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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續集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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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六 追蹤

卅六 追蹤

風雪已稍止息,前面的車輛看得見的次數逐漸增加。達哉仍微張著嘴,雙目緊閉。昨夜和前夜都幾乎沒有睡的達哉,可能因疲倦而矇矓入睡了,陽子認為不要叫醒他比較好。
幸好除雪車從下一個交叉路轉彎走了。
手擱在窗上的北原急忙跳開,但腳趾溜地一滑,右腿插入車下。
「真的嗎?陽子小姐。」達哉的眉毛神經質地一揚。
一個學生從大廳旁邊的餐廳,帶著牛奶和麵包過來坐在他們旁邊的椅子,從口袋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在桌上攤開,就開始吃起麵包來。
「對不起,因為還紅燈,那個孩子忽然跑出來。」
「謝謝,但請你放心好了。」
北原忍不住嚴厲地說,達哉有些驚愕地望著北原。
「不管他們早就認識,或不認識,都沒有關係吧?」
兩人都笑了。
「可是,我並不覺得他的情感是中學生程度,他講那些話,好像是完全了解才講的。」
「對不起,北原先生,都怪我的態度不對。」
「好冷,三井先生。」
「如果那樣喜歡令堂,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應該原諒她才對吧?」
車子倒退後,開始從克拉克會館前面駛走,陽子想開門,但這時已經危險了。
陽子看看手錶,「啊,時間到了,北原先生在等我。」
「真的嗎?妳,妳像妳母親?」
「那是無關痛癢的人所說的話,我的母親是……」說了一半,達哉突然不高興地閉上了嘴。
「對不起,我是教養部的三井。」出乎意料之外,達哉竟然溫順地彎彎頭。
「是的,不錯。」
發現從小樽方面駛來的車子每一輛都蒙著雪,而且亮著車燈,北原不由得歪起了嘴巴。那是氣象變化劇烈的地帶,札幌晴朗,而途中風雪大起的情形並不罕見。不知是否對前面的風雪起了警惕,北原前面一輛小型轎車折回來。
「……」
「不管怎樣都好!拜託,和我母親見一次面,只要看一眼就好。我要看看那時母親的表情,那就一切都清楚了。」
「啊,走過來了,走過來了。」
從車燈照射中,忽然前面的車輛清楚地浮現,也看到了左邊人家的燈光,右邊斜前面停放著一輛大卡車。原來風雪已稍微減弱了。前面的車輛開始移動,北原也靜靜踩著加速器。
「啊,原來在這裡。」達哉對北原視若無睹地在陽子旁邊坐下來,「我找妳找了很久,從教養部找到圖書館,我以為今天已經見不到面了。」
為了與北原會晤,陽子推開克拉克會館的門,走進去。從教養部迎著寒冷的北風走了一哩路,陽子感到身上微冷。
聽到聲音,發現站在身旁的人是北原。
「不,不是無聊事,賴徹是真心真意地在替妳擔憂,他到底了不起,我甘拜下風。」
「害你擔心,對不起。」
「三井嗎?我也和陽子小姐在談重要的事,就算你的事比我重要,在常識上你也應該對我招呼一聲。」
「呱啦呱啦地插嘴叫個什麼勁兒?吵死了,我不放!」達哉咆哮地說。
「明天?要等到明天嗎?」
「我只是對她講了剛才告訴妳的這些話罷了。爸爸責備我說,這種話回家再講,於是,母親突然受驚似的看著爸爸,臉上一下子失去血色。我以為母親會昏倒,嚇了一跳,認為不能再問她……因此,那天晚上,我想到這種種事情。」
「說謊!」達哉叫嚷似地說。
「哥哥像爸爸。你也一樣,看樣子不像令堂吧?」
「不,我是因為母親美,才喜歡她,如果是那樣……汙穢的人,我絕不原諒她。」
