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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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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開端

第二十一章 開端

她走了出去,告訴護士說她走了。一天過一天,病人的細胞在不斷減少,死亡的過程越來越接近尾聲,接近連結人成為一個整體的最後一個結合點。但是這一點還比較牢固,不太容易解散,垂死者的意志還不願屈服。也許他已死了大部分,可最後那一絲生命仍然絲毫不改變。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從前了,快要耗盡了。
「當然,反正是那麼回事,只是你無法堅持要獲得永恆的愛。」古迪蘭尖銳的聲音壓過了他的聲音。
他感到十分高興。但他已經感到疲倦了。她看得出他已隱約感到了死亡的痛苦。他那暗淡空虛的眼光中會露出這種痛苦的折磨,死亡的過程還沒有結束。於是她站起身輕聲道:
溫妮弗萊德臉上閃過一絲微妙懷疑的笑。
「我說不清。他說不清,誰也說不清。他似乎認為,如果你結婚,你就可以通過婚姻進入天堂什麼的,反正很朦朧。」
孩子慢慢地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她問:
溫妮是經常去看望父親的一個。每天早晨,吃過早餐,她都要去父親的房間,等父親洗漱完畢坐在床上,她就進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時。
伯基把她扶上車,讓古迪蘭和傑拉德坐在一起。
「庫拉索酒吧。」古迪蘭很信賴地看著病人說。
「不,」她奇怪地說,「到這兒之前我可真沒做什麼。」
「不喜歡雪梨酒?來點別的!什麼呢?托馬斯,還有什麼酒?」
「爸爸,你好點了嗎?」她總是這麼問。
終於她看到古迪蘭了。她跑下樓去告訴父親和傑拉德。他們一邊往前廳走一邊笑她太著急了。男僕趕緊到門口去接過古迪蘭的雨傘、雨衣,歡迎的人們都停下腳步,等著客人先進門廳。
傑拉德從後面的門廳來到門口。
在溫妮看來,這並不能讓她十分放心。她有點懷疑,女王自己就很傻。但她還是很想有一個浪漫的場合。
「我們最好跟溫妮一起到門房去等車吧。」
「啊,你不說那只能怪你了,」他說。他感到了一點得意,因為這話表明,他仍然很強壯、還活著!但是,死的煩惱又開始重新向他襲來。
他們看見溫妮弗萊德在僕人的房間裡欣賞著一窩純種的小白狗。小女孩抬起頭,斜視著古迪蘭和傑拉德,眼裡露出一種非常難看的視而不見的眼光。她不想見他們。
「沒有保障的婚姻!」傑拉德回答,「我對婚姻以及最終的程度一點都不懂。」
「啊,那可不行,」汽車聲從門外傳進來。「魯伯特來了。」孩子跑向大門口。
畫畫室一準備好,古迪蘭和溫妮弗萊德就搬了進去。她們倆對房間的佈局和齊全的設備十分滿意,現在她們幾乎不用進大房子了。她們倆在畫室裡用餐,在那兒平安地住著。大房子已經變得越發可怕。兩個身著白衣的護士在屋裡默默地穿梭,像是死亡的預言者。父親還是抱病臥床。在屋子裡,兄弟姐妹、孩子們都壓底聲音來來去去。
「看起來你好像帶著勝利的果實回來了。」克瑞奇拉著她的手繼續說道。
臥病在床的父親望著女兒明亮而又善解人意的眼睛,心中燃著愛的火焰。
「對,我喜歡這種擺放。」
古迪蘭已經早知道了這些,但她非要表現出驚喜、感激、羞怯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古迪蘭喊。
「我還擔心你想離開我們呢。」他開玩笑地說。
由於下雨,古迪蘭紅撲撲的臉上沾著些雨水珠,頭髮被吹成了一縷縷很蓬鬆的鬈髮,好像一朵在雨中盛開的花,花蕊微露,似乎釋放出保存著的陽光。傑拉德看到她是那麼美,那麼深不可測,不自主地在精神上縮了一下。她身著一件淡藍色的外套,襪子是紫紅的。
