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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柏林人

作者:詹姆斯.喬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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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

恩典

——許多人都是腋窩下挾著煤炭去上「一週一便士學校」,柯南先生言簡意賅地說。舊的系統還是比較好:單純誠實的教育,沒有現代那些虛有其表的東西……。
馬克義先生心滿意足地品味著威士忌,同時刻意搖著頭說:
彷彿靈光一閃,他突然轉向病人說道:
——噢!是的,我想我認得他。身材高大,一臉紅冬冬的。
他還不知道自己是他們精心設計的對象。他的朋友們康寧漢先生、馬克義先生和包爾先生已經在門廊裡,先把計畫內容透露給柯南太太。這個主意是包爾先生想到的,但是交付給康寧漢先生來執行。柯南先生出身英國國教世家,結婚時改信天主教,但二十年來,他卻沒有到過天主堂管轄的範圍之內,而且,還喜歡拐彎抹角批評天主教義。
一位上半身罩著白袍,看起來很有威嚴的人,蹣跚地走上講台。信眾們一陣騷動,同時紛紛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跪在其上。柯南先生隨著大眾,依樣葫蘆。神父頂著一張紅冬冬的臉孔,站在講台前,三分之二的身軀露出來在欄杆之上。
——喔!對了,馬克義先生說,是「Tenebrae」。
——好,柯南太太,包爾先生說,我們要設法幫他展開人生的新頁。我會找馬丁先生談。他是不二人選。我們會找個晚上過來和他好好溝通一下。
——傅格迪先生。
——耶穌會教士團最特別一點,康寧漢先生說。就是教會裡的其他教士團都先後經歷過重組改造,只有耶穌會從來沒有過。它從未偏離正道。
他說完話,便認真地喝起酒來。
這一番驚嚇和隱約的痛楚,叫他清醒了不少。
——不客氣,包爾先生說。
——真的嗎?傅格迪先生說。
那個人說希望有人幫他叫輛計程車。當他們正在議論要不要時,一位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穿著一件黃色長大衣的年輕人,從酒館的另一端趕了過來。看到這一番景象,他便大聲喊說:
——救世主。只是他們不相信教皇和聖母。
室內一片靜默。康寧漢先生回答說:
柯南先生隔天寫信到辦公室請假,以便待在床上養病。她為他燉牛肉湯,並且好好地把他罵一頓。她看待這些例行的酗酒,如同天氣變化一般自然。但是他生病的時候,她還是很盡責地照顧他,總是設法叫他吃早餐,比他糟的丈夫還多的是。自從孩子長大後,他就沒有發過脾氣。她知道為了這個家,雖然只是一筆小小的訂單,他還是願意到湯姆斯街去跑一趟,然後再徒步走回來。
——不,不,康寧漢先生語帶閃爍地回答。只是一件……與聖靈有關的小事。
——你會成為好的天主教徒。他太太說。
卡丁納街上的耶穌會教堂裡,兩側走廊上幾乎擠滿了人,但還是隨時有人從側門走進來,在俗家信徒的引導下,躡手躡腳地沿著走道走,直到找到位子為止。男士們每個人都盛裝以赴。穿黑衣白領的信眾群中,穿插坐著穿軟呢服裝的教友,教堂的燭光灑落在他們身上,落在綠色斑駁的大理石柱上,也落在暗沉的油畫上。男士們坐在長椅上,稍微拉高膝蓋處的褲子,擺好帽子,挺直坐正,並正經八百地凝視著掛在講壇上的那一盞紅燈。
每個人都很尊敬這個可憐的馬丁.康寧漢先生。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既有影響力,又睿智。他久經人事,且因長期接觸違警法庭的事務,更顯得人情練達。他曾一度浸濡於哲學的領域,因此看起來非常溫文儒雅。他的消息靈通。他是朋友間的意見領袖,而且大家都認為他長得很像莎士比亞。
又是一陣靜默。包爾先生轉身向柯南太太,突然興高采烈地說:
包爾先生不喜歡別人直呼其名。他並不是不通人情,但是他對馬克義先生最近四處借旅行箱和皮包一事,依然耿耿於懷。馬克義這樣做的藉口是,他太太幻想著受聘到國內各地去演唱。但與其說他痛恨那種被占便宜的感覺,不如說他痛恨這種不入流的手法。因此,他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就把它當是柯南先生提問的。
柯南先生沒有答腔。這項提議並不能讓他心動。他知道這些人正準備自命為聖靈的代理人來替他分憂解勞。但他基於個人的尊嚴,必須硬頸以對。當他的朋友們在討論耶穌會時,他久久不吭一聲,只是帶著冷冷的敵意,靜靜地聽著。
大家都同意這種說法。康寧漢先生就繼續說: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包爾先生直截了當地說:
——喔!當然是真的,錯不了的。只是有時候,人們批評說他的講道不夠正統。
包爾先生小心翼翼地對柯南太太解釋說,他與這件事無關,他只是碰巧經過現場。柯南太太想起了包爾先生曾經調解過他們的家庭糾紛,也曾經及時給予小額借貸。她說:
這些男士們又一個接一個地喝起酒來。柯南先生似乎在心裡盤算著什麼。他的立場鬆動了。他佩服康寧漢先生對閱人及評斷道德的能力。他便問有關這件事的詳情。
——哦!你嗎!我給你一巴掌,柯南太太凶巴巴地回答他。
——我們會讓他重新做人的,他說。晚安,柯南太太。
——你們在進行什麼秘密的事啊?
