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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號草船遠征記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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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什麼是蘆葦船

第二章 為什麼是蘆葦船

偵探總是用許多不同的名字作掩護,有的人稱自己為古植物學家,這樣普通人對他們就沒有好奇心了。正是他們像專家識別指紋一樣把各種小顆粒的花粉區別開來。我們把泥土實實在在地塞進標有數字的玻璃試管裡,就是為了把它們送到位於斯德哥爾摩的這種植物偵探機構去。我們也正是這樣才對復活節島在不為人知的過去發生了什麼有了一點了解,知道了復活節島上最早的、神祕的雕塑家來自何方,是誰在島上豎起了巨型雕像。然而,黑暗大陸的歷史沒有向人們揭示他們是怎樣雕刻這些巨像的。
不過,在熱帶區域,孤立學派贏了這場論戰。而這裡是主戰場。誰也拿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在西班牙人之前有人登陸過墨西哥。人們對墨西哥土著居民的文字記載毫不重視,還不如維京人的薩加史話。他們無法證實關於大鬍子的白種人在哥倫布之前登陸的傳說。傳播學派要尋找更多的文化相似點的熱情再一次被擊退了。到了辯論會結束時,除了維京人從遙遠的北部登陸過美洲這一點之外,孤立學派堅守了他們的理論,毫髮無損。兩個大洋是他們的保護屏障,而且有一個論點明顯對他們有利,跨洋過海需要能航海的船,像維京人航海用的船一樣,如果沒有造船技術,航海家是不可能把能建造金字塔的建築師和天文學家渡過海來的。雖然公元前二千七百年時,埃及人就已經能製造很好的木船了,船身是空心的,甲板和船艙是用厚木板修造的。但是造木船的技術沒有傳到過印第安人那裡,因而是哥倫布和他的夥伴們把真正的造船藝術帶給了新大陸,他是全天下第一人。
在原始森林被燒毀之後,最表層的泥土因為被燒毀的托托拉草花粉和草稈凝固成的堅硬的網狀物覆蓋而成為黃色。大量燒焦的蘆葦草纖維形成了一個漂浮的墊子,遮蓋了火山湖的大部分水面。下邊的泥土層包含有灰塵雨,它證明了人類的到達。混合在淤泥裡的只有另外一種水生植物的花粉。巨石雕刻家到來之前,復活節島火山湖地區沒有任何植物;它們有待開發,熄滅的火山口裡充滿了清澈的雨水。
五年之後,我在檀香山的夏威夷大學同著名太平洋考古學家們一起參加一個世界研討會——第十屆太平洋科學大會。多門學科的專家們對從復活節島挖掘出來的各種物質已經進行了五年的研究。各種骸骨和石頭工具、血液樣本,被爐火或篝火燒焦的花粉或炭都向科學研究者們講述著不同的故事,而這些研究者的任務是查明在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那荒涼的島嶼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打開了歐洲人通向太平洋的大門。
文章的作者在結論中指出,埃及位於非洲東部,而祕魯位於美洲西部,整個大西洋將兩個大陸遠遠隔開,雖然他們都使用蘆葦草造船,但蘆葦船不可能穿越大海。因此,這兩種文化是不可能跨越這麼遠的距離進行連繫的,六十個相似文化點必定是各自獨立產生的;這位作者在文章中進一步說:那些相信美洲在一四九二年之前肯定從大洋彼岸得到過啟示的傳播主義者應該停止四處搜尋證據,因為以上的例證已經說明,這種文化上的相似性並不說明任何問題。
