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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和解

作者:約翰.諾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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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幾條?」
我撥了這個接線員的號碼,滿懷詫異地聆聽著,而她則例行公事地從事著自己的工作,彷彿這僅僅是任何一個長途電話而已。隨後,他的聲音離開了線路,線路是預先占有並收了費的,菲尼亞斯的聲音取而代之。「新學年開學快樂!」
我所從事的這類工作通常是由身體有毛病的孩子來幹的,由於人人都得參加體育運動,身體有毛病的孩子便只能幹這樣的活。我向門口走去時,我估計夸肯布希審視著我,看是否能發現腿瘸什麼的。但是我知道,他那無神的黑眼睛絕對挑不出我有什麼毛病。
一眼就可以看出,在那緊繃繃的汗衫底下,他有一副強健的最輕量級運動員體格。「我冬天摔跤,」他繼續說,「你冬天做什麼?」
「你能告訴我你怎樣和為什麼掉進河裡的嗎?」
我們在夏天曾經是一個有特性卻無領袖的幫派,除了菲尼亞斯那別出心裁的想法外,我們不受任何指揮。現在,但見正式的班級領袖和政客們在接手掌管,他們當然認為這些曾經僅屬於我們的人行道和運動場理所當然要由他們來控制。我仍然擁有著夏季與菲尼共住的那個房間,但是走廊對面的那個大套間,萊珀.萊佩利爾曾在它七、八兩月的日照和塵埃中做過白日夢,藤蘿的觸角小心穿過它的窗戶,進入室內,現在布林克爾.哈德利已在裡面安營紮寨。密使們已然來訪,與他磋商會談。萊珀在自己的最後一年與其他人一樣不走運,搬至一所舊樓中的一個房間,而舊樓則在體育館方向的樹林裡。
「聽著,你這個狗娘養的廢物點心……」
「你想管理划艇隊什麼?你想管理什麼?這和體育運動有哪門子關係?」
有人沿著這條彎曲的坑窪通往宿舍的小路朝我走來,這是一條來自舊倫敦的小路,路兩邊都是老舊房子,它們歪歪斜斜,彷彿很快就會倒在路上,卵石在腳下隆起,就像是一場磚石造就的海洋風暴——一個極高的身影順著小路朝我走來。只會是盧茨伯里先生;再沒有誰會在這些石頭上如此健步如飛。
我在這天的匆忙之中停下,這樣回憶他,然後,覺得精神重新振作了,便繼續前往堤壩下面潮水河畔的划艇之家。
「是的,對不起,我有事耽擱了。」
「是嗎?」
「沒有,我從沒划過。」
連貫性是主基調。讚美歌是原來的讚美歌,布道是原來的布道,宣講也是老一套的宣講。唯有一個驚奇;由於是「非常時期」(這在當時還是一個新詞),女傭們不見了。但是連貫性還是得到了強調;不是重新開始,而是根據德文那不間斷的傳統,繼續青少年的教育。
「你,夸肯布希,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這句話脫口而出,我不得不繼續說下去,「你也不知道別的事情。」
「我並沒說這是笑話。」
「我划過兩年輕量級槳手。」
「去拿些毛巾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指著一扇門說。
「當然不讓他們安排。」
但是一股新的勁風,就像是帶來第一陣落葉時那樣,席捲了所有的一切。夏季學期開始——幾十個男孩子被強迫上學,多數老師都不在時只得依靠臨時的教工,也不得不依靠以往積累的大多數傳統來苦戰悶熱——夏季學期結束了。雖然開辦夏季學期在本校還是第一次,但現在開始的卻是這個學校的第一百六十三m.hetubook.com.com個冬季學期,為它而集合起來的力量把悠閒的夏天精神打得粉碎,就像片片落葉一般。
