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總算，她竟把露秀說服了。於是兩個女孩子便穿上她們最好的晚禮服。露秀穿著綠色配上銀色的衣服；伊薇著淡紫色，上面罩著土耳其玉色絨線的衣服。擦了點胭脂和粉，再穿上她們最好的拖鞋，於是，兩個人便像天堂花園的花朵般搖曳生姿了。
「但是，『你』當然是想跳的。」她用稚氣而故做謙虛的態度轉向他。「快去請別人跟你跳跳這隻舞嘛！」
教區長住宅，一面傍著碧波山。住宅位在十分陡峭的山谷中，山上的村子既高且遙。再往下去，住宅的另一面是湍急的溪流。住宅的背後，山勢陡然上升，有著一片漆黑、光禿的落葉松林，道路就消失在這片松林裡。從住宅直接越過溪流看過去，面對著屋子的河岸高聳陡峭，灌木叢生，上面連接著斜起的陰鬱草原，草原再往上傾斜，便是林木茂盛，灰巖崢嶸的幽暗山腹。
「不！我不想再跳了。」她坐直了身子，傲然地轉向會場望著人群，好像他並不存在似的。在她眉宇之間，有一絲迷惘困惑的表情；她那細緻朦朦的少女臉龐，令人聯想到她父親傷感的懷念著那朵白雪花。
在斜坡底下，馬兒開始以輕快的小跑步奔向橋頭。馬車在石橋上喀啦喀啦作響，那些掃帚如醉如癡般晃來晃去，趕車的人也隨著擺來擺去，好像沉緬在一個夢境裡。這一切真像是一幅睡夢中的情景。
她才不要和一隻看門狗結婚呢！
「但卻為什麼呢？」她問自己。又再度陷入無言的驚詫中。「為什麼？那是『絕對』不可能！『絕絕對對』不可能的！可是，為什麼我會突然想到他呢？」
「妳也略有同感，不是嗎？」他說。
那就是她經常向自己重複的問題：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情是有意義的？
他把手臂伸給露秀，福瑞叔叔則護持著伊薇。
「哎呀！我的老天！」茜茜姑媽叫了起來，她還穿著那件深棕色的針織運動衫。「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妳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有許多年輕男子向她求愛，甚至永恆不渝的熱愛她。可是由於不耐煩，她必須擺脫他們。為什麼他們這麼無足輕重？——這麼使人厭煩呢？
這倒是個難題。她看著那些跳舞中的年輕男子，肘彎外張，肥臀突起，腰部優雅的收縮。在他們身上找不到解決她問題的線索。她特別討厭那些腰部用力做出的優美線條，以及那些突出的臀部，和包裹在身上的精工縫製的衣服；一副十足女人氣的做作！
「噢！」里歐一面說，一面再度整好了他的褲管。「妳知道，關於我和妳的婚事。」他幾乎和她一樣從容。
「你太太好嗎？」等茜茜姑媽走進屋子去把燭臺拿給教區長看，並且問問他那是不是值得上那些價錢時，伊薇突然這樣問他。
「什麼？你是說：『訂婚』？和『我』訂婚？不！我怎麼『能夠』和你訂婚？我連作夢都沒想過這種絕無可能的事。」
「是怎樣的一個人？」茜茜姑媽問。她正和教區長、阿媽坐在一起喝茶，兩個女孩子已經不止一次被摒拒於餐桌之外了。
他在白色大門前，突然勒住了馬，眼睛卻仍然盯住樓上轉角處的窗口。而伊薇，也抱住發冷的臂膀，從窗口出神地往下和*圖*書凝視著他。
但是，里歐大膽而露骨的微笑，並未深入那神秘的深處而射中她，只是在她身體外部打了一下，像只網球，倒引起同樣突如其來的惱怒反應而已。
第二天，在晚會的派對上，她不知道她對里歐十分親密，也不知道自己正把他從痛苦的愛拉．傅蘭利身邊搶走。她一直不覺得，直到吃「阿月渾子」冰淇淋時，里歐突然對她說：
「這個燭臺真可愛！」伊薇說。「你自己做的嗎？」
