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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瑪利亞只好順他的意。他們坐在爐邊閒談往事，瑪利亞想要為艾爾非說幾句好話。不料喬一聽到就大聲叫道：如果我再跟艾爾非多說一句話，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瑪利亞只好抱歉地說她不該提起這個話題。唐諾麗太太指責她先生說，對自己的手足說這樣的話，實在丟臉。但是喬反駁說，他沒有艾爾非這樣的兄弟。兩個人幾乎為這件事吵了起來。最後，喬說他不想在這個節慶的夜晚發脾氣，於是叫她太太多開幾瓶黑啤酒。鄰居的兩個女孩安排了一些萬聖節的遊戲，氣氛很快地又變得高高興興了。看到孩子們玩得很快樂，喬和他太太也興致高昂，心情愉快，瑪利亞也感到很欣慰。鄰居的女孩在桌子上擺了幾個碟子，先把孩子們的眼睛蒙起來，然後把蒙著眼睛的孩子們帶到桌前。有一個孩子摸到祈禱書，另外三個摸到水；當其中一個鄰居女孩摸到戒指時，唐諾麗太太用手指了指那位滿臉通紅的女孩，彷彿在說：「好婀！這下我全知道了！」接著，他們堅持也要把瑪利亞的眼睛蒙起來，領她到桌子邊，看她會摸到什麼。在他們幫她蒙眼的時候，瑪利亞笑得鼻頭幾乎碰到了下巴尖。

助理舍監和兩位女董事都已熟悉這些讚美的話。金澤．穆妮總是說，要不是因為瑪利亞，她早就把那個管熨斗的啞巴攆走了。每個人都很喜歡瑪利亞。

——總共兩先令四便士。

瑪利亞的個子真的很小很小，但她的鼻子很長，下巴也很長。她講話的時候，帶有鼻音，但總是輕聲細語：「是的，親愛的！」和「不，親愛的！」當那些女工們為了沐浴等事起爭執時，瑪利亞就被派去當和事佬，她通常都能順利讓事情和平落幕。有一天，舍監對她說：

在歡樂的ｈｔtps://ｍ.hｅtｕｂoｏk.ｃom.ｃom笑鬧聲中，他們把瑪利亞帶到桌前，她照他們的吩咐，把手伸到半空中。她的手在空中移來移去，最後落在一個碟子上。她的手摸到一團濕濕軟軟的東西，她覺得奇怪，為什麼沒有人講話，或幫她把蒙眼的布條拿下來。這種靜默持續了幾秒鐘，然後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悄悄的耳語聲。有人提到院子什麼的，最後，唐諾麗太太斥責一位鄰居女孩，叫她馬上把它丟掉：不能開這種玩笑。瑪利亞知道這次不算，她必須重摸一次；而這一次，她摸到了祈禱書。

隨後，唐諾麗太太為孩子們彈奏〈麥克勞蒂小姐的紡紗車〉這支曲子，喬勸瑪利亞喝一杯葡萄酒。很快地，大家又回到歡樂的氣氛裡。唐諾麗太太說，瑪利亞年底前就會到修道院去，因為她摸到了祈禱書。瑪利亞從來沒看過喬像今晚般對她這麼好，講了許多有趣的話題，還回憶往事種種。她說，他們對她真的很好。

到喬的家時，每個人都說：「喔！瑪利亞來了！」喬剛下班回來，孩子們都穿著星期天才穿的體面衣服。兩個鄰居的大女孩也在這裡，她們正在玩遊戲。瑪利亞把蛋糕袋子交給最大的孩子，要艾爾非去分給大家；唐諾麗太太直說瑪利亞妳太客氣了，還帶這麼一大袋的餅乾來。她要孩子們說：

喬曾經多次邀她搬過去和他們同住；但是她覺得自己會妨礙他們（雖然他太太對她非常好），而且她已經習慣了洗衣店的生活。喬是個好人。他和艾爾非兩人是她一手帶大的；喬常常這樣說：