我心中發出一聲呻|吟,轉身看他。夸肯布希不會像我自己希望的那樣讓我就這麼為他工作,我倆勢必相鬥。現在很容易看出這是為什麼。要知道夸肯布希自打踏入德文校門,就自然而然為眾人所討厭,從一開始,他就飽受擠兌,這些年他自己想要的職務一個沒撈到,只是一味地選舉別人當班級領袖,為人家喝采叫好。我不想再給他徒添羞辱;我甚至同情他那無法再保持下去的顫抖的、受刺|激的傲慢自尊,甚至同情他這種狂暴的妄自尊大,現在僅僅因為某個他終於發現可以將其視作低於自己的人的一點反對的暗示,他狂暴的妄自尊大便勃然而發。我意識到,這一切解釋了他,令我生氣的並不是他所說的話不中聽。只是因為他太無知了,他根本不了解那吉普賽之夏,根本不了解我努力忍受的損失,根本不了解隨心嬉戲、水花飛濺和飄著花瓣的清風,他從沒見過萊珀的蝸牛或超級自殺社的憲章,他從沒像菲尼亞斯那樣去分享、了解和感知。
「是的,我沒讓他們安排。」
在小教堂東部的半圓形後殿裡,坐著他們的老婆孩子,在沉悶的冬季月份中,他們成了我們在教堂儀式上不斷進行推測的目標(他為什麼娶她?她究竟為什麼會嫁給他?他們兩個怎麼製造出這些小怪物?)。在這個新學期和暖的第一天,老師們喜歡穿泡泡紗衣服,他們的太太們則都展示起了自己的帽子。五位年輕些的教師沒露面,因為上了戰場。派克先生身穿海軍少尉軍服到場;海軍軍官學校想必還不算緊張,使他得以回德文參加今天的活動。他的面孔與往常一樣平和而無望,正襯在時髦而筆挺的外套上方出神冥想著,這使他看上去就像是個招搖撞騙者。
「啊,沒關係。」
夸肯布希以摔跤的手法用胳膊緊勒住我的脖子,我很高興此刻自己不是殘疾。我胳膊後伸,抓住他後背上的汗衫,用力猛拽,汗衫從我手中掙脫。我試圖甩開他,他正好也猛往前頂,我倆一塊兒掉入水中。
隨後,獨木舟稍稍改變方向,他身體的平衡被突然打破,高翔的雙臂垂了下來,一條控制不住的腿向上彈起,菲尼亞斯就會跌入水中,憤怒地咆哮。
「當然他媽晚了!」他的言詞中有一種憤怒的深信不疑的口氣,以此來敲打我這剛剛冒出頭來的自負。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就是它的好處,它與體育運動毫無關係。因為我不想再搞什麼體育運動了。體育把我排除在外了,彷彿當斯坦普爾大夫說「體育當然是搞不成了」時,他是在說我似的。我在體育方面不相信我自己,我也不相信別的人。好像橄欖球運動員都一心要彼此把命給撞出來,好像拳擊運動員都要打到死,好像就連網球都會變成一顆子彈。在一九四二年,這似乎並不是什麼瘋狂的想像,那時候,從樹上往下跳都代表著放棄一艘被魚雷擊中的艦船。後來,在學校的游泳池裡,又讓我們做了第二階段練習:跳入水中時要用雙手猛打水花,以分散海面上著火的油料。
「遲到了,福里斯特,」他用他那已然成熟了的嗓音說道。他屬於那種結實的男子漢類型;也許只是因為他比我www•hetubook.com.com們其他人都早熟,所以才不招人喜歡。
「紙牌,骰子,」他揮了揮他的長手,表示不願再多說,「我就不追究了。沒有關係。以後不許再玩了。」
「啊,如果你認為這是笑話的話……」
我什麼話也沒說,滿臉漠然表情,就像是一名被告,明知法庭絕不會因為他所擁有的對他有利的證據而有所動搖。這是一種男生的表情,盧茨伯里先生非常了解它。
路兩邊房子裡居住著的人我不認識,非常可能是一些瘦弱的老太婆。我不能一頭鑽進一幢房子。路上倒也不乏角度、起伏和彎曲,但是都不夠大,不足以隱藏住我。盧茨伯里先生赫然行進,就像是這顛簸航道上的一條高桅杆的快速帆船,我試圖穿著自己水淋淋吱吱響的膠底運動鞋,悄悄從他身邊走過去。
這麼一番開場白後,我就開始自己划艇隊領隊資深助理的工作。雖然並沒有這樣的正式職務,但是有時出於需要,就設置它,絕對不是個閒職。這是一項只幹活沒好處的工作。正式的領隊助理是一名低我一級的學生,下一年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當領隊了。一名已是四年級的助理則不會有任何升遷,但我申請了這樣一個沒用的職位,與我不了解他一樣不了解我的夸肯布希終於明白了。
