會淹死,就沒推出來。你認為你也可以划獨木舟嗎?安全嗎?」
「為什麼不行呢?」古迪蘭說,「我既然可以給歐秀拉划,當然可以替你划。」
伯基沒回答,直朝岸邊划去。傑拉德沉默地坐在船上,像一頭聾啞動物喘著粗氣,牙齒打顫,胳膊僵住了,頭像海豹的頭一樣僵直。
「但是,」她很嚴肅地說,「你不是說你想要一種不是愛情的東西嗎?——一種超越愛情的東西嗎?」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傑拉德像一位哨兵一樣監視著人們走上船。他長得很漂亮,很鎮定。可他那和軍人的警覺的神氣,卻令人看了心煩。
「沒什麼不同——但又完全不同。死一直在持續,如同生一直在持續一樣。」他說,「這是一個發展過程,最終結束於天地的盡頭——世界的滅亡,如果你願意這麼以為的話。不過,為什麼世界的開始和世界的末日不一樣呢?」
傑拉德臉色蒼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很有神,且十分專注。她忽然回頭看著他:
她們倆不停地在笑媽媽。媽媽今天穿了一件黑紫相間的條紋夏裝,頭戴一頂紫色草帽,拘謹地在丈夫身邊走著,那樣子比她的女兒們還靦腆。誠惶誠恐。丈夫像往常一樣,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皺皺巴巴的,好像他還是個十分年輕的丈夫,在妻子化妝時,他剛抱過孩子一樣。
「這樣行嗎?」古迪蘭問傑拉德。
一會兒,一陣響亮的嘩啦聲嚇得她一驚。聲音是從馬路下面黑色茂密的樹影中傳來。嘩啦聲變成了咆哮聲,然後又是大量的水瀉到地面發出的隆隆聲,這種連續的聲響震動了整個天空。一切都被它吞沒了、淹埋了、消滅了。歐秀拉好像在為她的生命而搏鬥,她用手摀住耳朵,遠望著那懸在高空的明月。
古迪蘭聽到他的話好像帶有指責的意味,頓時臉就紅了。
他們抬起獨木舟放到水中,古迪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傑拉德撐船離了岸。
歐秀拉站在他身邊,把門票交給警察,四個人就並肩進門來到草坪上。父親高高的個子,紅光滿面,細細的眉毛生氣地緊鎖著;他妻子膚色很好,人很瀟灑,頭髮往一邊梳著;古迪蘭則睜大了又黑又圓的眼睛,柔和的臉龐上毫無表情,幾乎沉鬱著臉,所以雖然此時腳是向前走,可心裡好像有敵對情緒在往後退。歐秀拉則表情迷茫,每當她處於尷尬的處境時,她都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毫無意識地在她身邊走著。他們發現伯基和歐秀拉坐在船邊談笑著。伯基在逗歐秀拉。
歐秀拉用走了調的聲音唱道:
「那你說,要是碰觸到什麼東西怎麼辦?」她沉靜、不無親暱地說。
一艘艘小船駛近了,人們擠到大路上的籬笆前好奇地觀望著。伯基和歐秀拉把鑰匙送進屋去,便轉身離開。歐秀拉走得很快,她不敢聽那水流落下時發出的可怕轟鳴聲。
「向我衝過來?」她嘲諷地說。
吃完茶點,兩位姑娘默默地坐得出神。過了一會兒,歐秀拉輕聲唱起《塔勞的安馨》。她的女高音很動聽。古迪蘭靜靜地坐在樹下聽著,心中漸漸產生了一種嚮往的感覺。歐秀拉一個人自我陶醉著,那麼安詳、滿足,自然而然地哼著歌兒,自我感覺很好,她這樣子讓古迪蘭感到受了冷落。古迪蘭總感到自己脫離了生活,是個局外人,而歐秀拉則是個參與者,為此古迪蘭很痛苦。她感到自己被否定了,不得不要求別人注意自己,與自己建立聯繫,這讓她十分難受。
「我保證牠們不會的。」她好像在說服自己似地說。而她彷彿相信自己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想要試試看,「坐下繼續唱。」她又用刺耳的尖聲衝姐姐說。
「你為什麼要管我的事!」傑拉德恨恨地說。
從她的語調中他聽得出來,她想坐獨木舟,在獨木舟裡她就可以獨自佔有他了,人和船都得聽她指揮。他莫名其妙地順從了古迪蘭。
「對,」布朗文太太淡漠但滿意地說,「我常聽她們說起你。」
「轉身,轉到哪兒去?轉身逃走嗎?」她譏諷道。
「我的意思是,她是代表死亡過程的神祕花朵,是的,」他說,「當整個造物主的河流消逝以後,我們發現自己處在倒退的過程中,我們成了毀滅性創造的一部分。阿芙洛狄特是在整個世界消亡的第一次振顫中出生的——然後才是蛇啊,天鵝啊,荷花啊,蘆花啊,還在古迪蘭和傑拉德——都誕生於毀滅的創物過程中。」
伯基笑了。人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聚在一起,一些女人手中握著茶杯坐在胡桃樹蔭下,一個穿晚禮服的男僕來回奔走。幾位姑娘打著傘在格格地傻笑。一些剛划完船上岸來的小伙子盤著腿坐在草地上,他們沒穿外衣,只穿襯衫,袖子很有男子氣地挽起來。手放在白色法蘭絨褲子上,考究的領帶隨著他們跟年輕女子調笑而飄蕩著。
「你到哪兒去?」傑拉德衝著她喊,他沿著山坡追過去。太陽已落到山後,陰影開始慢慢籠罩大地。在上方的天空裡還可以看到太陽的餘暉。
「嘿——呣!」歐秀拉做了個鬼臉。
她用一種不可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有一種生活是屬於死亡的,也有一種不屬於。人對前一種生都厭煩了,我們的生即是這樣。只有天知道這種生是否已經結束了。我需要一種愛,它像睡眠,像再生,像一個剛剛降世的嬰兒。」
「你怎麼不幫他一把?」歐秀拉厲聲問。
「把她救出來,傑拉德,哦,救出她來,」那孩子焦急地叫著。傑拉德並沒有去理她。
「什麼?沒事兒。」
他考慮了一會兒才陰鬱地說:
「噢!」歐秀拉似乎痛苦地說,「我討厭那些自己傷害自己的人。我都感到疼。」說著她的手都抖了。
「哦,一點問題都沒有!」古迪蘭說。
她沉思了一會兒。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他有點惱火地高聲叫道。
古迪蘭有種急急地到傑拉德的身邊去安慰他的衝動、想法。她編造著最好聽的話想去安慰他。她很是驚恐,但她對此毫不在乎,一個勁兒想著怎樣安慰傑拉德,如何發揮自己的作用。這才是最令人驚恐的事——她如何扮演自己的角色。
「沒什麼可怕的!」古迪蘭譏諷道。
星期天的早晨,整個礦區變得死一樣沉寂。礦上的人們都覺得好像這場災難會降臨在他們頭上。說實在的,這件事的震動比他們自己的親人死了還要大。肖特蘭茲發生了這麼悲慘的事兒,這礦區裡的大戶人家出了這樣的事兒!他家的一位小姐非常任性,堅持要在遊船的屋頂上跳舞,同那年輕醫生一起落水淹死了!星期天的早上,礦工們都議論著這樁慘事,奔走相告著。每一家在星期日的晚餐中都好像家中有個奇怪的客人,彷彿死神來光顧一樣,氣氛怪異。男人們都很激動、恐懼,女人們一各個看起來肅穆,有些還哭個不停。孩子們開始對這種激動還很高興。空氣中瀰漫著緊張感,幾乎有點魔力。人們都覺得這好玩兒嗎?都覺得這種刺|激好玩兒嗎?