這些女人將在六點鐘吃茶點，七點前，她應該就可以離開了。從伯爾斯橋到尼爾遜紀念塔，二十分鐘；從紀念塔到德隆姆康德拉地區，二十分鐘；再花二十分鐘，去採買一些東西，她在八點鐘以前應該可以到達那兒。她拿出那個帶有銀釦的皮包來，再唸一遍上頭的字：貝爾法斯特留念。她很喜歡這隻皮包。這是五年前喬和艾爾非到貝爾法斯特去參加「聖靈降臨節蒞日」之旅時，喬買給她的。她的錢包裡有兩個五先令的銀幣和一些銅板。買了電車票後，她還剩下五先令。他們將有一個愉快的夜晚，和所有孩子們一起歡唱！她只希望喬不要又喝得醉醺醺回來。他喝了酒就變成另外一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等到廚師告訴她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她就走到女工們用茶點的房間去拉那口大鐘。幾分鐘後，這些女工們便三三兩兩魚貫走進用餐的房間，邊走邊用裙子把濕漉漉的手臂擦乾，同時把襯衫袖子從紅通通且冒著熱氣的手臂上放下來。她們一一在大大的馬克杯前坐定下來，杯子裡裝滿了廚師和啞巴從大錫罐裡倒出來摻了牛奶和糖的熱茶。瑪利亞負責分配麵包，每個人都分配到四片。用餐期間，一片喧譁嬉鬧。麗姿．傅立民說瑪利亞一定會拿到戒指，雖然每年的萬聖節她都這樣說，瑪利亞只能苦笑回答說，她不想要戒指，也不想要男人。瑪利亞笑起來的時候，她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閃著羞怯與失望的神色；她的鼻頭幾乎碰到了她的下巴尖。金澤．穆妮高舉茶杯，請大家一起祝瑪利亞身體健康，女工們則用馬克杯把桌面敲得乒乓價響。穆妮說，很遺憾，今天喝的不是黑啤酒。瑪利亞聽了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她的鼻頭幾乎碰到了下巴尖，笑得她瘦小的身體幾乎要散掉了。因為她知道，穆妮是一片好意，但是，當然啦，這只是她一個平凡女人的想法。

在前往德隆姆康德拉的電車上，她原先以為恐怕要一路站到底，因為年輕人對她視若無睹，只有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讓座給她。他戴著一頂棕色的禮帽，身材矮胖，一張紅潤的方形臉，蓄著灰白的鬍子。瑪利亞覺得他看起來像是位上校，她又想，比起那些眼睛直瞪前方的年輕人，這位紳士有禮貌多了。這位紳士開始和她攀談，聊起了萬聖節的種種，和多雨的天氣。他猜想大袋wｗw.hｅｔubｏｏk•ｃom.ｃoｍ子裡裝的是給孩子們的好東西。他說，沒錯，小孩子應該要從小多享受生活。瑪利亞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還輕咳幾聲，以示贊同。他對她非常友善。瑪利亞在運河橋下車，並向他行禮道謝。他也面帶和煦的笑容，舉帽回禮。當她低頭在雨中步上台階的時候，她心裡想著，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紳士也不是那麼困難，就算他多喝了一杯也一樣。

——瑪利亞，妳是一位真正的和事佬！

她外出時，街頭因下雨而顯得光潔明亮，她很慶幸還好自己穿了這件舊的棕色雨衣。電車上滿載著乘客，她只能坐到車廂最後排的小椅子上，面對所有的乘客，而她的腳尖只能勉強碰到地面。她心裡盤算著待會兒要做的事情，同時也想著，口袋有錢，能夠自給自足，還是比較好。她希望今晚大家可以玩得很愉快。她相信他們會的。但是想到艾爾非和喬兩人彼此不講話，卻不免惋惜。現在，兩人鬧翻了，但是他們小的時候，卻非常地要好：可惜人生就是如此。

喬安慰她說沒關係，並請她坐到爐火邊。喬對她很好。他告訴她辦公室裡所有發生的事，還把他頂撞上司所說的一句俏皮話說給她聽。瑪利亞不知道為什麼喬會對這句話笑得這麼開心，但是她說這個上司一定是個蠻橫自大的人物。喬說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壞，如果你摸清楚他的脾氣；如果你不去招惹他的話，他也是滿好的。唐諾麗太太彈鋼琴伴奏，孩子們又唱又跳。後來鄰居的兩個女孩開始分配胡桃。可是大家都找不到胡桃鉗，喬氣得幾乎要捉狂，他說，沒有胡桃鉗要叫瑪利亞怎麼吃胡桃？但是瑪利亞說她不喜歡胡桃，大家不用替她費心。喬問她要不要來瓶黑啤酒；唐諾麗太太也說，要是她喜歡的話，家裡還有紅葡萄酒。瑪利亞回答說，最好別為她煩心吃喝什麼，但是喬堅持一定要。