達哉倏地站起來。「陽子小姐,拜託,講三十分鐘就好了。我前天和昨天幾乎都沒有睡。」
到正門的地方剛好是綠燈,車子立刻駛出電車路,車輛擁擠。陽子若無其事地往後看,在紅燈前面北原的車子不能動。北原抬起一隻手,彷彿告訴她,不必擔心,會追上去。
「……」
北原也被這場大風雪禁閉在這裡嗎?還是已經放棄追蹤,返回札幌去了?陽子回頭往後看著被雪所掩覆的窗子。
琴似過後,和達哉的汽車終於只相隔三輛車,從後面可以看到他不住地越過中心線,企圖追過別的車輛。北原感覺得出達哉的焦急,一面沉著握著方向盤。
達哉不滿意地看著陽子臉上,然後突然轉向北原問:
「你們見面了?」
「……」
「喂,北原,今天該介紹了吧?」
很快地,過了幾個十字路口,每次北原都巧妙地乘隙追過前面的汽車,不過,旁邊的馬路時常有車輛插|進來。又過了幾條街,前面的車增減數輛後,現在已過了琴似,北原和達哉之間終於只隔著三輛汽車而已。
從雜誌上面悄悄偷看的北原急促地說,陽子靜靜地打開駱駝色大手提包,取出衛生紙。
被陽子拒絕,達哉失望地說:
「不過,最後我寫遺書時,我自己也想不到最渴望見面的人是哥哥。」
「他可以和妳一道回家,寒假也可以和妳一塊兒在家裡。在札幌時,可以常常到宿舍去看妳。」
「是的,在這樣狹窄的地方,臉上並沒有無聊的表情。」
「那麼,時間到就立刻回來。喂,你不至於要把陽子小姐帶到別的地方去吧?」
在兇猛的風雪中,停止不動的前面的車輛時隱時現,路旁的電桿剛出現一部分,又馬上消失。陽子看看身旁的達哉,他閉著眼睛,雙臂合抱,背部靠在椅背。
「是的,他說也希望我了解一下,從前天在飯店發生的事,以及許多別的事,都告訴我。」
「好無禮的傢伙,講點話怎樣?你毀約難道還不想道歉?」
「……北原先生。」
陽子問,達哉才轉身朝著她。
「陽子小姐,我有話急著要告訴妳。」
「那就好,因為陽子小姐等一下還有約會。」北原也站起來。
「不必煩惱,陽子小姐,剛才我一定滿臉失望的表情,那是沒有辦法的。不過,賴徹比我更能讓妳幸福。只要妳能幸福就夠了,我雖然痛苦,和_圖_書還是會祝福你們。」北原軟弱地微笑著。
達哉說,只和陽子談三十分鐘,起初他和陽子進入車內談話時,北原擔憂地從旁監視他們,他在門口一進一出地守望了將近十分鐘,看不出會發生意外的事。
「請妳原諒,我要知道妳不願意和我母親見面的原因。」達哉望著前面說,汽車已經從克拉克銅像前面向右轉彎,朝正門駛去。
「啊,對不起,讓那些無聊事……」
看到陽子忽然畏怯的表情,達哉的眼睛銳利地亮了,他立刻把車子倒退。
「我以前就見過妳哥哥,就是我母親發生車禍時,他到醫院來探病。哦,對了,這件事我和我哥哥到妳宿舍時,就告訴妳了。」
有一條魚忽然迅速地以S字型游過水槽,像漂浮般的金魚動向瞬間都改變了,其他的金魚追隨著這條金魚,其中有一條追過來靠近牠,牠甩開這追過來的金魚,逃開,但又被追上,再度甩開,逃走,兩條金魚反覆著相同的動作。
「那麼,失陪了。」達哉舉起一隻手,先跨下門前的石梯。
「不,不是妳的錯,妳從未表示友情以外的態度。是我太天真、自負地認為我從前是妳最親近的男朋友,雖然並不是不知道賴徹是強敵……我以為也許妳會重新回到我身邊,而很自信。」
「是朋友,北原先生。」
進入車內後,達哉靠著方向盤,吁了一口氣。汽車是朝著克拉克會館牆壁停放的,夾在兩邊的車輛之間,覺得好像與外面隔絕一樣。陽子忽然返頭看看後面,蒙著白雪的水蠟樹籬笆圍繞著草坪,在十二月中旬的陽光中,理學部的榆樹像煙霧。
「……真不錯,賴徹。」
「可是,我在著急嘛。」達哉也不高興地說。
「不是。」
「謝謝,北原先生。不過,我……」
他的話含著自暴自棄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慄。
「我不是告訴你危險嗎?」陽子嚴厲地瞪著達哉叫道:「快!要送到醫院去!」
坐在旁邊,麵包已吃完的學生,似乎沒有聽見他們的談話,專心地繼續閱讀。
