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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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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謎

第一章 謎

我又回到帳篷裡,從檔案裡翻出那些古埃及船模型和圖紙的草稿和照片。沒錯,紙莎草船上確實沒有釘子。桅杆是用一種特別的方法固定上去的,用繩子把一塊又厚又寬的木板固定在紙莎草捆的頂端,這是安置桅杆的地方。然後人們把桅杆放在這塊結實的木頭上,再用繩子把它捆牢。我把圖紙推到一邊,躺在靠帳篷一面牆堆放的繩子和帆布上。這裡稍微涼快點,我能思考一下。我到底是在幹什麼?我有什麼理由認為尼羅河三角洲之外也通用這種造船技術?我對自己承認,這種懷疑既出於直覺,更出於正在發生的現實。
「康提基」號(Kon-Tiki),是本書作者第一次偉大航行時所乘坐的木筏。一九四七年,他乘坐這個木筏從祕魯卡亞俄港口出發,歷時一百零一天,漂流四千三百海浬,終於抵達玻里尼西亞的臘羅亞島,從而證明玻里尼西亞人完全可能來自南美。比布魯斯(Byblos),聖經(Bible),都是「書」(book)的意思,它們都因此而得名。復活節島的草船,引發了作者對草船的興趣。由此聯想到在埃及、祕魯的那些造型與此相似的草船,難道出於同一些人之手?
現在該怎麼辦?船總得有桅杆呀。我們中間三位來自非洲腹地查德湖的黑人朋友斷定那個船匠是個傻瓜,他絕對沒見過一條像樣的卡代,因為卡代都是用這種紙莎草做的。不過他們也從來沒見過有桅杆的卡代,那我們為什麼要桅杆?如果想划水過河,可以用槳。他們說查德湖已經很大了,海也不會比它再大了。他們只管繼續埋頭用繩子把紙莎草捆綁在一起,全然不為其所動搖。這是他們的強項。那個從塞德港來的阿拉伯人虛張聲勢,其實什麼也沒見過,他從來沒見過卡代。
到底是誰發現了誰?是那些站在岸上,目睹從東邊地平線上駛出一條條海船的當地人,發現了那些站在甲板上,指點著西邊地面上影影綽綽的人影的西班牙人?還是相反?教王接到衛隊和信使的報告,得知了西班牙人的到來,便乘上華麗的轎輿,在錦旗華蓋的簇擁之下前去迎接陌生的訪客。和剛剛到達的西班牙人一樣,對於自己將要會見的是什麼樣的人,教王心裡也充滿了困惑。教王和他的人民都相信,他自己是太陽神通過蓄著鬍子的白皮膚人留下的後裔,那些白色皮膚的人就像現在這些一次次到他的國家造訪的人一樣。於是樂師們吹起了長笛和小號,敲響了樂鼓和銀鈴。教王帶著保鏢和成千上萬的百姓,像一支雄偉的軍隊站在岸邊,而他的隨從們看見的卻是幾個登陸而來的西班牙人,從人群中穿過,朝首都走去。
我找不到答案,苦苦思索也沒用,只不過是一遍又一遍在同樣的問題上徘徊。如果美洲的古代文明是在墨西哥和祕魯土生土長的,那考古學家就應該找到它一步步發展的痕跡。但是不論在墨西哥,還是在祕魯,只要發現一處文明中心,進一步的發掘就會證明,它在被發現時就已經高度發達了。無論哪裡都找不到它的明顯起源。這樣一來,答案只能是:它是引進的。如果一種文化突然在某個地區興起,而在該地又找不到任何發展演變的跡象,那它肯定是從外部輸入的,從海外輸入的。這是傳播學派的觀點,而與之觀點相反的學派被叫做孤立學派。
要造出一條埃及人在地中海文明初期製造的那種船,既不需要斧頭,也不需要木匠的技術,只要一把割草刀和一些繩子就夠了。我的非洲朋友穆薩、奧瑪和阿布杜拉現在幹的就正是這件事,就在基奧普斯、切夫倫和曼.考.拉金字塔的腳下。我們選擇大沙漠作為造船的地址,按照我們周圍墓室的牆壁上畫的古船的樣子來建造我們的紙莎草船。
