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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與吉卜賽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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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起碼,」祖母說,「我們不是出身於半墮落的家族。」
教區長對金錢一向十分慷慨,但他對自己的慷慨卻又過份自覺,常以自己是一個「慷慨者」為傲。其實,他是在利用金錢,甚至可說是利用慷慨,作為控制伊薇的一種挾恩示惠的手段。
「真討厭!」伊薇一面嚷著,一面伸出纖長、細緻有如孩童似的,凍得快發紫的手臂。「露秀,不要這麼『小題大作』好不好!這樣很好了嘛!」
「是我們自己從老家帶來的那面舊鏡子,」伊薇粗聲地說。
對於本來屬於那個「月之女神」的傢俱,是不為全家人所喜的。她的大部分東西都給塞到廚房和傭人的臥房去了。
她恨這座房屋,恨它所包含的一切。整個停滯的,陰溝似的生活令人作嘔。雖然沒人用過「陰溝」這個字眼,可是從屋裡的中心人物到每一個「兩條腿」的住客,上自祖母,下至僕傭,都似乎有著陰溝的氣味。如果吉卜賽人沒有浴室,至少他們也沒有陰溝;那兒有新鮮的空氣。在教區長家裡則從沒有新鮮的空氣。在這些人的靈魂裡,空氣是腐敗的腐敗,腐敗到發臭為止。
在樓梯的第一個轉角處,伊薇像往常一樣停了下來,好從面對著道路和橋樑的窗口往外凝望。像「夏綠蒂夫人」一樣,他似乎一直在想著會有一個人,唱著「提啦——里啦!」美如雲雀般的歌兒,或者同樣雋永的曲調,逐著河水,翩然降臨。
然後茜茜姑媽鐵青著臉,撲向露秀,像發了瘋似地推著她。
伊薇帶著氣惱地說,同時抬起赤|裸的肘部,從肩膀上朝長鏡裡望去。
可是她肉體上可怕的退縮又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得了某種生理上的惡疾呢?
「好了!」他說。「妳得還出這筆錢,我的女兒,就是這樣。我將在妳的零用錢之外墊出這筆錢。但是我要收妳百分之四利息。就是魔鬼欠債也要付出利息。下次,妳要是信不過自己,就不要處理不是妳自己的錢。不誠實並不是件體面的事。」
「砸了鏡子?哪面鏡子?誰砸的?」傳來祖母尖利的聲音。
「假如妳需要錢,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冷冷的說。「我哪次拒絕過妳合理的要求?」
祖母一直在所謂「假寐」的半昏睡狀態中。現在她從寬大綿軟的躺椅上站了起來,整了整她的帽子。
「我記不清了,我買了些長襪子和其他東西,另外,我還給了別人一些。」
沉默了好幾分鐘。露秀一邊看書,一邊用指頭緩慢地梳攏著頭髮。
「是些什麼樣的人,我可以問問嗎?」茜茜姑媽不懷好意地說。
購窗基金事件表面上已經事過境遷,可是,仍然留下一股窒人的緊張氣氛;空氣仍舊惡劣。這天露秀正好有半天假期,她一直在家裡呆著,但這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教區長在他書房裡,露秀和伊薇在縫製一件伊薇的衣服,祖母則躺在躺椅上休息。