——所以我們要一起去懺悔,康寧漢先生說。
——哈!馬克義先生說。
——你和誰在一起?康寧漢先生說。
柯南太太了解整個計畫後說道:
他希望這件意外事件的細節部分就這樣永遠模糊不清。他希望他的朋友們認為因為某些地方出了差錯,所以他和哈德福先生並沒有碰頭。他的朋友們知道哈德福先生的酒品,所以都沉默不語。包爾先生又說一次:
——Credo!康寧漢先生說。這彰顯了他的信心。在教宗開口的一刻,他就順服了。
——那個救醒我的,是個有教養的年輕人,他說。要不是他……。
聽到康寧漢先生這一聲「嗯!」大家都安靜下來。大家都知道,這個說話的人有秘密管道去取得消息。以這件事為例,這個單音節的聲音就有一種道德教訓的意味。哈德福先生有時候會呼朋引伴,一夥人在星期日中午過後出城,以便盡早趕到郊區的某間酒館。在那裡,這夥人變成了如假包換的旅行者。但他這些同夥的旅伴從未忘記他的出身。他起初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小財主,借小錢給工人,以收取高利。後來他和又矮又胖的高德寶先生共同經營「利菲貸款銀行」。雖然他僅是按照猶太人的倫理規範來行事,但是他的天主教同胞們,在他的強行追討債務之下,本人或其擔保人皆苦不堪言,因此都對他恨之入骨,大家都說他是愛爾蘭的猶太人,是個沒有文化教養的人。他那個白癡的兒子,正是上帝對他放高利貸惡行難於苟同的明證。除此之外,他們倒記得他還有一些其他的優點。
——我沒按法養,他說,偶的哦頭受傷了。
康寧漢先生舉起兩隻肥短的手指。
——媽的,不幹了!柯南先生敏感地說,這是我的底線。我會做好這件事。我會去僻靜、懺悔和……做所有其他的事。但是……絕不拿蠟燭!絕不!媽的,我反對拿蠟燭!
——好主意,包爾先生說。四人一起來。
——噢!當然,是有些不www.hetubook.com•com夠格的……。但是令人訝異的是:沒有一個,不管是爛醉如泥的,還是……徹頭徹尾的無賴,當他們講道時,從來沒有一個人曾經錯誤解釋過一句教義。這才叫人吃驚呢!
——噢!湯姆.伯克神父,康寧漢先生說,他是個天生的演說家。湯姆,你聽過他講道嗎?
——我見過約翰.麥黑爾一次,柯南先生說,我有生之年忘不了他。
——也許你說得對,柯南先生回答說,但立場已經開始軟化了。
——湯姆,事情是這樣的,你喝醉了。康寧漢先生一臉嚴肅地說道。
——的確如此,康寧漢先生說,即便談不上是「最」聰明的,也是相差無幾了。你知道,身為教宗,他的座右銘是:「Lux upon Lux」,也就是「光上之光」。
——下一次吧!那個年輕人說。
她送他到門口。馬車伕在人行道上來回跺腳揮動著手臂以暖和身子。
——教友席,康寧漢先生說。
——啊!好啊!平安沒事就好啦!
——你確定嗎?傅格迪先生語帶懷疑地問道。我以為是某一個義大利人或美國人呢!
——那他們到哪裡去了?
——唾液,馬克義先生說。
柯南先生立刻改變話題。
兩位碰巧在廁所的男士,費力地把他攙扶起來:但他實在是站不起來。他從樓梯上滾了下來,蜷縮成一團。他們總算幫他翻過身來。他的帽子滾到好幾碼外去,面孔朝下,衣服弄得髒兮兮的,沾滿了地板上的汙水。他的雙眼緊閉,呼吸帶著忽嚕忽嚕的雜音。嘴角還汩汩地流著一絲絲的血水。
——哎!你不用這樣說,包爾先生。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絕不像其他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只要他口袋裡有錢,他們就來找他,叫他忘了老婆和家人。可真是好朋友啊!我想知道,他今天晚上又是和誰在一起混的?
——我承認,包爾先生說。
——我常告訴你這件事吧!
——讓他透透氣,他暈過去了。
——咱們能不能來喝一點……?
——啊!湯姆,你一定認識他,康寧漢先生肯定地說。他是個很快樂、很好相處的好人!就像我們一樣的隨俗,不拘小節。
——情況很糟,包爾先生說。
——湯姆,我們去上「一週一便士」學校時,並沒學到這些,包爾先生學著馬克義先生的樣子說。
——真的嗎?馬克義問道。
穿自行車服的年輕人扶起那人的另一隻手臂,圍觀的人們讓出一條路來。
——先生,我嗯按激你,那個受傷的人含糊說道。
警官摸摸頭盔,回答說:
他模仿鄉下人濃厚的口音,用命令的口吻說:
——沒有給我一份嗎,親愛的?