而古代冰島薩加的故事卻說有人實現過這個跳躍。據記載,比阿尼.荷里奧森(Bjarni Herjolfsson)是第一個實現跨越大西洋的人,他的船在大霧中觸礁了。他航行到遙遠的西方,發現了綿長的、陌生的海岸,但是他沒有登上陸地,而是改變方向,回到了格陵蘭附近的殖民地。他的船隻是萊弗.埃瑞克森(Leif Ericsson)為他購置的。萊弗.埃瑞克森是為格陵蘭命名的紅魔埃瑞克(Eric the Red)的兒子。大約在一〇〇二年,紅魔埃瑞克帶著三十五個人出海,尋找據說在格陵蘭殖民地西南方向的海岸。但是第一個登上新陸地的是萊弗和他的隨行人員,他們給這個地方起名叫文蘭(Vinland),並且在那裡建了房屋,居住了一個冬天,然後才回到格陵蘭殖民地。第二年,他的兄弟索夫德.埃瑞克森(Thorvald)再次渡海。他和隨行的人都住在萊弗留下的房子裡。又過了兩年,在沿著新大陸叢林覆蓋的海岸探險旅行時,他們與土著居民發生了爭鬥,他被箭射死了hetubook•com.com。夥伴們把他葬在文蘭,之後回到格陵蘭。
但是文蘭到底在哪裡?我們又怎麼能證明文蘭就是美洲?多年來,孤立學派一直抓住這個問題不放。這次有了引起轟動的內容,有人向大會提供了證據。
我站在岸邊,手裡拿著一棵很輕的曬乾的托托拉草,看著海面上那四個玻里尼西亞人隨著海浪上下雀躍,毫不在乎的樣子就像是騎馬在布滿岩石的島上馳騁。我早就聽說過,這種美洲淡水植物是怎麼跑到這座世界上最孤寂、人煙最稀少的小島上紮根的,這是太平洋植物學的頭號神祕課題之一。現在有一個簡單的辦法解開這個神祕課題。也許那些從祕魯過來的古代航海家並不是單單靠白塞木筏找到這些太平洋島嶼的。除了三種古老的航海技能之外,可能還有一種航渡工具和他們一起渡海而來。這就是蘆葦船。
這些用長長的鋼鑽抽取的淤泥可以告訴我們許多有關早期大毀滅的情況。鋼桿的頂端安裝了一副旋轉刀和一個頂蓋打開的容器,按照地表深層的排列,這個容器裡將裝滿我們要研究的淤泥、黃土或者沙子。鑽得越深,就可以挖掘到越古老的年代。沼澤的邊緣就像是一本合起來的書的封面,書的第一頁在底層,頂上則是最後一頁。最下邊一層除了凝固的火山岩和火山噴發時的飄落物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時候,復活節島噴著火舌從海底升起,這一層寸草不生。但是從死火山的火山口經年不斷地淤出的黃土和淤泥,一層又一層地堆積在火山岩上,隨著時間的逝去,越往上的淤泥含有越多的密不透氣的、腐爛的花塵和花粉。通過對各種花粉分布的研究,花粉專家能夠告訴我們不同種類的草、蕨類植物、灌木或樹木在這個新島嶼上的分布情況,這些物種被海潮、信風、鳥類,最終是人,帶到島上。
同年,第三十七屆美洲國際學大會的組織者召集持不同意見的雙方代表進行一場科學大辯論。世界各地研究美洲土著人的專家每隔一年參加一次這樣的大會。這一次是在阿根廷召開。大會請我為論壇邀請發言人。對在哥倫布之前存在跨洋連繫這一觀點持支持或反對意見的人都收到了我們的邀請。
在拉諾拉拉庫火山口,六個人正在把一根二十五英呎長的鋼鑽從沼澤的邊緣探下去。我們周圍是火山口的四壁,上邊有許多沒有完工的巨型石雕,它們見證了雕塑家們被突然打斷的創作。有些石雕已經基本完成,只是背部還和死火山口的岩壁緊緊連在一起。它們身體仰臥,閉著眼睛,雙手放在胸前,像巨型睡美人。還有一些已經從岩壁上割開,翻轉過來,好讓雕塑家們把粗糙不平的後背雕鑿得像其他巨雕一樣。這些石人隨意散放在岩石博物館四處,有的因採集石料而留下的裂縫一直延伸到下顎處,薄薄的雙唇緊閉著,伸長脖子,看著不同的方向,好像在審視著這六個被徵募來的血肉之軀,手持鋼鑽,在火山口的湖邊上到底要幹些什麼。
那就是托托拉草,蘆葦草的一種。