「真的嗎?」
「我最親愛的克瑞奇夫人,」她說,「你就像降臨在人間的天使一般,天使——天使——你難道不覺得她是美好得足以上天堂的嗎?古迪蘭?他們會去天堂,是吧?而且特別是我親愛的克瑞奇夫人,馬歇爾太太!」
古迪蘭把臉埋進了花簇裡。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她似乎感到他在毫無顧忌地吻著自己。她兩頰火燒般地熱,但她的心卻十分堅定。
古迪蘭的臉色變成了深紅色。
「是的,」她微笑著——她會見機撒謊的——「我相信我會過得很愉快。」
「是的,」傑拉德說,「這正是我認為的。魯伯特怎麼樣?」
「噢,」古迪蘭說,「只要能在畫室中工作,我就可以和-圖-書掙足夠的錢,真的。」
「可能您要睡了,我得去找找溫妮。」
古迪蘭又在等他發問。
「葡萄牙紅葡萄酒——庫拉索酒——」
「好吧。」他答應著,和她一起走過去。
他這種故做親暱之態激怒了古迪蘭,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在她看來,傑拉德是在故意侮辱她,故意侵犯她的隱私。
他又看了看她,她眼中似乎閃爍著火光。
第二天早晨,溫妮弗萊德穿一身白色的天鵝絨禮服,手捧一束艷麗的鮮花,在教室裡焦急地等著。她的眼睛始終盯著車道。這天上午,天上下著雨。在她的鼻子周圍溫屋中培植的花朵散發著一種奇特的芬芳。對她來講,這束花兒就像一團火,而她似乎心裡燃著一團奇特的火焰。這種淡淡的浪漫的氣氛,讓她覺得很激動。
「噢,那太傻了,」溫妮羞澀地為自己辯護。不過她覺得這倒不是個壞主意,她很想按照他說的去做。她在暖室裡跑來跑去,尋找著鮮花。越看越想紮一束鮮花,越被心裡想像的禮儀所著迷。她變得十分羞澀,而且有些不安,幾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無法把這一想法從她腦子裡逐散,彷彿有種東西在激勵著她,但是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做。接著,她又一次下意識地走向玻璃,看到那一盆盆盛開的玫瑰花,少女一般的仙客來和一簇簇白色的爬山虎,真是太美了。噢,它們真是太美了,啊,它們那如同仙境中的姿態!假如她有這樣一束花,在明天把它獻給古迪蘭那該多好啊!她的激|情和猶豫幾乎讓她為難死了。
這好像課堂上的提問,一個勁地追問著,要逼迫成年人來回答似的。
他們都覺得好笑。為什麼要公開宣佈這一點?傑拉德沉默了好一陣子,似乎暗地裡感到很有意思。
「他會死嗎?」古迪蘭重複,「是的,我這樣認為。」
「愛情還不能讓你感到滿足嗎?」他喊著。
他們心中都感覺到了一種很強的願望,那就是要求擺脫約束,拋開一切,痛痛快快無拘無束玩一次。古迪蘭只覺得渾身蕩著一股強壯的激|情。她感到自己很強壯,她的雙手如此強壯,她似乎可以把整個世界撕碎。她明白自己需要某個東西:假如心中被壓抑著的東西一旦放鬆,那是多麼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啊!她很需要它。她有些顫抖,因為有個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後。她內心湧上的慾念被這個男人所牽動。她要同他一起放縱、狂瘋。一時間這個想法完全佔據了她的身心。但她馬上又放棄了它。她說:
「我們準備好了。」溫妮弗萊德喊道,「盧伯特,我想跟你一起坐在前面,行嗎?」
「他對我說起過有關訂婚的消息。」
