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所以，人即使沒有犯大錯，也不必神氣，更不能過分責備犯錯的人。」

「啟造。」

不知幾時啟造也落入了睡夢中。

「什麼事？」

「好了，知道了。不過，夏芝，在責備別人之前，還是應該先檢討自己的過失，這一點妳不能不了解。」

夏芝的眼睛迎著檯燈的光線，發出妖冶的光茫。

為什麼三井京惠子所做的事可以原諒，夏芝的行為就不可原諒？

「胡鬧！」

「我活下來到底是錯了。」

「你說三井太太是由於戰爭的關係才犯錯，可是，丈夫曾到戰場的人很多啊，人家都守身如玉。」

「好偉大，你所說的話。不過，你不說那一位不好，並不是因為你偉大，而是你在袒護她。」

「啟造，你剛才說不能責備犯錯的人，是嗎？」

「不算急事，不，可能是急事。今天我要到陽子宿舍時，又碰到小樽三井家的兒子。」

「不知道。」

「不過，夏芝，是阿徹輕率地把陽子的事告訴三井太太，而引起車禍的，而且還去探病，把事情搞糟了。關於這件事，妳難道不認為該負責任？」

「高木那邊你通過電話沒有？」

「但我並沒有做出像小樽那一位的行為。她行為不貞，生了孩子也不必責備她，而我不過是那樣，你就不住地責備我，難道你忘了嗎？」

啟造忽然湧起一陣寂寞，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不懂得體諒人的女人！

「可是，你不是動不動就提起那時候的事嗎？」

「達哉這孩子真傷腦筋。」

京惠子的過失可以原諒，夏芝的過失不可原諒，那麼，自己本身的過失可以原諒嗎？

「陽子說：我活下來到底是錯了。」

「……」

「咦，這時候誰會打電話？」

啟造內心懍然一驚。夏芝的直覺是正確的，啟造自從在高木家會晤三井京惠子以來，就開始同情京惠www.hetubook.com.com子。從札幌回來後，雖然自以為只單純地轉告了京惠子的話，但可能夏芝憑著女人的敏感，發覺了啟造的心情。

「話是不錯，但人是軟弱的，應該替別人考慮，認為如果沒有戰爭，也許就平安無事。當然人類是在各種關係之中，有的平安度過，有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沒有辦法，只好回來。剛才陽子打電話來，說他要衝到雨中來問我的名字，也許性格有些異常吧？後來還說要向高木醫院打聽我的名字。」

「那是……從前的事，何必重提？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啟造浮憶起初夜時的夏芝，夏芝當新娘子時，十分羞怯，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是非常遙遠，又似乎是不久以前的事。

「陽子說，必須先徵求父母的意見。不過，爸爸，陽子太可憐了。」阿徹的語氣略帶責備地說：「陽子今天在電話中對我怎麼說，您知道嗎？」

「當然陽子也不打算和他接近，可是，達哉帶他的哥哥找到宿舍來。本來陽子不想接見他們，但房東太太自作聰明把他們帶進陽子房間。」

「沒關係，我去接。」

已換上睡衣的夏芝到枕邊來，發散出淡淡的香水味。開關原來是嵌在三公分高的檯燈旁邊。

「……那是……」

一會兒，夏芝開始發出輕微的鼾聲，但啟造不知怎麼，久久睡不著。他確實覺得欺騙了夏芝。

「已經用了十年，所以我送到濱子房間給她用。」

「可是，自己的太太不過是和別的男人講話，你就不能原諒。」

「那雖然可憐，但那是她自己的過失，她應該自己誠心誠意地向她先生和兒子道歉。」

「別人的事？」啟造看看夏芝，感覺出夏芝內心底下像冰一樣冷的感情。

「唔，不錯，滿沉靜的。」

對自己比對任和_圖_書何人都容易原諒，啟造想。有一次夏芝把啟造取下套子的鋼筆掉落地下，把筆尖弄壞了，那時啟造嚴厲地責備了夏芝的疏忽，並沒有責備自己，想起來這種事在日常生活中時常發生。啟造在昏暗的房內睜著眼睛。