我的帳篷外是滾燙的沙子,一座座金字塔,還有大堆大堆被太陽烤乾的紙莎草,又乾又脆又易燃的紙莎草。人們把這些紙莎草拖給那些負責去殼、剝皮的造船工。船工們正在造一艘紙莎草船。按照布杜馬方言,他們稱這艘船為「卡代」。船工們深諳此道,用手指和牙齒靈巧地挽好繩套,捆住紙莎草,只有行家才能如此嫻熟。「就是一艘紙船。」尼羅河谷紙莎草研究會的人們這樣說。因為在他們那裡,人們把紙莎草浸泡在水裡,然後再把它敲打成皺巴巴的紙張,為的是向遊客和科學家們展示世界上最古老的學者是在什麼樣的材料上用象形文字書寫傳記的。
復活節島是全世界居民最少的島嶼,位於祕魯海岸線之外寬闊的海面上,而不是在尼羅河三角洲之外。一七二二年,當歐洲人終於到達並「發現」這塊四周環海的、巨大的火山岩時,他們看到上千塊被遺棄的人形石像,昂著頭,默默地仰望著蒼天。我們給這個島起名叫「復活節島」,因為一個荷蘭人從南美出航,恰巧在復活節那天碰上這個島。玻里尼西亞人叫它「世界的肚臍」。在此前好幾個世紀他們就划著獨木舟到了這裡,卻發現這些小島上早就有以海洋為生的人居住。就是那些人在一https://m.hetubook•com.com些石像的胸前刻上了蘆葦船的圖案,船上還有桅杆和風帆。在表現復活節島最古老的村莊儀式的壁畫上,也有這種鐮刀形的蘆葦船、太陽的標誌,以及神祕的鳥頭人。島上居民每年都要參加一種為鳥頭人舉行的祭禮,並且要在許多小蘆葦船的幫助下,游到海裡的小島上去。直到一八六八年,傳教士引進了基督教,這種儀式才停止下來。
我確實早在去復活節島之前就見過蘆葦船。我們在安地斯山脈的的喀喀湖用過這種船。這些船隻的運載能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它們居然載著好幾噸重的巨大石塊渡過的的喀喀湖,到達了已經被毀滅的蒂亞瓦納科城。當時我只是把這種奇怪的船當成一種古董。像所有讀過印加帝國歷史的人一樣,我認為這種的的喀喀湖上的蘆葦船不過是前哥倫布時代水上運輸工藝的遺留物,西班牙人登陸祕魯時,沿大西洋海岸航行的都是這種船。事實上,那時候,直到北邊的墨西哥,以及今天的加利福尼亞都有這種船。最小的蘆葦船像一顆彎彎的象牙,只能負載一個人,這個人上半身趴在蘆葦船上,自己還要游水。西班牙人見到過每條都可以負載十二個人的蘆葦船隊,那是他們見到過的最大的蘆葦船。如果把這種船隻成雙地捆綁起來,足可以載著他們的牛馬跨洋渡海。在祕魯,蘆葦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白塞木筏時代,事實上,還可以追溯到印加帝國文明之前的時代,因為生活在祕魯沿海的,建造了金字塔的莫奇卡人,從來沒有忘記把航海用的蘆葦船畫在各式各樣的繪畫中。
為了在水上遊歷,古埃及人原來只有這種紙莎草捆綁成的船。後來他們又為自己造了長長的木板船,船尾像燕子的尾巴,用線縫製,那種船雖然承受不了波濤洶湧的海浪,但卻非常適宜在尼羅河風平浪靜的水面上做各種運輸和貿易。距離我的帳篷幾百碼之外就是基奧普斯金字塔。在它的腳下,我的埃及朋友阿麥德.約瑟夫正忙著把一條巨大的木船拼接在一起,那是基奧普斯法老的木船。考古學家們最近發現,在這座金字塔的每一邊都埋著一條大船;一共有四條,保存在密室裡。它們被深深地埋藏在與空氣隔絕的墓室裡,上邊壓著巨大的石板。迄今為止只打開了一個墓坑,展現出堆放在一起的成百塊厚厚的雪松板,還像四千六百年前被埋進墓室時那樣新鮮——那該是公元前二七〇〇年吧。現在埃及博物館首席館長阿麥德.約瑟夫正忙著把新繩子穿進成千上萬個洞洞裡,古時候人們是用麻繩通過這些洞洞,把船固定住的。於是,一條長達一百四十英呎的船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如此完美的流線型,如此的優雅,就連北歐海盜們在幾個世紀之後開始在海上航行時,都沒能造出比這更高雅、更寬大的船來。