這個即將死去的人最後一次要求見古迪蘭時,臉色是死白的。他一定要見到某個人,在彌留之際清醒的時候,他一定要與活生生的世界保持聯繫。幸運的是,絕大多數時候他都神志不清,在冥冥中思考著自己的過去,再一次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中。但在很多時候,直到最後的時刻,他心裡都很明白現在發生的是件什麼事,他很清楚死神已降臨在他身上,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會求救於外來的幫助,不管是誰的幫助,因為他很明白他正在經受的死亡是超出一般死亡的,再也不能再生了。他決不要承認這一點。
「你覺得他會死嗎?」
她去他那兒時,他正支撐在書房裡,臉色十分黃、目光暗淡,像是沒有了視力。他的黑鬍子中已有少許灰白,似乎生長在一具蠟黃的屍體上。但他周圍的氣氛卻生機勃勃,十分活潑、歡快。古迪蘭也讓自己置身其中。在她看來,他只是個平常人,只是他那可怕的長相不知不覺地在她心靈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象。她知道,儘管他顯得快活,可他的目光中的空虛是無法改變的。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既然羅馬肯定要被燒掉,為什麼不在烈火前跳舞呢?」他說。
古迪蘭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相遇一起。
古迪蘭手捧鮮花走了出去。
這封信讓古迪蘭大概看出了這家人對她的意圖。傑拉德想讓她附屬於肖特蘭茨,他把溫妮佛雷德當作是借口。而這位父親則只是為了他的孩子著想,他把古迪蘭看成是他女兒的救星。古迪蘭很佩服他敏銳的判斷力。而且,那孩子也的確不同尋常。古迪蘭感到十分滿意,假如她能有個畫室,她真想在肖特蘭茨住下去和圖書。她已經很討厭中學生活。她想自由,如果給她提供一間畫室,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的工作,並很平靜地等待事物的變化。她對溫妮的確很感興趣,很願意來瞭解這個女孩。
「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她重複說,「婚姻是個社會的安排,我是這樣認為,但這跟愛的問題無關。」
「他病得很厲害。」古迪蘭說。
「布朗文小姐來的時候你應該獻給她一束鮮花。」傑拉德笑著對妹妹說。
「那好,托馬斯,就來杯庫拉索酒,再要點蛋糕還是餅乾?」
「真謝謝您了。」
「嗯,」他用十分微弱的聲音說,「你和溫妮過得挺好吧?」
病人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樣。
「我要拿來做禮物。」
「我想要它們。」她說她希望傭人不要提問題。
她想說,卻又收回去了,為難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父親看著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柔情,那是一種深深的愛。
「是,是那兒回事吧?」
「誰知道!」她說,用很尖銳的聲音喊道,「別問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最終的婚姻,一點都不懂!」
「溫妮弗萊德,」父親說,「拿雙鞋給布朗文小姐換上。你最好快點換一下。」
「餅乾。」古迪蘭說。她什麼都不想要,但不要就失禮了。
「誰也說不準。當然,他有可能會死的。」
伯基開著他的車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送給布朗文小姐一束鮮花?當然了,寶貝。告訴威爾遜,我說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是的,我想我好一點了,寶貝。」她十分疼愛他,保護似地用兩隻手握住他的手。他感到是那麼溫暖親切。
「是啊。」古迪蘭說。
「祝賀他什麼?」她問。
「是嗎?」她回答,「不,我不想待在倫敦。」