姐妹倆發現了一小塊地方,有小溪流入湖中,溪邊長滿了蘆葦,粉紅色的排草花也滿溪邊都是,岸邊是一片沙石灘。她們在這兒下了船,脫掉鞋襪,悄然推著船向草叢移過去,把船靠了岸,然後興高采烈地四下裡張望著。她們在這荒無人煙的小溪口感到甚是寂寞。樹林子就在她們身後的小山坡上。
「真是太可怕了!」古迪蘭害怕地大叫起來。她身邊的傑拉德忍不住輕聲笑了。
伯基的心一沉。他討厭別人說他說話生動。
「傑拉德!傑拉德!」溫妮弗萊德發瘋般地叫著。傑拉德沒有回答。遊船慢慢笨拙地繞了一個圈子然後悄然靠岸,隱入黑暗之中。輪機的旋轉聲減弱了。古迪蘭在她的小划子裡晃了幾下,她本能地把槳往水中一壓穩住了身體。
「當然一樣,最終是一樣的,」他說。「它意味著新的一輪創造又開始了——當然不是指我們。世界的末日,我們是末日,是惡之花。如果是惡之花的話,我們就不會是幸福的玫瑰。」
「回家去,你們這一對兒傻瓜,嘿嘿笑的傻瓜!」父親生氣地喊著。
「我害怕,」歐秀拉望著牛群叫著。只見這群粗壯的牛默立著,黑色的眼睛露出刻毒的光芒。最終歐秀拉還是以原先的姿式坐了下來。
「哪兒都行,」他說,「讓它隨便漂吧。」
「你怎麼跟她們一樣犯傻?看她們幹什麼?」見丈夫動了真氣,布朗文太太也生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不需要什麼愛,」他說,「我並不想瞭解你。我想脫離自身,而你卻陷入了自我,所以我們倆完全不一樣——如果一個人疲倦或心中不高興時就應該不說話,如果一個人像哈姆萊特那樣,那他可能在說謊。請相信我的話,在我露出點健康和驕傲以及漫不經心的時候,我十分憎恨自己嚴肅認真時的那副樣子。」
「有人下去救她嗎?」傑拉德厲聲問。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伯基和歐秀拉提著晃來晃去的燈籠站在水邊的陰影中。整個世界像一個幻影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牠們現在在哪兒。」他說,用手指著遠方,「如果你喜歡,我下次送你一頭。」
「你好啊?你身體好些了吧?」
傑拉德身著白色夏裝,像一個白色的精靈一樣隨著古迪蘭走下草坡。古迪蘭等待著他跟來。
古迪蘭走過去換燈籠。
「傑拉德先生!」船長恐怖地叫道,「迪安娜小姐落水了。」
「真美啊!」她說。
「把她救上來!噢,迪,寶貝!噢,把她弄出來,噢,爸爸!爸爸!」孩子發瘋般地又哭又喊。有人抓著救生圈跳進水中。兩條小船划近了,船上的燈照來照去一點都不管用。其餘的船也圍上來了。
「你這人太可怕了」歐秀拉喃言道。
「為什麼?」歐秀拉叫道,「我身上可是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阿芙洛狄特代表著真正的死亡?」歐秀拉問。
「他們為什麼要找我?」他馬上注意到需要有禮貌地講點什麼話,「不過,可能你想回去了吧。」他換了一種聲調說。
「可我得管,」他說,「因為那是我的牛。」
古迪蘭能聽到牛沉重地呼吸著,牠們無法控制自己,既對這歌聲著迷,又感到害怕。哈,這些蘇格蘭公牛,皮毛光滑,野性的公牛!突然一頭牛打了個響鼻兒,低下頭向後退著。
「我不知道。那樣的話它就如同死亡一樣了——我是想以一死而告別這種生活的——這比生活更豐富。就像一個赤|裸的嬰兒剛剛從子宮裡出來,一切舊的保護、舊的身軀已全然沒有,四周只有新鮮的空氣,從未呼吸過的空氣。」
「不,謝謝。」古迪蘭冷漠地說。
「這次我可要把他送回家了。」伯基說。
他們向黑乎乎的路上掃視過去,接著重新向貝多弗走去。為了向他表明她不是淺薄、假裝正經的女人,她停住腳步抱https://m•hetubook•com•com住他,緊緊地抱住他,在他的臉上給了一個熱烈的充滿激|情的吻。他已顧不得什麼另一個自我,只覺得滿腔的熱血沸騰起來。
「它在呼吸,不停地呼吸,是一條黑暗的河,」他說,「這兒生長著百合花,也有毒蛇出沒,總在滾動著鬼火。我們從沒注意過,鬼火總在向前滾動著。」
「噢!」歐秀拉突然驚叫著站起身來。
「這就是原因。」她嘲弄地說。
「來,」伯基說,「讓我把燈籠掛在船上。」
伯基站起身。傑拉德和古迪蘭走上前來。沉靜中大家都開始吸煙。伯基給大家點上煙。火柴的光在昏暗的暮色中閃爍。他們幾人靜靜地在水邊吸著煙。湖面變得暗淡下來,湖周圍的陸地罩上了夜的帷幕,湖上的亮光漸漸隱去了。周圍空氣中有一種讓人不可捉摸的東西,不知何處傳來班卓琴一類的音樂聲。
「不,」他說,「我只想知道我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的,好多了。你好,布朗文夫人。我同古迪蘭和歐秀拉很熟。」
他回來時,人們仍然拖著網在湖中打撈。他站在岸上,聽到傑拉德的說話聲。水聲仍舊隆隆作響,月光銀白,遠方的山巒神祕莫測。湖水在下降,晚上的空氣中散發著湖岸上陰冷的氣息。
傑拉德又笑道:
「在哪兒呢,哪兒呢?在那兒,對,是那兒。哪個?不,不,不。該死的,這兒,這兒——」所有的船都從四面八方趕到現場,五彩的燈籠在貼著水面搖擺,它們的倒影在後面沒有規則地快速亂晃。汽船不知何故又鳴起了汽笛。
「你可知道?那水的下面,真是既冷又大,和我們陸地上完全不同,如此大的差別——你會搞不清楚為什麼在陸地上會有這麼多人活著,我們為什麼生活在地面上。你要走了嗎?下次再見,行嗎?晚安,謝謝你,十分感謝。」
伯基給歐秀拉寫了信,說希望在聚會上見到她。雖然古迪蘭鄙視克瑞奇家人居高臨下的樣子,但是,但只要天氣好的話,她也願意陪父母來一趟。
「媽媽可是完全能堅持到聚會結束的。」古迪蘭有點不屑地說。
他們說著話穿過公路向家中走去。
「天啊!」歐秀拉說,「傷的重嗎?」
「那都是些什麼人啊!」古迪蘭仍舊壓低嗓門兒煩惱地說,但她毫不猶豫地向前走著。
很明顯,古迪蘭滿懷激|情,要在這些粗壯、剽悍的牛跟前跳舞。
歐秀拉現在深深、熱烈地愛上了伯基。但她又是個對什麼都無能為力的人。對於湖上的事件,別人怎麼議論她都無動於衷,臉上露出冷漠的神色。她只會一個人獨自坐著,渴望見到伯基。她希望他到她家來,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辦法,他必須馬上就來。她等著他,整天都在屋裡徘徊,等他來敲門。每隔一分鐘,她都會機械地朝窗戶望去,希望他能在那兒出現。
「你心裡很介意嗎?」她問他。
「什麼樣的另一條河?我從來不知道還有什麼另一條。」歐秀拉說。
「我們救不了他們了。」他說。
「我們沒必要和他們待在一起。」她說。
看到她對遠處景物所表現出的過分熱情,傑拉德笑了起來。
古迪蘭對人群的恐怖也撫亂了歐秀拉。「看上去很可怕。」她不無焦慮地說。
他弄不清她這話的意思。
「真是的,太不像話了!」歐秀拉的聲音很清晰。就這樣,姐妹倆戰勝了自己的敵手。可她們的父親卻為此越發惱火。
「這樣很好,是嗎?」他說著抱住她。
伯基到大船上借了幾個燈籠,四個白色的身影圍在一起點燈。歐秀拉打起第一盞燈籠,伯基劃亮火柴,從紅色的燈籠口探進去,點亮了底部的蠟燭。燈籠亮了,大家都後退一步,觀看從歐秀拉的手邊垂下的綠色的燈籠,像一盞綠色的月亮在閃光,燈光輝映著她的面龐。燈光搖曳著,伯基低頭看著燈籠頂上的通氣孔,他被照得像個幽靈,也有點像惡魔,而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歐秀拉高高地站在他後面。她的身上模糊昏暗,因為光線被擋住。
「我的情人是一位十分高貴的姑娘,她是一位黑美人。」歐秀拉嘲諷地邊笑邊唱,古迪蘭則越舞越快、越狂,她用力跺著腳,似乎要甩掉什麼束縛。只見她甩著胳膊、跺著腳,然後昂起頭、袒露著漂亮的脖頸、微閉著雙目奔跑起來。紅紅的落日正在西沉,一輪淡淡的月痕掛在了天空上。
「我覺得我們都瘋了。」她有點恐懼地笑道。
他微微一笑。
「往那兒划。」傑拉德平靜地對古迪蘭說。
「沒關係,為什麼要這麼舉足輕重呢?她最好是死,那才更真實些。在死亡中她是個實在的人,而在生活中她是個沒用的東西。」
「不,」他說,「轉身衝著你來。」
「我們最好照看著爸爸和媽媽。」歐秀拉不安地說。
「我的情人——是一位十分高貴的姑娘——」