教師們出席了小教堂裡的第一次儀式,他們坐在我們前面的幾排,和我們的座位形成直角,他們那疲憊的表情和懶散的姿勢表明了他們從未離開過學校。
「划艇隊領隊助理?」沒有誰的聲音能夠像菲尼的聲音這樣困惑。「你真瘋了!」
我知道,也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是假的。在那溫暖而放任的幾個月中,德文已從他們的手指縫裡溜走。傳統已被打破,標準在降低,規則被忘掉。在那些逃學曠課的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我們從沒像這個開學日的布道所規勸我們應該做的那樣,想過「我們欠德文什麼」。我們一直想的都是我們自己,想的是德文欠我們什麼,我們索取了所有的東西,而且索取得比應得的更多。今天的讚美歌是《親愛的主和人類之父寬恕我們的愚蠢行為》,在夏天,我們從未聽過它。我們所聽的一直是一種離經叛道的吉普賽音樂,引導我們按照吉普賽的方式去幹各種各樣不可寬恕的蠢事。我樂此不疲,我幾乎跟上了它的韻律,夏季裡它那跳躍的、叮噹作響的聲音。
「不知道,管理些別的項目。」
「等一下,福里斯特。」盧茨伯里先生的男低音充滿英國腔,他說話時,他的喉結似乎與他的嘴巴一樣大幅度地動著。「你所在的那個地方下了一場暴雨嗎?」
我沒有進去。無論如何,下午的活動我已晚了。我過去一向都很準時。但是今天卻晚了,甚至比我不得不到達的時間還要晚。我應該去河下游的划艇之家報到。德文有兩條河,被一個小堤壩隔開。去划艇之家的路上,我在跨越堤壩上方的步行橋上停下,往上游望去,望著細小的德文河蜿蜒穿越周邊密密麻麻的松樹和樺樹,朝我流來。
「你從沒划過船對吧。」他這樣主動攀談,句子中間沒有停頓,全句也沒有問號。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太成熟了,彷彿他故意拿腔作調;彷彿他在透過一根管子說話。
我足蹬溼鞋站在那裡,渾身發抖。但願我真的利用了那一形勢,從中取了巧,抓住、把握、珍https://m.hetubook.com.com惜那個夏天所賦予我的大量機會;要是那樣就好了。
然而,在那棵樹上最後一抹長長的日光中,隨著菲尼亞斯的跌落,它到底還是結束了。我渾身發冷地坐在小教堂裡經歷這些儀式時,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大概證明了德文的校規畢竟是正確的,冬日的德文。你破壞了校規,校規就懲罰你。我認為,這就是開學第一天早上布道的要旨。
「謝謝,太謝謝了,你的聲音——我很高興聽到了你的……」
「有你一個長途電話,」他繼續使用著法官告知被告權利的口氣,以此來盡自己的職責,儘管這職責不符合他本人的口味。「我在我書房電話旁邊的本子上寫下了接線員的號碼。你可以去打。」
我想到這個,因為盧茨伯里先生此時正說:「我在把宿舍恢復原狀,我要告訴你,你最好把那個破冰箱弄走。這種東西當然是不准進宿舍的。我注意到,夏天期間什麼都弄得亂七八糟,你們這些很了解標準的大男孩誰都沒動動手指頭,幫普魯多姆先生維護秩序。他是夏季學期臨時代理工作的老師,無法指望他立刻就全都知道應該知道的事情。你們這些大男孩僅僅是利用這一形勢從中取巧。」
「划艇隊領隊助理?」
「謝謝您,先生。」
「給我留著地兒!我的老德文喲。但是無論如何,你不能讓他們再在咱房間安排其他人了,行嗎?」我在他聲音中聽出的只是友好,還有就是簡單開朗的愛。
「是的,我不會。」
「竟然想到你也許會讓他們安排,我真該死。我就知道你不會。」
如果是這樣,那麼當我渾身淌水、迷路一般朝宿舍走去時,我就沒有什麼收益可炫耀了。我想要的工作沒有了,脾氣也沒有了,我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這個砸了鍋的下午。我現在知道了此刻確實是秋天。我可以感覺出秋天黏糊糊地貼在我的溼衣服上,它是空中一種不友好不舒服的呼吸,是冬季寒冷天氣的邊緣,是導致萬物枯萎的空氣,很快就會熄滅的鄉野間的生命之光。我的一條腿無法停止哆嗦,這哆嗦究竟是由於寒冷還是由於憤怒,我也說不清楚。我希望自己揍他揍得更狠些。