他從不承認自己就要死了。他知道是那樣,他明白末日快來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認。不過,有時他很想大聲喊叫、哀號、哭訴。他真想衝傑拉德大叫一通,嚇得他魂不附體。傑拉德本能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有意地躲避著父親。這種活不了死不成的樣子是他最厭煩的。人死時應該跟活著時一樣可以控制自己的命運。父親的這種死,好像有一條大蟒蛇緊緊地纏住,使他顫抖。大蟒蛇纏著父親,而兒子似乎也被拽了進去。
「對於你的報酬——你從我這裡拿到的同從教育委員會那裡拿到的一樣多,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讓你有所損失。」
古迪蘭的臉變得很紅。
一天,古迪蘭準備和溫妮弗萊德、傑拉德以及伯基開車進城。天下著雨,天色陰沉沉的。溫妮弗萊德和古迪蘭已經收拾好,在門口等著。溫妮弗萊德十分沉靜,但古迪蘭沒有察覺到。突然,溫妮弗萊德很冷漠地說:
溫妮弗萊德默默地吻了吻生病的父親,然後走出屋去。她又到溫室和暖房轉了一圈。用一種傲慢專橫而簡明的方式向園丁下著命令,告訴他她想選哪些花。
溫妮默默地走向她,神色異常莊嚴。
「你覺得那好嗎?好,就這樣做吧。」
「是的。」傑拉德看著坐在他旁邊的古迪蘭。他瞇著眼睛笑著說,「我想知道我是否應該祝賀他,但我沒法從他口中得到確切消息。」
「你認為生活很愉快,活著很好,是嗎?」他問。臉上露出一股很可憐的微笑。古迪蘭卻有些不忍看。
他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盯著古迪蘭。她報之以感激的目光。即將死去的人用語居然這樣完整流暢,就好像回聲一樣從他快死的口中傳來。
「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可你要它們做什麼?裝飾、送人、還是另有用?」
「你想對我說什麼?親愛的?」
「那可太好了!」古迪蘭叫了起來,特別激動。
「當然不會。」
「結婚與否,最終的或暫時的,或者反正是逢場作戲而已——找到什麼樣的愛,就要什麼樣的愛吧。」
「噢,叫牠溫妮弗萊德夫人吧。告訴馬歇爾,叫牠溫妮弗萊德夫人!」
古迪蘭到倫敦和一個朋友舉行了一次小型畫展,又四處奔忙了一陣,為出國而做準備。無論會發生什麼事,她很快就能自由自在地漫遊了。那天她收到了溫妮弗萊德.克瑞奇寫來的信,還附著她畫的圖畫:
「只要有畫室,」古迪蘭說,「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
「我肯定她有天賦。總有一天她會有所成就的。」
「我們真高興您能回來,」她說,「這些鮮花獻給你。」說著她向古迪www.hetubook.com.com蘭獻上了花束。
古迪蘭藍色的眼睛閃著熱情但羞澀的光芒。她不自覺地陶醉於自己的力量。
「好。」他說,特別高興自己在做施恩者。「一切都會很好地安排的。你不介意在這兒工作吧。」
「沒錯。可誰需要那個天堂?事實上,魯伯特特別希望安全——把自己綁在桿子上。」
「好的。」
「對於女人來說,是這樣的。」她說,「我是覺得他發昏了。或許,的的確確有兩個人一輩子都相愛這種事。但是這和婚姻沒有關係,如果兩個人相愛,祝願他們幸福,假如不相愛,哎,那就分手。」
「啊,不是她——嗯,如果你把這些花兒都弄在一起,那就亂套了。」
他一直等到小酒杯和餅乾在她面前擺好,他才開始說話。
「我不太喜歡雪梨酒,」她說,「不過,別的飲料我幾乎都喜歡。」
而他也總是回答:
「真是了不起的姑娘。」她出去了以後,父親對傑拉德說。
「不是。」
父親說我們可以有一個畫室。傑拉德說這很容易,可以在馬廄頂上開闢出一間不錯的畫室,只需要在屋頂的斜面上開幾扇窗戶就可以了。那樣的話,你就可以整天在這兒工作了。我們還可以住在畫室裡,像是兩個真正的藝術家,就像門廳裡掛的那幅畫上的人一樣,在牆上到處都掛滿畫。我真渴望自由,渴望過一種藝術家那樣的自由生活。就連傑拉德都對父親說,只有藝術家是自由的,因為他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創作世界裡——