很奇怪的是,好像蘆葦船和鳥頭人總是在一起,因為我們在遠離此地的太平洋復活節島上也發現了同樣的組合,在表現古代奧龍戈村莊儀式的壁畫和浮雕上,太陽神的頭像、鼓滿風帆的蘆葦船、鳥頭人總是三者並存不可分割,還有他們的太陽觀象臺。復活節島、祕魯、埃及,如此類似的現象怎麼可能在三個相隔如此遙遠的地方出現?這太奇怪了。更離奇的是復活節島上的土著人把太陽叫做「Ra」,而幾百個玻里尼西亞島嶼上的人們也都把太陽叫做「Ra」,這不可能只是巧合。在古埃及,太陽的名稱也是「Ra」。對於古埃及的宗教來說,沒有什麼字比「Ra」更重要了,那是太陽,太陽神,法老的先祖。為了紀念太陽神在人世的代表,復活節島上矗立著用整塊巨石雕刻的、像房子一樣高的教王塑像。祕魯和古埃及也都有。而且在這三個地方,人們都把巨大的岩石切割成火車車廂大小的石塊,就像切奶酪一樣,然後根據太陽的運行,按照天文規律把它們堆砌成有石階的金字塔。所有這些都是為了紀念共同的祖先,太陽,Ra。這其中有什麼聯繫嗎?難道就只是一種巧合?
阿布杜拉說這艘蘆葦船會漂下去的,讓我放心。他不知道美洲在哪裡,但他堅信只要風向對,我們就一定能夠到達。他說只要捆綁蘆葦船的繩子不斷,我們就能平安無事。那麼,這繩子結實嗎?
若干個世紀之前,還是風帆主宰大海的時候,人們普遍認為文明人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不管怎麼說,麥哲倫,庫克船長,還有許多人都不止一次繞地球航行過,只要有順風幫忙就沒問題。但是後來我們發明了螺旋槳、發明了噴射發動機,世界變得越來越小,隨之而來的是,我們開始生出一個念頭,如果我們追溯到越久遠的年代,世界就會變得越大,如果追溯到哥倫布之前的年代,世界肯定是無邊無際的,再往前,海洋是不可逾越的。
一四九二年對我們所有的人都有著神奇的作用。那一年哥倫布航海到了美洲。那一年世界第一次成為圓形,在那之前它一直是平的。海洋也是平的,所以在風浪裡漂泊的任何東西都必將從邊緣處掉下去。其實,我們知道在哥倫布之前,世界也是圓的,只不過,它不是很圓,更像一頂帽子,如果什麼東西走得太遠,跑到海上去了,就會從帽簷處翻下去。
老一輩理論家中有一位叫珀西.史密斯的英國人,他和_圖_書毫不隱晦地認為古代人是繞地球航行的。他觀察到古代墨西哥和祕魯文明中有這麼多與古代埃及文明相似的特點,所以斷定在他們當中一定有某些跨洋聯繫。當他又發現在復活節島和靠近祕魯海岸的玻里尼西亞島嶼上有同樣驚人的相似之處時,他拿起尺子,在地圖上從埃及,經過紅海、印度洋和大西洋,一直到玻里尼西亞和南美洲畫出一條線,並且寫道,這就是崇拜太陽的人們通過復活節島到達美洲的路線。
那為什麼要造紙莎草船呢?我的思緒又飛離了美洲,飛往大西洋,到了我的家鄉。在那裡我把全部時間都投注到科研和考察中去。四年前,當我第一次在埃及見到國王谷壁畫上的蘆葦船時,我正作為一個旅遊者遊歷埃及。我一眼就認出了這種船。它和祕魯北部金字塔的建造者們在陶罐上畫的船同屬一種。那個時代正是祕魯文明在南美洲興盛發達的時候,比有人開始在玻里尼西亞定居還要早許多。壁畫上最大的祕魯蘆葦船有兩層甲板。下層甲板上畫的除了一排排人物之外,還有許多水罐和其他貨物。上層甲板上畫的則是太陽神在人間的代表——教王,他比所有的隨從都高大,周圍畫著許多鳥頭人身的縴夫,靠他們拉著縴繩,蘆葦船才得以在水中航行。埃及墓室的壁畫上也畫著太陽神在人間的代表,教王在那裡就是法老。他像一個氣勢龐大的巨人坐在蘆葦船上,周圍的人都極其渺小。畫中也同樣有傳說中的鳥頭人,縴引著蘆葦船破水前進。
天盡頭現出一排金字塔,三高兩低,像鯊魚的牙齒排列開來。很久以前,在人們那麼貼近自然的時候,建造了這些與自然渾然一體的金字塔。從那時起,它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這裡。金字塔的前方有一片低窪地,那裡有件不知屬於什麼年代的東西,那是沙漠裡的一條船,就像諾亞方舟,擱淺在荒蕪的撒哈拉大沙漠裡,遠離了波浪和海草。那就是「紙船」,一種用紙莎草做的船。金色的紙莎草被紮成捆,綁成船的形狀,有船頭,有桅杆,就像是斜掛在藍天上的一彎新月。
