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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柏林人

作者:詹姆斯.喬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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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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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茫茫出神,等到名字被叫了兩次之後,才回神答話。艾倫先生和戴拉克爾小姐此刻正站在櫃檯邊,所有的員工都轉過頭來,等著看即將發生的事。那個人離開椅子站了起來。艾倫先生劈頭一陣怒罵,說少了兩封信。那個人說他不知道,因為他已經一字不漏地抄好了。艾倫先生的怒罵聲依然不斷:這些話又辣又毒,那個人幾乎隱忍不住,恨不得要用拳頭對準眼前這個矮個子的頭上,給予重重一擊。
蘇格蘭酒館打烊後,他們又去莫力根酒館。他們進到酒館後方的大廳裡,歐哈藍替大家點了小杯溫熱的甜酒。大家都開始覺得有些醺然醉意。華林頓再請大家喝一輪時,魏德世剛好駕到。還好他只點了一杯啤酒,華林頓鬆了一口氣。錢變少了,但還夠他們繼續喝下去。不久有兩位戴寬帽子的女士和一位穿花格子西裝的男士走進來,坐定在鄰近的桌子。魏德世和他們行禮招呼,並告訴這夥人她們是從蒂弗利劇院來的。華林頓的眼睛不住地飄向其中一位女士。她的外表搶眼。一條孔雀藍的長巾纏繞在帽子上,並在她的下巴處打了一個蝴蝶結;一雙鮮黃色的手套,長及手肘。華林頓欽羨地注視著她那不時優雅擺動的豐盈手臂。片刻過後,她回眸看他一眼,華林頓益發欣賞她那雙棕黑色明亮的大眼睛。凝視的眼神中充滿矇矓曖昧,華林頓不禁為之神魂顛倒。她朝他拋了一兩個媚眼。當大家要離開的時候,她的身子輕輕碰到他的椅子,「噢!對不起!」一口倫敦口音。他注視著她離去,心中期望她會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可是他期望落空了。他痛恨自己沒錢,更痛恨請大家喝這麼多輪的酒,尤其是請魏德世喝威士忌加阿波里那瑞斯礦泉水。天底下他最恨的就是那種喝酒占便宜的人。他怒火攻心,所以也就聽不清楚他的朋友們在聊些什麼。
派克小姐走回到打字機旁,對一位正在桌上寫字的人說:
小男孩在點燈時,那個人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去。他開始模仿兒子單調的口音,半對著自己說:上教堂去了,竟然上教堂去了。等到燈一點著,他就用拳頭重擊桌面,大叫道:
——你這個野蠻的無賴!你這個野蠻的無賴!我要立刻處置你!你等著瞧吧!你必須為你的無禮向我道歉,不然你就立刻捲鋪蓋走路!我告訴你,你要不就是丟掉工作,要不就是向我道歉!
他快步走過天波霸鬧區的窄巷,一面對自己喃喃說道,他們都去死吧!我現在要好好享受這個夜晚了!泰瑞.凱利當鋪的店員說,「一個皇冠」,但是他堅持要當六先令;後來他真的拿到了六先令。他興高采烈地走出當鋪,用拇指與其他手指頭把錢幣疊成一個小小的圓柱體。衛斯摩蘭街頭上,擠滿了剛下班的男男女女,一些衣衫襤褸的窮孩子,四處鑽動,叫賣晚報。他穿過人群,帶著驕傲的滿足感,觀看著這一番街景,還趾高氣昂地盯著上班女郎看。他的腦袋裡迴盪著火車的轟隆聲,和街頭電車的咻咻聲,他的鼻子已經聞到水果酒四溢的香氣。他一面走著,一面揣忖著該用什麼樣的措辭告訴那些哥兒們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在等著看還有什麼事……
鈴聲大作,派克小姐走和-圖-書過去拿起通話器,一個帶有北愛爾蘭腔調的刺耳聲音,憤怒地大叫:
他回到樓下的辦公桌,數一數還有幾張紙尚未謄寫好。他拿起筆來,沾了沾墨水,但是無精打采地盯著他先前抄寫的最後幾個字:在任何情況下,伯納.包爾利均不……夜幕逐漸降臨,幾分鐘後,街燈即將點亮:那他就可以開始抄寫了。現在他覺得必須舒緩喉頭裡口渴的感覺一下。他站了起來,一如往常把櫃檯的橫板掀開,從辦公室裡走了出去。他走出去的時候,科長滿臉疑惑盯著他看。
比賽再次開打。華林頓額頭的青筋暴現,魏德世原本蒼白的臉也變成如芍藥般通紅。他們的手臂和胳膊因使力而顫抖。一番拉鋸之後,魏德世再次緩緩地把華林頓壓倒在桌面。觀眾裡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喝采。站在桌邊的紅髮酒保,猛向勝利者點頭,並以巴結的親熱口吻說:
——因此,我就瞪著他——冷冷地,你知道吧,同時也朝她看了看,然後再回頭朝他看一眼——慢慢地,你知道吧。我說,我認為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吧!