「那可就讓溫妮高興壞了。當然啦,她需要認認真真地幹,那就是她所要的。一個人總需要一個自己的工作室,否則她就永遠無法成熟。」
但是溫妮弗萊德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她的話暗指她很高興回到肖特蘭茨來。她的聲音熱情而溫柔。
「哦,是說過。當然,不過我還以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呢。」古迪蘭寬放聲笑了起來。病人也笑了,情緒很不錯。
「那好哇。」父親微笑著說,「你看,在我們這兒,你有多受歡迎。」
「真不知道?」
「是嗎?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午飯時,她又會跑進來告訴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而到了晚上,拉上窗簾以後,他的房間十分溫暖舒服。她就會再來同父親多待上一會兒。古迪蘭晚上回家了,溫妮在房子裡很孤單,她就最喜歡跟父親待在一起。他們有時認真談話,有時閒聊。這時他總會顯得自己身體很好,如同他當年工作時一樣。溫妮十分敏感,盡量不談那些痛苦的事情,裝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下意識地不去注意父親的病,而顯得快樂高興。但是在內心,她和一般成人一樣明白而且可能會更加明白。
最終,她悄悄地溜到了她爸爸身邊。
「怎麼了?」他反問,「你怎麼看的,古迪蘭?」
親愛的布朗文小姐,你會很快回來嗎?這兒的人都很想念你。在信裡我附了一張我畫的畫兒,畫的是父親坐在床上的樣子。他說希望你不會拋棄我們。哦,親愛的布朗文小姐,我相信你是不會那樣做的。回來吧,來畫這兒的雪貂吧,這是世界上最可愛,最高尚的寶貝。我們可以用冬青木來雕刻牠們,用綠葉子做為背景,哦,就這樣吧,牠們真是可愛極了。

要堅持著活下去,他就需要和人們保持聯繫,任何一根救命草他都要抓緊。溫妮弗萊德、管家、護士、古迪蘭,這些人都是他生命的最後源泉。父親在場時,傑拉德總是神情十分緊張,除了溫妮弗萊德,家裡別的孩子都頗有同感。他們看著父親,所看見的只有死亡。似乎他們潛意識中對父親很不滿意。他們無法認識父親那張熟悉的臉,聽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聲音。他們聽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在父親面前,傑拉德感到難以呼吸。他必須逃出去。同樣,父親也不能容忍兒子的存在。那會使將死的人的靈魂感到厭煩。
「那就明天吧,小寶貝,親我一下——」
「給我的?」古迪蘭說。一時間不知所措,緋紅了臉,高興得忘乎所以。之後,她抬起那雙有些奇怪而又燃燒著的眼睛了看了看這位父親和傑拉德。傑拉德的心又縮了一下,好像無法承受她熱烈的沒有掩飾的目光。於是他扭過臉去,但卻覺得無法躲避她。他的身體在她的注視下扭曲著hetubook.com•com
「還沒呢!」古迪蘭故作驚訝地叫道。
「那也可以了。」他說。
「哦——我還以為溫妮在信中跟你說了呢。」
「是的,在我看來,他在這方面又錯了。」古迪蘭說,「我相信,情婦要比妻子更加忠誠——只因為她是她自己的主人,可魯伯特認為,一對夫妻比別的性質的組合更好,但是好在哪兒,他沒法解釋。夫婦倆可以互相瞭解,無論善良的一面,還是邪惡的一面,他們太瞭解對方了,因此他們可以超越天堂和地獄、去到——某個地方,消失在那裡了——不知什麼地方。」
「哎,溫妮弗萊德小姐。」那個婦人邊答應邊來到了門口。
「爸爸——」她說。