亞洲凍原和阿拉斯加之間狹長的縫隙從來都是人們可以自由穿越的地方,而且許多近期的發現表明,原始家族部落曾經在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之間往返遷徙。阿留申群島以及南邊的日本海流也為那些有航海船隻的人提供了橋梁。在美洲大陸,從北邊的阿拉斯加一直到南部的火地島,這群人不斷地向南遷徙,遇到了各種各樣的氣候和自然環境,也隨之先後在有著穹頂的冰房裡、在用獸皮或樹皮搭建的棚屋裡、在茅草屋或洞穴裡一代一代地紮下了根。許多有著極其明顯區別的印第安部族,通過不同部落間的聯姻,通過與不斷遷徙過來的部族雜居通婚,在美洲大陸上繁衍起來。他們不僅在臉部和體形方面有很大差別,而且語言各不相通,甚至生活方式也截然不同。
美洲大陸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沒有人知道。第一個踏上美洲大陸的人還不知道怎樣計算時間。那時還沒有曆法,沒有文字,他的地理常識也極其有限,根本不知道他已經到了一個此前從未有人涉足過的新大陸。
兩種船之間只有一個關鍵的區別:北歐海盜船能抵禦大海的滾滾巨浪,而基奧普斯法老的船是用來在平靜的尼羅河上舉行各種隆重盛典的。船木上有磨損的地方,那是麻繩勒出的痕跡,這表明基奧普斯的船不僅僅只是太陽船,載著他去完成最終的旅途,而是一直有正常用途的。可是,這種流線型的船身在第一次遇上海浪時就可能粉身碎骨了呀。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船體的優美線條簡直到了完美的程度,高高翹起的船頭和船尾顯得十分高雅,她具備了遠洋船隻的所有建築結構要素,完全適合在巨濤激浪裡航行。這就是值得認真思索的問題,說不定破解千年謎案的真正答案就在這裡。
美洲發現者的後裔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從阿拉斯加南下,直至走遍北美、中美和南美的,科學界還沒有找到答案。有人認為新大陸的發現是在公元前一萬五千年左右;也有人堅信這個時間應該至少在三萬年之前。不過大家都認同一點,從亞洲北部的凍原向美洲大陸邁出第一步的,是一群沒有組織的原始人。他們的後裔就是當今被稱為美洲印第安人的土著人。
我們把蘆葦割斷,一捆捆綁紮起來,像一艘碩大的玉米秸草船,在水中漂浮著。我們一行七人登上船來,從埃及啟程前往美洲。眼前是漫天的沙漠,氣候乾熱,這就是撒哈拉。
我毫不費力就做出了決定。形勢不可能讓我選擇往海豹皮袋子裡充氣製造平底船,因為那個季節正是海豹連續多日待在海裡的時候,印第安人得不斷地游到它們身邊,才能把它們轟上岸。這個選擇對我沒有吸引力。我也不是特別相信蘆葦船,人們通常都認為蘆葦,或者稻草,是特別易碎、易折的東西。人不能把自己的自由意志依託在一棵花莖上呀。於是我選擇了輕巧的,卻十分堅固的白塞木筏。白塞木是一種很輕巧卻很堅固的木材。蘆葦船被放棄了,而且也暫時被遺忘了。
不過問題是,對於腓尼基木船的樣子,我們知道得很少,甚至全然不知。我們可以斷定的是,因為黎巴嫩不生長紙莎草,腓尼基人要從埃及進口紙莎草,所以它們不可能有紙莎草船形。正是這m•hetubook.com•com裡出了問題。基奧普斯法老的木船是紙莎草船形的,而且照圖紙的描述,埃及法老時代所有的木船都是紙莎草船形,都是直接以更古老的紙莎草船為模型建造的。這一點值得注意,因為,這種用紙莎草製作的船型具備了航海船的所有特點,高高翹起的船頭和船尾比北歐的海盜船還要高。它們不甘心待在風平浪靜的尼羅河,而要出海去乘風破浪。早在第一位法老被安葬在尼羅河畔時,紙莎草船的設計就已經很完美了。法老有自己神祕的祖先,就是那些畫在墓室牆壁上的諸位神仙,紙莎草船上也有。而腓尼基的木船身上沒有畫太陽神和長著鳥頭的人,也沒有傳說中第一位法老的祖先,木筏和河裡的遊船上也沒有畫這些。但是在基奧普斯法老的造船師們全盤借鑒來的,頭尾翹起的紙莎草船身上卻畫有這些東西,而且一直到彎曲線條的船尾。船尾的頂尖上畫著紙莎草花的花萼。