可憐的茜茜姑媽!充滿了恨意的疙瘩在她體內爆發。她吵得天翻地覆,弄得伊薇惶惶不安。
「我?」伊薇說,微感驚訝。「好哇,我什麼時候長吁短嘆、虛張聲勢了?」
「又添了件漂亮衣裳?」她父親親切地對她說。
然而,茜茜姑媽卻克服不了自己的激動。有一天晚上,伊薇非常不舒服,很早就上了床。露秀出去參加一個派對。伊薇正躺在床上,瘦削的四肢因為麻痺和污染而隱隱作痛時,房門輕輕地開了,茜茜姑媽站在那裡,由門縫伸進她灰慘慘的臉。伊薇嚇得跳了起來。
「說謊鬼!小偷!自私的小畜生!」茜茜姑媽滿面癲狂張牙舞爪地罵著。「妳是個小偽君子!妳是個說謊鬼!妳是個自私的畜生!是個貪hetubook•com•com婪的小畜生!」
「不錯!妳是沒有『求』過我!」露秀叫著。「但是妳自己作不好,一直長吁短嘆,虛張聲勢的,又是什麼意思?」
「又添了件漂亮衣裳。」她把換下來的家常服擱在一隻臂膀上慢慢的步上樓,一本正經地重複著父親的話。她要去安慰安慰露秀,同時問一問她現在那藍絨袖擺做得怎麼樣了。
伊薇直直的站在起居室裡,帶著尊嚴受到侵犯的神色愣在那裡,顯得非常古怪。伊薇穿著做好一半的藍色上衣,手臂仍然裸著。甚至「她」也給露秀對長輩尊嚴的冒犯嚇住了。但是,跟露秀同樣,她也因為祖母傷害到她們血管中的母系血液而憤慨得渾身發冷。
不久教區長交給女兒一張賬單,上面列明女兒的欠債,以及從她有限的零用錢扣除的餘額。不過在她的餘額下,他多留下了一個「基尼」,他覺得這是他必須付出的連帶罰款。
「真討厭!」伊薇氣憤憤嚷著。「和一群一天到晚為芝麻小事嘮嘮叨叨、大驚小怪的人住在一起,真是要命!」
她整天在城裡像個奴隸般工作著,在一間亮著日光燈的房子裡從早上十點忙到下午五點。回到家來,還得遷就祖母那頑劣可怕的脾氣,和寄生蟲似的老朽作風。她簡直被逼得快發狂了!
「我?不,我不清楚!什麼時候?」伊薇的表情的確有些困惑不解。
但是他究竟讓這件事了結了。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對自己的「功德圓滿」頗為欣慰。他覺得自己還是安全的。
「我懷疑露秀是否會道歉。」伊薇握著赤|裸的臂膀說,鎮靜得像個女王。
「啊!」伊薇脫口而出。「我不過借用了一下,也沒有多少!」
「好了,伊薇!」露秀叫了起來,眼睛陡地盯在她妹妹臉上,眼裡閃著怒火。「馬上住嘴!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忍受妳那討人厭的傲慢脾氣?」
為了伊薇和「窗子基金」的事,教區長家裡鬧得雞犬不寧。戰後,茜茜姑媽一心想在教堂裡裝個彩色的玻璃窗,做為對教區內陣亡人士的一種紀念。可是大部分死者都是非國教徒,所以這個紀念物便只好在「衛思里揚」小教堂前以一副醜陋的小紀念碑形式出現了。
老太太不能完全了解伊薇所說的話。
「露秀真該學學怎麼控制自己的脾氣,」老太婆說。「鏡子摔到地上,我很擔心。我對伊薇這麼說,伊薇就說了些什麼迷信和獸檻的話。我告訴她假如這屋子裡的人正好忌諱砸碎鏡子的話,她們並不算墮落的。聽了那句話,露秀就向我撲來,要我閉嘴。這些孩子這樣亂發脾氣,真是不像話。我知道這沒什麼,只是脾氣問題而已。」
「要是妳再不站好,還要嘴硬的話,我就不管妳,要去做別的事了。」露秀用響亮而帶點冒火的聲音說。
可憐的伊薇!她那王者的威風已經喪失殆盡。教區長怒不可遏,臉上現出一種惡狗咆哮似的表情,和一種鄙視的冷笑。他在擔心女兒正在發展「月之女神」那種墮落下賤的品格。