「你認為溫妮弗萊德有沒有雕塑的天賦?」
為了檢查身體,爸爸也去了一趟倫敦。這次外出使他很疲憊。他們說他必須得好好休息,所以現在他幾乎整日都在床上待著。他給我帶了一隻上了彩釉的陶製鸚鵡,是德累斯頓產的,還有一個農夫和兩隻爬煙囪的老鼠,也都是上了彩釉的,兩隻老鼠是哥本哈根產的,這是最好的瓷器,但是老鼠的色彩不夠亮,否則就更好了,牠們的尾巴又細又長。這些陶製品都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當然這是因為上了釉。但我並不怎麼喜歡釉。傑拉德最喜歡那個在耕地的農夫:農夫穿著劃破了的褲子,還趕著一頭牛,我想這是個德國農民。陶瓷整個是灰白色的:白色的襯衣,灰色的褲子,但是十分光潔、特別乾淨。伯基先生最喜歡山楂花下的那位姑娘,她身邊有隻小羊羔,裙子上印有黃色的水仙花。可我覺得那真是夠傻的。因為小羊羔不是真的,而那姑娘也是傻乎乎的。
伯基開著車,感到脊背發涼,彷彿有人想砍斷他的脖子。但他聳了聳肩,不予理會。天開始下雨了。他把車停住了,跳下車,拉起了車篷。
「噢,好了,好了,我們可不想聽這些謙虛的話了。傑拉德,我們在報紙上讀到過關於她的消息,是不是?」
「不,親愛的,一點都不傻。人們迎接女王就用這種方式。」
她眼中閃爍的目光露出了讚許。
「好的,快樂的性格是難得的財富。」
「看!」她叫道,「三隻剛出生的小狗!馬歇爾說,這條小狗最純。特別可愛,是嗎?不過牠不如牠的媽媽好看。」她轉過身去摸著她身邊的白色優種猛犬,牠侷促不安地站著。
「我會告訴他的。不過,這隻狗恐怕是一位紳士。」
「當然了,我最希望的是,你能放棄你在中學的工作,充分地利用起這個畫室,在那兒工作——時間多少,都按你自己喜歡的來。」
古迪蘭回到肖特蘭茨那天,溫妮像過節日一樣,別提有多高興了。
「是的。」傑拉德敷衍著,就好像他不想聽這個評論。
「不了,不了,謝謝。」古迪蘭說。就在她說的同時,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這個病人看起來會被她的拒絕推到死亡的邊上。她應該順從他而不是抗拒他。很快她又調皮地衝他笑了。
「沒有。」她說,「賣得不多。」
「新聞?」魯伯特叫道。
古迪蘭走開了,到了溫妮身邊。法國女教師已經辭職走了。古迪蘭在肖特蘭茨待了很長時間。又有一位家庭教師來給溫妮上課。但是他不住在這兒,他還要回學校去上課。
說完她就等待著他說話。
古迪蘭笑了一下,但她的心卻感到厭惡和煩膩,難道一個人應該這樣死去嗎?一面讓生命被迫而逝,一面還要談笑自如。難道人非要經歷種種的恐怖,表現出了十分堅韌的意志,一直到意志戰勝了恐怖嗎?人必須得這樣,這是唯一的方式。她太敬慕這位彌留之際的人那種自控能力了。但她仇恨死亡本身。讓她高興的是,日常世界是完美的,沒有必要不著邊際地去想別的事。
「啊,不。」溫妮弗萊德說,「那可太傻了!」
「他說可以進天堂。」傑拉德笑著說。
「你在這兒很好吧?——有什麼還需要我們做的?——你有什麼不滿意嗎?」
「你覺得魯伯特是不是有點暈了頭。」傑拉德問。
「你指的是和歐秀拉?」
「好,好。」
真是奇怪,他的話是那麼空洞,毫無意義。
她不太明白他話的意思。但是,受到這樣的歡迎,她十分高興。
和-圖-書是麼,還沒有什麼進展嗎,魯伯特?」
「噢,那不是她自己的主意,這是一項真正的工程。在馬廄的屋頂下有一個很好的房間——有斜坡式的椽木,我們準備把它改成畫室。」
克瑞奇先生想讓古迪蘭陪他坐半個小時。他經常臉色蒼白,渾身不舒服,生活把他折磨苦了。他一旦有了精神,他希望讓別人知道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他身心十分健康,不是置身於生活之外,而是身處生活的中心,身處強壯的生命中心。跟古迪蘭在一起,他就會獲得半小時寶貴的力量和興奮,獲得自由,他就會覺得自己從未生活得如此愉快。
