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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柏林人

作者:詹姆斯.喬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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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花使者

護花使者

雷尼漢再次乾乾地笑了笑。
「那就好好去吧!」雷尼漢向他道別。
灰濛濛暖洋洋的八月黃昏降臨城市,一股溫馨的氣息,就像夏日的記憶,流轉在街頭巷尾。星期天是休息日,商店的百葉窗都拉了下來,但見街頭上五顏六色的行人,熙來攘往。街燈好似一顆顆明亮的珍珠,在高高的桿子上頭發光,照著底下那塊生機盎然的織布,一陣陣不絕如縷的嗡嗡低語聲,從不斷變化形狀與顏色的人群中冉冉升起,傳向暖洋洋灰濛濛的夜空。
「喂,柯利!」他又叫了一次。
「然後呢?待會兒在哪裡碰頭?」
「好!就這麼辦,」雷尼漢說。
「梅里恩街角。我們一定會回來。」
他故意粗聲粗氣說話,以沖淡身上那股斯文紳士的味道,因為他一進門,大家突然都安靜了下來。為了裝得自然一點,他把帽子往後推了推,再把手肘擱放在桌上。那個機械工人和兩位女工對他上上下下仔細瞧了又瞧,然後再繼續他們低聲的談話。那個女服務生端來一盤熱騰騰以胡椒加醋調理過的豆子,一把叉子和一瓶薑汁啤酒。他狼吞虎嚥吃完豆子,覺得味道還不錯,便在心裡默默記著這家小店的店名。吃完豆子,他開始啜飲啤酒,小坐一會兒,想著柯利的豔遇。在他的想像中,彷彿看見這對情侶正在一條黑暗的路上散步;他依稀聽見柯利用那低沉的聲音向她大獻殷勤,也看見那年輕女子嘴角的一抹騷勁。這個意象讓他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在經濟上與心靈上的雙重貧乏。他已經厭倦了過這種閒蕩的生活、這種手頭永遠捉襟見肘的日子,還有那些招搖撞騙的伎倆。到十一月,他即將滿三十一歲。難道他永遠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嗎?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家嗎?他想,如果能夠坐在溫暖的爐邊,吃一頓像樣的晚餐,那是多麼地幸福啊!他和他的朋友們、女孩們在街上逛得夠多了!他知道那些朋友們的底細,也知道那些女孩是什麼貨色。他經歷了許多事,心理上對這世界有一種苦澀的怨懟,但是他並未絕望。現在酒足飯飽,他覺得比先前好多了,不再那麼厭倦生活,精神也沒那麼委靡了。如果他遇到一位善良、單純、手邊又有點積蓄的好女孩,也能夠在一個溫馨的小角落安頓下來,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他媽的我一點好處也沒沾到,」柯利說。
柯利用他的舌頭快速地沿著上嘴唇舔了一圈。
他們沿著納韶街轉到基蝶爾街上。在俱樂部門廊外的路旁,有一位彈豎琴的藝人正在表演,他的四周圍著一小圈的聽眾。他心不在焉地撥弄著琴弦,眼睛不時瞟看著新來的聽眾,間或無精打采地望著天空。他的豎琴,沒注意到自己的衣衫已經褪到膝蓋,似乎也已經對陌生人的眼神和主人的雙手感到厭倦了。彈琴的藝人一隻手在低音部彈奏著民謠歌曲〈請安靜,歐莫伊〉,另一隻手在每節曲調的高音部快速地遊走。那曲子的音符,低沉渾厚,動人心弦。
「那麼……告訴我,柯利,我想你應該弄得到手吧!」
九點四十五和*圖*書分,他和這些朋友分手。他沿著喬治街,走到公立市場再向左拐,轉到克拉夫頓街。這時人群中的男男女女逐漸散了。在街上,他聽見一簇簇的人群或一對對的情侶在互道晚安。他一直走到外科醫學院門口的大鐘前,鐘聲正好敲響十下。他唯恐柯利提早回到會面的地點,便沿著史蒂芬公園的北側快步疾走。他來到梅里恩街角,站在一盞路燈的影子裡,點燃一支預留的香煙。他倚靠著燈柱,兩眼望著柯利和那個女孩可能回來的方向。