「現在,伊薇,可以請妳整理一下了嗎?」茜茜姑媽說。
茜茜姑媽走過來,替老太太戴正了帽子。伊薇則大聲而惱怒地哼起一支不成腔調的曲子。
伊薇始終認為她那曼妙細緻的軀體是承襲自母親的,賽維爾家的人都有點牛脾氣,甚至內心都有點污穢不堪。但是賽維爾家族的人卻從不曾損壞別人名譽。而那位嬌美的「月之女神」卻以驚人的一擊,讓教區長丟盡了臉,而且還留下兩個孩子跟他受罪。她們是她自己的幼兒啊!想到這件事,她們就無法完全原諒她。
「好的,」伊薇說。「我一會兒就搞。」
https://m.hetubook.com.com「是嗎?」伊薇冷冷的說。
「妳最好整理一下,伊薇!」茜茜姑媽仍在堅持著。
伊薇聳了聳肩,對大家的大驚小怪有點不耐煩。她試著把鏡子放在另外一個地方,可是沒成功。
那張灰慘慘的臉譜上,充滿著不尋常的,無人性的憎恨,加上那些瘋狂的言語,嚇得伊薇張開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但是,跟開門時一樣突然,茜茜姑媽猛地把門一關,不見了。伊薇跳下床來,轉動房門鑰匙,把門鎖上。然後爬回床去,半是懼怕那個邋遢的瘋子而狂亂著,半是因自尊受損帶來的癱瘓而麻痺著,同時其中還夾著一陣狂笑聲。
「如果我花了半天工夫像奴隸般替妳作衣服,換來的就是這種謝語的話,那我還不如替自己作點事情更好!」
「可是我說的是,」祖母講,「只要能夠避免,就不許有鏡子在『這幢』屋子裡砸破;不管它是屬於誰的,或過去曾屬於誰的。茜茜,我的帽子戴正了沒有?」
「妳住嘴!」她大叫著,一陣疾風掃向那位性好威嚴而又不知自重的老太婆。
另一場爭吵眼看就要爆發了。露秀抬起頭,用一種奇異的眼光往上瞅著。在兩個女孩當中,那個「月之女神」的血液被激起了。
「當然有,妳自己清楚。」
她接著又把臉色蒼白但卻眼神狂野的露秀推出房外。茜茜姑媽一邊推一邊叫,而露秀則任由自己被人推著走。
伊薇忍受著壓制、打擊與羞辱,懷著一顆殘破的自尊心踉蹌的走開。她連自己都厭惡起來了。唉!她為什麼要動那些非份之財呢?她的整個軀體都顫動著,好像受到了玷污一樣。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為什麼?
「好啦,露秀,妳知道,我並沒有『求』過妳幫忙,是妳自己要替我作的。妳這個人就是這樣子,除非自己動手,什麼事也看不慣!」
甚至在那女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伊薇就感覺到話裡有些似是而非的地方。但是她並沒有在意。她以一種孩童式的冷酷毐辣的憎恨,恨著教區長住宅的內部,恨著那種腐敗的生活。她喜歡那個高大黝黑,有點像狼的吉卜賽女人,喜歡她耳朵上那對大耳環、鬈曲的黑髮上那條粉紅色的圍巾、棕色天鵝絨的緊身上衣、以及綠色蒲扇般的裙子。
「他一點也不相信我!」她打從心底深處這樣想著。「我對他一文不值。我什麼也不是,只是個可恥的東西。樣樣都是可恥的,每樣都可恥!」
「當然妳可以問!妳很清楚我指的是這幢像獸檻屋子裡的人,」伊薇無法無天的說。
爭吵過了以後,只是朦朦朧朧地,伊薇開始意識到自己另一種不可侵犯的尊嚴。她敏感而潔淨的血肉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這種神聖性卻被賽維爾家的人用所謂的「道德」褻瀆了。他們一向就想褻瀆它。他們是不信仰生命的人。比起他們,「月之女神」也許只是一個不相信道德的人罷了!