在划艇之家,我剛一走進潮溼的主房間,亂哄哄的划槳手中間夸肯布希就用他那毫無表情的黑眼睛一眼瞥見了我。夸肯布希是划艇隊領隊,他身上有種不對勁的東西。我弄不清這不對勁究竟是什麼。德文的那些個冬季學期中,班上的同學看問題都處於極端的對立,據我所知,夸肯布希名聲不好卻是眾口一詞的。一個小小的線索就是從沒有人叫他教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教名是什麼——他也沒綽號,甚至連不友好的綽號都沒有一個。
「完全瘋了。我想確定你已經恢復過來了,所以我給你打電話。我知道,如果你允許他們在咱房間安排其他人,取代我,那你就真瘋了。但是你沒有,我就知道你不會那樣。啊,我當時確實有一絲懷疑,因為你在我家那麼瘋言瘋語。我必須承認,我曾經詫異了那麼一秒鐘。我對此感到抱歉,吉恩。我當然是完全錯誤的。你沒讓他們在我的地方安排任何人。」
「誰知道?去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諒你也拿不動太多。」
「必須有人在這兒實實在在地給我打下手。本划艇隊一定要在新英格蘭校際賽中勝出,不然我就不叫克利夫.夸肯和*圖*書布希。」
「滾,福里斯特,」他在水中洶洶地說,「這兒不需要你,福里斯特。從這兒滾開!」
「賭博?什麼賭博,先生?」
「沒有,先生,對不起,先生,我掉進河裡了。」我本能地為這只會使我本人不舒服的不幸事件向他道歉。
和平遺棄了德文。不過不是在校園和村莊的模樣方面;校園和村莊仍保有著自己大部分夢幻般的夏季寧靜。秋天幾乎還沒怎麼觸及那些茂盛挺拔的樹木,正午的時候,太陽仍短暫地保有著自己夏季的能量。空氣中僅有一絲涼意,暗示著冬季即將來臨。
浸水澆滅了夸肯布希的怒火,他鬆開了我。我爬回到筏臺上,仍然為他所說的話而憤慨。「下回你叫別人廢物點心的時候,」我嚴厲地將這話一字一句說出,以便他全聽明白,「最好先弄清楚對方是誰。」
「我不知道誰玩過。」我的心中想起那些晚上的二十一點、撲克,以及菲尼亞斯發明的各種各樣的遊戲;萊珀套間的裡屋,燈上包了毯子,所以只有一小圈燈光刺眼地落在遍布四裡的黑暗的中間;菲尼亞斯即使在自己所發明的遊戲中也總是輸,他總是為應該贏的下注,要不是他手裡的牌太臭,他的下注本會是最輝煌的成功。菲尼最後終於用自己的冰箱下注,把這奇異的玩意兒輸給了我。
「你四年級了吧?」
「什……麼?」他的面孔比我此刻在盧茨伯里先生的書房中看到的任何東西都更為清晰,一副憂心忡忡大驚失色的怪相。「誰說過他們是什麼了!」
「別淨說些沒用的,打這電話我得花錢。你和誰住同一個房間?」
「我想我可能沒得到這份工作……」
「我滑下去了。」
「沒錯。」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我認為自去年以來你事事都往下滑。比如說,我就知道,這個夏天你們住在我的宿舍裡時就聚眾賭博。」他負責宿舍管理;我現在意識到,我們之所以得到那段解脫的日子,原因之一就是他當時沒在。
正如我看到這條河就隱忍不住想到的那樣,我想起了菲尼亞斯。我想起的不是那棵樹和痛苦,而是他最喜歡的一個花招,得意洋洋的菲尼亞斯,像河神一般在一條獨木舟的船首金雞獨立。他高舉雙臂,讓空氣來支撐自己,臉上一副美輪美奐的神態,身體保持著優美的平衡,每一塊肌肉都與其他肌肉完美排列,來保持著這異想天開的優美姿勢。他的皮膚由於濺於其上的水而閃著光,他的整個身體懸掛在河與天之間,彷彿已脫離了地球引力,只要那隻腳輕輕一抬,整個人就會飄起來,飄浮在空中,一把抱起夏天的全部榮耀,把它奉獻給天空。
「沒人,他們沒在咱房間安插任何人。」