那個人腳步沉重地走向門邊。當他跨出門後,又聽到艾倫先生在他背後大聲喊道,如果那份合同今天傍晚以前沒謄好的話,就要去向柯拉斯比先生告狀。
黑暗伴隨著濃霧,逐漸籠罩二月的黃昏。優斯塔司街上的路燈也亮了起來。那人走過一幢又一幢的房子回到辦公室的門口,心裡計算著能不能及時完成抄寫的工作。上樓梯時,一股溫濕濃烈的香氣,衝著他的鼻子襲來:顯然,他去奧尼爾酒館時,戴拉克爾小姐剛好來辦公室。他把帽子塞回口袋,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再走進辦公室。
那股溫濕濃烈的香水味一路飄到艾倫先生的辦公室。戴拉克爾小姐是位看起來像猶太人的中年女子。據說艾倫先生對她的人或她的錢有著濃厚的興趣。她常來他的辦公室,而且一待就好一陣子。渾身香氣,她正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撫弄著傘柄,微微點頭時,帽子上的那根黑色大羽毛,便不停地顫動。艾倫先生把椅子轉過來面對她,瀟灑地把右腿橫擱在左膝上。那個人把文件放在桌上,並且恭敬地行一個禮,但是艾倫先生和戴拉克爾小姐卻沒把他的鞠躬瞧在眼裡。艾倫先生用手指頭輕輕彈了一下文件,然後拿起來向他揮了揮,彷彿在說:好啦!你可以走了。
艾倫先生把頭再栽回到文件堆中去。那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顆掌管「柯拉斯比和艾倫公司」的光頭,估量著它可能脆弱易碎。一陣怒火掐住他的喉頭,在燃燒了好一陣子後,只留下一股強烈的乾渴感覺。那個人知道這種感覺,他今晚必須好好喝一杯才行。月中了,如果他能夠及時把這份文件抄好的話,艾倫先生也許會下張同意預支的條子給管錢的出納先生。他靜靜站著,兩眼盯著文件堆上的那個光頭看。突然,艾倫先生打翻所有文件,焦急地在翻找著什麼東西。他驚覺眼前站著一個人,便猛然抬起頭來,說道:
——再比一場。三戰二勝。
諾西.弗林坐在戴維.伯恩酒館裡那個他常坐的角落。當他聽完華林頓的故事後,他請華林頓喝半杯酒,說這故事和他所聽過的其他故事,一樣精采。華林頓回請他喝一杯。過了一會兒,歐哈蘭和派帝.李奧納德走了進來,他把故事又說了一遍給他們聽。https://m.hetubook•com.com歐哈蘭請大家喝一輪溫熱的威士忌,並把他在佛尼斯街上的卡藍公司工作時,頂撞他上司的故事說給大家聽;但是他頂撞的言詞,比較像田園詩中牧童隨興的對話。他必須承認他辯駁的言詞比不上華林頓的高明。聽到這些話,華林頓請大夥兒先乾杯,然後他要再請一輪。
酒保遞給他一杯普通的黑啤酒。那人舉杯一口飲盡,並要了一顆香菜子。他把一分錢放在吧檯上,然後就像他偷偷摸進來一樣,悄悄地離開酒館,叫酒保在黑暗中摸索取錢。
——華林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的毛病為什麼這麼多?我問你,包爾利和柯溫的合同抄好了沒有?我交代過你,必須在四點鐘以前完成。
——我就知道……她有沒有留晚餐給我?
——你——什麼都——不知道。當然,你什麼都不知道,艾倫先生說。他先把眼光朝身旁的女士瞧一下以取得她的贊同,然後繼續加了一句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傻瓜?你是不是把我看作是白癡?
——進來!
——愛達!愛達!
——是的,先生。
——在這火上燒嗎?你讓火熄掉!以上帝之名,我要好好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讓火熄掉!