「當然我的話沒有惡意攻擊的意思。」祖母說。
「啊,對於鏡子,或別的東西,」伊薇說,「『我』可不迷信。」
「花了,花在什麼地方?」
「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老太太說。「這只是脾氣問題。我不曉得她們這種年齡,就有這麼大的脾氣,她們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一定得服用鎮定劑了——茜茜,我相信亞瑟現在想用茶點了。」
伊薇知道這個老太婆說的是個冷酷、無恥的謊話。可是,真快,祖母已經相信她自己在說實話了。
「嘿,豈有此理!」她叫道。「她現在總該罷休了吧。我想,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聽夠了!我的老天,妳還以為茜茜姑媽是天堂的一隻極樂鳥呢!www.hetubook.com.com爸爸他早就不提這事了,而且,不管怎麼說,要管,也只有爸爸能管。叫茜茜姑媽閉上她的尊口!」
「我會整理的,在喝午茶以前,」伊薇一面回答,一面再度站起身來,把藍色衣服從頭上往下套,修長赤|裸的手臂揮動著,從齊肩的袖孔穿出來。然後她走到兩面鏡子之間,自己重新打量了一會。
「啊,沒什麼!」伊薇慢吞吞地說。「祖母正在要說什麼的時候,露秀要祖母閉嘴。茜茜姑媽就把露秀趕到樓上她的房間去。『Tant de bruit pour une omelette!』雖然,那時,露秀的確是有點過份了。」
「怎麼了?」他小心而親切地問。
「回到妳房間去!」她嘎啞著嗓子喊。「回到妳房間去!」
在看看那個吉卜賽男人!伊薇驀地發起抖來,彷彿看見他那對大膽而放肆的大眼睛正盯著她看,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著慾望。這種赤|裸的慾望流露使她渾身無力地俯臥床上,彷彿被一劑藥溶入一個新的鑄模裡一樣。
「連午睡也不得安寧,」她一面說,一面緩慢地摸著自己稀疏的白髮,看看有沒有弄亂了。她在睡夢中聽到了模模糊糊的爭吵聲。
教區長真的沒再提這事了,而且對待糊塗懵懂的伊薇也好像對待一個特殊人物似的。這使得茜茜姑媽大為不豫。事實上,伊薇真是經常不瞭解別人的感覺,而且由於不瞭解,也就不能顧慮到別人的感覺,而這正是最使茜茜姑媽氣憤不過的事。憑什麼讓這個有著一個不盡責的母親的小鬼,竟可以活得像個特權階級似的?甚至可以不顧別人的存在,彷彿別人都是低低在她之下一般?
「妳還花過別人更多的錢,對不對?」他說。帶著一種冷酷、陰狠的譏諷,顯示出他內心並不是一個真正虔誠的信徒。一顆粗劣的心靈,對生命是不會有什麼尊重的,對信仰也不會有什麼虔誠的。他根本對她就毫無信心。
於是,伊薇臉上帶著一股倔強的表情,又再度在桌邊坐下,藉著午後陰晴的微光,開始縫製起那件藍色衣服了。屋裡到處是零零碎碎的藍色布片,剪刀丟在地板上,縫紉籃裡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堆得滿桌都是,另外還有一面鏡子歪歪斜斜的放在鋼琴上。
後來,當伊薇把茜茜姑媽在臥室門口那幕戲劇性的插曲告訴露秀時露秀非常憤慨。
伊薇茫然、迷亂、困惑的四下徘徊著。教區長把錢還給茜茜姑媽,更加深了茜茜姑媽的憤怒。她絕望的怒瘤還在增長。她真想在教區雜誌上公佈姪女的罪行。對這位身為被害者的女人來說,不能向世人公佈這件新聞,實在是件令她痛苦不堪的事。自私!自私!自私!