「不會生氣吧？也就是說，我沒有責備三井太太，是因為她等於不認識的陌生人，並不是我特別袒護她。」

啟造上床仰臥著，嘆了一口氣，夏芝望著啟造這邊，抬起頭。

「是啊，我們撫養陽子並沒有什麼不對，我們也沒有給他們家增加任何的麻煩，我認為不必那樣焦急。」

「沒有這樣的事。」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打電話？」啟造覺得在宿舍打電話可能被別人聽到。

「你到底在袒護三井太太。」

望著賭氣似地把背對著這邊的夏芝，啟造心中在想。

「怎麼了？」

夏芝翻了一下身，臉朝著啟造。嘴巴微微張開，露出白色的牙齒，眉毛彎彎的，成為溫柔的弧形，這張毫無防備的睡容，看起來像幼兒一樣天真無邪。妻子在自己身旁安心睡覺這件事，突然使啟造覺得悲哀和可愛。

啟造微微蹙了一下眉，在夫妻倆的臥房用了十年的檯燈，卻送給年輕少女，他對夏芝的遲鈍感到驚異。

「是的，說了。」

「是開玩笑的，爸爸。他說要回答那時候一時緊張，已經忘了派誰做代表了。不過，他也很擔心。」

「愈親近的人愈不能原諒，是當然的嘛。妳也一樣，假使我有不軌的行為，妳一定會責備我吧？但如果妳聽說不認識的男人放蕩，妳會生氣嗎？」

「什麼？真的嗎？阿徹。」夏芝忍不住插口說。

「真糟糕，不過，我上次不是對陽子說過，不要和他接近嗎？」啟造把聽筒按在耳朵，內心想，也許陽子畢竟被弟弟的親情所吸引。

「夏芝。」

「如果沒ｈｅtｕbｏoｋ.cｏｍ•cｏｍ有戰爭，說不定她就不會犯錯了。」

「不，對你並不是舊事，你到現在還沒有真正的原諒我。」

「啟造，你為什麼盡責備阿徹？丈夫出征時，做出不貞的行為，生了孩子，一聲不響地過了二十年的人，你怎麼一句也不說？」夏芝的聲音轉為尖銳。

啟造在心中喃喃說著，突然不安起來。

「……」

「也帶他哥哥來？」

「袒護？我沒有理由袒護啊。」

「不過，陽子的話實在叫人擔憂。」

「為什麼？」

「既然這樣，應該說不貞地生了孩子的人不好，不要只責怪阿徹。」

「別人的太太瞞著丈夫生孩子也可以原諒，是嗎？」

「……」

「嗯？」

「唔，也不能全怪他，他是認為他母親的車禍與我有關，所以才那樣。」

已經快十點半，也許是有急病的人，啟造進入隔著走廊的起居室。

「當然打過了，陽子告訴我後，就馬上打電話了。我說達哉可能會去查詢我的姓名，他說，那就堂堂正正地告訴他賴徹好了……」

啟造無話可答。夏芝說的不錯，我確實非但不責備京惠子，而且同情她的苦楚。但對於夏芝，有時心中仍會燃起怒火。啟造發現別的女人背棄男人的罪惡可以原諒，但自己的妻子背棄自己的行為卻絕不能寬恕。

「可是，不應該的是懷抱著秘密的媽媽。而且首先，別人的事，操心也沒有用。」

「三井太太也一樣，假使她的丈夫沒有出征，一定不會邂逅鍾光夫這個人而平安無事地過日子。」

夏芝拉開紙門進來，嫣然一笑。

「沒有辦法？夏芝，達哉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孩子，說不定會馬上走入歧途。」

陽子對阿徹說：我活下來到底是錯了。

「放心，在街角的電話亭。」

啟造終於明白了夏芝想說的話。

「可是，即使阿徹沒有說，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學裡陽子和達哉也會在一塊兒。那麼，由於外貌相似，達哉還是會接近陽子。」