哥倫布得到了大西洋的專利。在他之前人們只能光著腳,或者用鹿皮裹住雙腳,冒著刺骨的寒風,穿越無邊無際的冰雪覆蓋的西伯利亞荒原,徒步走到美洲。到了那裡,誰也不知道怎麼種棉花,怎麼蓋磚房。但是這些以獸皮為衣的冰原移民,怎麼一到了讓人昏昏欲睡的熱帶環境裡就靈感突發,知道了如何種棉花,如何紡線織布,如何做衣服了呢?人們會以為在熱帶叢林裡,以樹葉、樹皮做衣就可以了。而且,在那麼寂靜炎熱的地方,他們怎麼會想到把草攪拌在泥土裡,製成規則的建築用磚,開始建房,住進跟東半球的建築一樣的房屋裡去了。對這個問題,我們還沒有一致的意見。一直在尋找答案,解開謎底的人們在這個問題上分成了不同的派別。
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還沒有人知道第一個到達美洲大陸的人是誰。大部分教科書都認為是哥倫布。但是哥倫布並不是第一個發現美洲大陸的人,他只是再次發現而已。他以過人的才智和勇敢乘風破浪到美洲,因為他相信地球是圓的,他不會從一邊掉下去。哥倫布因此而讓整個世界的生活方式發生了改變,許多強大的國家因此而誕生,曾經被灌木叢林覆蓋的荒地上也因此豎起一座座摩天大樓。但是美洲不是他發現的。他只是第一個告訴世界如何能到達美洲的人。他到達美洲時已經是公元一四九二年了。
哥倫布是這時候才來到美洲的。那是一四九二年十月十二日,他舉著旗幟和十字架,從西印度群島的聖薩爾瓦多登陸。隨之而來的是科提斯、畢扎羅和其他西班牙征服者。是哥倫布向那些沒有經歷過北極冰川艱難險阻的人們打開了美洲的門戶。但是我們歐洲人卻輕易地忘記了,成千上萬個在陸地上迎候他們的並不是歐洲人,而是印第安人。美洲大陸上,還有好幾個具有高度文明的強大帝國。他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歡迎過海而來的客人。當地的學者告訴這些西班牙人,白皮膚的大鬍子曾經渡海到這裡來過,帶來了文明的祕笈。因此不論在墨西哥,還是在祕魯,西班牙人的到來都沒有引起驚訝;人們沒有把他們當做「發現者」,就像很久以前,把文明帶給他們祖先的那些人一樣,又是一撥航渡者。
在墨西哥強大的阿茲特克王國,以及後來在南美遼闊的印加帝國都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一小股西班牙人,白色皮膚,蓄著大鬍子,幾乎一槍未發就征服了那些強大的帝國。這一切僅僅因為在他們登陸的那些國家裡,象形文字的記載,或口頭傳說,都說曾經有大鬍子的白種人把文明的禮物送給他們的祖先,之後又到別的地方去傳播學問了。走時還說過,他們肯定會再回來。美洲所有印第安部族的人都沒有鬍鬚。他們的下巴上不長鬍子。那些從北部凍原慢慢深入到這裡的、古銅膚色的印第安人都這樣。而那些西班牙人在被陸地上的印第安人「發現」時,也正像當地傳說中的英雄一樣長著大鬍子,膚色白皙。他們雖然人數不多,但卻被當成是回到墨西哥和祕魯的貴客,受到了中世紀最強大的王國的熱烈歡迎。
問題就在這裡。沒有答案。這是一個世界之謎。
可以肯定地說,居住在美洲這個地區的人已經不是當年從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南下的原始漁獵人了。非洲的海浪把西班牙人帶到這塊沒有貿易,絲毫不令人興奮的熱帶地區,然而在這裡,他們卻遇到了知識淵博的人。這些人自己造紙,著書,教授歷史、天文學和醫學。在歡迎西班牙人的土著居民裡有真正的學者,他們能按自己的體系讀書、寫作。他們組織了學校,觀測天文。他們在天文、數學和地理方面的知識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可以基本準確地研究重要的天體運動,計算赤道、黃道和北回歸線的位置,還知道恆星和行星的區別。他們複雜的曆法比哥倫布時代的歐洲曆法更為準確,而且他們已經開始了確切的編年,瑪雅零年就是我們的公元前三一一三年。在氣候允許的情況下,他們的醫生能用很專業的技術,把死去的名人製成木乃伊;還能像古埃及人一樣,用環鋸在頭蓋骨上施行開顱手術,而不把病人弄死。歐洲的外科醫生直到哥倫布之後很久才聽說這種手術。