她沒有回答,只是從她那無感覺、潔白似雪的臉上,看了他一眼。那張臉使他充滿恐懼,使他產生一種難以克制的罪惡感。另外那個人,那個「月之女神」,也曾用同樣充滿麻木蒼白的恐懼眼光回敬他——他那條內心的肥蟲,那條使人在他面前感到卑微和不被信任的肥蟲。他早就「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條肥蟲,可是他怕別人知道;任何知道的人,他都恨之入骨。
那件衣服是用藍色絲絨做的,法國料子,做好了一定非常合身。露秀一再的要伊薇試穿,因為她對手臂下面的垂褡,覺得還是不妥。
甚至教區長也聲色俱厲。
這並沒有使茜茜姑媽氣餒。為了她那珍貴的窗子,她到處兜售貨物,辦義賣會,發動女孩子們作業餘話劇義演。伊薇也喜歡演戲,部份和*圖*書原因是為了出鋒頭,於是她便負責「鏡中瑪麗」這部鬧劇的演出,同時也負責收錢;這筆錢是準備在一切收支清結後作為「窗子基金」之用的。每一個女孩子都保管了一個「窗子基金」的錢盒。
而他,在情緒冷靜下來後,也覺得有點害怕了。畢竟,他還得裝出充滿愛心、裝出信任別人、以及生活愉快的「樣子」。他是永遠不敢面對那條蠕動在他內心深處的不信任的肥蟲的。
茜茜姑媽這種行為,並沒有過份傷害到伊薇。只是使她覺得有些古怪。而真正傷害到她的確是:她的四肢、她的軀幹、她的女性尊嚴,受到了傷害。她受了傷,麻痺了,半毀了,只有神經還跳動著、騷亂著。她還那麼年輕,還感覺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任何憤怒或激|情的火焰也許都可能淹沒她、衝激她,但卻沒有比父親對她的不信任,對她所表示的冷嘲熱諷更使她感到屈辱了。
老太婆的胸部開始上下起伏,天知道她是什麼心情。在電光雷響過後,是一片死寂。
「我想是花掉了。」伊薇說,臉色灰白,眼睛張得大大的,一片惶恐。
她四肢麻木地躺在床上,恨火焚燒著她的心。她想起了那個吉卜賽女人所說的話:「有一個從不住在屋子裡的皮膚黝黑的男人,他愛著妳。別人只是在踐踏妳的心。他們要一直踐踏下去,直到妳認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為止。不過這位黝黑的男子,會使妳的心死灰復燃。妳會看到那些火焰!」
他看到伊薇退縮著,於是,他的態度馬上轉變了,裝出一副和藹的嘴臉,使人覺得他的諷刺只是一種幽默而已。
「那些錢妳拿去幹什麼了呢?」
而這段時日來,露秀非常煩躁不安。每次回到教區長住宅來,她都顯得情緒不穩。可憐的露秀,她太周到太有責任感了!家裡這些多餘的麻煩事全都要她作,還要為醫生、藥品、傭人之類的事操心。
「妳怎麼會這麼呆呢?伊薇,」露秀教訓她。可憐的露秀,十分苦惱——「是妳不小心洩漏了秘密的。妳早該曉得他們會發現的。如果妳早告訴我,我還可以幫妳湊出這筆錢,也就可省去這一切麻煩了。這件事真是糟透了!可是妳就從來不會事先想想自己的所做所為會有什麼後果!想想看茜茜姑媽對妳說的那些話!多可怕!要是媽媽聽到了,會怎麼說呢?」
茜茜姑媽更加瘋狂地把露秀趕上了樓。
伊薇臉色蒼白,萬分冷漠。她的自尊,那股脆弱而高貴的火焰,是每個人都想熄滅的。想在,遇上了一陣寒風後終於退縮了,像一陣被吹熄了的火焰。然而她的臉,雖然蒼白,卻潔白似雪,有如一朵他引以為傲的白雪花;那裡面沒有生命,只有一種純淨而怪異的茫然。
「當然沒有。我只是說我們並不會僅僅因為砸破鏡子的迷信就算墮落了。」
當她做這些事時,不小心把隨手放在鋼琴的那面鏡子「嘩啦」的一聲碰翻在地板上了。鏡子幸好沒打破,可是大家都嚇了一跳。
「她把鏡子給碰了!」茜茜姑媽叫道。
「從來沒見過這麼亂的!」茜茜姑媽說「伊薇,妳最好把這些東西整理一下。」
伊薇把縫紉用具和衣服收集在一堆,準備上樓。她又用顫音唱起她那不成腔調的曲子,她的內心正在顫抖。
「那就是說妳永遠也不會搞了!」茜茜姑媽譏刺著,突然衝向前去,拾起剪刀。
「其餘的錢呢?」
她承認動用那筆錢是錯了。「當然,我不該那樣做,所以他們才會生氣。」她告訴自己。
她喜歡她。她喜愛她所具有的危險性以及隱約流露出的那種大無畏的精神。她喜歡她那深藏不露的女性特質,雖然那特質有些不道德,但是卻自有一種嶙峋不www•hetubook•com.com馴的傲氣。沒有什麼可以雌伏那個女人。她會蔑視教區長住宅,以及教區長的道德。她會澈頭澈底地輕蔑!她會用一隻手勒死祖母。對於父親和福瑞叔叔那種男人,她會像輕蔑那條老而胖的淌口水的紐芬蘭狗「羅佛」一樣輕蔑他們。這種偉大的、譏刺的「女性輕蔑」,就是用來對付那些馴養的家犬用的,這些狗居然還自稱「男人」!
