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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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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出走

第二十七章 出走

「在古爾森商店門口停一下好嗎?我得把鑰匙留在那裡。」古迪蘭說。
她們來到客廳。這裡也是空空的,沒有重量、沒有實體,只有一種被紙張包圍在虛無之中的感覺。廚房看上去還實在,因為裡面鋪著紅磚地面,還有爐子,可一切都顯得、冷清。
「因為我說我明天就結婚,他就欺負我。」
「你說什麼?」
古迪蘭的雙頰馬上就泛上了紅暈,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啊,多可愛的名字——幸福的騎士。」歐秀拉說。
「是的,他在書房裡。」
「是的,有什麼關係?」她後退著,嘴仍很硬。
「和我住在一起。今天結婚和明天結婚沒有什麼不同。」
「那麼你呢?」她說,「你也應該一樣幸福。」
他走過去,吻她嬌好、細細的頭髮,輕輕地撫摸著那滿含淚水的臉。
「是嗎,」她大聲說,「離因斯布魯克大約有四十公里,對嗎?」
「我就是我,」她有些委屈、傷心地說,「我不用你們管。你只是想壓制我,而不管我是不是幸福。」
「再見了,」她說,但口氣中還帶著一絲讓人生氣的喜悅,「我要走了。」
「我覺得,在傑拉德身上有一種很可貴的直率。」歐秀拉說,「直率得沒有顧忌,我覺得這很可愛。」
「可是我曾愛過他,愛過他。」她哭著,「我一直都愛著他,可他卻這樣對我,他——」
「明天結婚?你在說些什麼?」父親嚴厲地叫道。
歐秀拉忽然興高采烈地跟大家講,「我和魯伯特準備明天結婚。」
「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為什麼一直對這件事保密?」母親很有分寸地說。
「人們會尊重自己所做的傻事。」伯基說。
「沒有祕密呀,這你們都知道。」歐秀拉說。
歐秀拉回過身去,眼中充滿了怒火:「不,我偏要講。」她叫道,「我決不願意受人控制,我哪天結婚又有什麼關係?——有什麼關係?這是我的事,關別人什麼事?」
「為什麼?」
「怎麼了?」他又問了一遍。
古迪蘭緩緩地用環視這屋子說:
「我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兩姐妹沿著吱吱響的樓梯上了樓,每踩一級心裡都會跳一下。隨後她們又走上空蕩蕩的走廊。歐秀拉的臥室裡靠牆的地方堆著她自己的東西:一隻皮箱,一隻針線筐,一些書本,衣物,一隻帽箱。暮色中,這些東西在空屋子裡顯得孤孤零零的。
他們都大笑著站起身來。天開始變黑了。他們把東西搬到車上,古迪蘭把空房子的門鎖上,伯基打亮車燈,大家都興奮,好像是要出去旅行。
他又握緊了拳頭,向她靠近,一臉憤怒的樣子。歐秀拉忽地跑出了屋子,往樓上跑去。
「是的。」傑拉德笑了笑說,「我明白,可就怕她不樂意。你覺得她會跟我出國幾天或兩週嗎?」
「為什麼每個女人都認為她們的生活目的就是得到一個丈夫、一所房子呢?為什麼這是生活的目的?為什麼?」歐秀拉說。
歐秀拉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我知道,」古迪蘭說,「他的確經常和那種人交往。」
「我明白,」歐秀拉說,「我們曾經擁有過一個家——對我來講,那就足夠了。」
姐妹倆很快把東西搬到前門口。她們來回搬了好幾趟。整座房屋似乎都迴盪著空曠的、虛無的聲音。那空曠的房屋在身後發生可憎的顫音,搬最後幾樣東西的時候,她們幾乎是逃出來的。
她不知道這句話對他而言包含著多深的情意,不知道他這幾個字到底有多大份量。在她看來,一切都還是那麼不確定。
「你能這樣!」歐秀拉叫道,「你是對的,一個人應該學會自得其樂。」
「這裡沒有幽靈——這兒從來沒有名人,只有有名人的地方才會有幽靈。」古迪蘭說。
「不,你不需要。」他說。
她的眼中閃著喜悅,但她心裡其實很緊張,因為她知道她只是在堅持自己的說法。