但是從屋子末端，伊薇只能看見道路彎彎曲曲的繞過圍牆以及牆旁的月桂樹籬，往下直達橋頭，然後再往上繞過山肩，到達陡原上乾燥的石牆外，碧波衛村的第一個房舍密集處。
「妳禮拜五來，我禮拜五都在那兒。」他說。
她一直期待著什麼「東西」從碧波衛沿著坡路下來，所以她老是佇立在樓梯轉角處的落地窗前。經常是一輛馬車經過，或是一部汽車，或是一部運石頭的卡車，或是一個工人，要不然就是家裡的一個傭人走來。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唱著「提啦——里啦！」的人沿河而來。快樂的日子似乎已經一去不返了。
就在這時，很快的一閃之中，她才意識到那個吉卜賽人的存在。
但是這餐飯卻吃得沉悶、乏味，完全跟往常一樣。露秀盡量使自己顯得開朗，而伊薇也以她那種含蓄的、蛛網似的細密方式，做到了最和藹可親的地步。然而，朦朧的，在她內心深處，卻想著：為什麼我們都像一些腐朽的傢俱？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情是「有意義」的呢？
「伊薇，為什麼我們不訂婚呢？我相信這對我們兩人都是件很好的事情。」
「妳自己明白。」他說。「拿定了主意沒有？」
「那有什麼關係嘛！」她勸告露秀，「不要介意妳叫祖母閉嘴的事。其實，不管哪一個人兇得不像樣子，誰都可以叫他閉嘴的。可是，妳要知道，祖母的話不是真心的。真的，她不是有意的。她也後悔自己說了那種話。根本沒有理由為這事煩惱。好了，讓我們穿好衣服打扮整齊，像公爵夫人一樣大方的去吃晚飯吧！讓我們抬頭挺胸，開開朗朗的。好了，露秀！」
「是的，小姐！」他回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眼中帶著那種毫不掩飾的渴求暗示，像是一種符咒，使她喪失了意志。她嬌嫩的臉孔彷彿沉入了昏睡夢境。
她抬起頭，用她那天真無邪、孩子氣的眼睛，看著這個人，她那對眼睛像他的一樣，露出了弦外之音。
里歐，在這群看門狗當中，是頭猛犬。跳完舞後，他帶著新的振奮神采回來了。
「那是賣掃帚的人嗎？」伊薇對女傭人說。「不要緊，我去好了！」她打開了門。「茜茜姑媽，有個人賣掃帚。要我去看看嗎？」
已經將近午茶的時候。自屋側通往大門的那一小段車道旁邊，白雪花開始開了。
她轉過身，驚異地看著他。
「為什麼？」她說。「為什麼要在乎我是不是個處女？」
然後她看清了吉卜賽人的臉；那挺直的鼻子，那細薄而善動的嘴唇，還有那雙黑眸平直、含情脈脈的凝視，好像在一個致命未及掩蔽的地方把她擊中——非常準確的擊中。
「在我身上有些東西，和圖書他們看不到，並且也將永遠看不到。」她生氣的對自己說，同時又因為他們看不到而感到安心。這會使生活簡易多了。
里歐拍打著他的白色手套。
兩位大男人都十分殷勤。這正是伊薇所預期的。
這人聚精會神地看著伊薇，一種幾乎無法辨識的微笑使他的唇彎曲起來。他的眼睛並沒有笑，只發出了炯炯的目光。
「但是，我還以為你想和愛拉訂婚呢！」她十分詫異地說。
茜茜姑媽開始為燭臺討價還價。這燭臺有一個低矮的銅座，架在一個雙口缽上面。那人以一種耐性但卻冷淡的態度對待茜茜姑媽。同時對於倚在門口冷眼旁觀的伊薇，看都沒看一眼。
她上樓去開導臉色蒼白、緊張過度的露秀。她責怪露秀過份庸人自擾。
「女士，今天要買什麼嗎？」他用烏黑、伶俐、搜索性的眼睛看著茜茜姑媽，可是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十分寧靜的溫柔。
教區長大聲笑起來。福瑞叔叔說：「真是蓬蓽生輝。」
「什麼事情阻礙了妳？」他說，有點惱火。「我想一定有。」
「當然可以，」祖母說。「青春與美貌至上嘛！」
「噢，這很難說，」伊薇模糊地回答。