「真是的!我只不過是借用一下而已,我會還妳的。」
「演『鏡中瑪麗』所收的三鎊十三先令呢?」茜茜姑媽說,好像要一口氣吞下她似的。
「妳最好別再把鏡子放在那上面了。」露秀說。
「我可不清楚『我的』脾氣是什麼樣子,」伊薇一面說,一面慢條斯理的脫掉做好一半的上衣,然後再輕輕穿上她原來的衣服。
又一次觸電似的停頓。然後露秀渾身迸發出火花,從低矮的座位上一躍而起。
「身為罪犯的父親,」她幽默地說,「我被科以一基尼的罰款。那樣我才安心。」
事情弄得一團糟時,她們就想起了媽媽,同時輕視起爸爸以及賽維爾家卑賤的家族。當然,我們的媽媽是屬於一個較高尚的,也許更危險、更「不道德」的世界;她們比別人自私,但她們的姿勢也更炫人;她們更不講道理,也更容易受人輕蔑:但她們決不像賽維爾家族那樣顢頇。
在祖母說這段話的時候,茜茜姑媽進來了,起先她也不知道怎麼去解說這件事。現在祖母一說,她馬上覺得事情正是這樣了。
「妳看妳這麼嘮叨,這麼暴躁!」伊薇說,她站的樣子,就像站在一塊熱磚頭上似的。
「不管鏡子從哪兒帶來的,別在『這幢』房子裡砸破了它。」祖母說。
「妳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嗎?」他問。
剛才那一幕實在太卑賤可笑了。
「我什麼也沒砸破,」伊薇泰然自若地說。「鏡子好好的。」
「不管怎麼說,」伊薇說,「就算我真的砸破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那是我自己的鏡子。」
茜茜姑媽認為現在收集起來的錢數一定足夠了,便突然收回伊薇的錢盒。結果那裡面只有十五先令。茜茜姑媽氣得臉色發青了好一陣子。
「我決不道歉!」茜茜姑媽用力猛推露秀時,走廊上傳來露秀清晰的聲音。
伊薇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沒聽錯嗎?那是祖母,那麼一大把年紀了,卻在厚著臉皮說可恥的謊話?
茜茜姑媽走進來,摸著一隻巧克力盒想找塊巧克力吃。
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告訴過這個倒霉的「窗子基金」中的兩英鎊是送給那個吉卜賽女人了。要是父親和茜茜姑媽知道了這件事,那才好呢!想到這裡,伊薇不覺舒服的在床上動了一下。這些吉卜賽人的回憶,使她恢復了四肢的活力,同時也淡化了她心中對教區長住宅的憎恨;以致現在她覺得好多了,不復再是虛軟無力了。
「回到妳房裡,直到妳為這件事道歉——直到妳為這件事向祖母道歉為止!」
「妳搬來的是哪面鏡子?」祖母說。
她只有躺著,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吉卜賽人,住在帳幕裡,住在篷車上,永不涉足房屋,不知道教區的存在,也從不看教堂一眼。她的心由於對教區長住宅的厭惡而變硬了。她討厭這些房子,討厭屋裡的排水設備和浴室,討厭屋裡那種不尋常的使人作嘔的氣氛。
「如果人家自己房間裡有一個火爐的話,」伊薇氣呼呼地說,「人家要縫衣服的時候,別人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我已經禁止她下來,直到她向阿媽道歉為止。」她說。
「我——我以為沒有什麼要緊的。」伊薇結結巴巴地說。
「也許妳是不相信,」祖母說。「對自己行為從不負責的人,通常都不關心事情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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