古迪蘭仍閉口不言,仍在生氣。後來她終於開口了。
歐秀拉笑了。
父親傾著身子,眼睛注視著她,臉繃得很緊。
「古迪蘭說她不能忍受結婚並被關在家中。」歐秀拉說。
「她不像你?」傑拉德問道。
接著他走過去和-圖-書抱住她。她顯得那麼柔弱,讓他都不忍心再去看她,只是緊緊地把她藏在懷裡。現在,她已被淚水清洗得潔白、新鮮、嬌嫩,就像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她那麼新鮮,那麼潔淨,沒有一絲陰影。而他則是那麼古老、沉浸在沉重的記憶中。她的靈魂是清新的,與未知世界一起閃爍光芒。而他的靈魂則是晦黯的,只有一絲生命的希望,好像一粒種子。但是這僅有的一粒生命的種子卻正點燃了她的青春。
她的東西都還留在那裡。她和古迪蘭約好那一起去取東西。
母親和古迪蘭都愣住了,退到一邊。
「一起去喝茶吧!」快到威利.格林的住處時,歐秀拉邀請說。
「是的,」歐秀拉說,「為什麼不呢?」她的這種口氣總會引起他的暴怒。「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就去登記處登記——」
「真的,」歐秀拉說,「這屋子真沒法讓人喜歡,是嗎?」
歐秀拉笑了。
外面很冷。她們又回到屋裡,等著伯基開車過來。她們上樓來到原來父母的臥室中。那臥室的窗子正衝著大路,順著鄉村田間看去,太陽正在西落,已經看不見了光芒,只剩下紅的和黑的晚霞。
「當然,——這很難講。」古迪蘭說。
「非常可愛!」古迪蘭譏諷道。
「知道,去蒂羅爾。他在德國讀書時經常去那兒——那是個學生們都愛去的地方。地方不太大,但很險峻,美極了,冬天去最好了。」
他不說話了。
除了一些很興奮的時候,她總感到自己心中有一種慾望,她還拿不準。她感到,在傑拉德強烈的愛中,她獲得了完整的生命。但是和歐秀拉比起來,她就會感到嫉妒,感到不滿意,而且永遠不會滿意。
「不關誰的事?」他邊吼邊逼近她,她躲了開去。
她皺起了眉頭。
「你們好。」他打招呼說,屋子裡迴響著他的聲音。
「不。到底怎麼了?快進來。」他接過皮箱,兩人走進了書房。
歐秀拉好像是漫不經心回答。
「是的。」古迪蘭陰鬱地說。
「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沒意義——他們的生命,沒一點意義。真的,如果他們沒有相遇,沒有結婚,沒有一起生活——一切都無所謂,是嗎?」
古迪蘭沉默了。
「為什麼?」他說。
她扭過頭看著他。
「不要哭了。」他重複說,「別再哭了。」
「他說那可是太好了。」歐秀拉說。
「因為我說他們根本不關心我——這把他給刺痛了,他是個霸道的人——」她邊說邊哭,哭得嘴都歪了,一副孩子的樣子。這差點兒把他給逗笑了。可這並不是孩子氣,這是個致命的衝突,一個很深的傷口。
「這屋子佈置得太漂亮了。」她大聲說,「這張硬蓆子的顏色很可愛,很淡雅!」
「唉,你啊,別管那麼多!」
他坐下了。歐秀拉感到在他身上有一種閃光的朝氣蓬勃的東西,這讓整個屋子的空空蕩蕩都消失了。
她沒有回學校了。她和伯基住在他的房子裡,有時住在磨坊。他倆形影相隨。除了古迪蘭和傑拉德以外,她誰都不見。這樣的生活讓她感到有些陌生和迷惑,但心情漸漸好多了。
突然,門開了,歐秀拉戴著帽子,穿著大衣,手中拎著一個小皮箱站在門口。
屋裡一陣沉默。
「那是不相同的愛。」他說,「別在意——一切都會好的,沒什麼大不了。」
「討厭!」歐秀拉說,「這兒真讓人討厭。」
「那我現在住在哪兒?」她覺得有些丟人。
「魯伯特是怎麼說的——你知道嗎?」她問道。
古迪蘭走出商店回到車中。在暮色中,她和伯基、歐秀拉乘車一起沿著公路飛奔而去。這是多麼愜意呀!此刻,生活多像一場冒險!忽然,她羨慕起歐秀拉來。對歐秀拉來講,生活是千變萬化的,沒有任何阻礙,無憂無慮,似乎不僅是現實世界的一切,還包括過去的一切以及將來的一切,她都不需要擔憂。
「出什麼事了?」他摟住她問。她伏在他肩https://m.hetubook.com.com上啜泣得很厲害。
「不是哀悼它的逝去,而是哀悼它的存在。」她說。
自從結婚以後,歐秀拉從來沒見到過父母,因為這個,她哭了。但是和他們重新和好又會有什麼好處呢?不管怎樣,她是不能去見他們的。
他微笑道:
她默默地看著他。
「完全夠了。」古迪蘭說。
「是嗎?」歐秀拉說,「你怎麼知道的?」
「你不認為是這樣嗎?」歐秀拉試探著問。她總是不清楚在古迪蘭身上到底有幾條防線。
又是一陣很可怕的寂靜。
「和古迪蘭在一起?」他問。
「可是——」
「是啊,看得出來。」
「我覺得可能會像你說的那樣十分有趣。」她回答,「可是,你難道不認為他這樣太隨便了嗎?——他們就好像兩個男人想一起出去郊遊,於是隨手捎帶上什麼小東西一起去玩玩,哼,這讓人不能忍受,決不能。」她用了「東西」這個詞。
「可我需要!」她大叫。
父親滿臉憤怒,就像一隻發現了老鼠的貓,縮緊身子準備要一下子撲過去一樣。
「不,」他說,「我只是不希望發生這一場衝突——這太糟糕了。」
「你沒事吧?」伯基問。
她十分敏感。
但是,當她和伯基的女房東在門口打招呼的時候,她掩飾了自己的悲哀,聲音裡又透出平時的歡樂。
「還有鄰居的。」歐秀拉用法語說。
「當然,她也許還會匆匆地結婚呢。」
「其實,一個人很難思索普通的生活。」古迪蘭回答,「對你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和伯基在一起就能脫離這一切。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一個人必須生活得自在,這是最重要的,必須自由自在,一個人可以放棄一切,可他必須自由。要結婚,就得找一個自由行動的人,一個戰友,一個幸福的騎士。」
他想了一下,說:
她們坐在窗台邊等著伯基。她們環視著屋裡,空曠的屋子,空得讓人害怕。
「你感覺很幸福吧?」傑拉德笑著問她。
「想要什麼?」他緊跟著問。
「我喜歡這個建議。」她說道。
一天下午,在磨坊那間暖和的書房裡,傑拉德和她聊著天。魯伯特還沒回來。
「爸爸!」古迪蘭紅著臉表示不滿。隨後,彷彿要提醒姐姐講話要講究方式,她冷靜、語調柔緩地問道,「不過,歐秀拉,這個決定是不是有些唐突?」
古迪蘭吃力的抬起頭來,向一邊扭去。
「誰知道?」父親大叫道,「誰知道這事?你的『你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又莫名其妙地發起火來。立刻,歐秀拉和他頂起嘴來,冷冷地說,「你當然知道,我們打算結婚。」
「需要你?」他的眼神暗淡,讓她迷惑。
「是嗎?」歐秀拉吃驚地問。
「噢,我特別高興。」她又加了一句。
「爸爸打我了。」她淚眼中閃著光,彎腰坐著,好像一隻把羽毛豎了起來的小鳥。
「這裡簡直可以隱居幽靈。」他說。
整個晚上,她都在想著到磨坊去,但她還是制止了自己的這種想法。她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去,只有歐秀拉一個人在,她感到很高興。那天的氣氛十分親切,她們一直很有興致地交談著。「你在這兒簡直太幸福了。」古迪蘭充滿羨慕地說,她甚至有些妒忌歐秀拉和伯基之間完美的氣氛。
他沉默著。
「難道不是嗎?」古迪蘭說,「我要和一個無憂無慮的冒險家一起漫遊世界。一個安樂的家又算什麼呢!」
「我常想起爸爸和媽媽的生活,他們的愛情,他們的婚姻,還有我們這些孩子——你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嗎?」
「是的!」她大聲說。
「噢。」他鬆了一口氣。
「歐秀拉,」她終於猶豫著說,「你知道傑拉德曾建議我們在聖誕節一起出去旅遊嗎?」
他微笑著。
「是的,我敢肯定。」她說。
她們看了看空蕩蕩的飯廳。飯廳原本十分寬敞。而現在窗戶光禿禿的,地板已脫了漆,淺淺的地板上塗有一圈黑漆線。褪色的牆紙上有一塊塊的暗跡,那兒是原先靠放傢具和掛著畫框的地方。那個牆壁讓人有一種乾癟好像要墜落一樣的感覺,地板也岌岌可危,顏色四周深,中間淺,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給塗上了一層色,沒有給人一點親切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索然無味。牆紙也乾巴巴的,整個房子就如一個空盒子。
「不能。」
他吻了她,笑了。
「你只不過是想要——」她明白,再講下去就很危險,於是住了口。父親渾身憋足了勁。