「只有一點:您對我太好了!」古迪蘭說。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你聽說了嗎?」他說,有點激動。「我們要在馬廄上面為溫妮準備一間畫室?」
「我築了一個堤壩。」她的話穿過潮濕的空氣傳來。
「我可不相信他會死。」孩子嘲諷地說著走向車道。古迪蘭看著她孤獨的背影,她的心猛縮了一下。溫妮弗萊德正在很認真地玩著水。看上去倒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是嗎?當然,如果你和溫妮弗萊德共用一間畫室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你幹得確實不錯。」傑拉德握了握她的手說,「畫都賣掉了嗎?」
她吃了一驚。但是她振作起來回答說:
古迪蘭仰望著他,臉上露出迷人、調皮的神情。
「布朗文小姐,你認為我父親要死了嗎?」
「哼!」她嚷道。既然他們開了頭,她也就不客氣了。「我認為她不太想訂婚。她是一隻愛在叢林中飛翔的鳥兒。」古迪蘭的嗓子特別清脆。這就讓魯伯特想起她父親的嗓音,十分有力而洪亮。
「你想要這些花來做什麼用?」威爾遜問。
古迪蘭覺得十分驚訝。
「哈,那就,有點過分了。」傑拉德說話時汽車從泥濘中駛過。
父親也裝出沒有什麼問題的樣子。可她一走,他就又沒入了死亡的痛苦中。但也有高興的時候,雖然隨著氣力的衰竭,他的注意力也越來越弱。護士不得已會讓溫妮走,以免他太疲倦。
「畫室合適嗎?」他說。
古迪蘭吃了一驚,說:「我不知道。」。
「她不願相信也好。」他說。
「行不通!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女人身上尋找女人,就像是一頭在門口的公牛。然後他略有所悟,你覺得愛情是一張入場券是嗎?」

「啊,布朗文小姐。」男僕通報她進來的時候,他突然精神好起來,對男僕說,「托馬斯,為布朗文小姐搬把椅子來。對,就這兒。」他高興地看著她那柔嫩清新的臉。她讓他想到了生命,「啊,來杯雪梨酒吧,再吃點餅乾好嗎?托馬斯——」
「噢,很好。」古迪蘭回答說。
古迪蘭聳了聳肩膀,「去你的天堂吧!」她用法語說。
「那我呢?」伯基說。他的臉上露出玩世不恭又很堅定的神色。「我需要一個起約束作用的條約,我對愛,特別是自由愛不感興趣。」
「啊,當然,跳舞要比哀號好。」
「那麼,我可以這樣做?」她問。
「多美啊!」她低沉的聲音從花束中傳來。然後她突然滿懷激|情地伏下身子吻了溫妮。
「不夠。」伯基喊道。
「魯伯特,有什麼新聞嗎?」傑拉德在車開上小道時說。
他們的對話就像隔著死亡的鴻溝,彷彿在病人的腦中呈現的想法是些垂死的混亂中飄浮不定、不可捉摸的稻草。
伯基很快地回頭看了一眼,眼中冒著怒火。
「什麼?結婚?沒有。」
「什麼事,親愛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傑拉德轉向古迪蘭問。
古迪蘭被他的容貌給驚住了,還有他那暗淡無光而又不屈不撓的目光。
「太對了!但那只是他的問題。他所需要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讓自己的理想得到滿足。把這投入到現實中去,那就不怎麼行得通了。」
克瑞奇先生走向前,伸出一隻手來。
「好極了,再沒有比那更漂亮更完美的了。」古迪蘭說。
「我不認為訂了什麼婚。」古迪蘭冷漠地說。
孩子不自禁地微微笑了一下,因為想到了自己明天的迎接方式。
「爸爸,」她眼中又露出了一絲笑意,「布朗文小姐來的時候,我想送她一束花,那是不是有些傻?」
「禮物?誰要來——波特蘭公爵夫人?」
「啊,那她的生命就不會荒廢了。你說呢?」
「根本不傻,那是一種很不錯的也很平常的禮節。」
「可我明天才要呢。」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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