「而且那痛苦的幾天過去之後,留在我心中的也是……不過,從那以後,將近三年來,我發現自己又慢慢改變了。」
「北原先生,對不起,北原先生。」從驚慌失措地偎近北原的陽子背後,臉色蒼白如紙的達哉也下來說。
陽子不能輕率地回答,因為達哉竟愛母親這樣深,陽子對於京惠子湧起了無法言喻的憤恨。
「三井先生,你真的喜歡令堂嗎?」
「好像妳我一樣,被追的是妳,追蹤的是我。」
「等一等,陽子小姐。」看到陽子起身,北原著慌了。
「種種事情?」
達哉浮起了淺笑。
「陽子小姐,請不要回頭看背後,達哉似乎在找人的樣子,可能是在找妳。」北原低聲說,「難得和妳一起談話,被他插入就掃興了。而且還有飯店那件事,不要見面比較好。」
「不會的,我只是有話對她說一下而已。」
迎面而來的車輛減少,達哉想追過前面的卡車而向右邊逼近,但轉眼間一輛商業車駛過去,達哉再度煩躁地越過了馬路中心線。
「有關係的,陽子小姐,妳和我母親酷似得驚人,第一次看到妳時,我非常震驚,差一點叫出來。」
「啊!」從陽子臉上調開視線時,北原猛然一驚,他立刻拿起桌上的生活雜誌,佯裝閱讀的樣子,擋住面孔。
「不,我不會輕易氣餒的,我對自己頗有自信,所以我這樣想,假使沒有賴徹,妳一定選中我。換句話說,我是落選的佳作,我已滿足了。」
「妳酷似我母親,而妳哥哥和我母親認識的話,我母親和妳可能有血緣關係,自然會這樣想吧?」
陽子習慣性地站在報告集會消息的佈告板前面,每次她都忍不住想,學生的活動真不少,不但有「自然保護研究會」,也有「俄語研究會」和「漢字研究會」。此外又有「山岳滑雪部會」、「批評討論會」和「練習管絃樂會」。每當看到佈告欄上面的消息,陽子就想到人的種類繁多。有的人對漢字從不感興趣,有的人則終生研究漢字,有些人從未摸過樂器,有些人卻成為樂器的俘虜。陽子認為想像這些截然不同典型的人們,是很愉快的事。
後來在學校中也遇過二、三次,昨夜聽阿徹講那些話時,北原已能夠記起達哉的模樣。
「你不是和一位漂亮的小姐約會嗎?你們時常在一塊兒散步,大家都知道。」
「不錯,我像父親。可是妳哥哥到醫院來探病時,樣子可疑,而且在妳宿舍附近的香煙店碰到時,也很奇怪。一看到我,就把臉掉開,那種表情一定有原因,而且直接從妳宿舍前面走過去,無論如何只能認為是在躲避我,為什麼要躲避我?」
「那你也下來看著我好了。」
「唔,也許應該說是像長兄一樣的朋友吧。」
「不,心理上是在追,而且被甩開。」
「是嗎?不過,也許對不起妳,妳對自己出生時的事,並不記得吧?老實說,並不知道是誰生的。」
假使阿徹知道我現在和達哉在暴風雪中,一定也和北原一樣追來,幸好不必讓阿徹遭遇這場風雪。陽子心裡想。
汽車駛進札樽公路,手稻山被淺墨色雲層掩覆著,看不見,白色小小的太陽躲進雲後。
「真的,從小學的時候就常聽到別人這樣說。」
「是的,任何人都有日程表,你要立刻也辦不到啊。」
「哦,沒什麼。」
「是嗎?我看起來怎麼好像全部都是不勝無聊和絕望的表情。」
「真的,沒有興趣。」
「我不會說與我無關,但我更重視的是陽子小姐。我不能把她交給你這樣激動的人,如果有話講,可以在這裡講。」北原看看錶,已過了兩點。
「北原先生,我只聽他講三十分鐘。」
「現在想起來,妳哥哥可能是要去妳宿舍。或者,他也住在那個宿舍。」
「除雪中,危險,請勿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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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的臉頰有些顫抖似地,把頭髮掠上去。
好不容易重新開動時,一輛綠色的龐大除雪車阻擋於路前面,直徑約有一.五公尺的大車輪纏著鐵鏈,旁邊突出的鏟雪機威嚇怕人。
暴風雪!