「那是你的現實世界。」他說,「那是死亡的黑色河流,你可以看到它就在我們體內流淌,如同其它河流一樣地流著——黑色的腐爛河流。而我們的花朵是出生於大海的女神阿芙洛狄特,她代表著我們今日的現實,是閃著磷光的十全十美的白色花朵。」
等人走過以後,布朗文笨拙地大叫道:
「我跳達爾克羅茲舞來配你的曲子好嗎?」古迪蘭囁嚅道。
「如果我們是末日,我們就不會是開端,」他說。
伯基走過去點燃這隻燈籠。它塗著可愛的深藍色,底座是紅色的,一條白色的大烏賊正捲起細小的白色浪花兒來。烏賊在燈籠中心眼睛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一副凶狠的樣子。
「沒關係。」他說,「你們不坐船就算了。」
「你喜歡這樣嗎?」她溫柔關切地問他。
他來到管水員的屋裡,要來水閘的鑰匙。然後他們穿過路旁的一座小門來到水站的水頭,下面是一個蓄水的石坑,還有一條台階路直通向水底。石級頭上的門就是水閘。
歐秀拉全身穿著雪白衣服,帽子是粉紅色的,帽沿兒沒有鑲邊兒,鞋子是深紅色的,手上提著一件桔黃色的外衣,就這樣,她們跟在父母身後向肖特蘭茲走來。
「哦,不,」歐秀拉說,「我不想毀了它。」
她一時沒有回話,然後才慢吞吞地說:
「我們走在前面吧!他們如果這樣生氣。」歐秀拉生氣地說。就這樣,他們四人來到了威利湖畔。湖水蔚藍而優美,陽光灑在斜坡草坪上,陡峭的山崖上覆蓋著茂密的林木。小小的遊船從岸邊緩緩駛向湖裡,船上坐滿了人,傳來陣陣欸乃聲。朝停船房遠遠望去,可看到一群衣著鮮艷的人聚在那兒。
「不,是真正的。」她回答,感到受到了傷害。
她把燈籠交給他,自己把竹竿綁在船尾。他在她後面站住了,燈籠在他那穿著白色法蘭絨褲子的腿邊搖擺,周圍的黑暗顯得更加突出。
「可別出事兒啊,為我想想,可別出事兒,我是負責水上遊覽的。」
「為什麼?」她問。
「把船搖到碼頭去好嗎?」古迪蘭充滿渴望地問他。
「他又跳進水裡去了。」歐秀拉抱怨說,「我覺得,他的手傷成那樣,就不該下水。」
「上床?天啊,天啊,你認為我應該去睡嗎?找不到他們我哪兒也不去。」
「不,」伯基說,「你不能去了。」他的話中流露出強迫的意思。傑拉德沉默了,心裡在鬥爭著。似乎他要殺了伯基才算拉倒。伯基保持航向地向前划,像有一種非人的力量強制他非如此不可。
一陣沉寂,緊張但又真實的沉寂。伯基不明白自己的心何以跳得這樣沉重。傑拉德的手指緊緊掐入伯基的肩,似乎在表白什麼。
伯基可真是個天使。他微笑著向他們迎上來,可這種姿態總有那麼點做作。不過,他摘下帽子,對布朗文家的人投來了真心的笑,為此布朗文親熱地招呼道:
「我也是。」
「出遊?」傑拉德笑問。
「她害死了他。」傑拉德說。
「我想,我們應該遠離他們。」歐秀拉不安地說。
「歐秀拉!」
「噢,不!」傑拉德急切地說,「他們還在水中,我們不能回家。把船再轉過去,我回去再找找他們。」女人們讓他的聲音嚇壞了,那語調太專橫、可怕,幾乎是瘋狂的聲音,讓你無法反駁。
「把燈熄了,這樣我們反倒能看得更清楚。」他的聲音突兀、生硬、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她簡直難以相信有一個什麼男性世界。她斜過身子,把燈熄滅了,這些燈籠是很難熄滅的。除了遊船兩側的彩色燈影以外,別處的燈火全消失了。四周是黑暗的夜色。天空中懸著月亮,到處是船的黑影。
父親的眼睛開始冒火,真有些怒了。
「你為什麼表現得如此無禮、如此可笑?」但她陰鬱地把這個問題從頭腦中打發掉了。可她又無法徹底擺脫掉這個問題的糾纏。
「是迪安娜,就是她,」傑拉德嘟噥著,「這個淘氣的傢伙,她又在玩什麼鬼花樣。」
赫曼尼.羅迪斯來了,她身著一件鑲白邊的漂亮長袍,長長的圍巾上繡著花朵,頭上頂著一隻素色的帽子。她看上去著實有點令人吃驚,幾乎令人害怕。那米色的繡花圍巾長長地在她身後拖著,一路拖過來,直垂到地上,顯得她更高大了。濃密的頭髮蓋住額頭直垂到眼睛上方,蒼白的長臉上表情奇特,而渾身上下卻色彩斑斕。
古迪蘭的獨木舟也加快了速度,船燈在傑拉德身後飄搖著。
「你說為什麼?」他反問。
「不,我不想回去,」她說,「你放心好了。」
可怕的叫喊聲和響聲仍舊穿過夜幕從水面上傳過來。
她心裡湧上一股強烈的慾望,要跟他狠鬥一場。她排除了一切恐怖與驚慌,要按自己的意願做事,她什麼都不怕。
「好可愛呀,」古迪蘭附和道。她也想優美地打起一盞燈籠。
「離開這兒,到我那兒去,好嗎?」他像催促一個醉漢一樣催他。
說著他帶著一種細膩的幸福感、緩緩地、輕柔地吻她的臉和眉毛,這讓她吃驚不小,一時手足無措了。這是些溫柔但盲目的吻,吻得很實在,美妙極了。可她卻躲著他的吻。它們像一些奇怪的飛蟲,從她那黑暗的靈魂中飛出來,輕柔安靜地停在她臉上。她心裡有些不安,她掙了開去。
伯基朝旁邊看看,走過去為歐秀拉點燃第二盞燈籠裡的蠟燭。這個燈籠有淡紅色的海底,在透明的海水之中,橫行著黑色的螃蟹,海草在漂晃,海水上面的顏色漸漸變成了如火的紅色。
「啊,」她憤怒地喊道,「你只想讓我們知道死亡。」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傷著了?」古迪蘭默默地問,似乎是在避免什麼親暱的表現。她還是第一次提起他的手受傷的事。她如此奇怪地繞開這個話題,令傑拉德重又感到些慰藉。他把手從衣袋裡抽出來看看,手上纏著繃帶,然後又把手揣進衣袋中去。古迪蘭看到裹著的手,不禁感到一陣顫抖。
「有一條河,一條黑色的河。我們總是認為銀色的生命的河流是不斷向前奔淌的,讓整個世界向著光明流呀,流呀,流呀,流向天堂,流進明亮的永恆的河流,擠進天使的天堂,但另一條河是我們的現實——」
「浪費?不這樣我能怎樣呢?」
古迪蘭平日裡很怕牛,現在卻搖搖頭,將信將疑、露出嘲諷的樣子,嘴角上帶著一絲兒笑說:
她對那個頭髮濕乎乎地貼在後腦勺,雙眼放肆地四處張望的小伙感到很噁心。
「你們想不想喝茶?」他說。
說著他又瞟了一眼船櫓,船行得不太快https://www•hetubook•com•com。古迪蘭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划船,感到無所適從了。她咬緊牙關地堅持著。此起彼伏的喊聲仍在迴響著。
古迪蘭沉默了一會兒。
「而且我們還是游泳高手。」歐秀拉說。
一會兒,她又聽到人們在喊,知道他又爬出了水面上了船。她坐等著與他取得聯繫。隔著水面上巨大的空間,她仍然認為她與他有聯繫。但她的心的周圍卻有一層無法忍受的隔膜,任什麼也無法穿透孤獨。
「給我點一盞,」她說。傑拉德無能為力地站在一旁。伯基點亮了她舉著的燈籠。她的心焦慮著等待看燈籠的風姿。這是一盞櫻花草色的燈籠,上面有一些鮮花被綠葉包圍著,在淡的蒼穹下開放,蝴蝶在周圍翩翩飛舞,光線十分明亮。
「歐秀拉,我覺得特別痛快,目送著下落的夕陽。」
「你的手上有傷,你不能下水。」古迪蘭恐怖地說,忍不住大喘著氣。
她把頭扭到一邊去不理他。
他光著腳在木製地板上走了幾步,踩到了什麼尖東西。
「也許,」他回答,「我們是否全部都是那樣,我還不敢肯定,但有一部分肯定是好。」
「別做這事兒了,好嗎?你強迫自己幹這些可怕的事,給自己留下殘酷的記憶,走吧。」
「這氣味很香。」她說。
「就是太可怕了嘛!」她驚叫道。
「不管怎麼說吧,反正那天牠們把一位農夫的母牛給頂死了。」
「噢,」古迪蘭說,「我們可以喝一杯,然後就走。」
他穿上另一隻鞋。他渾身顫抖著,說話時牙齒都打顫了。
「你聽我說,」古迪蘭聽了歐秀拉的直言,紅著臉解釋說:「我們不認識這兒的人,幾乎全然是生客。」
他笑著,眼睛裡透著熱情的目光。對於女人,特別是不太年輕的女人他表現出一種溫柔,討好的態度。
他陰鬱地瞇起眼睛,臉上堆起霸道的笑容。
「我想——在那隻船旁邊。」他不敢肯定地回答,「就是那隻船,有紅綠燈的那隻。」
「你沒穿鞋呀。」伯基說。
「很有道理。」歐秀拉說。「這些男孩子們並不是害蟲;大人們自己才是害蟲,正像你說的那樣,這是個整體的問題。」
「你確信你乘這船安全嗎?」傑拉德問。
「吻我一下再走,好嗎?」他溫柔的聲音來自陰影中。
「可不可以給我們一艘划艇我們自己划出去?」歐秀拉說,她總是這樣說話不假思索。
「你唱,我跳達爾克羅茲舞,行嗎?」古迪蘭並不高興地重複了一遍。
可怕的眩暈像沉重的負擔壓著他的頭腦,他失去了一切控制,他無法忍受了,於是一把揪住她,他的手像鐵爪一樣。