後來孩子們都累了、睏了。喬就問瑪利亞，在她回去之前，要不要唱一首歌，唱一首老歌給大家聽。唐諾麗太太說：「瑪利亞，拜託妳唱一首！」瑪利亞只好站起來走到鋼琴旁邊站定。唐諾麗太太叫孩子們安靜，聽瑪利亞唱歌。接著，她彈起前奏，對瑪利亞說：「瑪利亞！開始！」瑪利亞漲紅著臉，用一和圖書種細細顫抖的聲音開唱。她唱〈我夢想我自己住在〉這首歌，到第二小節時，她又唱了一遍：

瑪利亞說她還帶了特別的東西要給爸爸和媽媽，是他們一定會喜歡的東西，接著便開始找她買的那塊葡萄乾蛋糕。她翻遍了唐妮斯糕餅店的袋子，雨衣的口袋，門後的衣帽架，就是找不到蛋糕。然後她問孩子們有沒有人吃掉了——當然，不是故意的——可是孩子們都說沒有，臉上還露出如果被誤以為是小偷，他們寧可不吃的表情。每個人都試圖要為這件離奇的事件找出答案。唐諾麗太太認為事情很簡單，就是瑪利亞下車時忘了帶下來。瑪利亞想起了自己對灰鬍子的紳士有些意亂情迷，頓覺一臉羞愧、懊惱和失望。一想到不能給他們一點小驚奇，又想到平白損失兩先令四便士，她幾乎當場就要哭了出來。

——媽媽是媽媽，但是瑪利亞才是他們最好的母親。

——謝謝你！瑪利亞！

等到他們分家之後，孩子們就把她安置在「暗夜明燈都柏林」洗衣店，她也喜歡這個工作。過去她對新教徒素無好感，但現在她覺得他們也是好人，雖然有一點沉默和嚴肅，但還是滿好相處的。後來她在溫室裡種了一些植物，以蒔花弄草為樂。她種了一些可愛的蕨類植物和常綠的藤本植物。每當有人來拜訪，她就從溫室裡摘一兩枝綠葉送給客人。只有一樣東西她不喜歡，就是貼在牆上規勸人修身行善的海報；但舍監人真的很好相處，很有教養。

但是沒有人點出她唱錯了；喬聽了她的歌，大受感動。他說，不管別人怎麼認為，他覺得過去的時光最美，老貝爾夫的音樂最叫人懷念。他熱淚盈眶，淚眼模糊，看不清楚他要找的東西，最後只好問他太太，開瓶器放在哪裡。和*圖*書

女舍監已經答應，一等女工們用完茶點，她就可以離開了。瑪利亞盼著黃昏後的外出。廚房清理得井然有序，一塵不染：廚師說大銅鍋，光可照人。爐火熊熊，靠牆的邊桌上擺著四大條葡萄乾麵包。這些麵包從外表看起來好像沒被切開過；但是仔細一瞧，你會發現它已經被切成一塊塊的厚片，就等著喝茶時分給大家。這是瑪利亞親自切好的。

當女工們用完茶點，廚子和啞巴開始收拾餐具時，瑪利亞最高興啦！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想到明天早上要望彌撒，就把鬧鐘的時針從七點撥回到六點。然後她脫掉工作服和居家穿的靴子，再把她最好的一件裙子擺在床上，把她那雙小小的外出靴子放在床腳。她換上外衣，攬鏡自照，想起年輕時，自己是如何盛裝打扮去參加星期日的彌撒；懷著微妙的心情，她欣賞著自己瘦小的身體。儘管歲月流逝，她依然保有一副窈窕的好身材。

她在紀念塔站下電車，然後迅速在人群中穿梭。她走到唐妮斯糕餅店，可是店裡擠滿了顧客，她等了很久才有人過來招呼。她買了好些廉價的什錦餅乾，最後拎著一個大包包走出糕餅店。她接著想另外再買些什麼：她想要買樣真正好一點的東西。他們應該不缺蘋果和核桃。真難決定要買什麼，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蛋糕。她決定買一個葡萄乾蛋糕，可是唐妮斯店裡的葡萄乾蛋糕，上面的杏仁糖霜太少了，所以她就走到亨利街上的店去。在店裡，過了許久她還拿不定主意，站在櫃檯後面那位時髦的小姐，顯然等得有點不耐煩，於是就問她是不是在挑結婚蛋糕。瑪利亞一臉羞紅，對著櫃檯小姐笑了笑。但是那位年輕的小姐，誤以為真，便切了一大塊葡萄乾蛋糕，包好後遞給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