歐秀拉沉默了。
「當然沒有,」古迪蘭有些責怪,「你當然有你的自由。」
「真的嗎?」
父親不自然地轉過身問:
「如果你沒惹他生氣,他是不可能這樣對你的。」伯基平靜地說。
「難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和我們沒有關係?」他的聲音很奇怪,像是在哭訴。
「那我需要情夫。」歐秀拉大聲說。
「不過,在沒幹這些傻事之前你沒有必要去尊重它。」歐秀拉笑著說。
「控制我!」她嘟嚷了一句。可是還沒等她說完,一個巴掌已經打到她的臉上,一下子把她打得靠在門上。
「是的。」他說。
「難道你不覺得,」她終於說道,「天氣太冷了嗎?」
她對自己的妙語感到滿意。他笑了。
但是古迪蘭依舊是生氣,沉默著。
「是的。」歐秀拉囁嚅著說。父親已經十分靠近她。
他把她的頭緊緊地抱在懷裡,默默地一言不發。
「古迪蘭?」伯基說道,「她是個天生的情婦,就像傑拉德天生是個情夫一樣——絕妙的情人。女人要麼做妻子,要麼做情婦。古迪蘭便是情婦。」
「她想多久就多久。」他說。
「你可以看出魯伯特也很幸福嗎?」
古迪蘭的臉更加紅了。
「可是,你認為兄弟間也可以交換那一類的祕密嗎?」她非常憤怒地說。
「不願意,歐秀拉。」
「你好,我們在這兒。」她衝著樓下叫道,隨後她們聽到他快步跑上來。
那天晚上,歐秀拉神采奕奕地回到家裡,十分興奮。但這卻使全家人都很煩。吃晚飯時,父親回到家裡。上了一天的課,加上路程又遠,他累壞了。古迪蘭在看書,母親默默地坐著。
「是真的嗎?」母親也加了一句。
「為了她。」她回答說,「我敢肯定,你是最適合她的男人。」
他坐在那兒,看著她。她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凝視她。這讓她有點不安。她下意識地擺弄了一下額頭上的劉海。
「好的。」伯基說道,然後他們就出發了。
「當然啦,」歐秀拉有些尷尬地說,「我想傑拉德和伯基講這件事,進行商量,這樣就可以避免看起來像是在帶一個『小傢伙』出遠門的嫌疑了。」
「在某些情況下是這樣,」他說,「我希望我就這樣做。」
兩人都又沉默了。
「是的,」古迪蘭也喊出來,「太可怕了。」
「不!」她哭著說,「這非常嚴重。」
「嗯,那麼,」她最後說,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我希望他和她過得不錯。」聽她這樣說,古迪蘭更加悶悶不樂了。
「很幸福!」她大聲說。
「我自己是絕對不敢來的。」歐秀拉說,「真夠嚇人的。」
「為什麼?」他聲音和藹,柔和得讓人心動。
「歐秀拉,」古迪蘭大聲說,「真是不可想像,我們以前住在這兒,卻沒有感到害怕。」
古迪蘭又低下了頭去。
他們的談話被一陣汽車喇叭聲打斷了。伯基來了。歐秀拉馬上顯得高興起來。
歐秀拉很快從女房東身邊擦身而過。他的門已經開了,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突然安靜下來,好像他不願意提及伯基,他看起來有些難過。
啊,如果她也能像她那樣,那該多好。
「這是真的——是真的。」她抽泣著,「他只不過是假裝愛我,想要控制我——這不叫愛——他根本不關心我,他怎麼能——」
「你不希望我來你這兒?」她焦急地問道。
「你好!」他有些驚奇地打著招呼,他看到了她手中提著旅行袋,臉上還有淚痕。她像個孩子,臉都沒擦乾淨。
「我們大家?」歐秀拉的臉又露出了笑容,「那將會很有意思,是嗎?」
「不醜,」他說,「感謝上帝。」
她突然掙開他,把眼淚擦乾,走過去坐在了椅子上。
「『我已經想好了』——你心裡就只有你自己,不是嗎?『我那時候還沒準備好』!」父親十分生氣m.hetubook.com.com地學著她的口吻說,「你只有自己才了不起,是嗎?」
接著她又擤了一下鼻子。
他看著她,露出十分坦誠的笑。
車在大街上停了下來。商店剛剛掌燈。最後一批礦工沿著人行道回家,他們穿著骯髒的工作服,讓人看不大清。可他們的腳步聲卻聽得清。
「你覺得咱們都去怎麼樣?」
「這只是暫時的——不要哭,你遲早都會離開他的——別哭了。」
「來吧,會很高興的。」歐秀拉懇求說。