柯南太太覺得她最好不要露出喜悅的表情,所以她說:
——沒錯,康寧漢先生說。
包爾先生不說話,但他覺得策略已經成功了。一陣得意的表情閃過他的臉上。
——從世界各地來的紅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們,和這兩個人激烈爭辯,直到最後教宗自己站起來,以他的權威宣布教宗絕對無誤論為教會的教條。就在那一刻,那個大力唱反調的約翰.麥黑爾也站了起來,以獅子的吼聲大叫:Credo!
傅格迪先生隨身帶著一份禮物,是一瓶半品脫的特級威士忌。他很禮貌地詢問柯南先生的情況,並把他的禮物放在桌上,然後不分長幼尊卑,和大家一起同坐。柯南先生特別感謝這份禮物,因為他知道他和傅格迪先生之間,尚有一些尚未結清的雜貨欠款。他說:
——哦!柯南先生說。
——馬丁,你告訴我……他會講道嗎?
大家跟著哄堂大笑。一直在等待機會加入對話的馬克義先生,裝出一副他沒聽過這故事的樣子。康寧漢先生說:
——但是,當然啦!康寧漢先生心平氣和地強調說,我們的宗教才是正統的宗教,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信仰。
——被告知罪,柯南先生同樣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不在乎,柯南先生有點不自然地笑著說。
——是!是!柯南先生說,一面努力回憶。我想起來了,有一位警察。他看起來像個正直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伯登神父朝著那盞紅燈跪下來,雙手蒙著臉,開始禱告。過了不久,他把手放開,站了起來。信眾們也跟著站起來,坐回長椅上。柯南先生把帽子放回膝上,專注地看著布道者。布道者以細膩的動作翻轉法衣的寬袖,目光則緩緩地掃視眼前成排的面孔,然後開口說道:
——我相信!傅格迪先生立刻翻譯說。
——湯姆,他們除此以外,還能做什麼?他說。
——討論照相術!柯南先生訝異地叫了出來。
——我當然對,康寧漢先生說。我闖蕩江湖多年,閱人無數,評斷道德人格,從未看走眼過。
她丈夫在背後向她叫道:
——真不好意思,她說,家裡沒什麼東西可以招待你。如果你等我一會兒,我可以叫孩子到街角的傅格迪雜貨店去一趟。
——我常聽說他是全歐洲最睿智的人之一,包爾先生說。我是說除了擔任教皇這件事之外。
——七點半在馬奧里酒館,不見不散!
柯南先生是一位傳統舊式的巡迴推銷員,他以這個行業為榮。他在城市裡走動時,總是戴著一頂體面的絲質禮帽,並且穿著一雙繫有鬆緊帶的長統馬靴。有這兩樣稱頭的穿戴,他說,就可以符合推銷員的身分了。他遵循拿破崙的布列克懷特(Blackwhite)傳統,經常閱讀他的傳奇故事,模仿其人其事種種。在現代商業經營的策略下,他僅能在克羅街上張羅一間小辦公室。百葉窗上寫著公司的名字與地址——倫敦E.C.。在這間小辦公室的壁爐台上,擺著一小排鉛灰色的茶葉罐,窗前的桌上擺著四、五個磁碗,裡面經常盛著半碗黑色的茶水液體。柯南先生經常用這幾個碗來品茗。他先喝上一大口,含在嘴巴,讓茶葉滋潤味蕾,再把它吐到壁爐裡去。然後再停下來評斷優劣。
——撒旦!滾開!傅格迪先生一面看著大家,一面笑著說。
——湯姆,老實告訴你,我們正在安排一場僻靜活動。
——我已經對過帳了,一切無誤。
伯登神父以宏亮自信的口吻闡述這段經文。他說這是《聖經》裡最難恰當詮釋的章節之一。對一般的信眾而言,這段話似乎和耶穌基督在其他場合所宣揚的崇高道德標準,有所牴觸。但是他告訴信徒們說,今天晚上他站在這裡,無意嚇唬他人,也沒有特別的目的;他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以一個凡人的身分,對著自己的同伴們講話。他只是以商人的方式,來為商人布道。打個比方,他說,他就是他們精神上的會計。他希望在座的每一位信眾,都能開一個存簿帳戶,一個精神生活的存簿,並看看這些帳簿是否與自己的良心,收支平衡。
——湯姆.伯克神父。他才是呢!