「讓你趕到這裡來,實在辛苦你了。三井先生,請讓我下去一會兒。」
「是的,關於母親為什麼會臉色蒼白,這一定有原因。」
陽子同情地望著達哉。
「是嗎?可是,今天不行,我們正在談話。」
北原看到陽子,安心地微微一笑,要打開陽子旁邊的車門,陽子急急抬起手要開扣住的門閂,但達哉已從上面壓住了陽子的手。
在風雪之中,周圍漸漸轉暗,北原希望在天黑以前設法追上陽子。如果每一輛汽車都停止不能動,就是個好機會,北原認為可以隨時下車跑過去。
好不容易找到陽子的達哉,把自己想說的話一股腦說出來。望著達哉悶悶不樂的臉,陽子問:
「金魚。細看時,覺得金魚好像比人偉大。」
「我哥哥很認生,我想他沒有別的意思。」
「是的,我是一時激動,對不起。」
達哉閉口不答。
「……」
「你看,陽子小姐不是很為難嗎?我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話要說,但覺得你這個人實在沒有禮貌。」北原重又嚴厲地責備,達哉生氣地望著北原。
「特別重要的話嗎?」達哉似乎沒有發現自己提出的問題缺乏禮貌。
「你到底在急什麼?你不覺得自己太沒有常識嗎?」
「因為,妳哥哥為什麼要躲避我?突然對妳講這種問題,妳也許不瞭解。不過,我一直覺得妳哥哥和我母親,是在車禍以前就認識的。」
「喂,你未免太沒禮貌,對我招呼一聲有什麼關係?我是研究院理學部的北原,你是誰?」
「至少對我是重要的。」
「……」
「啊哈,我是流氓,危險,讓開吧。」達哉說著,立刻踩動加速器,向右轉動方向盤。
「呀,我也是我爸爸勸我看的。」陽子露出了微笑。
「這算是你的招呼?簡直是流氓。」
「……」
「當然,還沒有談到這個。」
手稻山雲層低垂,雪花飄落。往來車輛漸漸減少,每次想超車時,迎面而來的車輛就駛到,於是就看到達哉勉強超車的情景。北原一驚,突然焦急起來。前面從張碓嶺至小樽之間,轉彎路很多,處處是傍崖俯視海面的危險車道。加上路面積雪結凍,以達哉那種駕駛法,幾時要發生大車禍是無法預卜的。北原感到必須趕快追上他們。
「停車!三井先生。」
想來京惠子亦已考慮過各種情況,而表現出沉靜的舉動。雖然如此,看到京惠子和陽子長得一模一樣時,三井彌吉和潔,以及店員,不知將受到多大的打擊。陽子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是非避人耳目不可的人。要是可能,她希望達哉一直睡下去。
「怎麼可疑法?」
「約定的時間是半小時,喏,開門吧,陽子小姐不是說要下車嗎?」
其後從窗子俯視雨景的達哉發現阿徹,突然想衝出去而被潔攔阻的一幕,陽子當然不會忘記。
「可是,我等一下還有約會,明天再聽你說吧。」
「唔,我頂多喝三天酒,借酒澆愁,不,也許需要十天。然後就又重新振作了。我就是有這種無所謂的性格,但賴徹不能這樣。」
「老實說,我也料到可能會這樣,自從聽妳要和賴徹單獨到十勝岳滑雪時……不過,直接從妳嘴裡聽到,到底感到難過,我真想哇哇大哭哩。」
「……」
「看什麼?」
「妳寒假要去滑雪吧?賴徹告訴我的。」
「不是說謊。」
「懂得滑稽故事的人是成人。」
「啊,抱歉,我講這種話只有徒然增加妳的困惱而已。」
「不過,這兩種情形都沒有吻合的答案。因此,雖然不願意這樣猜想,但也許妳是我母親所生的孩子。」
「不,雖然妳說不會。可是,在飯店妳哥哥和高叔叔他們走後,我母親臉色蒼白,樣子和平時不同,所以我忍不住立刻覺得其中一定有蹊蹺,雖然爸爸和往常一樣。」
「我希望相信母親,可是,那時候臉色忽然大變,一定有原因,也許有什麼虧心事,想到這樣,我就幾乎要發瘋。」
「那裡。我站在這裡看著你們怎樣?」
北原想把達哉的出現告訴阿徹而打了好幾個電話,但和阿徹取不到連絡。大約過了三十分,約定的時間已過,北原走到會館外面。達哉的汽車仍在相同的地方。正當他安心地想去接陽子時,達哉的汽車突如其來地後退,陽子面帶緊張,求救地望著車窗外面。在尚來不及考慮之間,達哉的車已開走了。
「對不起。」陽子的眼睛垂落下去。
「不,想起來假使我和妳結婚,賴徹一定比我更消沉、失望。一定的,要是他,可能連生活能力都會失去。他是個好傢伙,我現在才發現不能讓他受這種苦。」
「你母親和我是親戚?不會吧。」
陽子看看達哉的睡容,下顎一帶有稀疏的鬍子,但那微張著嘴的睡容尚殘留著幾分稚氣,惹人愛憐。
「對不起,北原先生。」