「噢,我可受過這種最難受的罪!」她很激動,吐字快極了。臉色也紅了,「簡直就沒坐的地方,擠死了。頭頂上一個男人一路上都在唱什麼『在海的搖籃裡搖呀搖』。這人是個瞎子,帶著一隻手提風琴。他想要錢。你可以想像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下面總往上冒午飯味兒和機油味兒。這船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一到岸上,那些調皮的男孩子一直追著我們的船跑,他們在泰晤士河岸上的泥淖中奔跑,泥水沒到腰部,他們把褲子拋在身後,在泥水裡跑著,臉一直衝著我們,他們嘴裡不停地說『先生,行行好吧,行行好,先生』。真像一群爛臭的屍體。甲板上的男人們看到孩子們在泥水中奔跑,就大笑著,時時扔半個基尼給他們。如果你看到錢扔出去時,孩子們是如何眼盯著錢跳進泥水中,你會覺得連禿鷲和豺狼都不願意接近他們。我再也不想坐遊船了,再也不了。」
「要是躲不開,我們可就進退兩難了,」古迪蘭說。她對人群表現出來的極端厭惡與恐怖令歐秀拉憂心忡忡。
「我們之間有一點差距。」他低沉、默默地說,似乎不是他在說話,而是他身上什麼東西在說。她似乎憑著什麼魔力感覺得出,他和她是若即若離地坐在獨木舟上。她理解他,為此很高興,神魂顛倒。
「跟我走吧,我要你來。」伯基說。
她興奮地笑了起來。
「迪——迪——迪——迪——哦迪——哦迪——哦迪!」
「嗚——嗚!」一陣大喊聲忽然從林邊傳過來。牛群很自覺地散開,轉過去跑到山坡上,跑的時候牠們的毛髮好像頭一樣地在抖動。古迪蘭站在草地那邊,停住了跳舞。歐秀拉站了起來。
「別理這些傻瓜,」布朗文太太說完轉身走自己的路。
「我也認為這樣。」古迪蘭說,「但你能忍受讓這個東西掛在你的船上嗎?你難道不想馬上把它毀掉嗎?」
布朗文太太轉過身來,表情有點迷惑,不悅地問:「我有什麼好笑的?我倒想知道。」
說話間,他一下子躍入水中。古迪蘭的船猛烈地搖晃了幾下。水面被攪亂了,閃爍著亮光。她忽然覺得那是慘淡的月光。他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的心中充滿了一種可怕的死亡的預感。她知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世界還照舊,可沒有他了。黑夜似乎很空曠。燈籠晃來晃去,人們在遊船上和小船上竊竊私語著。她聽見溫妮弗萊德在呻|吟:「哦,一定要找到她,傑拉德,找到她呀,」好像還有人在安慰她。古迪蘭划著船在湖上東搖西晃,毫無目標,這可怕、冷漠、無邊無際的湖水讓她感到說不出來的恐怖。他不會再回來了嗎?她覺得自己也想馬上跳入水中,去體驗一下那可怕的感覺。
可歐秀拉怎麼也想不起該唱什麼來。但她還是戲謔地笑著唱起來:
「不,」傑拉德用一種哄人的口氣,他手放在伯基的肩上,「很感激你,魯伯特,——如果可以的話,明天我會很高興,你可以理解吧,我想看看這事做得怎樣了。但我明天一定去,一定!我很希望和你聊聊——比做任何事都好。我真誠地相信,是的,我要和你談談,你對我來講太重要了,魯伯特,比你認為的要更加重要。」
「達爾克羅茲舞。」古迪蘭說,她讓姐姐問得很難受。
「是預先做的吧?」他嘲弄地問。
赫曼尼似乎要給布朗文家的人很大面子,把他們領到勞拉.克瑞奇接待客人的地方。
「我沒什麼。」他用一種低沉溫柔的聲音說。讓她感到他有一種無可形容的美麗。
「我看怕不行,不知道他們在哪兒。怎麼也找不到他們。而且還有一股水流,冷得像地獄。」
「你不喜歡水嗎?」
「是不是有什麼人過來了?」她說。
他轉而溫和地笑了,站在路當中轉身抱住了她。
「牠們不會怎麼樣的,」古迪蘭高聲道,「唱點什麼吧,你唱唱就沒事了。」
「是的,」他含糊地說道,「是很美。」
說著他彎下腰去解鞋帶,脫掉鞋,然後把頭上的軟帽摘下甩到船底。
不管怎麼說,古迪蘭看上去就是漂亮,光彩奪目,她穿這身衣服純屬做出挑釁的姿態。人們盯著她在她身後竊笑時,她就抓住機會大聲用法語對歐秀拉說:「瞧瞧那些人的德性!怎麼這樣少見多怪的?」她說著回頭去看那些竊笑的人們。
「迪——哦,迪——哦迪——迪!」
「牠們怎麼成了你的?!你並沒有把牠們吞到你肚子裡去。給我一頭好了。」她伸出手說。
兩個姑娘又等了一會兒,她們想看一下是否還有希望。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空中,亮得出奇,水面上聚集著小船,各種各樣的聲音匯在一起,有人在壓低嗓門兒喊話,都是些沒用的話。伯基一回來,古迪蘭就回家了。
「是的。」
「你覺得我們是死亡之花,我認為我們似乎不是。」她反對說。
「溫妮,如果你在床上睡覺就沒有事了。」傑拉德自言自語道。
「哦,爸爸,我感到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恐怕這是我的錯,但沒有辦法,我盡了自己的努力,爸爸,真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的錯兒。我還可以再潛下水,不過沒什麼用了。」
古迪蘭佇立著,臉上掛著嘲弄的笑容,手指著邊上。
「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大地。」她望著他照管燈火的手說。
看到他如此動氣,姐妹倆禁不住笑得更歡了。
「我並不覺得我們完全是,」他說。「有些人純粹是黑色的腐爛花朵——百合。但也會有一些火一般熱烈的玫瑰。你覺得呢?」
他掙掉夾克衫,把它扔到腳下。現在,他光著頭,全身都穿著白衣服。他用手摸摸腰帶。他們現在靠近碼頭了,碼頭影影綽綽聳立著,碼頭上五光十色的燈在陰影籠罩下的黑色水面上投下一片片紅、綠、黃的色塊,看上去並不舒服。
「是的。」他說。
「讓我跟他們在一起待五分鐘就會受不了的。」古迪蘭說。她們又朝前走了一程,看到一個警察站在大門旁,就停了下來。
歐秀拉絞盡腦汁想著。
他沒有理睬她。他們走上了小山,離那吵嚷越來越遠。
他們又沉默了。遊艇的汽笛聲拉響了,有了絃樂聲傳來,還有人唱歌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忽然一陣響亮的喊聲,打破了黑暗的寧靜,隨之水面上一片混亂,傳來輪機倒轉、劇烈攪動湖水的可怕聲音。
「沒人記掛你嗎?」她急切地要同他交流思想。
「他在那兒呢!」歐秀拉的眼尖,看到了他。傑拉德在水下並沒待多久。伯基把船向他划過去,古迪蘭也划船跟上。傑拉德慢慢地游了過來,用受傷的那隻手扒住了船沿,手一滑他又沉了下去。
「對,是的,」歐秀拉說,「我們倆都划得很好。」
「是在它之後,而不是從它本身產生。是在我們之後,而不是從我們本身產生。」
「不,我等這事兒完了再說,魯伯特。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一切都讓燈光照亮了。這邊,那邊,無論是在朦朧的水面上還是在湖的盡頭,都閃著燈光。那兒的湖水在最後一絲亮光的映照下成了銀白色,沒有一絲陰影,只有從看不見的船上流瀉出的孤獨、細弱的燈光。沒有槳聲,小船悄悄地從慘淡的光線下駛入叢林籠罩下的黑夜中去,船上的燈籠似乎要燃起大火來,像火球一般,朦朧的紅光在船上閃爍。湖水中映出點點跳躍著的燈光。水面上,到處都倒映著這些無聲的流火。
「沒有,」他說,「從沒有。」
「自由了,真美啊,」歐秀拉赤|裸著身體、披散著頭髮在樹林間穿梭著。這些樹大多是山毛櫸,挺拔參天,很有氣勢,青灰色的樹幹互相交錯,像聳立在那兒的腳手架,四處都是綠綠的小樹枝。樹林的北邊卻很空曠,像開了一扇窗,遠方明亮的天空便從那兒顯露出來。
「唉,」古迪蘭想,「他們難道不會穿上外衣,禮貌點嗎?」
一會兒那個孩子響亮的喊叫聲又傳了過來,中間帶著焦急哭泣的音調。
「你還在這兒,魯伯特!」他說,「我們找不到他們,湖底是斜的,你知道,很陡,湖兩邊的山坡也很陡,還有一條條的小溪谷,天知道把他們衝到哪兒去了,下面看來不是平的,根本不知道網拖到哪兒了。」
「是古迪蘭嗎?」歐秀拉問。