經過四分之一世紀的婚姻,她對生活已經沒有多少幻想了。宗教對她而言是一種生活習慣,而且她懷疑一個人到了她先生這樣的年紀,在死前還有多少巨大改變的可能性。她禁不住要認為她先生的意外是天意,要不是為了使自己不會顯得太狠心,她早就告訴這些男士們說,她先生雖然舌頭短少了一點,但是不礙事。康寧漢先生是個幹練的人,對他而言,宗教就是宗教。這個計畫也許會成功,但至少,也沒有什麼傷害。她對信仰並不顯得特別熱中。她向來就相信「聖心」是所有天主教義中最具實用價值的,她也認同天主教的聖事儀式。她的信心僅限於她的廚房之內,但是,如果有需要,她也可以去相信精靈和聖靈。
——嗯!康寧漢先生說。
——他有一張剛毅的面孔,柯南先生說。
馬克義先生曾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男高音。他太太曾是女高音,但現在只能收低廉學費教小朋友彈鋼琴。他的生命軌跡並不是兩點間最短的直線距離,有一段時間,他被迫必須靠他的小聰明來混飯吃。他曾經在米蘭德鐵路公司上班,替《愛爾蘭時報》、《自由人報》拉廣告、在一家煤礦公司擔任約聘的推銷員、當私家調查員、副警長辦公室的職員、最近剛擔任市驗屍官的秘書。他的新工作使他對柯南先生的事件產生職業性的興趣。
——我們拒絕心頭的魔鬼,他說,一齊努力,認清魔鬼的花招伎倆。
包爾先生揮揮手。
柯南太太一雙迷惑的眼睛,一直望著馬車,直到它離開了視線範圍。然後她才收回視線,走回屋內,掏空她先生的口袋。
——事實如此,康寧漢先生說,歷史有明證。
——看看他們的教會,包爾先生說,看看他們的會眾。
——這個人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哪裡?
耶穌基督並不是一位嚴厲的主人。他諒解我們會犯小錯,理解我們卑微沉淪本性裡的軟弱、了解我們在現世生活裡所受到的誘惑。我們可能——我們經常——受到誘惑;我們可能——我們經常——遭遇挫折。但是,他說,他只對信眾們提出一項要求,那就是:坦誠果敢地與上帝同在。如果他們所有的帳目,收支平衡,那就可以宣稱:
——你現在不痛了吧!馬克義先生說。
過了兩個晚上,他的朋友來看他。她領他們到他的房間,搬椅子給他們坐在爐火邊。房間裡瀰漫著病人特別的氣味。柯南先生的舌頭因陣陣刺痛的感覺,使得他在白天的時候看起有些浮躁,但夜裡他就變得溫文有禮多了。他用枕頭當靠背,坐在床上。浮腫的臉頰上,有那麼一點氣色,看起來像猶有餘溫的炭火。他對訪客說抱歉,因為房間裡很雜亂,但同時,他也帶著幾分箇中老手的驕傲,自豪地看著他們。
包爾先生再度為大家服務。把杯子洗乾淨後,斟了五小杯威士忌。酒精的催化使得談話又熱絡了起來。尤其是只坐椅子一小部分的傅格迪先生,特別感到興致勃勃。
包爾先生搖搖頭,不說話。
——反對蠟燭!柯南先生執拗地強調一遍。沒有妥協餘地!
傅格迪先生打斷大家的話,拿起酒瓶,再幫大家斟一些酒。馬克義先生看到瓶裡的酒不夠大家分,便推辭說他的第一杯還沒喝完呢。其餘的人互相禮讓一番後便接受了。威士忌倒進酒杯時發出的輕音樂聲,聽起來像是悅耳的間奏曲。
他喝一口酒,其他的男士們也跟著喝。然後,他重新開口說:
——每個人都不許遲到,包爾先生熱切地說,因為到時候連門口都會擠滿人。
——沒錯,康寧漢先生說。他用拉丁文寫詩。
——湯姆,他不會對我們太嚴苛的,包爾先生勸誘著說。
三個人離開酒館,看熱鬧的人也穿門而出,隱沒在小巷裡。經理帶著警官到樓梯口去勘驗意外現場。他們一致認為那位先生是失足才跌下去的。酒客們紛紛回到櫃檯前,一位酒保便開始清理地板上的血跡。
一位穿著自行車服的年輕人擠過圍觀的人群,迅速蹲在這個受傷的人身邊,叫人拿水過來。警官也蹲下來幫忙。年輕人洗淨這個人嘴角的血跡,然後請人拿些白蘭地來。警官以權威的口氣不斷重複這個命令,直到一位酒保拿著一杯酒跑過來。他把白蘭地灌進那個人的喉嚨。幾秒鐘後,他就張開眼睛,看了一下四周。看到圍著他的一圈臉孔,他突然會意過來,於是掙扎著要站起來。
——噢!我知道教宗無誤論。記得我那時候還年輕……。要不然就是——?
——喔!請進!請進!
——真的是這樣嗎?馬克義問道。
柯南先生聽了之後,大為光火。他非常在意自己的市民權利,他希望在這個城市裡能與他人互相尊重,和平共處,因此痛恨那些他所謂的鄉巴佬們對他的冒犯。
——我非常感激你,老兄,病人說。
——噢!是的!康寧漢先生說。
康寧漢先生立即插嘴說:
男士們舉杯喝酒,然後把酒杯放回桌上,停一口氣。康寧漢先生轉向包爾先生淡淡地說:
——我們在家裡等他帶錢回來。他好像完全忘了還有個家。
他上了馬車。車子走的時候,他還很愉快地舉起帽子向她致意。
——那倒是真的,柯南先生說。
——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異,馬克義先生說。我們都相信——
——一個是德國的紅衣主教,名叫多寧……或是道寧……或是——
康寧漢先生正是處理這種事情的不二人選。他是包爾先生的老同事。他的家庭生活並不是很美滿。大家都很同情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娶了一位上不了台面的老婆,一位無可救藥的酒鬼。他曾為了她,把房子重新裝潢六次,但每一次她都用他的名字,把家具拿去典當。
旁觀的這圈人紛紛讓開,但隨即又聚攏過來。在格子圖案的地板上,那個人的頭部附近,凝結著一灘暗褐色的血跡。酒館經理被他那槁木死灰的臉色嚇壞了,趕緊叫人通知警察。
——這些四不像的怪獸跑來這裡,他說,以為他們可以隨意支配平民百姓的生活。馬丁,我不需要告訴你,他們是怎樣的人吧!