——不是,爸。我是湯姆。
他一個箭步衝到門邊,抓起放在門後的拐杖。
——你不可以用身體的重量來強壓。要遵守比賽規則,他說。
那個人先看了一下那位女士的面孔,然後把目光轉到那個蛋頭上,再把目光轉回來;然後,在他有所警覺之前,一句俏皮話,已經脫口而出:
——是我,爸爸。
——誰不守規則?另一個人說道。
——你他媽的知道什麼?華林頓轉過來向著那個人憤怒地說道,誰要你多嘴?
——好了,你不用等了。下樓去做你的事。
——薛利先生說,先生……。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說「薛利先生說,先生」。你總是有藉口,老愛推卸責任。我告訴你,今天晚上以前要是這份合同還沒謄好的話,我就告到柯拉斯比先生那裡……。你聽清楚了嗎?
——嘿!佩特!幫個忙,給我一杯黑啤酒。
——我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他說。但是一天五次也未免太……。好啦!你最好眼睛放亮一點,趕快找出戴拉克爾小姐案子的信件副本給艾倫先生。
那人朝站在櫃檯前的兩位顧客看了一眼,彷彿在說,他們在場,叫他難於據實回答。因為這兩位顧客都是男性,科長就訕笑著說: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讓火熄了!那人一面說,一面狠狠地用拐杖打在小男孩身上。小畜生,你給我記住!
——艾倫先生在找你,科長嚴厲地說。你跑到那裡去了?
——我的晚餐在哪裡?
這一輪酒喝完後,大夥靜了下來。歐哈蘭還有錢,其他的兩個人看起來口袋空空了;大夥有些悵然地離開酒館。走到公爵街轉角時,希金斯和諾西.弗林拐過左邊去,其他的三個人回頭又轉進城裡去。冷冷的街頭飄起了細雨,等他們走到港務局時,華林頓建議大家去蘇格蘭酒館。酒館裡高朋滿座,杯觥交錯,人聲鼎沸。三人擠過在門口叫賣火柴的小販群,走進去圍坐在櫃檯的一角。他們輪流說著故事。李奧納德向他們介紹一位年輕人魏德世,他在蒂弗利劇院表演雜耍,是一位跑江湖的藝人。華林頓請大家喝一杯酒。魏德世說他要一杯愛爾蘭威士忌加「阿波里那瑞斯」。華林頓深諳喝酒之道,就問其他兩人要不要來份同樣的。但他們卻向提姆說要純的威士忌。他們的談話越來越熱烈。歐哈藍請大家再喝一杯,華林頓也再請大家一杯。魏德世抗議說,愛爾蘭人的好客之情,真叫人受不了!他答應帶他們到劇院後台,介紹幾個漂亮的小姐給他們認識。歐哈藍說他和李奧納德要去,但是華林頓不可以去,因為他是已婚的男人。華林頓那雙沉重渾濁的醉眼不以為然地看著他的同伴,臉上明顯地表現出他知道他們正在尋他開心。魏德世也自掏腰包意思意思請大家喝一小杯酒,他答應說稍晚一點再到普貝格街上的莫力根酒館和大家碰頭。和-圖-書
小男孩哭叫道,「啊!爸!」他邊啜泣邊繞著桌子跑,那個人在後面追,一把捉住了他的外套。小男孩驚慌地看著他,一看毫無逃脫的機會,就一把跪了下來。
那個人走回樓下的辦公室,坐在自己的桌前。凝視著尚未寫完的那個句子:在任何情況下,伯納.包爾利均不……心裡想著,真奇怪為什麼最後三個字的開頭字母都相同。科長開始催促派克小姐,說她打字太慢,恐來不及將信件送郵。那個人傾聽一會兒打字機的機械碰撞聲音,才重拾抄寫工作。但是他的腦袋一片模糊,心思早已飛到喧鬧的酒館裡去了。今晚是喝烈酒之夜。他費力地抄寫著,但是五點正鐘聲響起時,他還有十四頁沒抄好。他媽的!來不及抄完了。他想要詛咒人,想要用拳頭狠狠地把什麼東西重槌一下。盛怒之餘,他把「伯納.包爾利」寫成「伯納.伯納」,因此必須把這頁重抄一遍。
他步履沉重地爬到樓梯間的第二個平台上。那裡的門口掛了一塊黃銅牌子,上面刻著「艾倫先生」幾個字。他又喘氣又惱火,在門口停了一下,然後才敲門。一個尖銳的聲音回道:
那個人憤怒地跳了起來,指著爐火。
——但是薛利先生說,先生——
——是的,爸。我——
——喔!真是好功夫!