「你想要捷足先登嗎?」他說道。
突然,他看見他們朝著他走來。他一陣欣喜,把身體緊緊倚靠在燈柱上,企圖從他們走路的樣子,看出事情的結果來。他們走得很快,那個女的腳步細碎而急,柯利則邁開大步緊靠在她旁邊,看起來他們好像沒在講話。一種不好的預感,像某種利器的尖端刺痛了他。他就知道柯利會失敗;一切都是枉然。
「有一天晚上,兄弟,」他說,「我走在達姆街上,經過水屋大鐘時看見一位標緻的馬子,我向她道晚安,就這樣子。我們沿著運河散步,她告訴我她在貝格街上的一個大戶人家裡當女傭。那天晚上,我用手攬著她的腰,輕輕地捏她一把。然後在下一個星期天,兄弟,我約她出來。我們到郊外的東尼布魯克小村子,我帶她到一處野地裡。她告訴我說,她以前常和一位賣乳酪的來此地……那也沒關係,兄弟。每天晚上她拿雪茄給我,還付了我來回的電車票錢。有一天晚上,她還拿了兩支真他媽的超棒的雪茄給我。哇!貨真價實的上等貨,就是大爺們常抽的那種……兄弟,我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懷孕了,不過我想她總有辦法脫身的。」
柯利斜眼看了一下他的朋友,臉上掛著一副不悅的冷笑。
「哦……只看一眼?」柯利比較和顏地說。「好……我告訴你怎麼做?我先走過去和她講話,你再從旁經過。」
「我會辦到的,」他說。「這件事交給我,行嗎?」
孤單使他的面孔顯得有些蒼老,臉上原本愉快的神情也消失了。經過伯爵草坪時,他沿路用單手扶著欄杆。豎琴歌曲的節奏逐漸操控著他的步伐。他的腳步和著旋律,輕巧前行,手指也配合音符的變化,在欄杆上彈著變奏的曲調。
「一個半便士,先生,」那個女孩說。
「你到底說不說?」他說。「你向她要了嗎?」
柯利接受他的恭維,邁開大步走。他搖晃著粗壯的身體,逼得他的朋友踩空了好幾小步,從人行道閃到馬路上去,又跳了回來。柯利是警局督察的兒子,他的身材與走路的姿態和他老爸一模一樣。他走路的時候,雙手擺在身體兩側,挺直著身子,整個腦袋瓜不住地左右搖晃。他的頭又大又圓,還油亮亮的;不分寒暑,隨時都在冒汗;他那頂大圓帽,斜戴在頭上,就像一只燈泡長在另一只燈泡上面。他總是兩眼直視前方,彷彿在參加閱兵遊行;如果他想多瞧瞧街上的某人,就必須把上半身連著屁股整個轉過去。他現在失業,但只要有工作出缺,他的朋友總是迫不及待地提供他求職高見。經常有人看到他與便衣警察熱絡地交談。他有許多內幕消息,喜歡高談闊論,也喜歡遽下結論。只要他講話,別人就無插嘴餘地和_圖_書。他講話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他自己:他跟某某人說了什麼,某某人跟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話,擺平了什麼事情。他報導這些事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以佛羅倫斯人的發音方式,特別加重語氣讀出自己名字的第一個字母。
「也許她認為你會娶她,」雷尼漢說。
柯利卻裝模作樣,閉起一隻眼睛,當作是回答。
雷尼漢不再說話。他不想惹他的朋友生氣,不想自討沒趣,也不想被搶白說沒人請教他的高見。人必須機靈一點才行。不過,柯利的眉頭很快又舒張開來。他的腦筋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我欣賞她是個端正的好女孩,」他讚賞地說,「沒錯,她真的是個好女孩。」
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但為了加強語氣,他還詼諧地補上一句:
柯利停在第一盞路燈下,很嚴肅地瞪著前方看。然後,煞有其事地伸出一隻手放在路燈下面帶微笑,慢慢打開手心給他的門徒看。掌心中,一枚小小的金幣,閃閃發亮。