這幾位先生開始談起了這場意外。康寧漢先生說他碰過一個類似的情形。有一位七十歲的老先生,羊癲瘋發作,咬斷了一小塊舌頭,但是舌頭後來又長了回來,因此沒有人看得出被咬斷的痕跡。
——好!康寧漢先生立即接腔答道。
——然而,人們說他並不是一位真正的神學家,康寧漢先生說。
——一點也不錯,柯南熱情地說道。
——請聽我說,康寧漢先生很肯定地說,應該是,「Lux upon Lux」。前任教皇庇護九世的座右銘是,「Crux upon Crux」——意思是「十字架上的十字架」,藉此用來區別兩位教皇的差異和_圖_書
——聽他們的話!他太太說。
——湯姆,他們是天主教會中最了不起的教士團,康寧漢先生熱切地說。耶穌會會長的地位僅次於教皇。
——道寧絕對不是德國人,這是錯不了的,包爾先生笑著說。
他不動聲色地說出這個比喻,因受到自己聲音的鼓舞,乃繼續說道:
當他們走到柯洛夫頓街頭時,包爾先生吹口哨叫了一輛馬車。那個受傷的人又含糊地說道:
——天啊!他恢復原來的面孔大聲說,我從來沒看過人的頭上竟然會長出這樣的眼睛。它們好像是在說:好小子!你的底細,我摸得一清二楚!他的眼光銳利,猶如蒼鷹。
——湯姆,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可以加入我們,那麼我們就可以跳四手交叉的雙人舞曲了。
——那道寧呢?馬克義先生問。
——這句話意味深遠,包爾先生說。當伯克神父講道時,教堂裡經常擠滿了新教徒。
——是的,星期四,包爾先生說。
——痛?還好,柯南先生說。但是覺得作噁,很想吐。
——那是在約翰.格雷爵士銅像揭幕的場合。當愛德蒙.格雷喋喋不休在致詞時,這個脾氣暴躁的老傢伙,就在那裡,聳聳眉毛下的一雙眼睛正瞪著他看。
——據說——他們說,你知道的——這故事發生在皇家警備隊營區。他們找來了一些大塊頭的鄉巴佬,你該知道,就是那種傻愣愣的——來訓練。警官叫他們端著盤子靠牆站一排。
——真丟臉!哎!早晚有一天他會毀在自己手裡。我對他真的束手無策了。他從星期五開始就一直喝到現在。
柯南太太點了點頭。
但是如果經常發生帳目不符,那就要坦白承認錯誤,然後像個男子漢般說:
——你看看,我們最好承認自己就是一群混混,全部都是。我說,全部都是,他轉身向著包爾先生,慷慨激昂地說:都承認吧!
——我們可以在馬奧里酒館碰面,馬克義說。那裡最方便了。
——是的,在靠門的後方。我現在忘了當時的主題是……。噢!對了,跟教宗有關,是上一任教宗的事。我想起來了。說真的,他具有演說家的風範,演說內容,精采絕倫。還有他的聲音!天啊!他的嗓子真好!柯洛夫頓稱教宗為:梵蒂岡之囚!當我們出來時,我還記得柯洛夫頓對我說——
柯南先生在心裡思量著。馬克義先生說:
——讓我看看。
——好像有東西一直從喉嚨下面爬上來;令人作嘔的東西。
——那是當然的囉!包爾先生說。
新來的這個人打量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傢伙,然後轉身對警官說:
柯南太太來到臥室的門邊,通報說:
——你有一位訪客!
他猶豫了一會兒。
——他到底去了哪裡?柯南先生說。
有人鬆開他的領子,解開他的領帶。他眼睛睜開一會兒,嘆一口氣,隨即又閉上。將他抬上階梯的一位男士,手上拿著一頂髒兮兮的絲質禮帽。經理重複又問了幾遍,有沒有人認識這個受傷的人,或他的朋友跑到哪裡去了。有人打開酒館的大門,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官走了進來。沿著巷道一路跟著他來的群眾,聚集在門外,爭先恐後趴在玻璃窗格上,拚命往內瞧。
——是誰?
——各位先生,不用客氣,請用!