他滿足了但也粉碎了,充實了但也被毀滅了,離開她,向家中走去,在黑夜中行,又投入了激|情之火中。他在遙遠的黑暗中感到一絲悲哀。可這又有什麼呢?這根本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只要完全痛快地享受這種感覺就可以了,這種感覺好像是給了他新生一樣讓他突發出來。「我現在變成了一個會說話的行屍走肉,僅此而已,」他極為蔑視他的另一個自我,可他的另一個自我卻遠處在遊蕩著。
「你既有了天堂,又有了海洋m.hetubook.com.com。」伯基對她說。
「殘酷的記憶!」傑拉德重複了一遍,接著他充滿深情地把手放在伯基肩上,「唉,你講得如此有說服力,魯伯特,太生動了。」
「我們將把水排乾,」父親說,「你先回去,注意自己的身體。魯伯特,好好照看他。」
他靠近她坐著,離她非常近,就坐在船尾,他的腿伸過來,腳碰到了她的腳。她搖著櫓,搖得很慢,很悠然自得,她期望著他對她能說些什麼有意思的話。但他卻保持沉默。
「歐秀拉,這些牛看上去不是很漂亮嗎?」那聲調很高,很刺耳,就像一隻海鷗在叫。
他神情不穩,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沒做出什麼反常的事情。她輕輕一笑,聲音中帶著嘲弄,不過這笑聲很能撫慰人心。
「在田納西的路上——」
「是啊,」她說,「死並沒什麼,不是嗎?」
「是嗎?」他笑道,「要上船的人確實很多!」
「哦,我一隻手也可以,划子很輕。」他說,「魯伯特在那兒——魯伯特。」
「你不覺得奇怪嗎,」她突如其來地懷著摯愛的感情把手放到他的胳膊上,「我們怎麼總是這樣交談呢!我想我們的確相愛著。」
汽船駛過,掀起的浪頭使得小船又晃起來。古迪蘭和歐秀拉一直在尋找傑拉德。
「不,」他回答,「要提防著點。」
古迪蘭遠遠地站在那兒用兩隻又黑又大的眼睛生氣地瞪著他們。接著她轉身向山坡朝牛群走去。那些牛在山坡上聚成一群,像被咒語鎮住在那裡。
「怎麼會有鬼火?」
「你知道你們做的這是什麼事嗎?」他重複道。
「傑拉德在哪兒?」古迪蘭問。
等他上來以後,古迪蘭伸出手觸到他,柔聲地說:
「我覺得這種顏色很美。」歐秀拉說。
「這樣不安全,你知道嗎?」他堅持說,「要是牠們轉過身來,那可太可怕了。」
「有燈光照著,沒事。」他說。
「你徑直划。」他說。獨木舟徑直朝前駛去。
隨著「撲通」的擊水聲,他又潛入水底中。古迪蘭心煩意亂地坐著,面對寬廣、凝重、死靜的水域,她心裡著實怕。在這寬闊光滑的水面,她孤身一人。可這兒沒有那種與世隔絕的陶醉的感覺,而是一種令人擔心、恐懼的可怕的分離。她就高懸在可惡的現實之上,直到她也沉入底層為止。
「歐秀拉!」
「他的鞋在這兒。」古迪蘭從下面喊,她正在拎著鞋子。
他們在樹下沉默著走了一程,然後他似乎有些膽怯地說:
「這也是一種解釋。」她說。
這輕輕的一耳光使他倒退了一步。他臉上沒有人色,兩眼發黑,充滿了危險的怒火。一時間他說不出話來,只感到怒火中燒,心都要迸裂開來,他無法控制自己洶湧的感情洪流。似乎黑色情感的水庫在他內心崩塌、淹沒了他。
「是的,」他說,「很愛。」
在肖特蘭茲,窗口中透著燈光,似乎沒有人入睡。碼頭上站著那位老醫生,他兒子失蹤了,他就這麼默立著等兒子回來。伯基也站在這裡觀察著,這時傑拉德划著一條船過來了。
「好吧——那我讓他們給你們帶上些茶點,讓你們去野餐——這主意怎麼樣?」
可是,對於古迪蘭和傑拉德流露出來的優越感她很反感。
「如果方向有偏的話,你告訴我。」她仍舊緊張、恐懼地說。
月亮斜落下去,最後又落在山後。湖水只剩下四分之一了,陰涼的泥岸裸|露出來,散發著腐朽味兒。東面山後的天慢慢地亮了起來。湖水仍舊轟鳴著從水閘中瀉落。
「我認為事情並不是這樣。」歐秀拉生氣地說。
「不,我更希望她死了,至於那個年輕人,那個可憐鬼——他不是慢慢地而是很快地得到新生。死亡是件好事——再好不過了。」
「還有希望,孩子。」
「水?我很喜歡。」
清晨,鳥兒發出第一聲鳴囀。群山在新鮮的霧中閃著絢爛的色彩。一隊散亂的人群開始向肖特蘭茲走去。人們用擔架抬著死者的屍體,傑拉德走在一旁,兩位花白鬍子父親默默地跟在後面。家裡的人都坐在屋裡等待著。母親坐在自己屋裡,自會有人稟報她。那位老醫生靜靜地掙扎著把兒子抬回去,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對的。」他聲音柔和地說。
他們就這樣幾乎沒動,默默地。他需要安靜和清純,而她卻很心急,想要和他聊天,得到某種承諾。
「很可惜,我們無法更瘋狂,」他邊舞邊說。突然,他向她傾斜過身子,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指,臉對著臉凝視著她,蒼白地笑了。她感到受了侮辱,向後退去。
「真了不起!」歐秀拉叫道。
「人太多了。」歐秀拉解釋說。
「年輕的布林德爾醫生下去了,先生。」
「咱們身後怎麼跟著這麼一對嘿嘿笑的傻孩子!」他報復地叫道。
一陣不祥的停頓。
她對這話著實吃了一驚。
但歐秀拉知道父親心中不高興,他生氣了,為此她深感不安。她們在門口等著父母的到來。高大,瘦削的父親衣服皺皺巴巴的,像個孩子一樣煩惱,氣乎乎的,他就要參加這次的社交活動了。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紳士,沒什麼別的感覺,他只是感到憤憤然。
伯基抓住水門的鐵把手,用力扭起來。齒輪開始慢慢鬆動了。他扭啊扭,像個奴隸在勞作,白色的身影變得明晰起來。歐秀拉扭頭向旁邊看去。她不忍心看著他沉重地扭動,又彎腰又直腰地像個奴隸一樣扭動鐵把手。
古迪蘭盯著他,想看看他是否心懷歹意。然後她對他笑道:
「我願意結束這一切,死了算。」
「太好了!」年輕姑娘們叫著,「太妙了。」
她突然高舉起雙臂,直向那群頭上矗著長角的公牛撲過去。她腳步微顫著跑了一程,然後停下來看看牠們,繼而又張開雙臂直衝過去。牛群都不再趴著不動,牠們後退幾步,牠們害怕地發出哼聲,頭抬離了地面,然後拔腿就跑,一陣子到了遠處,在暮色下成了一各個小黑點,但仍在飛奔。
「不過,在水上我們不能隨便移動位置。」她的話給了他神奇、微妙的慰藉,顯得很憐惜他似的。
「看看前面這對年輕的夫妻吧,」古迪蘭不動聲色地說。歐秀拉看看她媽媽和爸爸,突然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兩個姑娘又一次看到這對靦腆、不諳世故的老夫妻在前面走著,她們站在路上笑得流出了眼淚。
「魯伯特,你要把我送回去。」傑拉德在黑暗中說。
「太棒了,你這樣安排簡直太好了!」古迪蘭叫了起,心裡暖烘烘的,臉都紅了。她溫情地把臉轉向他,並將她的感激注入了他的心中。這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是啊!」他說,「當時特別疼,現在好得多了,手指被壓碎了。」
「哦,達爾克羅茲舞!我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了。跳吧,我很喜歡看你跳。」歐秀拉像孩子一樣驚喜地大叫,「那我唱什麼呢?」
遊艇響著汽笛歡快地駛來,然後輪槳停止了轉動,艇上的人把繩子扔上了岸,遊艇輕輕地漂到岸邊。遊客們互相擁擠著急著上岸。
「不是這個樣,不是這樣。」他喃喃自語著。她把他拉過去時,激|情立時充溢了他的四肢,他漲紅了臉,隨之他進入了一種完美的溫柔與睡眠的狀態。他變成了一團火,對她充滿了激|情和慾望。但在這欲|火的中心卻存在著另外一個令人發惱的東西,不過它終於慢慢消失了。此刻他的整個身心都想佔有了她而且這種慾念就像死亡一樣不可避免。的確如此。
「記掛我?」他重複道,「不會的!為什麼?」
但他們還是樂意參加聚會的,因為他們從小就參加這樣聚會,更主要的是,現在父親的身體健康情況太不好了,他們不忍心讓他難過,否則他們會感到負疚。於是,勞拉高高興興地準備代替母親作聚會的女主人,傑拉德則負責安排人們在水上遊樂。
「兩個人就夠了。」她喃言道。
她細小的黑眼睛睜得大大地盯著他,她向前一靠,手一揚,用手背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打了一巴掌。
「你在泰晤士河上坐過汽船嗎?從威斯特敏斯特大橋一直坐到里士曼?」
此時傑拉德正全神貫注地跟在古迪蘭身後大步流星地追上山去。斜坡上那群牛正俯視著他們,男人穿著白衣服圍著女人白色的身體轉。不過牠們注視的是那個慢慢走向牠們的古迪蘭。她停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傑拉德,又轉身看著牛群。