對於我來說,這是再現那些在東方,遙遠的水平線之外的人們曾經使用過的小船。這裡的船和我在的的喀喀湖見到的船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和經常出現在前印加時代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的莫奇卡人的現實主義的陶器藝術中的船隻有著更多的相似之處。我們站在這邊的海岸上,腳下的海水是一直從那邊海岸流過來的。正是這永不停息的潮流載著我和我的木筏漂到這裡。這時,一個猜想產生了:同樣的潮流統一了同一種船。
冰島薩加的故事也是大會的議題之一,早在哥倫布之前的維京史話就對冰島薩加有過詳細的描述。沒有人能否認挪威維京人先在冰島定居,後來又散布在整個格陵蘭西南海岸。哥倫布揚帆遠航之前,他們就已經在那裡生活了五百年。維京人在那裡留下了許多荒蕪了的農田、墓地,還有十六座教堂,兩個修道院,一個主教住宅,並且通過與挪威的定期越海聯絡與教皇保持連繫。
和從非洲跨越南大西洋到巴西的距離相比,從挪威經北大西洋,到古斯堪地納維亞人在格陵蘭的居住地一點都不遠。從格陵蘭再向西差不多兩百英哩就到了美洲大陸,不過是不值一提的一個小跳躍。然而,就是沒有人實現過這個小跳躍。這是孤立學派的觀點。
我的同事把我們遠和_圖_書征復活節島的各種結果向大會作了報告。所有參加會議的人都將要簽署一份文件,是一個決議。文件聲明:南美洲、東南亞,以及與其毗鄰的諸多島嶼是古代人的主要居住地,也是太平洋島嶼文化的主要發祥地。我不反對在文件上簽名。事實上,我乘白塞木筏從祕魯遠航到諸多小島就是要引起人們對這些地區生態物種的起源以及狀態的注意。我早在「康提基」航行之前就猜想過玻里尼西亞文化的雙重起源。那時候,我像生活在馬奎斯群島中的一座叫法第西瓦孤島上的人一樣,在玻里尼西亞群島居住了一年。大會向參加研討的三千多名太平洋學者宣讀了決議,並且獲得了一致通過。第十屆太平洋科學大會還委託我對南美洲的太平洋島嶼進行進一步的挖掘。南美洲海岸線也第一次正式成為海洋考古學關心的區域。
偵探在這裡可以得到一些線索:泥土中的指紋。顯而易見,兩種淡水植物是由航海人員渡過大海帶到島上的。兩個物種都很有用,一種是主要的建築材料,另一種是藥草。這兩個物種都不可能是由海潮、鳥類,或者信風帶過來的。它們都是通過自己的根條生長出新芽而繼續繁衍的。能夠在孤寂的復活節島深處那三個火山淡水湖邊生存下來,除了人工栽培沒有別的可能。肯定是有人渡過鹹水海,把乾的可以發芽的莖球帶到島上的。這樣一來,我們就找到了正確的追蹤軌跡。因為這兩個物種都只屬於美洲大陸。托托拉草,莎草科托托拉草,是印加帝國沿海的沙漠地帶土著居民使用的最主要材料。生活在祕魯海岸的人們在草灘地裡澆水栽培這種植物,並且用它製作大大小小的蘆葦船、房頂、草墊、草籃和草繩。另一個重要的水生植物,莧科尖頭葉草是南美印第安人做草藥用的。在印加帝國,這兩種植物的用途和復活節島人的用法完全一樣。
那麼根在哪裡呢?在美洲,或者在大西洋的另一邊?究竟誰是對的,孤立學派,還是傳播學派?在大會上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作為論壇的主席,我採取了中立的態度。但有一點我是可以斷定的:孤立學派和傳播學派都低估了古代蒂亞瓦納科的造船水準。在與歐洲文化碰撞的四百年中,蘆葦船如果品質低下的話,就不可能延續至今了。