「然而,我母親有我不瞭解的部分,這到底是什麼?想到這事,我就推測幾種可能的情形。母親和妳也許是姊妹,也許妳是她的侄女。」
北原凝神注視著陽子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膝上,他一動不動,一聲不響,盯著膝蓋看。陽子覺得自己的話太殘忍,感到無以自容。
除非抓住確切的生活方式,就沒有真正的幸福,陽子想。生活的方向已受到順子的引導,但陽子的生活並未做到根本的改變。我的精神生活有了根本上的改變時,對京惠子的憎恨也應該能解決。在我自己沒有改變以前,不論跟誰結婚,都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彷彿附著物掉落一樣,風停雪止。路左邊出現了四、五棟房屋,停在前面的車輛,也有的和_圖_書往右有的往左開動,行列已凌亂,周圍稍微明亮了,但黃昏已到。迎面駛來的汽車燈光照射,一輛接一輛地過來。前面的車子也漸漸開動。
陽子的聲音低弱,北原深深點頭,身體從桌上探出。
「那為什麼還要帶我去?」
陽子無話可答,不論回答什麼,她的心都傾向於阿徹,那是事實,是無法否認的。
「……」
陽子回頭望去,北原的車子已追上來,她稍感放心。
北原表情嚴肅,但達哉依舊壓著陽子的手,不聲不響。
「不過,只是時間問題,是嗎?到十勝岳滑雪時,我想賴徹會提出來。」
「……」
他是陽子的弟弟,這麼想著,北原講了一半的話忽然轉為柔和。以前有一次他和陽子並肩走路時,遇見達哉,那時他以為達哉是陽子要好的男朋友。因此,對達哉的容貌記得很清楚。
雪輕飄飄地散落於汽車前面的擋風玻璃外面,也許是車頂上面的雪被風吹落的。
「雖然他說羨慕我這毫無關係的外人。」
達哉探索地打量陽子的面孔,然後說:
「但我急著要告訴妳。」
「拜託,再三分鐘。賴小姐,妳這個人也是奇怪,我母親和妳非常像,而母親和妳哥哥認識,並且有高木大夫這個共同的熟人。資料已夠齊全了,妳對自己的出生卻不感到懷疑或不安嗎?」
「有趣嗎?他的腦筋倒真不錯,不過,情感方面只是中學生的程度。總之,是個不平衡的傢伙。」
北原對著走下階梯的陽子背後說,陽子返身點點頭。由下往上看,北原的腿比平時顯得更長。
「哦,那麼,三井先生,你不是說有話要講嗎?」
聽了陽子的話,達哉發動引擎,開了暖氣。
「為什麼?」
「不要道歉,否則我就顯得可憐了。」
「是的,我們約好一塊兒去買明天要帶回家的禮物。」
是否會如約在車內談話?或將立刻開車帶走陽子?北原有些不安,不過,車子沒有動。
陽子不由得皺起眉看著達哉,達哉則板著面孔望著北原。陽子無可奈何地開窗向北原道歉。
「前天晚上我遇見妳哥哥。」
「是嗎?我沒有想到,但妳和妳哥哥完全不像。」
「是嗎?好吧,不過,太遲的話,我就去接妳。」
「不,我不要。」
「……我大概不會因為這樣就乾脆地死心。不過,總之,我希望妳幸福。」北原注視著陽子說。
「可疑?高木大夫可疑?」陽子竭力緩緩地反問。
聽了這話,達哉才看看北原,但也只瞥了一眼,就又轉向陽子。
「以前我也對妳說過,母親對於我是一種偶像,這一點,常被我哥說不正常,即使不是一種偶像,兒女們也當然希望相信自己的父母吧?」
「你在幹什麼?北原。」從克拉克會館出來的一個男子問。
達哉把遇見阿徹的經過告訴陽子,他所講的與阿徹已對她說過的,大致不差。
「有什麼事嗎?我現在正和這位先生談話呢。」
「啊,你並沒有追嘛。」
「這怎麼可能?我是賴家的女兒啊。」
「啊,那是一本好書。我父親說,那是青春時代該一讀的書,所以我也看了。」
「不,只是偶爾,這部車是我母親的。」達哉依舊兩手擱在方向盤上面。
「對不起,北原先生。」
「改變了?」
北原立刻奔到自己的車旁,坐進車內追達哉。不知道達哉的目的地是何處?從相隔數車後面,勉強看出他的車子從北大正門前面向右拐彎,又經過車站陸橋,再拐一次右彎,北原即直覺地認為達哉是要去小樽。只要沒有被他發現在跟蹤,相信達哉會直接駛入札樽公路。雖然已經距離一百公尺以上,但方向不變的話,距離會慢慢縮短,即使沒有緊追到他背後,如果遇到紅燈而同時停車時,就可以下車跑過去搭救陽子。北原冷靜地駕駛著他的汽車。
「喂!你這個樣子簡直像綁架,讓她下車!」
「我今天開了車子來,雖然知道妳喜歡散步甚於坐車,不過,偶然乘車兜兜風怎樣?」
「不要緊,我很快就回來。」陽子抬頭看著北原。
突如其來地出現這個同學,北原不由得有些害羞地說:
「……」
陽子望著達哉有血絲的眼睛,也許達哉睡眠不足,陽子知道原因,所以更覺得達哉可憐。
房子已稀稀疏疏,風時時捲起雪,斜斜地颳來。北原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讓車輪滑走,同時與前面的車輛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北原先生,對不起,我去一下,聽三井先生說話。」陽子毅然決心地站起來。
「不過,陽子小姐,妳還沒有答應和賴徹結婚吧?」
擋風玻璃的雨水刷忙碌地搖動著,反撲的風雪毫不見減弱,北原險些撞上前面停止行駛的汽車而趕忙煞車。為了防止後面的汽車撞來,以及避免前面駛來的車輛撞過來,短短地繼續按著喇叭,眼睛則注視著前面。依然看不見什麼,眼前唯有狂飛猛舞的白色風雪而已。
「真是好父親。」
「這個人很有趣。」
「沒有什麼原因,以前我就對你說過,與自己相似的人見面不舒服。」
這標識反而引起焦急,北原認為要趕上達哉的汽車已經不可能了。
「啊!停車。」陽子叫道,同時汽車已因受到輕微的衝擊而煞止。
「等一下,三井先生,只因為我和令堂相似就下這種結論,令人感到意外,要是說像,常有人說我像我母親。」
「我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哥哥從少年時代就一直袒護我,這份情意,我覺得必須更珍重地接受。」
窗外的草坪全部被雪覆蓋著,五葉松和水松樹露出陰暗的顏色。冬天的陽光溫暖地照進廳內,天空的藍色淺淺得顯得空寂。
「那麼,陽子小姐,我母親在飯店臉色蒼白,以及妳哥哥和高木大夫他們像匆匆逃走一樣的舉動,妳怎樣解釋?」
「我的直覺很正確,妳一定知道什麼,我從妳現在的表情感覺得出。」
然而,又遇到了交叉路,出現紅燈,數輛車和*圖*書從左右插入,和達哉的距離再度拉遠。
「在那兒?」陽子假裝從未聽說的表情。
「我這些話不願意被人聽到,陽子小姐,我的汽車在會館前面,請你到那裡聽我說好嗎?」達哉執拗地懇求陽子。
「不要露出那種臉,陽子小姐,放心,妳不必憂慮。我剛剛突然想起高木大夫的事,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開玩笑,他曾說他和賴徹的父親是情敵,還叫我們要做和好的情敵。」
「我知道自己不懂禮貌,也知道在你們約會時撞進來是不應該的。不過,賴小姐,北原這傢伙是個好青年,所以我希望北原能夠幸福。喏,就是這樣。那麼,喂,你,加油吧。」須見田拍一下北原肩頭,走開了。
「不,我覺得暫時無法冷靜,為了冷靜,也非得和陽子小姐談話不可。」
「哦,是的,有的。」
「我知道沒有禮貌,可是,請妳聽一下我的猜測。我假定妳是我母親生的,我和妳雖然同期,但事實上妳比我大一歲。這是不久以前我才聽到朋友說的。」
北原目送陽子向達哉走去,在停車場七、八輛汽車之中,從旁邊算去第三輛就是達哉的,間隔一輛停放的是北原的汽車。
「昨夜聽了賴徹的話後,我想到我必須問問妳,也許妳討厭這種話,不過,今天請妳不要再閃避,回答我。陽子小姐,我對於妳,究竟是怎樣的人?」北原逼視著陽子問。
北原正溫柔地微笑時,一個學生過來說:
「喏,我哥哥不是叫我去買香煙嗎?我冒著雨跑出去,碰到一個奇怪的傢伙,是不是?」
「不要緊嗎?陽子小姐。」
北原大大地架著腿,陽子自然而然地望著他的腿,和阿徹不同,是雙強壯結實的腿。
「這有什麼奇怪?三井先生。」陽子已有所決心,鎮靜地把面孔轉過去。
「三井先生,你都是開車上學嗎?」急急被邀上車後,因達哉一直不開口,陽子即對他說。
「是的,昨夜我聽他講了種種事。」
「有個能跟我們談書本的父親真好,我母親死後,父親單獨撫育我們兄妹,雖然不能像母親那樣細心關懷,但時常對我談到書本上的種種。」
「既然激動,我想不適合與陽子小姐談話,等你冷靜時,再談比較好。」
「還馬馬虎虎,所以我不能不孝順。」
「當然,到前天以前我也想到可能是相似的陌生人。可是,妳哥哥和我母親認識的話,認為可疑才是應該的吧?」
須見田表情正經地對陽子行禮,但馬上對北原說:
達哉仍望著前面,浮起淺笑。
「好吧,那就跟你去小樽好了。不過,我和哥哥有約會,必須跟他連絡,到公用電話的地方請你讓我下來。」
植物園枯萎的樹木漸漸倒退。