「是你讓我這樣做的,你心裡明白。」她的話裡有話。
「你說什麼?」歐秀拉抬起頭驚訝地問。
「我還要打最後一下。」她不自禁地回敬了一句,彷彿很堅定。他沉默了,沒有反駁她。
「你會划船嗎?」
「一旦什麼事出了差錯,就再也無法矯正過來了。我這一生一直注意著這一點——一旦什麼事出了差錯,你就無法糾正它了。」
「你覺得那兒夠遠嗎?」他調侃地說完又補上一句:「是的,如果我們有一條船,你就可以去那兒了,那兒似乎顯得遠離塵世。」
傑拉德一直盯著她,目光閃爍著。倒不是她說的話令他激動,而是她本人令他心動。
「發生這種事不會是老天注定的吧?」古迪蘭不無惡意地嘲弄道。而傑拉德幾乎沒有聽見。半明半暗的水面上流瀉著好看的燈光,遊船似乎離這裡不遠了,船上的燈光在水面上飄搖。古迪蘭盡最大的勁兒在划著。可現在看起來事關重大了,為此她心裡沒把握,手也就跟著笨了,怎麼也划不快。她瞟了他的臉一眼,發現他警覺地凝視著夜色,那樣子很獨特。她的心一沉,好像自己要死了一樣。「當然。」她對自己說,「沒有人會被淹死,當然不會,不然的話,這個代價就太大,太可怕了!」但她還是感到恐懼,因為她看到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那樣子看上去似乎他天生就屬於死亡與災難,他又成為以前的那個他了。
她凝視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她傾過身體,慢慢地縱情地吻著,長久地貼在他的嘴上。然後她把他手中的燈籠拿了過來,而他卻有些頭暈地站在那兒,每個關節都熱辣辣的,好像火一般燃燒。
「伯基在哪兒?」他目光閃爍著問,「他可以幫我一把。」
「你跳——?」她不明白地問。
「咱們可以走了嗎?」她衝站在台階上的伯基喊著,伯基正在那兒觀察水位下降的情況。他似乎入了迷。他的眼睛轉向她,點了點頭。
「牠們不會衝著咱們過來吧?」歐秀拉害怕地叫道。
他全身傳過一股暖流,頓時神情發木,但他還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沒生氣,我是在愛著你。」
「哦?」這聲呼喚把歐秀拉從沉迷中驚醒。
「這是布朗文太太,」赫曼尼介紹說。身著挺闊的繡花亞麻衣的勞拉同布朗文太太握了手表示歡迎。然後傑拉德來了,他今天穿著白褲子,上身著一件黑棕兩色的運動茄克,看上去很帥氣。他也認識了布朗文夫婦,並跟他們攀談起來,不過他把布朗文太太當作貴婦人對待,可沒把布朗文先生當作紳士對待,他的舉止太分明了。他的右手受傷了,不得不用左手同別人握手,右手包著繃帶,插在衣服口袋裡。
「是的,」他說,「在水下,你覺得像是被人砍了腦袋一樣,什麼能力都沒有。」他顫抖得太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你可知道,我們家有個特點,」他繼續說:
「你覺得他們死了嗎?」她大聲問。
她轉過身朝湖邊走去。山下,湖水上亮起了燈光,薄暮中淡淡的燈光在水上流曳。夜像黑漆一樣在大地上塗和圖書抹著,天空倒顯得蒼白,櫻草花兒和湖水看上去也是那樣蒼白。遠處碼頭上,小光點在暮色中排成了五顏六色的一條線。遊艇上燈火通明。而在周圍,卻是伸展的樹林的陰影。
歐秀拉的聲音很緊張。古迪蘭不管這些,舒展雙臂,昂起頭,劇烈顫抖著向牛群舞過去。她著了魔似地衝著牛群聳起身體,似乎有點瘋狂地跺著腳。她的胳膊、手腕、手掌時而張開,時而上舉、時而放下、時而伸直、伸直後再放下。她向牛群高高顫抖地挺起胸,喉頸也似乎在某種肉|欲中變得興奮起來。她不知不覺地離牛群越來越近。一個白色的身軀慢慢靠近牠們,如癡如醉,用奇怪的扭動向牛群逼去。牛群似乎在等待。等她一過來,突然把頭一低,但眼睛還一直注視著她,好像進入了催眠狀態。當她的身體扭著催眠舞時,牠們的犄角光潔地豎立著。她感到牛的胸膛裡放射出一道電流直衝向她的手掌。她撫摸著牠們,真正地撫摸,一陣恐懼與喜悅的熱流傳遍全身。而歐秀拉卻像被咒語控制住一樣扯著嗓子唱著既無力又走調的歌,歌聲像咒語一樣劃破了傍晚的天空。
「是嗎?」她緊張地問。
「她從哪兒落入水中的?」
傑拉德又游了過來,伯基彎下身拉他上了船。古迪蘭又看到他往船上爬了,但這次他動作遲緩多了,像隻兩棲動物在無目的地攀登,顯得很笨。月光朦朧地灑在他濕漉漉的白色身體上,照耀著他彎曲的背和健壯的腰臀。但這次他的身體顯得軟弱無力,非常疲憊。他爬上來,緩緩地、笨重地倒了下去。他像一頭痛苦的動物那樣喘著粗氣。古迪蘭不由自主地划船跟在他們那隻船後面,全身顫抖。伯基一言不發地把船划向碼頭。
船上的侍者手提籃子跑進停船房裡。船長在駕駛台上散步。傑拉德看到一切都安全,便朝古迪蘭和歐秀拉走來。
「你看上去很端莊,就像一位男爵夫人。」歐秀拉望著母親那天真、迷惑不解的模樣溫柔地笑道。
「是的,」他說,「迪安娜.克瑞奇是死是活有什麼關係?」
「爸爸!」他叫道。
「那你還在這兒做什麼?」伯基說。「你最好還是上床去吧。」
傑拉德坐起來,古迪蘭害怕地看著他。
「我想我的第二隻燈籠都快想死了。」古迪蘭聲音大聲叫道。
他正在屏息傾聽著身邊輕微細小的聲音。水花兒從槳上滴落,身後的燈籠相互碰撞著發出聲響,還有時不時古迪蘭的長裙發出的窸窸窣窣聲,真像另一個世界裡的聲音。他的意識在下沉,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神落魂,對外界的事物全神貫注起來。以前他總能夠集中精力,不讓自己失態。而此刻他心魂分離,不知覺中與天地化為一體,他好像是真的進入睡眠,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大睡。有生以來一直處於堅持不懈,高度警惕的狀態,可是現在,卻有了這樣的休眠、安寧與完美的放鬆。
兩個姑娘又跑又跳了一陣,把身上的水都抖乾了,然後迅速穿上衣服坐下來品著茗香。她們坐在小樹林的北面,沐浴著金色的陽光,對面是綠草茵茵的小山,這兒可真是個僻靜,很有野味兒的去處。茶很熱,很香,還有夾著黃瓜,魚子醬的小三明治和酒餅。
她不相信她的外表上有什麼地方不順眼。她對任何批評都報以十足的平靜與漠然,似乎她與此無關。她身上的衣服總有那麼點礙眼,不太整潔。可是她穿著倒滿不在乎。她天生就有貴族氣。
「回家,」伯基說。
他真發火了,聽他這樣歇斯底里地叫喊,姑娘們的笑聲戛然而止。但她們的心中有種輕蔑的感覺。她們不愛聽他那句「大庭廣眾之下」。她們為什麼要在乎什麼「大庭廣眾」呢?古迪蘭和稀泥道:
「再往後靠靠,」傑拉德站在搖搖晃晃的船上說。
「太感謝了,」她在水上衝他說。「太妙了,就像坐在一片樹葉上一樣。」
古迪蘭靜靜地划著。傑拉德可以看到前面不遠處歐秀拉的綠燈籠和玫瑰紅燈籠相挨著搖曳,伯基在搖船,那彩虹色的尾光轉眼即逝。他同樣可以意識到,他自己船上微弱的燈光也在他身後撒下一片溫柔的影子。
「瞧,那邊有人來了,爸爸,」歐秀拉逗樂兒似地警告他。他很快回頭看了一眼,接著緊忙追上妻子,步子僵硬生氣地往前走。姐妹倆跟在他們身後,笑得快斷氣兒了。
古迪蘭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血都涼了。
「你划船手不疼嗎?」她關切地問,「其實我划得也很好。」
她的心確實陶醉在美之中了,她高興得無法自己。傑拉德靠近她,頭伸向光環,好像要看燈籠。他靠近她,碰到她的身體,和她一起注視閃著淡黃色光暈的圓球。她轉頭看到他的臉被光映得發亮。他們在這光環中緊挨著站在一起,把別的一切都排除在外了。
「你總是按照你的方式來理解愛情,是不是?」她譏諷地說道,「你永遠都不會相信愛情。」
「你這隻手是怎麼傷的?」歐秀拉終於關心地提出這個問題。
聚會這一天,晴空朗朗,陽光普照,微微有點輕風。姐妹倆都穿著雙縐綢衣,頭戴柔軟的草帽。古迪蘭腰上束了一條黑、粉紅和黃色寬寬的三色綵帶,襪子是粉紅的,帽沿上也裝飾著黑、粉、黃三種顏色的邊兒,帽子稍稍往下壓著一點兒。她胳膊上還搭著一件黃綢衣,這一身打扮使她惹人注目,好像法國畫展覽中的一幅畫一樣。但父親不喜歡她這一身打扮,生氣地對她說:
傑拉德沉默了一會兒說:
「那你呢?」她回敬道,「你為什麼總要把你的心掛在嘴邊上?」
「你們不想乘船遊湖,在船上吃喫茶嗎?」他問。
「在哪兒呢?」
「你不喜歡坐遊船嗎?」
「你為什麼要讓牠們發瘋?」傑拉德追上來問。
克瑞奇先生每年都要在湖上舉行一次水上聚會。威利湖上有幾艘遊艇和幾隻划艇。客人們可以在宅院裡的帳篷中飲茶,也可以到泊著遊艇的湖邊,坐在胡桃樹的蔭影下用餐。今年,學校的教職員同礦上的領導們一起聚會。傑拉德和他的弟妹們對這種聚會並不那麼感興趣,但每年一聚已成慣例。父親喜歡聚歡,這是他唯一同附近的人一起樂一樂的機會。他喜歡給比他低下、從屬服從於他的人施捨,但他的孩子們卻喜歡和門當戶對的人一起聚一聚,他們不喜歡比自己身份低的人,那些人表現出低三下四,還要露出感恩戴德的樣子來,那副德行令他們生厭。
傑拉德看看他,然後充滿感情地拍拍伯基的肩膀說:
「可是沒有你別人也會找到他們的,你何必還待在這兒呢?」
歐秀拉正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中,突然古迪蘭停止了舞步,輕聲地、調侃地叫道:
對她來說,他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完美的生命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她看到他抹去臉上的水,看著自己手上的繃帶。她意識到這沒什麼好,她無法超越他,對她來說他是生命的終極。
「我或許沒什麼,可我敢說你在這兒胡言亂語一定是病了。」說完伯基走了。
「看不清,先生。大家都在找,可眼下什麼也看不見。」
「咱們先稍微游一會兒,」歐秀拉說,「然後再喝茶。」
「是的,這樣很好,」她輕柔地說,聲音很弱,像一個女巫在講話,又像是吃了麻|醉|葯。
「那你拿那隻螃蟹的換這一盞行嗎?你真地不介意嗎?」
「這可是你先出擊的。」他壓低嗓門兒,柔和地說,那聲音似乎是她心中的一個夢,而不是外界傳來的話音。
「我的手嗎,」傑拉德說,「它給捲到機器裡去了。」
「你好啊!」赫曼尼邊走邊和藹地招呼著,並向古迪蘭的父母投去一瞥。這對古迪蘭是個難堪的時刻,把她氣壞了。赫曼尼的階級優越感太強了,她純粹出於好奇心而結識別人,似乎人家是展覽會上供人參觀的動物。古迪蘭自己也一樣這麼做,但她卻恨別人這麼對待她。
「我們笑你呢,媽媽,」歐秀拉跟在父母身後笑得喘不過氣來。
「不,我一點都不喜歡。」她的臉紅了,似乎正為什麼事生氣。
她看看他,他身子正向後面微微閃光的燈籠靠去。她能看清他的臉,儘管臉色模糊,但上面卻有一絲光芒。她心中對他充滿了激|情,他那麼像男子漢般地沉穩、神祕,這給他憑添了幾分英氣。他身上洋溢著一股子陽剛之氣,那剛柔兼備的身軀側影散發著這種氣韻,那完美的身姿令她興奮、激動、陶醉。她喜歡這樣看他。現在她還不想撫摸他,還不想認識他那活生生的血肉之軀,還不想從他的實體中獲得進一步的滿足。他既遠不可及又近在眼前。她的雙手沒有感覺似地放在槳上。她一個心眼兒要看他,他像一個透明的影子,她要觸到他的實際存在。
「可你並不想死。」她逗他說。
「簡直就是一位男爵夫人嘛!」古迪蘭說。此時,母親變得傲慢起來,她們倆又尖聲地笑起來。
「你打算怎麼辦?」伯基問。
「為什麼不喜歡呢?」他打趣道。說完他又跳起那種莫名其妙的舞,他身體蕩著、晃著,舞得很快,眼睛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他就這樣時跳時停,離她愈來愈近,臉上露著嘲弄的笑和莫名其妙的表情向她湊過來,如果她不向後躲的話,他還會再次吻她。
她站立著,漫不經心地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到遠處。在她意識的邊緣,她在問自己:
說著他和歐秀拉就向大船移過去。
「漂亮,」歐秀拉抖著聲音說,「但牠們會不會來傷害我們?」
「可是有距離,有距離啊。」他說。
「我想或許會有人找你。」
「嘿,在那兒——羅克利!嘿,在那兒!」
「哎,你覺得痛快嗎?」歐秀拉大聲說,兩眼注視著妹妹。
「你真可怕,你知道,真的,」她說,「你想毀滅我們的希望,你想讓我們成為行屍走肉。」
古迪蘭轉身神采奕奕地問他:
「這對我來說完全可以。」他說,「但你怎麼樣,你覺得能幹划船這活兒嗎?怎麼能讓你來給我划!」
古迪蘭開始伴著歌聲以和諧的舞姿跳起來,她跳得很慢,似乎有看不見的鏈條拴住了她的手腳。她伸開雙臂做飛翔狀,腳步緩緩移動著,手和胳膊做出有規律的動作。然後張開雙臂,高舉過頭,款款地分開下來,微微昂起頭。她的腳一直伴著歌聲不停地跺著、跳著、踏著,好像這首歌是一種咒語,她那潔白的沉迷的身軀,狂醉地顫抖,像什麼奇妙咒語一般。歐秀拉坐在草地上唱著歌兒,笑著,似乎這是一個大玩笑。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古迪蘭做著複雜的顫動,飄舞與蕩漾的動作,只見她伴著跳動的節奏毫無意識地縮成一團,她的身體完全被一種未知的卻影響著人的節奏所控制,這一切令歐秀拉產生了宗教儀典的聯想。
「還有我和你——?」她問道。
說著她舉起燈籠,燈光驚動了一群鸛,群起飛離黑魆魆的大地,飛掠過深藍色的天空。
「沒問題。」古迪蘭說,「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就不會那麼笨地願意坐進這艘小船裡的。我和艾倫德爾也曾有過這麼隻小划子,所以我向你們保證,絕對不會有危險。」
原來是傑拉德和伯基來找他們,是傑拉德大叫一聲驅走牛群的。
「我們做韻律體操呢。」歐秀拉顫抖著笑道。
「我不介意死亡的人。」他說,「一旦他們死了,最糟糕的是,他們讓活人總想著,讓活人無法擺脫。」
「你知道我們的意思。我們能不能上到那兒去,看一看湖邊的景致?」她說著,手指指向湖邊https://m•hetubook•com.com草坪那邊山上的林子,那片林子著實美。「我們甚至可以在那兒沐浴,那兒的光線是多麼美啊!真的,那兒就像尼羅河流域中的一段,你可以想像那是尼羅河。」
古迪蘭停下槳,向右環顧了一圈。小划子在隨波浪上下起伏。傑拉德的膝蓋離她很近。
他變迷惑了。說話時總有迷惑的時候,可又不吐不快。不管你走哪條路,只要你是往前走,你就得衝破點什麼,衝出自己的路來。而理解、講話就是要衝破牢獄的大牆,就像分娩時的嬰兒奮力衝破母腹的牆一樣。如果不盡力為新生事情而爭取,不打破舊的東西,就不會產生新的事物。
「不,我們是開端,」她說,「開端是從末日開始的。」
「我?怎麼了?」他問。
「她看上去很怪。」古迪蘭聽到身後幾個姑娘在竊竊私語,她真想殺了她們。
說著話,她像男人一樣下了保證,然後就和歐秀拉踏上纖小的船,悄然划去。兩個男人站在岸邊看著姑娘們。古迪蘭在划船,她知道男人們盯著她,搞得她划船速度慢了,動作也笨拙了許多,臉漲得像紅旗一般。
「太美了,啊,真是太美了!」
等繩子拴緊,跳板搭好人們才能上岸。過了一會兒,人們就潮水般魚貫而出,吵吵嚷嚷著,好像剛去了美國一趟回來似的。
「別生我的氣。」
「為什麼愛要像睡眠一樣呢?」她沮喪地問。
夜晚是銀灰色的、美好的,只是在夜空中傳來的叫喊聲讓人十分不安。銀色的月光照在廣闊的水面上,黑暗的小船在逆水前進。但歐秀拉的腦子都已封住了,對她來講,這一些都無所謂,像不存在一樣。
「為什麼要提防?」
「我們笑並不是要傷害你,」她的話雖然是在撫慰他,可說話的聲調太粗魯,讓她的父母不舒服。「我們笑,是因為我們愛你。」
「不過,我離你很近。」她親熱高興地說。
「我何以對你來說很重要?」伯基有點氣惱地問。他異常敏感地意識到傑拉德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不過他並不想跟他吵,只想讓他擺脫目前這種痛苦狀態。
「我為什麼那麼想呢?」他說。
「我管那些幹什麼?」她說。
「你打算在這兒用茶還是到房子那邊用?那邊草坪上有一座帳篷。」他說。
她心中高興,沉默了一陣子才回答,聲音又細又尖。
「可我覺得我是,」歐秀拉說,「我認為我是朵幸福的玫瑰花。」
兩個男人抬來棕色的獨木舟,放入水中。
「我不太肯定,」歐秀拉說,「可是,如果人們都是死亡之花——不管他們是不是花,那又怎麼樣呢?死亡之花與花有什麼不同呢?」