不知幾時夏芝過來站在背後，啟造把按在耳朵上面的聽筒拿開一些，以便夏芝也能聽見。

「什麼？原來是阿徹，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有急事嗎？」

阿徹把陽子的事告訴京惠子，確實是輕率的。然而，阿徹之所以決意這樣做，是由於他對陽子的愛情。

阿徹把在香菸店前面遇見達哉的經過說出來。

「不行嗎？」

「如果休學，說不定會找到旭川去。即使沒有這樣做，他已說暑假要去爬大雪山，回來時想到家裡探望陽子。」

「啟造，這是沒有辦法的啊，即使真相洩漏出來。」

電話斷了。

「不過，如果陽子是三井京惠子女兒的事被發現的話，三井一家恐怕會破裂。」

夏芝跪下來，開始解腰帶，啟造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不過，他回答：

啟造感到奇怪，過去也是這樣，責備或訓斥阿徹時，夏芝就好像自己受到批評一樣，冷眼看待啟造。啟造認為阿徹是他們夫婦的兒子，但夏芝總視若自己一個人的兒子，敵視啟造，這是啟造無法了解的心理。

「我覺得好像你在欺騙我。」

「不，因為三井太太美麗，你才這樣寬大。」

「可是，沒有壞啊。」

「陽子怎麼回答？」

上了床伏臥於被中後，啟造才發現枕畔的檯燈已經換了新的，那是紅漆的紙罩式檯燈，貼著日本紙，裡面是螢光燈，啟造不由得感到臉紅。

夏芝雖然這樣說，表情卻已柔和下來。

「不，與其說別人，應該先檢討自己的過失。」

不至於再度企圖自殺吧？

「是很糟糕，不過，這一來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總會被他知道的。」

「阿徹也不必躲藏，可以大方地說我叫賴徹。陽子當然用不著休學……剛才阿徹問是誰的錯m.hetubook.com.com，當然錯在那邊的母親。」

「啊，媽媽？十塊錢的銅幣已經沒有了，媽，事情變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我嗎？還是……」

「啊，你找開關嗎？是這樣開的。」

啟造伸手找開關，但摸不到開關在什麼地方。

「原來的檯燈呢？」

「由於阿徹的輕率，三井家可能破裂，這事妳為什麼不想一想？」

夏芝沒有發現啟造的心意，鑽入被窩中，這時電話突然吵鬧地響起來。

「不過，被他問出名字就糟了。」

「如何？滿意嗎？」

「是的，不過，那個哥哥給人的印象比較好。但他知道我和陽子是兄妹，悄悄向陽子打聽我和達哉他們母親的關係。他也不願意我們的事被達哉知道，這一點倒有所幫助。」

啟造耳邊突然響起陽子的聲音，穿著白色衣服的陽子，在示範林中像蝴蝶般地飛舞。

「喂喂，是我。」這是阿徹的聲音。

「在我們的房間用過的嘛。」

想到新買檯燈的夏芝心情，啟造就湧起說不出的憐愛的感覺，不住地注視夏芝的睡容。

京惠子在丈夫出征中，和別的男人生了孩子，當然這是非受到責備不可的。然而，人是軟弱的，誰都會犯錯。如果丈夫沒有出征，也許京惠子就不至於犯錯。那麼，是否是戰爭的過錯？戰爭不知破壞多少家庭，掠奪多少人的丈夫。

「好傻，夏芝，沒有理由寬大嘛。」

「你留下吻痕嘛，任何人都會聯想到男女關係。」

「但如果阿徹沒有介入其中，也許事情就這樣結束。阿徹的輕率不是也該責備嗎？」

啟造發現夏芝嘴角出現了冷笑。

「不錯，這也有道理。」啟造露出了苦笑。

「如果讓陽子換宿舍，可能很快又被找到，或許乾脆休學吧？」

他也想起阿徹說的到底錯在誰，當然阿徹也不對，京惠子也不好，但啟造不像夏芝那樣，認為錯都在京惠子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