單調的花粉卻揭示了一個祕密。歐洲的「發現者們」找到這塊光禿禿的荒島時,島上只有以紅薯為生的原始人,還有不知什麼年代被遺棄的採石廠和巨型人雕。而現在花粉卻告訴我們,這個島嶼原本樹木繁茂,現在貧瘠的石柱和火山口的岩石曾經長滿了隨風搖曳的棕櫚樹。技藝高超的石匠早在歐洲人還沒聽說過太平洋的時候就登上了這塊鬱鬱蔥蔥的處女地。是這些石匠放火燒了森林。濃煙和大量的灰塵落在死火山口的湖水裡,和島上最後的棕櫚樹,以及其他森林樹木的花粉一起沉積在湖底。樹木就這樣突然消失了。新移民焚燒森林是為了清理出大片土地種植美洲紅薯,那是他們的主要食物。他們砍掉樹木是因為需要空地建造石頭房子和高大的廟宇,用雕鑿齊整的巨大石塊鋪設的石階,跟金字塔的臺階一樣,跟古代祕魯的宗教建築和埃及的馬斯塔巴金字塔的臺階也十分相像。他們燒毀了火山坡上的棕櫚樹,鏟掉了草和泥土,是為了獲得堅硬的岩石,好讓他們的石匠從這些岩石中鑿出平整的建築用料和整塊巨石,為逝去的教王塑造石雕。砍倒的樹木沒有被用做建築材料,因為在復活節島上安家的第一批人習慣用岩石而不是木材做原料。石頭是他們傳統的原料;他們把像六頭、八頭,甚至十頭大象那麼重,像房子一樣高的巨石一塊一塊地從島的一端搬到另一端豎起來,或一塊一塊壘起來,嚴格地朝著太陽的方向築起巨石牆。除了在祕魯和墨西哥,在世界其他地方,還從來沒有見過類似這樣的巨石建築。
著名挪威學者海爾格.英斯塔,格陵蘭文化專家,報告了這一發現。他是在對古代冰島記錄進行實地地理評估時偶然發現了這個遺址,其後的挖掘工作是由他的妻子,考古學家安妮.斯泰恩.英斯塔帶隊進行的。他們得到了美國同行的幫助。這些都是嚴肅的科學事實,誰也無法詆毀。沒有人再試圖提出相反意見了。維京人到過紐芬蘭。他們穿越大西洋到達美洲,並且是最早記m.hetubook•com.com錄下這些史實的人。然而,孤立學派卻認為,他們來過,又走了,除了幾個草堆之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們的來訪對歷史進程毫無意義。北方的原始印第安人把維京人趕走了,他們自己祖傳的生活方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根據薩加史話,維京人只不過給了印第安人幾塊紅布,緊接著的爭鬥和殺戮中斷了他們之間的貿易交往。
不過,蘆葦船卻再次被遺忘了。後來是在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種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它又被拽到聚光燈下了。一位加利福尼亞大學著名人類學家在一本專業期刊《美洲考古》(一九六六年一月)上撰文指出,古代祕魯的蘆葦船非常像古代埃及的蘆葦船,而且兩個古代文明有許多令人吃驚的相似之處。文章列舉了六十個特徵,都具備世界珍稀物品的特點,而且是東地中海(包括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和前哥倫布時代的祕魯古代文明都具備的共同特徵。蘆葦船就是名單當中的一個。
那是一九五五年,一百年來這種蘆葦船第一次從復活節島下水出海。島上的老年人想讓我們看看他們的祖先用什麼樣的船出海捕魚,於是按老照片上的船型做了這條船。對於復活節島上的居民來說,四位老漁民划著小船離港出海的那一刻是非常莊嚴的時刻。從父輩的故事中他們對這種船已經有了太多的了解。這種船對他們的意義就像「五月花」對美國人,或者像海盜船對我們北歐人的意義一樣。那一片木筏,載著它的船員在浪裡滑行,像一張氣床,不管海浪從哪邊襲來,只見它時而翻上,時而滑下,上下飛舞,卻一直保持乾爽。金色的小船載著四個古銅色的身軀圍繞著海島馳騁,我們在復活節島上也忙著把那些被推倒的、最古老的巨型石雕重新豎立起來。這時,許多老人眼裡閃著激動,小聲說道,復活節島逝去的往日又要復蘇了。