歐秀拉飛快地走著,不顧一切地奔向車站。站上沒有火車了,她得走到前面的中心站去。在黑夜中,禁不住哭出聲來,她邊走邊哭,哭得十分傷心。到了火車上以後還不停地哭,心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孩子般的痛楚。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她不知道她身在何處,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麼。她完全陷入了絕望的悲痛之中,怎麼也無法減輕那可怕的孩子般的絕望的悲哀。
「爸爸做的傻事?」
她突然挺直身體,把頭抬起,眼中迸出了憤怒。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歐秀拉也剛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她的手還抓著門把手,慢慢地把身子挺直。他也變得不知所措。
「你不想去嗎?」歐秀拉問,「去吧,大家一定會很開心的!我很喜歡傑拉德身上的某些東西——他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可愛,他是個自由自在的人,真的,古迪蘭。」
「噢,是的,」歐秀拉說,「他們之間的談話應該是毫無保留的。傑拉德讓我吃驚的是,他太單純,太直率了!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氣魄。很多男人說話喜歡轉彎抹角,他們才是膽小鬼。」
「然後,你就可以清楚了。」歐秀拉說。
「我看起來很難看吧?」她說。
「晚上好!伯基先生在家嗎?我可以見他嗎?」
「噢,當然。」她馬上說。但她考慮了一下後,又不安地說,「當然古迪蘭並不是那麼單純,是嗎?她並不那麼容易讓人懂,對嗎?在這一點上她跟我可不一樣。」她向他笑笑,神情有些特別。
「清楚事情的進展,我想最好在婚禮前度蜜月,你說呢?」
「是嗎?」他說,「你認為她也會這麼想嗎?」
「和你一起出去?多長時間?」
她很高興。她想了一下問道:
「你們知道他準備去哪兒嗎?」她問。
在她看來,一切都是完美的。
古迪蘭半天沒說話。
她們聽到樓下他皮鞋的咯吱聲。
「你認為古迪蘭將會嫁給我,而且我們會很幸福?」他問。
她急忙下了車,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伯基沉默了一會兒。
「是的。」他說。
「明天結婚?」古迪蘭重複了一遍。
「它們是互相排斥的。」他笑著說。
「是的,很明顯。」
過了兩天,歐秀拉回貝爾多弗的家中取自己的東西。家已經搬走了,人都離開了。古迪蘭現在也住在了威利.格林。
「不錯。」她眼中含著淚,昂著頭說,「你的愛意味著什麼?到底意味著什麼?——對女兒的欺壓和否定——就只有這些——」
她的眼睛十分銳利,柔和的臉也紅了,面帶怒色。歐秀拉看著很害怕。
「這我不清楚。但是一定很可愛,你想,高高的山,厚厚的雪——」
「十分感謝。」古迪蘭的話裡隱含著孤獨和委屈。這讓伯基感到很納悶。她轉身向屋子走去,他們開著車走了。她突然轉過身來,看著車子消失在夜色朦朧的遠方。她順著小路往那陌生的家走去,心裡感到難言的痛苦。
「還有媽媽做的傻事。」古迪蘭也調侃地補充上一句。
「歐秀拉,這是真的嗎?」古迪蘭問。
他立在門口好一會兒,隨後便像一個敗下陣來的公雞,轉身回到壁爐旁邊的座位上。
「我想是的,你們正在為過去感傷嗎?」
「我愛你。」他邊吻她邊低語道,他因著希望而顫抖,就像一個復活的人獲得了超越死亡的希望。
「不去了,真的。」古迪蘭懊悔地說。
「真的不去?」歐秀拉很遺憾地說。
「不,並不唐突。」歐秀拉依舊興奮地說。「他一直都在求我答應他——他早已準備好了結婚證明——只是我——我那時候還沒準備好。現在,我已經想好了,還有什麼不同意?」
「不敢想像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曾經住在這裡!」歐秀拉說。
「是的,他和魯伯特說過。」
「晚安。」他們說。
接著跟下來的又是沉默,都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爸爸,」古迪蘭大聲喊著,「你怎麼可以這樣!」