——是誰?那個人在黑暗中張望問道。
——她上教堂去了。
——把燈點亮。屋子裡烏漆嘛黑的,到底在幹什麼?其他的人都睡了嗎?
——我要教訓你,竟敢把火弄熄了,他一邊說道,一邊捲起袖子,好讓手臂有更多活動的空間。
一位表情嚴肅的男子站在歐康諾橋邊,等著開往山迪芒的電車帶他回家。他怒火中燒,想找人報仇;他受到屈辱,忿忿不平;他毫無醉意;口袋裡只剩下兩便士。他痛恨一切。他在辦公室裡弄得灰頭土臉,典當了手錶,花光了所有的錢;可是竟然連茫然一醉都不可得。他又開始覺得口渴起來,他想要回到酒氣溫熱的酒館。一連兩次輸給一個小伙子,他已經失去了強人的名譽。他心頭一把火悶燒著,當他想起那位戴著大帽子的女士,從他旁邊擦身而過,並且說了聲「對不起」時,他的憤怒就激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薛利先生,沒關係,那個人https://m.hetubook•com.com說道,並且用手指頭比畫著他要去的方向與目的地。
——是的,先生。
他覺得自己力大無窮,隻手就可以把整間辦公室都搗毀。他的身體渴望有所行動,他想衝出去,痛快喝個爛醉。他一生所受到的羞辱委屈,都令他怒火中燒……。他可以私底下先向出納預支薪水嗎?不可能,他是個混蛋,爛透了:他不會讓我預支的……他知道到哪裡去找他的朋友:李奧納德、歐哈蘭和諾西.弗林。他的情緒激動,已經到了隨時要爆發的地步。
他太太個子矮小,臉孔尖削。在她丈夫清醒的時候,她欺壓他;等到他喝醉時,她就被他欺壓。他們有五個孩子。一個孩子從樓梯上跑下來。
——啊!爸!他哭叫道,不要打我,爸!我幫你……我幫你唸萬福瑪利亞……。我幫你唸萬福瑪利亞,爸!如果你不打我的話……。我就唸萬福瑪利亞。
——噓!噓!歐哈藍看到華林頓橫眉豎目的表情,趕緊勸道:夥計,買單!再喝一小口,我們就走人。
他在薛爾本路下電車。拖著龐大的身軀,他沿著軍營圍牆,在它的影子下行走。他討厭回家。他從側門進去,發現廚房裡沒人,爐火幾乎要熄掉了。便朝著樓上大叫:
——你聽清楚了嗎?呃!還有一件小事。跟你講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聽清楚,我再說最後一次:你有半小時吃中飯,不是一小時半。你中餐吃幾道菜?我很想知道……。現在,你聽清楚我說的話了嗎?
——是哪一個?查理嗎?
科長朝衣帽架瞄了一眼,看它掛滿了衣帽,也就沒說什麼話。那個人一走到樓梯間的平台,便從口袋裡摸出一頂花格子的牧羊人帽,戴在頭上,並快步走下搖搖晃晃的樓梯。從靠街邊的門口出去,他躡手躡腳地沿著街邊朝街角走去,忽地一個箭步轉進一家店門口。終於安然到了昏暗而溫暖的奧尼爾酒館。他滿臉都是汗,一張熱呼呼的大臉,紅得像暗紅色的葡萄酒或一塊深色的肉,湊近酒館的小窗口,叫道:
——你媽媽到哪裡去了?