——喔!沒什麼,康寧漢先生說。我們只是在為星期四安排一些小事。
——一點也不錯,馬克義先生說,如果你想要把一件事辦得盡善盡美,找耶穌會準沒錯。他們都是具有影響力的人物!我告訴你一個例子……。
——警官,不要緊了,我會送他回家去。
——不對,不對,傅格迪先生急切地說。我想你弄錯了。應該是「Lux in Tenebris」,也就是「暗中之光」
——正如詩人所說的:天才與瘋子只是一線之隔,傅格迪先生說。
他用誇大滑稽的肢體語言描述著這個故事。
靠近講壇一端的長椅上坐著康寧漢先生和柯南先生。馬克義先生一個人坐他們的後面一排,而他的後面坐著包爾先生和傅格迪先生。馬克義先生找不到可以和他們一起坐的位子。當這夥人以梅花形坐定後,馬克義先生試著說幾句輕鬆幽默的話,但是卻沒人回應。因為沒人回答他的話,他就打住不說了。柯南感受到教堂裡莊嚴肅穆的氣氛,就開始對這種宗教上的「刺|激」起了「反應」。康寧漢先生輕聲細語要柯南先生注意坐在稍遠處專門放高利貸的哈福德先生,和負責選舉事務及市長選薦工作的范寧先生。范寧正好和一位新當選的議員坐在講台前的位子。他右邊坐的是擁有三間當鋪的老闆麥克.葛林斯,和鄧.賀根先生即將到市秘書處任職的姪兒。前面一點的地方,坐著《自由人報》的首席記者韓德瑞先生,和柯南先生的老朋友——可憐的歐凱羅先生——他曾是商場上有頭有臉的人。隨著他逐漸認出許多熟悉的面孔,柯南先生也變得比較自在起來。他那頂經過太太修補過的帽子,安放在膝上。他用一隻手拉了拉袖口,另一隻手卻輕柔但堅定地握著帽簷。
——好吧,包爾先生!
柯南先生似乎被弄糊塗了。他努力回想新教教義中某些相關的棘手難題,他開口問康寧漢先生:
——湯姆,你在說什麼?馬克義先生問道。
——馬丁,你覺得呢?包爾先生問。
——但願沒發生這場意外,康寧漢先生說。
——你住在哪裡?警官又重複問了一遍。
大家又笑成一團;但是柯南先生仍然有點不爽。他說要寫信去報社投書。
他轉向他太太,尋求證實。
——我反對拿蠟燭,柯南先生感覺到他的話已經在他的聽眾中起了影響,便繼續來來回回地搖著頭。我堅決反對魔術燭火這種把戲www.hetubook.com.com
——他們都是好人,康寧漢先生說,各有各的優點。愛爾蘭神父,在世界各地,都備受尊敬。
柯南先生的表情隨之一變。
——馬丁,你告訴我,他說,是不是有些教宗——當然,我不是指現任的,或是他的前任,而是一些更早以前的教宗——不完全是……你知道……孚眾望的。
——但是,你想想看,馬克義先生說,你不覺得照相是很神奇的發明嗎?
一張橢圓形蒼白的面孔出現在亮光處。兩道下垂如拱門的金色鬍子,和眼睛上的兩道金色眉毛,上下互相對映,而一雙充滿驚喜的眼神則在眉下閃動著。傅格迪先生是個平凡的雜貨商。他曾在城裡經營一家有照的酒館,但卻以失敗收場。他因財務狀況困窘,逼得只能向二流的釀酒場及酒商批貨。他在格拉斯尼文路上開了一家小店,自信以他的服務態度,一定可以贏得該地區家庭主婦的青睞。他溫文有禮,懂得誇讚小孩,講話時咬字清晰。他不是沒有文化修養的人。
柯南先生眉頭皺成一團,像一頭憤怒的牛,低著頭,瞪眼對著他太太看。
——那是因為醉酒的關係,康寧漢先生很肯定地說。
——你沒事吧?那個穿著自行車服的問道。
——是的,是的,馬克義先生說,那是從胸腔上來的。
——我們七點半見,馬克義說。
——我記得讀過,康寧漢先生說,教宗李奧的一首詩。談的是有關照相術的發明——當然,是用拉丁文寫的。
——噢!湯姆!千萬別忘了蠟燭,馬克義先生說。
——我也承認,馬克義先生說。
——是的,康寧漢先生說。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柯南等著看他們會不會把他當作推心置腹的朋友,便問道:
康寧漢先生的這一番說詞已經在這些聽眾心中建立起教會的權威形象。在他以低沉喑啞的聲音讀出「信仰與順從」的字眼時,所有在場的人都激動不已。當柯南太太一面把手擦乾一面走進房間時,她看到一群表情凝重的人。她沒有打斷這一刻的靜默,只是倚靠在床腳的欄杆邊。
——我們要辦一個僻靜會來告解我們的罪行——上帝知道我們迫切需要這樣做。
康寧漢先生笑了起來。他只有在上班的時候是殖民政府的官員。
——那兩個和我在一起的傢伙——
——對極了,包爾先生說。
——哈德福。
大家把他扶了起來。經理提到某家醫院,一些旁觀者也相繼提供意見。有人把那頂被壓扁的絲帽戴回那個人的頭上。警官問道:
——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包爾先生問。
——噢!只是一個僻靜會罷了!康寧漢先生說。波登神父主持的。專為生意人而辦的那種,你應該知道的。
——不是,先生。有兩位男士和他一起來的。
——一個傢伙。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媽的,他到底叫什麼名字?頭髮淡茶色的傢伙……。
——好!康寧漢先生說。
——教宗李奧十三世,康寧漢先生說,是時代的一盞明燈。他的宏願,你知道吧,就是把拉丁和希臘教會合而為一。這是他一生的職志。
——這個德國紅衣主教,不管他叫什麼名字,是其中一人;另外一個是約翰.麥黑爾。
——這位先生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年輕人說。
——傑克,我猜你向警官行賄,馬克義先生說。
——耶穌會最能迎合上層階級的品味,馬克義先生說。
——波登神父?波登神父?病人說。
馬車朝著衛斯摩蘭街頭駛去。經過港務局時,上頭的時鐘正好九點半。陣陣寒冷的東風,從河口處襲來。柯南先生在寒風中縮成一團。他的朋友問他意外是怎麼發生的。
——噢!當然,包爾先生說,偉大的心靈可以洞燭世情。
——噢!……他是個了不起的傢伙,馬克義先生說。
——來吧!湯姆,包爾先生說,一面拉著他朋友的手臂。骨頭沒斷。怎麼樣?你能走嗎?