湖面風很大,艾馬拉印第安人正在湖裡打魚。他們靈巧地駕著小船,來來往往。從遠處看去,只見一面面鼓滿風的帆。大多數小船的帆都破舊了,但也有幾隻船恪守傳統,中間掛起的帆是用金色的托托拉草編成的大草席片,船的兩舷撐起兩根桅杆,頂端綁在一起。有三艘這樣的船正全速向我們駛來,當小船浮上浪尖時,我們已經能看見船上戴著彩虹條圖案帽子的印第安人正站在風帆後邊朝這邊張望。太棒了!這些船絕對出自高手。流線型船身極其勻稱優美,草捆綁紮得非常結實,看上去就像充滿氣的皮囊,鍍了金的木頭從頭至尾彎成兩頭翹起的木屐形。一隻隻小船破浪而行,向岸邊疾駛過來,牢牢地扎在岸邊的淤泥裡。印第安人手裡拿著魚,涉水走上岸來。
蘆葦船和筏子,再次被想起。已經證明白塞木筏可以航海,但它只能是從美洲起航,因為西班牙人到達這裡之前,全世界除了美洲別的地方沒有白塞木樹。然而,蘆葦草就不同了,各式各樣的蘆葦草遍地都是,不是只有用蘆葦造船的尼羅河或小亞細亞才有,美洲也有。
在復活節島上,波濤撞擊著東邊的海岸。只見兄弟四人,滿是褶皺的皮膚宛如曬乾的煙葉,他們抬著一條香蕉形狀的小船,疾步走下海灘,鑽進激浪。陽光在碧藍的海浪間跳躍閃爍,給香蕉形的小船塗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那四個靈巧的老人把小船拋向翻滾的浪峰之間,飛身上船,旋風般舞動著雙槳,恰好在浪峰跌落的一剎那把小船駛進翻捲的白浪之中。妙極了!那小船就像一塊蹺蹺板,上下顛簸著越過一個激浪,又一個激浪,眨眼間,已經鑽進白浪滔天的大海裡了。船裡並不濕漉漉的,因為像暴雨般潑進船艙的海水頃刻間就從船底無數條縫隙中流出去了。小船既沒有船舷,也沒有中空的船艙,說那四個人是坐在平坦的甲板上,倒不如說是坐在厚厚的船底板上。這塊船板的一頭一尾都像豬鼻子似的向上翹著,眼下,它就像一隻金色的天鵝在海浪中飛舞著。
大會正在進行,重要人物都到了。列舉六十個文化相似點的作者也被邀請了,可是他沒有到會。不過,相信存在連繫的傳播學派參會踴躍,他們的發言人來自四個不同的大陸。孤立學派學者也紛紛到會,不過他們只是坐在聽眾席上。通常他們的策略是讓別人先說,然後批駁別人的觀點。他們總是後發制人,誰要是認為在哥倫布之和圖書前就有人跨海到過美洲,他們就要他提供證據。而傳播學派從來不缺乏論點,可總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於是孤立學派指出:哥倫布之前沒有人跨海到過美洲。
為了解開蘆葦船能否跨越大西洋這個謎,我決定造一艘蘆葦船。
長長的鋼鑽一英吋一英吋地深入到濕漉漉的泥土中去。雨水和上千年的淤泥早已把深深的、沉寂的火山口變成一池如明鏡般清澈的碧水,倒映著湛藍的天空。信風吹拂著團團簇簇的白雲從湖面飄過,消失在綠色的蘆葦叢中,從東到西,永不停歇。復活節島唯一的水源就是這三個蓄滿雨水的火山口湖,周圍是茂盛的蘆葦叢。自從島上的原始森林被火山噴出的岩漿燒光,樹木覆蓋的景致變成了開闊的草地和蕨草遍地的山坡,無數條小溪漸漸地滲進多孔的熔岩地表,乾涸了,島上的人們就只能從這三個湖裡汲取他們的飲用水了。
在紐芬蘭最北部的拉安斯歐克斯梅多國家歷史遺址中找到了不容置疑的證據,證明在大約一〇〇〇年時,維京人確實登陸過美洲,並且嘗試著在那裡生活了很短一段時間。人們在草地下發掘出很多保存完好的房屋基地遺址,它們具有典型的維京建築風格。對炭化了的木頭碎片也進行了斷代分析,又通過一系列放射含碳量年代測定法對斷代結果進行了多次檢驗。那些房屋正屬於薩加史話提到的那段時間,是維京人在大約公元一〇〇〇年時造的房子。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印第安人沒有見過鐵,而這裡卻出現了門釘的殘餘物,還有原始鐵匠鋪殘留物形成的沼澤鐵。北美的印第安人不會紡織,但是在草地之下卻發現了古斯堪地納維亞人用滑石製作的紡輪。