當我決定建造「康提基」筏時,我可以有不同的選擇。古代印加帝國使用的航海船有三種:木筏,通常取材於厄瓜多叢林中的白m•hetubook•com•com塞木;托托拉草船,製造所用的草在湖泊山地間是野生的,在大西洋沿岸的沙漠地裡是靠澆灌培育的;還有一種是平底浮船,用交叉的杠子把兩個大海豹皮袋子像犁耙一樣捆綁在一起。
阿布杜拉已經往那邊走過去。兩位黑得像煤炭一樣的布杜馬人,裹著飄逸的白色長袍,正在往船上爬呢。穿著彩色衣袍的埃及人,正拖拽著一捆捆新鮮的紙莎草。我步履蹣跚地走在熾熱的沙子上,像是剛剛從千年沉睡中醒來似的。是我想出了這個荒唐的主意,要復興早就被人們廢棄了的造船術,看看這種用紙莎草紮成的船能否抗擊大海的洶湧波濤,從非洲大陸駛向美洲。
一四九二年之前,不論什麼都不能在水深的地方漂浮,更不能到未知的地方去,蘆葦船也不行。但自從哥倫布讓地球變圓之後,什麼東西都變得不會從地球邊上掉下去了。任何有浮力的東西都能順著自然流動的潮流,從非洲漂到地球的另一端,而後,在哥倫布登陸的那些島嶼,或者在後邊綿延的熱帶海岸,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登陸。哥倫布從非洲繞過,有點像聖.彼得,他得到了打開新大陸的鑰匙。在他之後,成百條快帆船來到新大陸,然後是數以千計的各種帆船。二十世紀的探險家們每年都有乘橡皮艇、划艇、十五英呎長的航海船、橡皮筏、水陸兩棲吉普,還有愛斯基摩皮艇前來新大陸的。
持另一觀點的人表示懷疑。一條從埃及到復活節島的航線說明不了什麼。從復活節島經美洲到達埃及,比繞道印度近得多。地球圓說表明,太平洋作為一個完整的區域,覆蓋了超過地球周長一半的地域。假如埃及人向東航行兩萬五千英哩,他們也只不過剛剛到了印度,離復活節島還有半個地球的路程要走呢。換個角度講,如果古代南美洲人從他們的海岸出發,向西走兩萬五千英哩,他們會經過復活節島。我們乘坐按照古代印加模型製作的「康提基」木筏從南美海岸向西航行了四萬三千英哩,經過了復活節島,完成了環球旅程的一半。
二十萬枝蘆葦隨風起伏,像萬頃碧綠的麥田,在岸邊洶湧翻滾。
一個個偉大的文明中心曾經把北邊的阿茲特克王國、瑪雅王國和南邊的印加王國連成一串燦爛的明珠,但這裡的文明卻從來沒有像傳說中講的那樣,延伸到大鬍子白人到過的所有地方。古代美洲文明從來沒有擴展到熱帶之外的地區,沒有擴展到氣候環境能夠刺|激現代人發展工商業的地區。新大陸的燦爛文明幾乎剛被發現就瞬間消失了。外部世界對其知之甚少。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為同代人拉開的帷幕很快就被繼之而來的征服者拉上了。此後僅僅幾十年間,美洲原有的息息搏動的文明崩潰坍塌,失去了功能,一部分被消滅,一部分被同化,新的形式讓我們這些歐洲人更容易相信一切進步的、一切帶有文明氣息的東西都是因我們而存在的,而一切奇怪、昏暗的東西都是哥倫布時代之前的遺留物。我們之所以得出這樣的印象,就是因為那些貪婪地搜刮黃金的西班牙征服者,在世人還沒有意識到地球的另一端有什麼的時候,就飛快地拉上帷幕,開始大規模的屠殺了。他們幹這些事時都高舉著十字架,證明自己無罪。
復活節島上有蘆葦船。我的思緒在這個點上停住了。有一點對我來講非常清楚,就是蘆葦船是從這裡開始的。不過,從地理學的角度講這裡也許正是蘆葦船歷史結束的地方。
紙莎草的花莖鬆軟多汁。小孩子也能把它折彎,揉碎。乾的紙莎草像柴火杆似的啪啪作響,像紙一樣能燃燒。一天早上,一位上了年紀的阿拉伯人手裡拿著一根紙莎草擺弄了半天,然後氣哼哼地把它甩在沙地上,吐唾沫:「就這麼個東西,連隻釘子也釘不住。它不過就是一棵草嘛,怎麼能在這上邊固定桅杆呢?」這位老人精通造船技術,專程乘公共汽車從塞德港趕過來,為我們這條船艦安裝桅杆和其他裝備。他氣壞了,搭上班車就回港口去了。是我們在和這位誠實的工匠開玩笑,還是現代人已經不知道用這樣的材料如何造出一艘可以航渡的船?你對他解釋說,大沙漠裡那些遠古墓室的牆壁上畫著許多這種紙莎草造的船,他會說,那些墳墓裡的畫上還有長著鳥頭的人和長著翅膀的蛇呢。