但是，她卻躲在樓梯轉角的窗口，站在那裡，看著那人離去。她所想知道的是他是否真有什麼左右她的特別力量。這一次她並不想讓他看見她。
「真的嗎？」伊薇張開嘴，無聲的喘息著，像一條魚一樣。
這使她感到孤獨寂寞，儘管那麼多人追求她。也許那些追求的行為正是使她更為孤獨寂寞的原因吧！
她用她一貫漫不經心的率直口吻對他說，完全沒有顧到他的感覺。
「妳考慮過了，是不是？」他說，在她身邊坐下：他是一個寬闊、健碩，而又意志堅定的傢伙。當他捲起褲管到膝蓋上露出他輪廓不清的雙腿，毅然低身往椅子上坐下的時候，她不知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毫無由來的氣惱。
她從未想到那個吉卜賽人。他完全是一個不重要的偶發事件。但是，隨著禮拜五的日漸逼近，卻模模糊糊顯示著一種奇特的意義。「我們禮拜五要幹什麼？」她對露秀說。露秀回答說她們什麼也不做。這一來伊薇可急了。
在那片斜伸到河岸的草地上，園丁正在那幾塊圓形的潮濕花床上慢慢吞吞地消磨時間。穿過大門，是一條白色的泥濘路，幾乎與石橋相接，然後曲折上彎一直到達陡峭、櫛比、多石、模糊的北方山村。村子正座落在猙獰可怖的一座石磨坊上面。在那兒，伊薇可以看到下面狹窄的山谷裡的這些磨坊。它們的煙囪又高又直。
吉卜賽人站在後門口，就在長著落葉松的那塊陡峭幽暗的堤岸下。他一隻手裡拿著擺動的掃帚，另一隻手上掛著各種閃閃發光的赤銅及黃銅器：一只小鍋，一個燭臺，一些銅製的盤子。那人頭戴暗綠色小帽，身穿雙排釦綠色花格外套，看來十分乾淨整齊，幾乎有點時髦。但是他的樣子卻十分溫和，十分沉靜，同時又非常驕傲，有一絲故作的謙遜和冷淡的神情。
伊薇緊靠窗口站著，把布幔放在她身後，兩隻手抱住她赤|裸的上臂。
由於她是個能意識到視覺影像的人，她看見那暗綠www.hetubook.com.com色的吉卜賽人穿著黑褲子與運動衫；他的美好的臀部，靈敏得像眼睛一樣。它們真是優雅。與他相比，那些跳舞者的「優雅」只顯得那麼呆板，臀部不過是肥肉而已。里歐也一樣，他還自以為是個舞技高超者——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呢！
里歐是個平凡的男孩，個性和順，家境富有。伊薇相當喜歡他。可是和他訂婚？那才傻呢！她寧願給他一套她的絲質內衣，讓他去和它訂婚。
「真是好極了！」她恍惚地呢喃著。
她完全被他的表情嚇住了。而里歐除了懊惱的玩弄自己的大拇指外，也簡直不知所措了。
「拿定了什麼主意？」她問，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伊薇把臉轉過一邊，像朵高挺柔美的花兒，大模大樣的離開了里歐，去和可憐的愛拉．傅蘭利作伴了。
伊薇那種懵懂的歡樂中，給人一種奇妙而迷惑的感覺，好像一個人的臉上蒙了一層蛛網似的。這是她逃避不愉快事件的奇妙方法。她的歡樂也的確令人振奮。可是給人的感覺，卻像在一片秋霧裡散步，任由輕飄飄的游絲吹拂著你的臉，你自己也不清楚身在何處。
等他走過橋尾，沿著教區長住宅的圍牆經過時，他抬起頭來，仰視著這幢冷峻的石屋。那屋子好像已遠遠的自大門後退，嵌入了山腳下。一看到他，伊薇擱在手臂上的手頓時不安的移動起來。而他，也一樣，幾乎在同時看到了她，他那隱藏在帽簷底下的黝黑靈敏的臉孔陡地亮了起來。
「對我有同感，就像我對妳所感覺的。」
他的頭示意地輕輕一扭，做了個暗號，然後把馬車牽到一旁的草地上。跟著，他輕快機敏地翻開馬車上的柏油布，取出幾種東西，又拉出兩三根茅草或火雞毛做的長掃帚，再蓋好車子，向房子這邊走來。當他推開白色大門時，他的眼睛一直望著伊薇。