維京人沒有在美洲站住腳。儘管如此,在哥倫布經過熱帶緯度區到達美洲之前,北極地區至少有兩條路線通向美洲,一條從東,一條從西。
索芬.卡爾塞夫(Thorfinn Karlselfne)和他的妻子格瑞德(Gudrid)繼索夫德之後再次探索這條航線。他們帶了很多人,乘兩條船出發。紅魔埃瑞克的女兒弗雷蒂絲也在他們當中。這次,他們還運了許多頭牛過去。格瑞德在文蘭的新家生下了她的兒子史諾里(Snorri)。但是他們不斷遇到大批印第安土著居民的襲擊,在新大陸的生活變得難以忍受。在經歷了血淋淋的失敗之後,殖民者放棄了他們的農田,又回歐洲格陵蘭老家去了。手書的薩加史話充滿了枯燥乏味的事實記錄,詳詳細細地記載了海岸和航行情況。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維京人確實發現了文蘭,並且在一千年後的十到十五年間曾經試圖在那裡建立新的國家。
在這個內陸海沿岸的許多地方,人們還在按照艾馬拉和蓋丘亞印第安人祖先們使用的方法大批地製造這種獨特的小船。四百年前這種船就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西班牙人來到這個湖邊,發現了蒂亞瓦納科的廢墟,還有鋪設著臺階的平臺、金字塔和巨型石雕。根據原始艾馬拉印第安人的傳統判斷,這些遺跡不是他們自己祖先的作品。他們堅信那是在萬物之初,維拉科嘉人留下的蔚為奇觀的建築。據說那些人是長著鬍子的白種人,康提基.維拉科嘉是他們的教王,也是太陽神在人間的代表。那時維拉科嘉人就已經住在的的喀喀湖的太陽島上了。傳說是他們最先製造了蘆葦船。長著鬍子的白種人駕駛著蘆葦船艦隊首次在這裡出現時,土著印第安人還不懂得崇拜太陽,對建築和農業也一竅不通。這些傳說是西班牙人四百年前寫下的,至今仍然在湖區印第安人中流傳。他們經常叫我維拉科嘉人,維拉科嘉人就是白種人的意思。
傳播學派的反應非常強烈。他們無法接受這樣的推理。他們仍然堅信,南美洲中部的祕魯在更早的時候接受過來自大洋彼岸的靈感。但是,是哪個大洋,乘坐的又是什麼船?他們沒有一致的觀點。論戰沒有停止,答案尚未找到。
那些偵探深入研究了我們送去的泥土,還有更多的發現。復活節島的早期居民不僅破壞了島上的自然植被,而且還部分地取代了滅絕的物種,那是與栽培的植物共同生存的物種和_圖_書,而且唯一的可能是在人的關照下渡海而來的物種。純粹的美洲紅薯早在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就已經從祕魯傳到了復活節島,還有與其毗鄰的玻里尼西亞。這一點我們早就知道。復活節島人叫它庫馬拉,玻里尼西亞也這樣叫,古印加帝國廣大區域裡的土著民也是如此。但是在我們送去的泥土中卻有另一種植物的殘餘,這種植物對於航海民族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伊鳳,」我對我的妻子說,「我們應該再去一次安地斯山,再去看看那裡的美洲蘆葦船。」英斯塔一家和我們同行,他們也想親自去見證除了維京人,別的地方也能製造船隻。會議一結束,我們就登上飛機,飛往玻利維亞的拉巴斯。第二天,我們來到海拔一萬二千五百英呎的世界屋脊。的的喀喀湖就在這裡,湖水湛藍,聳立四周的雪峰又足足高出六千到九千英呎,直插入藍天。我們身後的高原上,橫陳著南美前印加時期古老文明的中心蒂亞瓦納科的廢墟。當年,它是那裡最強盛的都城,還有已經千瘡百孔的阿卡龐那金字塔,史前巨石牆和無名教王的巨石雕像。