「還有警察呢,把你圍在裡面!」古迪蘭說。「嘿,這事可夠有意思的。」
「瞧啊!」古迪蘭壓低聲音道,「有那麼一大群人呢!想想看,咱們在他們中會有什麼感覺。」
「這還不算,我說的是整個事情的性質——男人們笑著把這些孩子當作一種消遣,扔幾個小錢,並且一笑置之。女人則叉開肥胖的大腿,口裡沒完沒了地吃著。」古迪蘭說。
直到黎明時分,死者的屍體才找到。迪安娜雙臂緊抱著那年輕人的脖子把他憋死了。
「要是再這樣,我就回家去。在大庭廣眾之下拿我當猴兒耍,真該死,見鬼!」
「哦,不過我可以馬上讓你們認識一些人。」他輕鬆地說。
「我下次會告訴你的。」傑拉德哄他道。
傑拉德等他的鞋子。古迪蘭拿著鞋子走過來。他接過鞋子就穿上了。
空中昏黃的光照消失。月光漸漸亮起來,像在微笑著把清輝灑向大地。對岸黛色的林子隱入黑夜中去了。黑夜中,時而流曳著幾道光線。湖面上,遠遠地閃爍著魔幻般的幾縷光芒,像蒼白的珠光,淡綠、淡紅、淡黃三色兼而有之。一陣陣音樂聲從遊艇上傳來。船上燈火通明,劃出了黑影,在燈光中可隱約看出它的輪廓。它慢悠悠地漂溢出一陣陣音樂。
伯基離開他的崗位,朝他們走來。
傑拉德笑了。
「唱你喜歡的任何曲子都行,我按照曲子的節奏跳。」
姐妹倆把船划到一起。
歐秀拉既想聽又不想聽他的這番話。她似乎理解他說的意思。隨後她和他拉開了距離。她心中想聽他的話,但又不願意自己為他的思想所控制,她不情願就這樣服從,成為他所希望的那種人。
「去哪兒?到碼頭嗎?」古迪蘭緊張地問。
「你覺得這樣沒什麼嗎?」
「不介意。」歐秀拉說著把那個螃蟹的遞過去,接過那個烏賊的。
「很好,可你,你是在毀你自己的生命,是在浪費你自己。」
「不要為我擔心,魯伯特,如果有誰的身體需要關心的話,那就是你的身體,不是我的,你對自己的身體有什麼感覺?」
「很好,這樣極好。」
「你不同古迪蘭一起划獨木舟嗎?」伯基說,「那更有意思。」
「你說的很對,」夜幕中傳來傑拉德柔和的聲音。
他對她的比喻報之一笑。她的聲音顫抖著,很奇特,一直從遠處傳來。他看著她把船划遠了。她身上很有一股孩子氣,她對別人的話很容易相信,對人也恭敬,就像個孩子一樣。他一直看著她划船。對古迪蘭來說,扮演成一位依賴傑拉德的孩子氣女人是一件真正快活的事,他站在碼頭上,穿著白衣,那麼漂亮,精幹,再說,此時此刻,他是她認識的最重要的男人。對站在傑拉德身邊的伯基,她一點也沒注意,他不過是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兒罷了。此時她的注意力全被一個人所佔有。
「多美啊!」她輕柔、崇敬地說。
「有人落水了。」他生氣地說,拚命睜大了眼向夜色中望去,「你可以划過去嗎?」
「哦,我的孩子,回家把濕衣服換下來。」
伯基奉命打開水閘把湖裡的水放乾淨。威利湖在大路附近設了一個水閘,從而它就成了一個水庫,在急需的情況下為遠處的礦區供水。「跟我過來。」他對歐秀拉說:「等我把水閘打開以後,我送你回家。」
「是啊,」他說,「每一個文明的軀體內都有害蟲。」
「你聞到小蘆葦散發出的味道嗎?」他用鼻子呼吸著空氣,說他有很敏感的嗅覺,而且能分辨出是什麼味道。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了。他有點不高興,但仍然開玩笑道:
「我不喜歡。」她困惑、迷惘甚至是受了侮辱似地說。但他那上下扭動搖來晃去的身子還有那帶著譏諷的笑吸引了她。可她還是不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並且堅決表示不喜歡的看法。這種情形對於一個平時儀表堂堂、大談人生哲理的人,幾乎算是一種褻瀆。
「你往哪兒划?」傑拉德如夢初醒般地突然問。
「你還不如把自己打扮成像聖誕節的彩色煙花,五彩繽紛地炸開才好!」
「你為什麼不嚴肅呢?」她問。
古迪蘭激動地大叫道:
遊艇徐徐駛來,船上音樂聲大作,人們在甲板上興高采烈地向岸上的人打著招呼。傑拉德去照顧人們上岸,伯基在為布朗文太太端茶,布朗文已經和學校的人們聚到一起了,赫曼尼坐在布朗文太太身邊,兩個姑娘到碼頭上去觀看靠岸的遊船。
「跟歐秀拉換換,換那隻螃蟹的。」
「不,別這樣!」她大叫,特別害怕。
這可怕的叫聲穿透黑夜傳了過來。
她們向周圍打量一番,發現沒有人能看得見她們或靠近這裡。不一會兒工夫,歐秀拉就甩掉衣服赤著身子下了水。朝湖裡游去。然後古迪蘭也游上來了。她們就圍著小溪口靜悄悄但卻是興致勃勃地游了好一會兒,然後她們就爬上岸重又鑽入林子中,那樣子真像居住在山林澤國中的仙女兒。
「你生氣了——?」他調侃道,一下子變得緘默、拘謹起來。「我還以為你喜歡這樣又唱又跳呢。」
說著他掃了一眼湖面,數了數湖上的划艇。
「這樣就可以了。」伯基小聲說。
「等一下,等一下!」傑拉德扯著嗓子命令著。
古迪蘭再一次不可思議地看看姐姐,搖搖頭。
她忽然聽到一個人說:「他在那兒。」她不禁一驚。她看到他像一隻水老鼠一樣在水中游著,就不由自主地向他那邊划過去。儘管他這時離一艘大船很近了,但她仍然向他划過去,她一定要靠近他。她看到他了,他就像一頭海豹。他像海豹一樣抓住了船眩。濕漉漉的頭髮從頭上披下來,他的臉上閃著柔的光。她能聽到他在大口地喘氣。
「真的嗎?」她吃驚地說。
「這不是太可怕了嗎!」
在她們的左邊有一群高原小牛,在傍晚的餘暉中,牠們顯得色彩鮮明,皮毛柔軟光潤,岔開的犄角高高指向天空,嘴向外凸著,好像好奇的樣子,像是牠們已經知道姐妹倆在那兒幹些什麼。牠們的眼睛透過蓬亂垂下的毛髮射出亮光,裸|露的鼻孔下全是陰影。
小船沿著湖邊悠悠行進著,一路上經過了草坪上沿柳蔭架設的帳篷,再順岸邊划下去,可見到夕陽照耀下斜草坪泛著金光。別的船隻在對岸岸邊樹蔭下航行,遠處傳來船上人們的歡笑聲。但古迪蘭卻朝金光照耀下的樹叢划去。
她看著面前鑲著一雙凝眸的臉,血液變冷了。
「我不知道。」然後他默默前行。有點話不投機。他感到迷惘。
他們來到了碼頭。傑拉德渾身水濕,像個裸體人一樣沿台階往上走。他父親就立在那兒。
古迪蘭仍然凝視著遠去的牛群,臉上一副輕蔑的表情。
「讓遊船靠港吧。讓它停在那兒一點用也沒有。準備好纜繩拉船。」傳來了決定性的命令聲。
「歐秀拉,」她說,「你能受得了這麼可怕的東西嗎?」
「不管怎樣,你仍是一個科迪麗婭,」他調侃道。她被這句話刺痛了,似乎這是對她的污辱。她知道他故意這樣說,這樣做,真令她難堪。
這時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尖叫聲:
接著他爬進了船艙。噢,他往船上爬時,腰部的肌肉在用力,白皙皙地閃著光,真美呀。閃光、美好的腰臀,他的肩背渾圓又柔韌,啊,這景象對她來說可太刺|激了,太美妙了。她知道,這是對她命運的宣判。可怕的,無援無助的命運,多美呀,這麼美!
十多隻船上的燈籠好像月亮一樣搖曳在水面上,燈籠被火光映照得分外紅。遠處,那條汽船嗚嗚駛過,汽輪捲起些兒水花,船過之處,但見水上亮起一串彩色燈光。時而船上鞭炮、羅馬焰火噴射,天上群星閃耀與燈光交相暉映,照得湖面一片火紅、明晃晃的,藉著亮光,可看到數隻小船緩緩漂蕩著。隨後降落的又是迷人的夜色。燈籠和連成線的光點微微閃亮,水面響起低低的槳聲和陣陣的音樂。
「當然,」古迪蘭冷冷地說,「划得很好。」
「你是不是以為我怕你和你的牛?」
當姐妹二人一起做些喜歡做的事時,她們的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屬於自己的世界。這一時刻太美好了,自由,歡樂,一切都像孩提時代的冒險一樣美妙,快活。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他用一種嚇人的聲調說:
「這樣我就可以更容易地把它吐出來呀,」他對自己的反唇相譏很滿意。
「那多麼美啊!」歐秀拉渴望地喊起來。
「那支歌兒伴舞可不怎麼樣。」伯基臉上透著嘲笑對歐秀拉說。說完他又喃喃地自唱自跳起來,那舞姿很奇怪,四肢和全身都放鬆了,雙腳疾速地踢蹋著。他的臉像平時一樣蒼白,身體像影子一樣鬆弛、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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