遠古人類踏上美洲大陸的第一個代表是四處流浪的漁獵人,他像自己的祖先一樣,一直生活在冰封雪凍的西伯利亞。直到一個晴朗的日子,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封凍的白令海峽東岸。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在他之前,這裡只是野獸出沒的地方。發現美洲大陸的人到底是徒步走過冰凍的海峽,還是沿著光禿禿的凍原雪堤,用原始的粗笨的魚竿划著簡陋的木筏過來的,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第一個在美洲陸地上去世的人大約來自亞洲凍原。我們還知道發現美洲大陸的人既不懂農業和建築,也不懂冶金和紡織;他們用獸皮或樹皮做衣,把骨頭或石頭製成武器和工具,因為他們是地道的石器時代的人。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猜想兩種可能。一種是這種能夠出海的流線型船是埃及本土的航海家發明的,他們和那些已經發明了書寫和金字塔建造藝術的人同屬一個時代。那一代人還發明了乾屍製作法、開顱手術和天文學。另一種可能是,法老們的造船師在國外受過訓練。確實有事實https://m•hetubook.com•com證明這種可能性。埃及沒有雪松。基奧普斯造船的材料來自黎巴嫩的雪松林。黎巴嫩是腓尼基人的故鄉。腓尼基人是經驗豐富的航海家,他們的船到過地中海的各個地方,甚至到達過大西洋的許多地方。他們的主要港口比布魯斯是目前已知的,全世界最古老的城市。比布魯斯從埃及進口紙莎草,因為那裡曾是古代製作圖書的中心。在建造基奧普斯金字塔時,比布魯斯和埃及之間的貿易往來十分活躍。因此,基奧普斯的造船師們有可能從國外借鑒了那些專業化的設計圖樣。只是有可能。
哥倫布和他的追隨者們到達美洲大陸之前,墨西哥和祕魯到底發生了什麼?西班牙人發現的燦爛文明確實都是那些來自北極凍原的、愚昧的石器時代人培育的嗎?還有別的道路通向古代美洲嗎?哥倫布之前的美洲人是否也像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一樣是混血的?亞洲凍原野蠻人的後裔到底有沒有在開天之初接待過到墨西哥灣來的航海家?那也正是文明從非洲、亞細亞洲向荒蠻的歐洲沿海傳播的時候。
我覺得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把我叫醒了,原來是阿布杜拉。「三點鐘了,」他說,「接著幹活吧。」熾熱的陽光曬透了帆布帳篷。我坐起來,透過門縫往外張望,撲面而來的是撒哈拉的熱浪和刺眼的陽光。一眼望去,吸足了陽光的沙漠和一絲雲彩也沒有的天空連成一片,這是上帝創造出的最湛藍無比的沙漠藍天了,下午的陽光把整個沙漠世界照耀得金光四射。
一根蘆葦在風中搖曳,我們把它折斷,浮在水面,能負載一隻青蛙。
當我決定用白塞木製造「康提基」號木筏時,我的思維方式跟現在可是大相徑庭。沒錯,我從來沒看見過白塞木,也從來沒有划船航行過,更不用說木筏了,但是,我有理論,有充足的、科學的事實和符合邏輯的結論。可這一次,我什麼都沒有。以前,我冒險駕駛「康提基」號出航,積累了大量的資料,為我的長篇大論提供充足的事實,證明祕魯最古老文明的後裔早在所有亞洲航海家到達東太平洋之前就到了玻里尼西亞群島。我陶醉於這些發現之中。在古代祕魯,人們認為白塞木筏是最接近於船的東西。因此我得出結論,它肯定能經得住海裡的風浪,不然,古代的祕魯人怎麼能夠遠渡重洋,到達玻里尼西亞呢?這是我相信白塞木筏的能耐的唯一理由?