上過上午的課程,午飯之後,我過去看望布林克爾,剛要邁步進屋,又止住了腳步。突然間,我不想看見萊珀夏天積攢的那一盤盤蝸牛被布林克爾的文件所取代。且慢,儘管過去看上一眼,這是本年度的優異生應該做的一件事情。一般來講,他對我來說應該是一塊磁石,他可是班上全部激動與影響的中心啊。通常情況下,我是應該被他吸引過去的——如果那個夏季,那些個吉普賽的日子沒有被發明的話。現在,布林克爾,這個心思縝密、總有新計劃的布林克爾,在萊珀那滿是塵埃、藤蘿和蝸牛的地方,卻什麼吸引我的東西也拿不出來。
於是我對菲尼亞斯說:「我太忙www•hetubook•com.com了,參加不了體育運動。」他發出他那種支離破碎的呻|吟和混亂的語言,我認為,直到最後他說了一番話,問題才得以解決,他說:「聽著,哥們兒,如果我搞不成體育了,你就要替我搞。」這時,我已經把自己的一部分輸給了他,一種在胸中湧起的自由感說明,這一定從一開始就是我的目的:成為菲尼亞斯的一部分。
我打了這場架,這是為菲尼而打的一個長長戰役中的頭一場小仗。直到我的拳頭啪地打在夸肯布希臉上,我才明白我已把自己當成了菲尼的捍衛者,我想,他現在並不會因此而感謝我。他太忠實於與他自己有關的任何事物——他的室友、他的宿舍、他的班級、他的學校,並且大面積地向外擴張著自己的忠誠範圍,直到我想像不出誰會被排除在外。但是我並沒真的感覺自己彷彿是為菲尼亞斯打這場架。我感覺,我彷彿是為自己而打這場架的。
下午的訓練結束時我們站在划艇之家前面的筏臺上收毛巾,夸肯布希快活了一些。
他沒再多告訴我進一步的信息,便沿著小路一路遠去,我心中詫異著,不知家裡誰病了。
「我花自己的錢打長途!完全是無緣無故。啊,這也花你的錢。所以趕緊說話吧,哥們兒。最好乖乖的。參加體育運動。你準備參加哪個項目?」
夏天我們從未使用過低處的那條河流,納瓜姆斯特河。它醜陋,含有鹽分,兩旁都是沼澤、泥漿和海藻。它在幾英哩之外流入大海,所以它的運行是受到諸如墨西哥灣流、北極冰蓋和月球之類無法想像的因素主宰的。它完全不同於此壩前方的德文河,那條我們在整個夏天有著無窮樂趣的淡水河。德文河的河道由幾座我們所熟知的略為內陸些的山嶺所限定;它流經高山農場和我們所知道的森林,在流程的結尾部分穿過學校運動場,然後有幾分壯觀地在分水壩旁形成一個小瀑布,流入渾濁的納瓜姆斯特河。
「現在才開始管理體育隊有些晚吧?」
典禮儀式結束後,我們七百多名學生(這是德文學校冬季學期的常規人數),熙熙攘攘地按照表上的內容一一去各處報導。所有的教室都擁擠不堪,斑馬線上人流如織,宿舍有如工廠般熱鬧,每一塊布告牌上都貼滿了通知。
我的拳頭重重打在他臉上。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彷彿我真廢物了。隨後我意識到是因為有人罵我。
「划艇。啊,準確地說並不真是划艇。是划艇隊管理。划艇隊領隊助理。」
「聽著,菲尼,我並不想當什麼學校名人。」
「去你媽的福里斯特。你他媽算老幾。」
「也許是吧,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但是當我來到他的書房時——天花板低低的,由於書籍、黑皮椅、菸斗架、磨損的棕褐色地毯,而幽暗陰沉,一間學生們除了受罰外很少進入的房間——我看到本子上寫著的並不是我老家接線員的號碼,而是一個似乎要令我心臟停止跳動的電話號碼。
「今天下午我打了一架……」
「啊,那你幹嘛這麼激動?」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室友就是室友,即使偶爾打打架。你來我家時一定是瘋了。」
「划艇隊不等任何人。」他似乎並不認為這麼說很好笑。我卻認為好笑,只好笑了起來。
「划艇隊領隊助理?」
「有關係。」
德文學校橫跨這兩條河。
「我覺得沒關係。」
他知道我四年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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