她氣憤的打起精神來。他怎麼敢那樣的注視她？於是她目光炯炯的瞪著舞池中那些乏味的公子哥兒，她瞧不起他們。就像那些穿著五顏六色的下等吉卜賽女人輕視那些不是吉卜賽的男人一樣，她發現自己輕視這群人。在他們當中，哪有足以打動自己的那份精巧與迂迴曲折而又富於暗示意味的挑逗呢？
「我才不在乎呢！」她心不在焉地說。
「那麼，就是今晚！阿媽。教區長很開心的說。」
「噢！要不是為了妳，我可能已經和愛拉訂婚了。這都是妳做的好事。妳知道！自從那個吉卜賽人替妳算了命以後，我就覺得除了我，沒人配得上妳，同時除了妳，也沒人配得上我。」
「我考慮過了？」她迷迷糊糊地說。「考慮什麼？」
吃晚餐的鈴聲響起時，兩個女孩開始堂堂皇皇的下樓。但是她們卻先佇立了一會，直到聽見男士們的聲音，才緩步下樓，進入起居室。伊薇表現得含蓄而快活，還是跟往常一樣，有點心不在焉；露秀則一副羞澀靦腆，泫然欲淚的樣子。
伊薇說話真的很單純，想什麼就說什麼。可是，她的話中卻絲毫未暗示一種已盤據在她心中的截然不同的「感覺」：那種自己受到別人珍視，不是來自外表，而是來自內在，來自她女性秘密的自我感覺。她打扮m.hetubook.com.com好自己，迷惑的望著自己，只是在反應那吉卜賽人在她身上激起的漣漪。
禮拜五來臨了。整天，她都在想著「彭紹山頭」路旁的採石坑。她希望到那裡，這只是他唯一意識到的念頭，而且是不經思索的念頭。她並不是真的想到那裡何況，天又在下雨。可是她縫著那件為了要參加明天在「蘭伯利克婁斯」舉辦的派對而穿的藍衣時，只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到了那邊山上，在採石場上，在篷車之中，和那些吉卜賽人一起。像個迷失的人，或像個靈魂被竊的人一樣，她不再駐足於自己的軀殼之內。她真正的自我遠在採石場上，在那些篷車之中。
她看見他拿著掃帚和鍋子，走到大門口，一直向著外面的馬車走去。他很小心的收好鍋子和掃帚，再用柏油布罩著。然後以他柔軟的腰身，毫不費力的緩緩一蹤，上了馬車，並且一抖韁繩，朝馬身拍去。那匹青騅便撒開雙蹄，竄了出去，馬車的輪子朝山上直轉，很快的那個男人就不見了；頭也沒回一下，離開得就像春夢一場。然而，她卻無法擺脫這個美好夢境——儘管只是一個夢境。
「阿媽，今天晚上，」福瑞叔叔說，「我們要快快樂樂的陪這兩位小姐進餐。您願意和茜茜自便嗎？」
「露秀，我的確很美，」她溫和的說。「可是，妳這種帶點害羞的表情，也真可愛極了我們兩人當中，自然是妳比較有貴族氣派，尤其妳的鼻子，長得真好！現在妳的眼睛看起來也有點害羞的味道了，那更使妳增加了一分嫵媚，真是完美無瑕啊！可是，在某方面來說，我卻更為迷人出色——妳說是嗎？」他狡猾的說。
「真的？」伊薇愣住了。「真的嗎？」
「我可在乎！」他說。
「狡猾的小婊子！」他自言自語道。但是，他是屬於猛犬型之類的，他反倒喜歡這頭冒犯他的小貓。自此，他開始確定對她情有所鍾，而選中了她。
「噢，那是絕不可能的。」她溫和親切地說，好像那只是許多偶然問題中的一個。「我根本沒有再去想這件事。啊，不要談那些無聊的事！那種事是絕不可能的。」她像個孩子似地反覆說著。
她在驚詫中仍保持著溫和淡漠。希望里歐追求她？那還不如讓老羅佛，那條紐芬蘭狗，來追求她好呢。訂婚，跟世界上一個男人訂婚？不，我的老天，她再也想不出比這更荒謬的事了！
伊薇越過他的肩頭，凝視遠方，好像沒聽見他的話。茜茜姑媽拿著燭臺和買燭臺的錢回來了。伊薇漠然地轉身走開。口裡哼著那條不完整的曲子，故意以一種狙獷的態度把這件事撇開。
當然，茜茜姑媽立刻站了起來。她必須親自看看他。