他的腦筋又轉動了起來,他想知道柯利到底有沒有得手。他想知道柯利向她開口了沒?或是要等到最後才提?他設身處地想像柯利所面臨的困難折騰,也檢視自己的處境的痛苦與折磨。他想起了柯利那個搖頭晃腦的模樣,心情平靜了不少:他堅信柯利一定會辦成的。突然間他想到柯利會不會走另外一條路送她回家去,撇下他不管了。他的兩眼在街頭一陣搜尋: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從他到外科醫學院的大鐘算起,已經足足過了半小時。柯利會幹這種事嗎?他點燃最後一支香煙,焦躁地吸了起來。他張大眼睛,注意看著停在遠處廣場角落的每一輛電車。他們一定是走另外一條路回去了。他的香煙因捲紙被燒破而斷掉,他一邊大聲詛咒,一邊狠狠地把它丟到地上去。
「我以前,你知道的,常常去追那些,」柯利坦誠告白,「住在南圓環附近的小妞。兄弟!我以前常帶她們搭電車出去玩。我幫她們付車資,約她們去聽歌或看戲,或請她們吃巧克力和甜點,或這類的事情。我在她們身上花不少的錢呢!」他以強調語氣追加這一句話,彷彿自覺雷尼漢可能不太相信他的話。
這一次,雷尼漢有點不相信柯利的話,他笑笑地搖了搖頭。
「十點半,」柯利回答說,把另一隻腳也跨過鐵鍊。
「我想那是你幹的好事吧!」雷尼漢說。
雷尼漢急忙朝同一方向趕上去。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他覺得這恐怕是不祥的預兆,於是回頭朝那個女人進去的房子看了一眼,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便急忙跑過馬路。他因緊張加上奔跑,喘氣不已。他大叫:
「哇!……中大獎了!」
「但是告訴我,」雷尼漢再次問到,「你有把握辦得到嗎?你知道這是一件棘手的事。她們不太容易就上鉤的。哦?……什麼?」
「她現在下海當妓|女去了。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和兩位男士搭車往伯爵街的方向離去。」
他付了兩個半便士給那個邋遢的女服務生,走出小店,又開始閒逛。他走到伽普爾街,朝著市政府的方向走去,然後再轉到達姆街。在喬治街的轉角處,他碰到兩個朋友,和他們聊了一下話。他很高興能夠停下來歇歇腳。朋友們問他,有沒有看到柯利?最近有沒有什麼新鮮的事?他回答說,他一整天都和柯利在一起。他的朋友們話不多,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茫茫地看著人群中的某些身影,偶爾品頭論足一番。一個朋友說,一小時前他在衛斯摩藍街上碰到馬克。聽到這些話,雷尼漢說他前天晚上才跟馬克在伊根酒館喝酒。那個提到馬克的朋友問雷尼漢,馬克是不是真的在撞球賽中贏了一筆錢?雷尼漢說他不知道,因為在伊根酒館,請喝酒的是何洛漢先生。
「超過二十分了,」他說
「真是帥呆了!棒透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處覓的珍品啊!」
「喂,柯利!」
「什麼地方?」
「你就是我所說的多情的羅薩里歐,」雷尼漢說,「如假包換的風流小生。」
「好一個無恥的愛情騙子,」他說。
他們經過三一學院的圍欄時,雷尼漢踏上馬路,抬頭望著學校的大時鐘。
柯利把他的舌頭沿著上嘴唇,快速地舔了一遍。想起這些事,他的眼睛為之一亮。他也若有所思地跟著注視那輪淡淡的、幾乎快被烏雲遮住的月亮。
「只有釣上其中一個小妞而已,」柯利說。
「媽的!」雷尼漢大聲地說,「我不需要你引薦。我只想看她一眼。我又不會吃掉她。」
「我對天發誓,」柯利說,「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在休姆街角,站著一位年輕的女子。她穿著藍色的洋裝,戴著一頂白色的水手帽。她站在人行道的邊石上,手上搖晃著一把傘。雷尼漢的精神抖擻了起來。
「一盤豆子多少錢?」他問。
「給我一盤豆子,」他說,「和一瓶薑汁啤酒。」
陸德藍廣場的小山丘上走下來兩位年輕人。其中一位剛講完一長串的獨白,另一位帶著聽得津津有味的表情,走在人行道的邊緣,但有好幾次,因同伴粗魯誇張的肢體動作,而被逼到大馬路上去。他五短身材,卻紅光滿面。一頂水手帽子歪戴在腦門後方。他聽著同伴的敘述,鼻子、眼梢和嘴角的動作不斷,表情萬千。陣陣笑聲,夾著咻咻的喘息聲,他笑得前翻後仰、不能自已。他的眼眸閃爍著迷人的笑意,隨時瞟著看他同伴的臉。他像鬥牛士般把輕便防水夾克搭在肩頭,還不時撥弄它一下。他的褲子、白色的球鞋和披肩的夾克,時髦帥氣,流露著青春氣息。但是他的腰部圓滾,頭髮灰白稀疏,一旦興奮的表情退去之後,他的面容就流露出憔悴的模樣。