——不像歐洲大陸的其他神父,馬克義先生說,名實不副。
馬車在格拉斯尼文路上的一間小屋前停了下來,柯南先生被扶進屋裡。當他太太扶他上床時,包爾先生坐在樓下的廚房裡,他問孩子們上哪一間學校?都看些什麼書?孩子們計有兩女一男,他們知道爸爸現在自顧不暇,而媽媽又不在,便和他胡鬧起來。他對他們的教養和他們的口音感到訝異,眉頭不禁皺起來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柯南太太進到廚房來,大聲說:
——先生,我嗯按激你。我們後為偶期。偶的名字叫柯南。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什麼?柯南先生說,一定要蠟燭嗎?
——看歌劇嗎?柯南先生問道。
語畢也舉杯喝了一口酒。
比較年輕的包爾先生在都柏林城堡的皇家愛爾蘭警察局服務。他社會地位攀升的曲線正好與他朋友的下降曲線相交,但是柯南先生在事業頂峰時所交的一些朋友還尊敬他是號人物,這沖淡不少他的失落感。包爾先生就是其中一位這樣的朋友。包爾先生謎樣的金錢往來關係,常是他那圈朋友之間的話題;他是個快活的年輕人。
他半詼諧半莊重地搖著頭。
——教宗絕對無誤論,康寧漢先生說,是整個教會歷史裡最偉大的一幕。
康寧漢先生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嗄!沒什麼,那個人說。
他以一種挑戰的神情同時注視著康寧漢先生和包爾先生。康寧漢先生猛點頭,而包爾先生回答說:
——如果他不喜歡聽,柯南先生率直地說,他可以……做其他的事。我會告訴他我所犯的一點小錯,但我並不是一位無惡不做的人。
——我對耶穌會並沒有成見,他終於打破沉默說道。他們都是學識淵博的教士。我也相信他們都心存善念。
——嗄!沒事,那個受傷的人說著,一面努力掙扎著要站起來。
——就是他。
包爾先生靠過車子中間的行李箱座,去檢視柯南先生的嘴巴,但是什麼也看不清楚。他點一根火柴,用手圍成貝殼形狀來護著火苗,再探看一次柯南先生張得開開的嘴巴。馬車不住的搖晃,柴火就跟著在他張開的嘴邊左右移動。他的下排牙齒和牙齦上沾滿血塊,有一小塊舌頭好像被咬掉了。這時柴火被風吹熄了。
——柯南太太,我們即將要把你的男人改造成一個神聖、虔誠和敬畏上帝的羅馬天主教徒。
——格雷一家都不是好東西!包爾先生說。
包爾先生代表大家起身致謝,並把自己椅子讓給她坐。她婉謝好意說她正在樓下燙衣服。她向站在包爾先生背後的康寧漢先生點頭示意後,就準備離去。她丈夫把她給叫了回來:
——最好不要跟他們打交道,馬克義先生說。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沒有人知道。有一個聲音說:
——還有誰?
——但是我還沒七十歲呢,受傷的柯南先生說。
——沒錯,就是圖安的約翰,康寧漢先生說。
——在紅衣主教、大主教和主教組成的聖教團裡,你知道嗎,只有兩個人站出來反對外,其餘的人都同意這種說法。整個教團,除了https://m.hetubook.com.com這兩人外,意見都是一致的。
那個人沒回答,卻開始捻起他的鬍子尾端。他不把這件意外當作一回事。沒事,他說。只是一樁小意外,他含糊地說著。
——他自己一個人來的?經理問道。
——耶穌會教士是一群學養兼備的人,包爾先生說。
——什麼?柯南先生大叫。是不是那個圖安的約翰
——老兄,我最相信你了。傑克,把這瓶酒開了,好嗎?