慢慢前進了一會兒之後,從風雪底下隱約露出昏暗的海,四、五公尺前面的車輛矇矓出現了。雖然迷迷濛濛,但看得見總是比較膽壯。不過眨眼間一切又被風雪所蒙蓋,什麼都看不見。
北原送陽子到克拉克會館外面,他想看看達哉的車子在什麼地方。
「喂!卑鄙的傢伙!你竟突然把陽子小姐帶走。」
「妳也喜歡滑稽故事?」
「陽子小姐,可能這一生我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像對妳這樣的感情。蕭邦在音樂史上留下三次戀愛,而且第三次的戀愛是聞名的苦戀,可見他是很熱情的人。不過,我只是平凡人,這種事大概只能有一次。」
「金魚嗎?」
達哉的眉毛一揚,以強迫的態度說:
陽子同情達哉,說起來達哉是為母親的事而苦惱的,陽子覺得聽總該聽一下才對。
「是你不對,黃燈亮就應該停車了,你還不減低速度。」陽子對達哉冒起了怒火。
「我知道,那麼,抱歉了……」達哉對北原輕輕頷首,催促陽子。
「朋友?是嗎?應該是的。那麼,賴徹呢?他也是朋友?」
達哉的推測,過於正確,陽子一時回答不出來。
「還沒有完,恐怕還談不到三十分鐘。」
「是不是因為你對令堂講了什麼?」
北原吸著氣,慢吞吞駕駛著,分辨不出什麼地方才是路。一切都看不見的情形著實可怕,雖然雙手握著方向盤,卻已不知幾時僵硬了。
「盡可能快點回來。」北原不安地叮嚀。
「我卻看出不同的表情,有的緊張,有的好奇,有的頑皮,各種表情都有。」
「高木大夫這個人,我覺得可疑。」片刻後,不知在思索什麼的達哉說,看了陽子一眼。
陽子求救地望著會館,看到北原從階梯奔下來。達哉加快速度,北原向自己的汽車跑去。
「不會,我是賴家的女兒。」
北原想起阿徹,略微落寞地笑笑,推開會館的門。
到達鐵函時,沉重的灰雲下面,出現了黑黑的冬季裡的海,走了二、三百公尺,轉過了一個大彎時,一直擔心的暴風雪呼呼吼叫著撲過來。風雪渦旋著,舞上空中,又立刻摔下地,霎時前面的車輛、對開的車輛、道路、樹木、一切都從眼前消失。這是白色的黑暗,是遠較漆黑的黑暗還可怕的黑暗,白色的黑暗連車燈都給阻擋了。
「約會?……和賴徹嗎?」
陽子開門衝出來,北原弓著背,呻|吟著。
「北原先生……」北原的善良打動了陽子的心。
「謝謝,北原先生,不過,等一下我有約會,對不起。」
「這傢伙真頭疼,對不起。」北原苦笑說。
「所以我才請求你給我三十分鐘嘛,我不是說差不多要瘋了嗎?或者你要說,我會不會發瘋與你無關?」達哉的聲音突然提高,附近的同學一齊轉頭望他。
「那妳是詩人了。」北原笑了。
「我覺得已經知道我母親看見妳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與其看到她那樣的表情,不如死掉的好。」
「我倒希望發生車禍死掉哩。」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在當場,不過,你說我是令堂的孩子,未免太離奇了。」
「……北原先生,老實告訴你,以前我也說過,在那溪畔……服藥以前,我確實很喜www•hetubook•com.com歡你。」
「葛林飯店,我沒有想到那個人是妳的哥哥。」
達哉痛切地說。陽子瞭解事情的真象,因此,無法幫他的腔。
「假使是父親不在期間出生……」
達哉一面說,一面沒有注意看到信號燈是黃色就要開過去時,才緊急煞車。
「對不起,請妳去小樽。」
陽子依然無話可答,北原不能不喋喋不休的心情,使她十分沉痛。
陽子眼睛望著院子那邊的房屋,露出思索的表情。說真的,對我而言,賴徹是怎樣的人?不是朋友,也不純粹是哥哥,無論如何他是比誰都深入我內心的人。
陽子抬頭看長椅旁邊的鳥籠,籠內黃鶯色的鸚哥立刻張開了翅膀。北原也默默抬眼仰視,鸚哥偏著頭俯視他們兩人。
「對不起,給我三十分鐘,讓我和陽子小姐談一談好嗎?我很著急。」
「我母親說是我出生時,請他幫忙才認識的,不過,我認為是那以前就認識了。」
陽子的身體向前面衝去,她的頭差一點撞到前面的擋風玻璃。
「賴小姐,妳真的這樣想嗎?」達哉凝視著陽子問。
「我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對母親還沒有絕望,所以才痛苦。我的想法是不是對,還不知道,究竟怎樣,我想弄清楚。我很混亂。」
反照鏡出現路過的學生,又消失。
「糟糕,陽子小姐,這個不懂禮貌的人叫作須見田。這位是賴陽子小姐。」