「我認為這種事簡直愚不可及，」她用頑皮姑娘的刁蠻態度說。「哎，你實際上應該和——」她及時制止了自己，「半打其他的女孩訂婚。我並未對你所說的感到受寵若驚。如果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的話，我會恨怒！我不會吐露一個字，也希望你識相點不要再提它。——噢，愛拉在那邊呢！」
立刻，她又憤慨起來。他呀，無論如何，他休想！
「難道妳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嗎？」他問。
音樂又開始了，里歐望著她。
她坐在那兒沉思時，敏感的鼻子翹著，柔軟的棕色秀髮像張柔軟的筍葉似的，垂在她嬌嫩如花的臉上。她看起來真是純情如處女，同時，她有一種高大、年輕的「女巫」氣息，使得那些看門狗畏縮了。她可能在你還沒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之前，已經變形為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東西了。
她向他點了點頭，很快的跑到浴室，穿好衣服。她希望自己剛才的點頭點得很含蓄，好使對方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點頭。這時，她聽見那條老「笨」狗——羅佛——低啞粗野的吼聲，還有崔克西那個小「白痴」的狂吠。她和女傭人同時走到起居室的門口。
然而，這一天，繞過草地和矮石牆中間的灰白色道路轉角，一匹青騅卻踏著勇敢輕快的步子走下山來，駕馭著牠的是一個坐在輕快的二輪馬車前面，頭戴小帽的男人。在下午的沉寂幽暗中，馬車往下直走，這人就隨著車身的擺動，輕鬆的搖晃著。車子後面，伸出一些茅草和羽毛做的長柄掃帚，在籐桿上不住地頻頻點頭。
「你真的這樣肯定嗎？」她嚇得抽了一口冷氣，可是還是以她那溫柔、純真、漫不經心的坦白口吻對他說。這種口吻為她帶來了許多愛慕者，也給她樹了不少敵人。
伊薇一面哼歌，一面打量自己，擺出年輕侯爵夫人的氣派，在珍珠色的雲彩中飄蕩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卻不太近情。
「過來，讓我摸摸妳們的衣服，來呀！」祖母說。「都是妳們最好的衣服嗎？真可惜，我看不到它們。」
在她的意識中，她真的忘記了。
「我們要和大家一起吃晚飯呀！」伊薇天真無邪的說，「我們為了慶祝這個好日子，特別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便宜貨。」
他氣乎乎的站起來，朝著舞池那頭走去。
不管是在教堂，或在年輕人的聚會裡，或在城裡大飯店中的舞會時。這個同樣的問題總是像泡沫般一遍又一遍浮現在她的意識裡：為什麼沒有一件事情是有意義的？
「一個駕馬車的人。」伊薇說。
「不，他對我沒有什麼魅力！」她對自己這樣說。而實際上她相當失望，因為她需要一個人或一件東西來駕馭她，對她予取予求。
她對鏡而視，然而看到的不是自己嫵媚的姿容，而是那種曖昧、顫慄而深藏的處女秘密。
「一個吉卜賽人。」女傭人說。
「『那』種事不可能，是嗎？」對她鎮定冷漠的決定，他發出了一個奇怪的微笑。「好吧，那麼『哪』一種事才是可能的呢？妳總不希望一輩子做老處女吧，是不是？」
「她很好。妳什麼時候再到我們那裡？」他用一種低沉、愛憐、親密的聲調低低的問道。
「什麼？對什麼有同感？」她問，又清醒了過來。
「世界上每一個理由都用得上，」他說，帶著一種大膽而忘情的微笑望著她。想要使它的含意變得更為聲勢浩大，以便獨佔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