「我告訴她我現在失業,」柯利說。「我說,我以前在品姆公司上班。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怕她知道所以瞞著她。她倒認為我有那麼一點上流社會人士的味道。」
終於趕上他的夥伴了。他以銳利的眼光盯著柯利的面孔看,但看不出任何的跡象來。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艾力廣場的一角,但柯利https://m.hetubook.com.com還是沒有回答雷尼漢的問題。他逕自轉身向左,走到另外一邊的街上去。他的表情冷漠、嚴肅。雷尼漢上氣接不到下氣跟上他。他被惹毛了,於是用逼迫的口吻問他:
一抹嘲諷的意味沖淡了雷尼漢態度中的卑躬屈膝。為了保全面子,他有一種習慣,就是在奉承的話裡帶些揶揄的腔調。可惜心思不夠細膩的柯利聽不出來。
柯利回過頭來看誰在叫他,然後像先前一般邁開大步繼續向前走。雷尼漢一面在背後追趕他,一面用手把輕便夾克披好在肩上。
但是雷尼漢信得很,而且還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雷尼漢盯著他們看了幾分鐘,然後沿著鐵鍊快步急走了一段距離,再斜穿過馬路。當他走近休姆街的拐角時,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濃濃的香水味,他匆匆瞧了一眼這位女子的模樣,只見她一身盛裝的假日打扮。藍色斜紋的裙子,一條黑色的皮帶繫在腰部,而皮帶上那個大大的銀色扣環,正好繫在她身體的中心部位,看起來好像一個夾子,緊緊地鉗住她那輕柔的白襯衫。她上身罩著一件黑色短外套,上面鑲有珍珠色鈕釦,脖子上還披著一條看起來不太協調的黑色圍巾。絲質披肩的兩端,也刻意弄得參差不齊。胸前還別了一大簇花梗向上翹起的紅花。雷尼漢的眼睛透露出欣賞的眼神,瞪著看她矮小但結實的身材。她豐盈紅潤的雙頰,和那雙不怕生的藍色眼珠,在她的臉上綻放出坦率、原始、健康的光彩。她的五官粗糙,鼻孔粗大,當她故作嫵媚態時,寬闊的嘴巴便咧開露出兩顆暴牙。擦身而過的時候,雷尼漢脫下帽子向她致敬,大約十秒鐘後,柯利才向空中回了一個禮。其實他只不過是舉起手來,摸摸他頭上的帽子而已。
雷尼漢嘿嘿地笑了笑。「厲害!你真懂得如何擺佈她們,」他說。
在確定他朋友的故事講完了之後,他乾乾地笑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然後才開口說:
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就嚴肅起來,接著便沉默不語了。今天在朵瑟德街上的酒館裡說了一整個下午的話,舌頭都累了。大家都說雷尼漢是一條水蛭,儘管他混吃混喝,惡名昭彰,但卻八面玲瓏,能言善道,總能在朋友們形成共識要一致對付他之前脫困。他厚著臉皮到酒館裡去參加他們的聚會。他會先靈巧識趣地逗留在這夥人的外圍,直到確定自己已經受邀喝一杯為止。他是個有趣的無賴,腦袋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打油詩、謎語。不管別人怎樣嘲諷揶揄,他都若無其事。沒有人知道他靠什麼過活,但隱隱約約人們總把他的名字和賽馬賭盤聯想在一起。
柯利沒有回答他。他搖頭晃腦,優哉漫步,越過馬路。他碩壯的身材、悠閒的步調,和靴子踩地發出的堅實聲,透露出一種征服者的氣勢。他走近那個年輕的女孩身旁,沒有寒暄問好就立即和她攀談閒扯起來。她手上的傘搖得比先前更快,同時撐著腳後跟,半轉身體。有一兩次,他湊近她說了一些話,她笑得頭兒低低的。
他沉默了一會,再開口說:
「我自己就是箇中好手,」雷尼漢回答他。
「她願意嗎?」雷尼漢帶有幾分懷疑地問他。「女人心海底針。」