後面的車子有幾輛越過他們而去,意外的是雪積得不多,不過,每次車子駛過,就揚起雪煙。這時一輛汽車從他們兩人旁邊開過去,但在六、七公尺前面煞住了,從那輛車內走下一個青年。陽子越過雨水刷移動擋風玻璃,心不在焉地望著,忽然差一點就驚叫起來,原來是北原。
「你太沒有禮貌了,三井先生。」
「就算妳不懷疑,我母親這樣酷似妳,難道妳不想看看她?」
陽子抬起眼睛看北原,北原正專注地望著她,使她感到心慌意亂。
「一下去妳就不會再上來。」
「第一,你到底有沒有駕駛執照?粗心大意地胡亂開車,不能再讓陽子小姐坐在你的車內。而且約定的時間是三十分,喂,開門吧。」
「什麼!」
「要去那兒?三井先生。」
北原看了陽子一眼,說:
「因為妳是成人。」
達哉進入車內,也要求陽子坐在駕駛席旁邊。固然知道達哉是陽子的弟弟,北原仍不免湧起陽子被別的男人搶走的感覺。
「種種事?」
時常有人說陽子像夏芝,這是事實。
「……」
「近來看什麼書沒有?」北原改變話題。
與母親京惠子的會晤,能拖延一刻就拖延一刻。既然已來到這裡,陽子對於見面自有覺悟。她是打算以與朋友的母親見面的態度,毫不歉疚地見面。
「……」
「在著急的時候更非沉靜不可,否則會發生大車禍。」
「沒有常識?可能是的,不過,我差不多要瘋了。」
「假使妳是我母親生的,那麼,問題就嚴重了。我是父親從戰地回來後就生的,這事從我小時候就常聽到親戚說起,所以知道。可是,如果妳是我母親生的,那就是在我父親不在家期間生下的。」
「北原先生在等我,而且我和哥哥有約會。」
陽子的心臟撲撲跳動著,一個大約四歲的小孩舉起手,想從前面穿過去。
陽子始終把北原當作朋友而和他來往,當然她知道北原對她所抱的感情,只是她想到也許在來往之間,北原會漸漸了解她的意思,而把愛情轉為友情。
「是嗎?對了,他是參加滑稽故事會的。」
「……我沒有興趣,對相似的人……」
阿徹的事也令她掛慮,他們約好五點半在車站前面的西村餐館吃飯,然後去買東西。現在已將近四點,但只好等到抵達小樽再打電話給他。可是,幾點才能抵達,陽子也無法預測。
三分、五分、八分,北原保持同樣的姿勢和沉默,片刻後,才嘆了一口氣。
「不是?等一等,那時候他直接從妳的宿舍前面走過去,沒有進來。奇怪?為什麼光經過不進來?因為看到我進入宿舍而躲避我嗎?那麼,就更加奇怪了。」
「世界上難免有相似的人。」
陽子不知是否平安無恙,北原對達哉的駕駛十分擔憂,現在大家都時而停止,時而緩慢前進,想來不至於發生大車禍。然而,想到已近日落時分,北原內心就又騷亂起來。
陽子點點頭,但心頭想,達哉可能很快就認出我的背影。
寬闊的大廳充滿學生,很熱鬧,香煙的青色煙霧裊裊。兩人慢慢穿過大廳,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院子的雪反射著午後的陽光,發亮閃爍。
「可是,如果真正的喜歡,即使她做了讓全世界的人唾棄的事,只有你,仍應該照舊喜歡她才對吧?」
車子經過札幌車站的陸橋,向右轉彎,是粗心的轉彎動作。
「懶得很,只看『出家及其徒弟』而已……」
北原和陽子離開金魚槽前面。
「那裡,看到妳平安,我就放心了,剛才這場暴風雪很駭人吧?」
佈告板旁邊有個大水槽,一群金魚在水中與其說是游著,不如說是漂浮著,非常緩慢地在移動。
「開玩笑!」不知道誰大聲叫道,五、六個人在大廳一角哄然大笑。
「……」達哉的嘴巴撇了撇。
看到達哉苦苦哀求,陽子轉臉望著北原。如果同情達哉而答應他,他將說出什麼事,可以想像而知。看情形會被他緊緊追隨不放,陽子希望設法躲避他。
「真的嗎?陽子小姐,那麼,反正我和賴徹都是妳的朋友,是資格同等的人囉?」
陽子的眼睛稍微垂下去。
「高木大夫不知是不是真的因思念賴徹的母親,才獨身那麼久。既然這樣,我也能夠高高興興地在妳們的家庭進出。」
「是的,當然這樣想。」陽子以平靜得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聲音說。她不覺得自己在說謊,竭力想避免達哉的心受到傷害的念頭,使她佯裝平靜。
北原故意愉快地說,陽子的眼睛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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