——嗄!沒事啦,柯南先生說著,便把嘴巴閉起來,順便把髒兮兮的外套衣領交叉拉在脖子上。
——是的,就是這件事,康寧漢先生說。傑克、我和馬克義——全部都要去好好懺悔,把壺子洗刷一番
——德國紅衣主教不願意順從,便脫離了教會。
——沒有不必要的包裝,傅格迪先生說。
——就像世事一樣,他說,你有時候碰到好人,有時候碰到壞人。
——是的,柯南先生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對他們特別有好感。可是有些庸俗的神父,卻愚昧無知、狂妄自大。
——他當然是,柯南先生說,而且還是個很有教養的奧倫治人。我們去摩爾街上的巴特樂酒館——老實說,我真的很感動,天地良心,我還記得他說的每一個字。柯南,他說,雖然我們在不同的教堂做禮拜,但我們的信仰是相同的。說得真好,令我印象深刻。
——哈囉!湯姆,老兄!出了什麼事?
這兩位男士和一位酒保把他抬上樓去,讓他躺在酒館的地板上。不到兩分鐘,就有一群人圍著他看。酒館的經理問他是誰,跟誰一起來的。沒有人認識他,但是一位酒保說,他曾給這位先生斟過一杯蘭姆酒。
——傑克,你是說星期四的晚上嗎?
柯南太太進來屋裡,把一只盤子放在桌上,然後說:
——我對那位必須聽你告解的可憐神父,深表同情。
——不是,柯南先生說。我想我是在車上著了涼。好像有東西一直爬上喉嚨來,是痰,或——
——可憐的小丈夫,分不到半杯羹啊!
他伸展手臂比劃一下,把這夥人都包括進去。
——你住在哪裡?
——但柯洛夫頓是奧倫治人,不是嗎?包爾先生說。
——是的,包爾先生說。
——唔……。你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講道。它採用一種比較通俗的方式進行,你知道的,就像是朋友之間的談話。
——不客氣,那個年輕人說。
包爾先生站了起來。
經理立刻重述他所知道的一切。這位面無表情的年輕警官靜靜聽著。他慢慢地移動他的頭,從右到左,從經理到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彷彿在懷疑這是一場騙局。接著,他脫掉手套,從腰際拿出一本筆記本,舔一舔鉛筆心,準備好問筆錄。他以一種帶著懷疑的鄉下口音問道:
——吃晚餐的時候,你知道嗎,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他媽的好大一碗白菜,和一只像圓鍬般他媽的大號湯匙。他掏起一大匙的白菜,對準他們拋了過去,那些可憐的傢伙,只得設法用盤子去接菜:六十五號,接住你的白菜!
每個人聽了後都哈哈大笑。
——我們該做的是,康寧漢先生說,手上拿著點燃的蠟燭,重發受洗的誓言。
——呃!要不是他,包爾先生說,你就得坐牢七天,不得易科罰金。
——不客氣。
她是個很活躍,也很講求實際的中年婦女。她剛慶祝過銀婚紀念日,那天在包爾先生的伴奏下,她和先生跳起華爾滋,重溫了往日戀情。當年柯南先生追求她的時候,也不是個不懂得獻殷勤的人:只要聽說有婚禮要舉行,她都會趕到教堂門口去看新人。她都還會滿心愉悅地回想起,當年她從山地芒的「大海之心教堂」走出來,倚靠在一位春風滿面、尊貴體面男士的臂膀裡。他的穿著時髦,連身大禮服,配上淡紫色的長褲,一隻手臂上優雅地擱著一頂絲質的禮帽。婚後三個星期,她就開始覺得做妻子的日子枯燥無味;當她覺得日子變得無法忍受時,她已經為人母了。但做母親,她倒沒遇到什麼不能克服的困難。二十五年來,她一直為丈夫用心經營家庭。兩個大兒子都已經獨立高飛了。一個在格拉斯哥的布莊工作,另一個在貝爾法斯特的茶葉店裡當夥計。兩個都是好兒子,經常寫信,有時候還寄錢回家。其餘的孩子們都還在求學。
他裝出一副滑稽的面孔和聲調,在歡樂的笑聲中,大家就把一瓶瓶的啤酒分配好了。
——呃!是嗎,我想,你都碰到好人,柯南先生滿意地說道。
——是的,因為當教宗站在他的立場說話時,傅格迪先生解釋說,他絕對錯不了。
——我已經查過帳簿。我發現這裡錯,那裡也錯。但是,因著上帝的大愛,我會逐一改過。我會把我的帳目補正過來。
——現在不行。現在不行。
——這是我們繳稅的目的嗎?他問道。供養那些無知的笨蛋吃穿……但他們卻一無是處。
他們握手道別。柯南先生被抬上馬車。趁包爾先生在交代馬車伕去處方向時,柯南先生又對那個年輕人致謝,說他覺得遺憾不能在一起喝幾杯。
——六十五號,接住你的白菜!
——我有沒有聽過他講道?病人惱怒地說。豈止如此!我還聽過他……。
——一切交各位全權處理,康寧漢先生。
——我聽過他講道一次,柯南先生繼續說。我現在忘了當時講道的主題。柯洛夫頓和我坐在……正廳後排的位子,你們知道……就是在——
——教宗李奧,大家都知道,是一位偉大的學者,也是一位詩人。
——謝謝你送他回來,她說。
因為今世之子,在世事之上,較光明之子,更加聰明。你們要藉那不義的錢財,結交朋友。到你們死時,他們便會接你們到永世的居所
——平安沒事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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