這兩個年輕人不發一語在街頭上行走,那悲愴的音樂迴盪在他們身後。他們在史蒂芬公園處橫過馬路。在這兒,轟隆的電車聲、明亮的街燈和來往的人群,打破了他們的靜默。
他飢腸轆轆,從早上到現在,除了向兩位小氣的酒保要過幾塊餅乾充飢外,再也沒吃過任何東西。他選了一張沒鋪桌巾的木桌,對面坐著兩位女工m.hetubook.com.com和一位機械工人。一位邋裡邋遢的女服務生走過來伺候他。
「柯利,你在哪裡釣上她的?」他問道。
他那雙銳利的小眼睛,盯在他同伴的臉上,探詢他是否確定有把握。柯利緊皺雙眉,來回地搖著頭,看起來好像正努力要甩掉一隻難纏的小蟲一般。
「說得也是,」雷尼漢說。
「柯利,你少蓋了,」他說。
柯利已經一隻腳跨過公園欄柱間的鐵鍊,這時雷尼漢大叫:
「把一個女傭當馬子容易得很,」他很自信地說。「我可以提供一些秘訣給你。」
雷尼漢的臉上表露出這是場悲劇的神情。
雷尼漢一直走到爾本旅館,才停下來等。過了一會兒,才看到他們走過來。在他們拐彎右轉後,他才輕巧地踏著那雙白鞋子,一路尾隨他們到梅里恩廣場附近。他緩步而行,一面與他們保持同樣的速度,一面看著柯利的頭不時靠近那個女孩的臉頰,就像一顆在軸上旋轉的大圓球。他一直注意看著這兩人,直到他們搭上往東尼布魯克的電車,才轉身循著原路走回去。
「怎樣?」他問到,「有沒有弄到?」
「她來了!」柯利說。
「我知道那種把戲,」他說,「那叫作冤大頭。」
雷尼漢遞一支雪茄給他的朋友。兩個人步行穿過人群,柯利不時回過頭來朝著擦身而過的女孩微笑,但是雷尼漢的眼睛卻盯著天空那輪泛著雙重黃暈的大月亮。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灰色的雲朵飄過月面。最後他開口說:
「時間還早得很,」柯利說。「她一定會在那兒等的。我通常都讓她多等一會兒時間。」
「在我所聽過的好妞兒當中,」他說,「她無疑是最棒的一個。」
「沒問題,」柯利說。「我知道怎樣應付她,兄弟。她快要上鉤了。」
他無精打采走過史蒂芬公園,再逛到克拉夫頓街上。儘管他的眼睛注視著形形色|色的街頭人群,但人卻提不起精神來。那些向來吸引他的事物,現在看起來都顯得索然無味;那些有意挑逗他的眼神,他也懶得回應。他知道,如果回應的話,他就必須費口舌心力去杜撰、瞎掰、逗笑、取悅,但是現在的他口乾舌燥、腦筋混沌,心有餘力不足了。從此刻到和柯利再見面,還有好幾個小時,他不知道要怎樣打發。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繼續不停地走著。走到陸德藍廣場一角,向左拐進一條幽暗寂靜的小街,他覺得舒坦多了,這兒陰霾的街景比較契合他此刻的心情。最後,他在一間看起來有點寒傖的小店前,停下了腳步。櫥窗上印著「小吃店」幾個白色的字體。玻璃上還飛舞著兩行字:「薑汁啤酒」和「薑汁麥茶」。櫥窗裡,有一塊火腿擺在藍色的大盤子上,它的旁邊還有一個盤子,放著一條加了葡萄乾的布丁。他兩眼飢渴地打量著這些食物,機警地瞄一下街頭上下,然後快速閃進這家小店。
他們一拐到貝格特街,他馬上走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尾隨他們。他們停的時候,他也跟著停下來。只見他們談了一會兒,那個女的就踩上幾步台階,走進一家宅院。柯利仍然站在人行道旁,跟門口階梯保持著一段距離。過了幾分鐘,那幢房子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一個女人從階梯上跑下來,發出咳嗽聲。柯利轉身迎向前去。他寬闊的身材把她遮住了,幾秒鐘後,她又現了出來,跑上台階去。大門在她背後隨之掩上,柯利也跟著朝史蒂芬公園的方向急速離去。
「她是……還不錯,」他有點遺憾地說。
「我有應付她們的招數,」柯利承認。
「柯利,我們過去瞧瞧她,」他說。
「我又不是第一個占有她的人,」柯利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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