雙方開始較勁。大約三十秒後,魏德世慢慢地把對手壓向桌面。華林頓因輸給這毛頭小子,又羞又怒,原本深酒紅色的面孔益發顯得黯黑。
小男孩的屁股被打得皮開肉綻,發出了一連串淒厲的叫聲。他緊握雙手,高舉在空中,帶著恐懼顫抖的聲音叫道:
他站在辦公室對面的走道上,等著看出納先生會不會單獨走出來。員工們陸續走了出來,終於看到出納先生和科長一起走出來。當他和科長在一起的時候,跟他說什麼都沒有用。那個人覺得自己的處境糟透了。他因著自己的魯莽被迫必須低聲下氣向艾倫先生道歉。他在辦公室將像在蜂窩一樣難捱。他記得艾倫先生如何把皮克先生逼出辦公室,以便為自己的姪兒安插位子。他滿腔怒火,口乾舌燥,想找人出氣;他對自己生氣,也對所有的人生氣。艾倫先生不會給他一刻安寧的;他的日子將像煉獄一般。這一次,他真的把自己搞成一個大傻瓜。難道他不能不要語帶諷刺的講話嗎?他和艾倫先生一向合不來。有回艾倫先生偷聽到,他模仿自己的北愛爾蘭腔,逗得希金斯先生和派克小姐大笑不已,從此以後艾倫先生便懷恨在心。他也許可以試著向希金斯先生借錢,但是希金斯先生本來就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分文。一個人背負著兩個家庭,當然不可能……。
派帝.李奧納德叫他的時候,他才弄清楚他們在談有關力氣大小的事。魏德世正在向同伴們展示他的二頭肌,吹噓炫耀,其他的人就鼓譟要華林頓去維繫民族的尊嚴。華林頓二話不說,捲起袖子,也向他的同伴們展示他的二頭肌。大家檢視比較兩人的手臂,最後大家同意來場腕力比賽以分高下。桌子清理乾淨後,兩人把手肘擺在桌上,手腕互相緊扣著。派帝.李奧納德宣布:「開始!」雙方奮力試圖將對方的手臂壓倒在桌上。華林頓一臉嚴肅,態度堅定。
他覺得自己龐大的身體,渴望著要去酒館尋找慰藉。夜霧寒涼,他想也許可以在歐尼爾酒館向派特借到錢。但他頂多只能從他那兒借到五便士,這點錢能做什麼呢?他必須從別的地方弄些錢來:他已經花掉了最後的一便士買了黑啤酒,再晚一點恐怕就沒地方弄到錢了。他用手指頭玩弄著錶鍊,突然間,想到在旗艦街上的泰瑞.凱利當鋪。有了!他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呢?
當眾受到這樣的質問,加上快步跑上樓,和剛剛匆匆喝下的酒精一併作祟之故,一時之際,他感到腦門昏脹。當他坐到桌前準備文件時,頓覺要在五點半前抄完這份合約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濕寒的暗夜已經降臨,他急著要到酒館裡去,在煤油燈下與酒杯交錯裡,和酒友們喝個痛快。他找到戴拉克爾小姐的合同,走出辦公室。但願艾倫先生不會發現合同裡少了最近的兩封信。
那個人壓低聲音罵了一句「他媽的!」然後把椅子向後推開,站了起來。他站直後,身材頗為高大魁武。一張哭臉,金黃色的眉毛和鬍子,但皮膚暗黑且透著酒氣:兩眼微凸,眼白部分混濁不清。他掀開櫃檯板子,走過客戶身旁,帶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座位。
——哦!你要在這裡站一整天嗎?我說啊,華林頓,你真的很優閒喔!
所有的員工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每個人都愣住了(說這句俏皮話的人也和其他的旁觀者同樣嚇呆了);此時矮胖但和藹的戴拉克爾小姐,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艾倫先生的臉則漲紅得像一朵野玫瑰,他的嘴巴因過於激動而不住地抽搐。他的拳頭在那個人的面前不斷地晃動,就像一隻電動的搖桿:
——我就去……燒飯,爸!小男孩說。
正當大家在點酒喝時,這時,除了希金斯,還會有誰正好進來!當然他也加入大夥兒喝酒。大夥兒要他把這事件再說一遍。他看到眼前五小杯溫熱的威士忌,興奮得全身發燙,於是情緒高昂地開始講了起來。大家看他模仿艾倫先生在華林頓面前揮動拳頭的樣子,忍不住笑得人仰馬翻。接著,他又模仿華林頓的語氣說:「我就是這副德行,你看著辦好啦!」華林頓以他那雙矇矓的醉眼帶著微笑地睨視眾人一番,偶爾還用下唇舔吮一下殘留在鬍鬚上的酒滴。
——艾倫先生請你上樓去見他。
——叫華林頓來見我!
——我完全不知道你所說的那兩封信,他笨笨地說道。
那個人走進艾倫先生的辦公室。艾倫先生,個子矮小,刮得乾乾淨淨的臉上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一見那個人走進來,便把頭從一堆文件中抬起來。那顆粉紅色的禿頭,就像擺在文件堆上的一顆大雞蛋。艾倫先生一秒鐘都沒浪費便開口說:
——先生,他說,我認為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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