「是啊,但是,如果我感覺自己的生活會和他們一樣,」她抓著古迪蘭的胳膊說,「我會逃走的。」
最後她平靜下來了,然後抬起頭,睜大恐懼的眼睛問:「你不需要我了嗎?」。
「噢,很多方面相像——但是我不知道,她會怎麼對待新生事物。」
「這也不完全正確。」他說,「即使這樣,你也不應該那樣講。」
她看著別處,不說話。她那細小的鼻尖兒和顫抖著的嘴唇有些微紅,樣子很讓人心疼。
「什麼時候想來就來,我們會很高興見到你。」伯基說。
現在,她缺少什麼?是婚姻——美妙、安寧的婚姻。無論她嘴上怎麼講,她的確需要它。她一直在撒謊。傳統的婚姻觀念似乎都是正確的——婚姻和家庭,可一想到這些,她就會想到傑拉德和肖特蘭茨——這就是婚姻和一個家!啊,算了吧!他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可是——她注定了不適合結婚。她是生活的棄兒,一個沒有根的飄忽不定的生命,不,不——這不可能,她突然想像有那麼一間玫瑰色的房子,她身著美麗的袍子,一個穿晚禮服的漂亮男人在火光中擁抱著她、吻她。
「我真抱歉,我很願意去,可我不能,真的——」
「到底怎麼了?」等她稍微平靜一點後,他又問,但她並不說話,只是很痛苦地把頭伏在他的肩上。
古迪蘭臉色煞白。最終,母親打破了讓人難堪的沉默,冷漠而氣憤地說:
「他為什麼這樣?」
「是嗎?」傑拉德說。他好半天沒有說話。隨後他動動身子說:「我打算叫她在聖誕節的時候和我一起出去玩。」他說得很謹慎。
古迪蘭沉默了。
一到屋裡,她就像一個想起傷心事的孩子一樣,嘴唇開始哆嗦起來,淚水也一下子又湧上來了。
但是她絕對不能夠理解,他崇拜她,就像老年人崇拜年青人,他以她為驕傲,因為他心中那顆希望的種子,讓他的青春和她一樣擁有活力。作為她的伴侶,他絲毫不悔,和她結合意味著他生命的復活。
「噢,不,」她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那樣的,我認為傑拉德和伯基之間的友誼是十分美好的,他們只是很直率而已——他們之間什麼都談,就像親兄弟一樣。」
「是的。」
「清楚什麼?」
「我們知道你們要結婚,是不是?誰知道你的事,你這個變化無常的東西!」
「男人不是做情夫,就是做丈夫!」歐秀拉說道,「但是,為什麼不能都做到呢?」
接著門被關上了,她打開外屋門的聲音和她很快穿過院子的腳步聲跟著傳了進來。隨後,大門「匡噹」一下關上了,她的腳步聲消失了。屋裡變得死一樣寂靜。
「沒事。」古迪蘭講,「晚安。」
「我會告訴瓦莉夫人的。」他說,「別擔心。」
她的嘴巴又抽動了一下。想起剛才的情景,眼淚又湧了出來。
所有這些她都不明白。她只想得到關心、寵愛。他們中間隔著無限的沉寂距離。他怎麼能告訴她,她內在的美不是形體、重量和色彩,而是一種奇怪的金光!他怎麼才能講得清楚她的美是來自什麼?
「我認識切爾西的一個模特。」古迪蘭冷冷地說。
「會的,我去問問她。」歐秀拉說。
他垂下眼皮,朝一邊看去。
「我是不是顯得很丟人?」她退縮著說。
「太謝謝了——但我必須回去了。」古迪蘭說。她十分想和歐秀拉、伯基一起去,對她來講,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但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不讓她去。
過了一會兒,伯基回來了。歐秀拉告訴他剛才他們談論的內容。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他說。
「歐秀拉,看看你都講了些什麼?還不快住口。」母親說。
一個冬日下午,她們回到家中時,夕陽已落山。窗戶黑洞洞的,這地方有點嚇人。一邁進黑乎乎空蕩蕩的前廳,兩個姑娘就感到不寒而慄。
第二天,他們正式結婚了。依從他的要求,她給父母寫了信。她的母親回了信,而父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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