西班牙人最初還以為自己已經環繞地球航行到了具有高度文明的遙遠的印度,因而不分體貌特徵,不論文明程度,稱所有迎接他們的人為「印第安人」。後來才知道自己搞錯了,意識到他們闖進了一個新世界,但「印第安」這個名稱卻永遠保留在了歐洲語言中。
為什麼要這樣?我要證明什麼?沒有。我只想查證一下是否確實像專家們所說,腓尼基人要到尼羅河來採集紙莎草,因為埃及人自己的紙莎草船無法航行到尼羅河三角洲之外。我想查明古埃及人是否原本能造船出海,後來才在尼羅河沿岸定居下來,變成雕塑家、法老和木乃伊的。我想知道紙莎草船能否經得起二百五十英哩的海上航行,這是從埃及到黎巴嫩的距離。我想知道它能否走得更遠,從一個大陸到另一個大陸。我還想證明紙莎草船能否航行到美洲大陸。
這一次情形卻不同了。我沒有理論依據能說明古埃及人曾經把他們的文明傳播到遠方的群島或是大陸上去。可確實有人是這樣認為的。他們說埃及金字塔的建造者們早在哥倫布之前就把他們的文化靈感傳播到了熱帶美洲。另外,在美索不達米亞也建有金字塔。這個問題讓我著了迷,我要找到依據,找到答案。拼圖版上還有許多板塊有待去發現。不論誰要認真尋找古代埃及和古代墨西哥在文化上可能有的聯繫,都免不了會遇到重重障礙:年代上的巨大差別,難以解釋的各種矛盾,再有就是遠隔重洋,那可比尼羅河寬成千上萬倍呀。
他們在城市裡有計劃地修建了大街小巷、輸水管、下水道、市場、體育館、學校和宮殿。城市居民的住房既不是帳篷也不是茅屋。市民們把草攪拌在泥土裡,曬乾,製成磚,跟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人製造土坯磚的方法一樣。他們在街道兩旁蓋起了一排排適宜居住的兩層,甚至更高的樓房。宏大的建築物都設有大廳,廊柱直通屋頂,牆上裝飾有浮雕和色彩艷麗、耐用,頗具藝術修養的壁畫。織布機的使用已經很普遍,紡織工藝已達到相當高的水準,西班牙人在那裡見到的掛毯和大氅,其技術的完美、工藝的精湛超過了當時歐洲的產品。專業陶匠製造的罈子、碟子、罐子、杯子,以及千姿百態的人|獸模型,其精美的技藝至少能和東半球的經典文化產品相媲美。珠寶匠人打造的金銀製品掐絲鑲嵌工藝,無論在技術還是在藝術方面都精美絕倫,以致那些西班牙人一「發現」,便心醉神迷,拔刀相向,完全喪失了理智和良心。拾階而上的金字塔龐大無比,石柱高聳的廟宇令人震撼,用整塊石料雕刻的教王巨像俯瞰著萬戶千家,整齊的街道、人工開鑿的水渠和寬大的吊橋,裝點著這如畫美景。在人工澆灌的層層梯田裡長滿了穀物、蔬菜、瓜果、藥草等,甚至棉花的品種也被改良成為含絨量很高的品種,在大片田地裡專門種植。羊毛和棉花都經過紡、染和織的程序。歐洲人直到二十世紀之前都還無法與之相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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