植物造船只流行在大西洋一岸,這也是事實。但是兩岸的人們都知道蘆葦船。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六十個文化相似點中的一個。不論埃及,還是祕魯,蘆葦造船技術都是他們的文化遺產。那麼,僅僅在這兩個地方嗎?不是。我正是在這裡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邏輯破綻。蘆葦船不像名單上其他五十九個文化相似點那麼孤立。幾乎沒人費心去研究蘆葦船最早的分布情況。但是有一兩個問題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除了古代墨西哥使用這種船之外,美索不達米亞、地中海諸島、直布羅陀下邊的摩洛哥沿大西洋海岸,都使用蘆葦草船。從摩洛哥到墨西哥的跨越不像從埃及到祕魯那麼遙遠。
一種單獨的文化特徵,甚至兩個,或三個,在相距遙遠的地方同時出現,科學對這種現象的解釋往往是巧合,是在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上各自獨立進化演變的結果。世界各地的人類非常相似,因此他們有相似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但是如果真的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有多種排列形式的相似點或相同處,而且都具有在兩個明確定義的地理環境之外絕對沒有相同物的特點,那我們就必須意識到,可能這兩個文化中心之間有過相互連繫。那六十個明確的文化平行特徵就像教科書的例證證明著這一點。對此,我並不是唯一感到吃驚的人。倒不是因為那張單子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發人深省。而是因為列出這張單子的人是孤立學派的成員。孤立學派的理論認為,在哥倫布之前,美洲是完全與世隔絕的,只有北部的堅冰能為人類提供通道。然而,現在他卻列出了一個連史密斯和他的傳播學派都自嘆不如的長長的單子,列舉了在古代祕魯和埃及之間存在著六十個相似的文化特徵。
我也不知道應該相信什麼。凝視著一排排巨大的石雕,它們都是由一塊塊五十噸到一百噸重的石頭堆砌起來的,雕刻得如此精細,嚴絲合縫;想著如今在湖面穿梭的優美的小船和當年把巨石從地球另一端的死火山卡比亞一直運到這裡的蘆葦船一模一樣,敬佩之心油然而生。現代科學懷疑這個突然消失的文化肯定和那些古老的美洲文化中心有某種聯繫。歐洲人在美洲發現那些文化中心時,它們早就被遺棄,雜草叢生,並且已經穿越墨西哥的熱帶叢林,不遠萬里來到這個寒風凜冽的高原。沒有理由懷疑這個猜測是錯誤的。蒂亞瓦納科是前印加時期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在它的巨大組織機構沒有坍塌之前,這裡是它的首都。它的影響覆蓋了當代祕魯的整個區域,以及與之毗鄰的加拉巴哥群島、玻利維亞、智利、巴西,還有阿根廷。這個偉大帝國的首都位於內陸高山湖邊,藝術和宗教的影響輻射四周,足足覆蓋了沿海一千五百英哩的地方。而且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這廣袤的沿海地區都一直被巨大的海浪沖刷著,那是把我們的「康提基」號從玻里尼西亞一直沖到此地的海浪。在蒂亞瓦納科岸邊發現的陶瓷碎片都是從加拉巴哥群島出土的,離海岸六百英哩,而且在復活節島地下發現的最古老的石雕與蒂亞瓦納科原形一模一樣。蘆葦船的情形也是如此。毫無疑問,復活節島的本土文化就是前印加文化當中的一個分支,也許是最後的一個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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