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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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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五章

第一部

第五章

「如果凱蒂今天待在家裡,」他說。「如果她裝病不出現,大家會議論紛紛,也會以為她有所隱瞞,所以才不出現。如果她像其他任何一個星期天一樣上教堂,我想這樣對她比較好。」
凱蒂張口結舌。「但那是撒謊。」
「我看到的可不是這樣,」凱蒂抗議。
「沒錯,」艾莉慢條斯理地回答,心裡想著這番話將牽扯出哪些問題。「妳為什麼問這個?」
「你們在哪裡禱告?」艾莉困惑地問道。「外面嗎?」
莎拉咬緊下唇。「艾菲朗相信凱蒂沒有殺了寶寶,但他相信寶寶不是她的嗎?」亞隆默不作聲,莎拉把手伸過桌面,碰碰他的手。「你呢?」
「教堂,」亞隆直截了當地說。
他拉著她走向一位男士,那人甚至比雅各更高,同樣身穿學士服,但是兩肩多了一道藍線。「亞當!」
凱蒂臉紅。「教友們會開會決定懲處,受到指控的人也有機會表達意見。」
回家吃了午餐之後,亞隆和莎拉出去拜訪親友,大部分阿米緒人星期天下午都安排這種活動。艾莉找到一整套蘿拉.英格爾的《草原上的小屋》系列小說,坐下來開始閱讀。她感到好疲倦,早上漫長的禮拜令她心煩,馬兒拉著馬車沿著大路行進的踢躂聲也開始讓她偏頭痛。
艾莉瞪了她一眼。「喂,拜託。」
「Neh,lus mich gay,」(不,別管我,)凱蒂哭喊,坐在馬桶上啜泣。
「拜託不要唱歌,好嗎?我在看書。」
凱蒂咬緊下唇,她不了解亞當的笑話,為了改變話題,她問亞當是否跟雅各一樣主修英美文學。
「根據賓州州政府,凱蒂必須受我監管。少了我,她哪裡也不能去。」
「這是證據,」艾莉終於毅然決然地說。「凱蒂,妳看看妳的身體,妳確實生了小孩,這是給小寶寶吃的奶水。」
凱蒂馬上想到雅各朗讀的哈姆雷特、霍爾登.柯斐德和蓋茲比先生,同時也清楚地領悟到一點:研讀這些充滿感情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說不定跟學習如何種植蔬菜或是曬衣服一樣有用。她心想這個男人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博士,然後極為慎重地握住亞當.辛克萊的手,報以微微一笑。
「如果你是阿米緒人,事情就有一定的對錯,」凱蒂說。「如果遵循教條,你就對了,如果違反教條,你就受到迴避禁令的懲處。」
「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媽媽說妳以前夏天經常造訪天堂鎮,而且住在像我們家一樣的農莊。麗達姨媽告訴她的。這是真的嗎?」
「妳沒贏!」
「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凱蒂大聲說。她咧嘴一笑,伸手撈起一把湖水潑向艾莉。
那人轉身露齒一笑。「喂,你得叫我辛克萊博士。」
艾莉也慢慢伸出一隻手。自從昨天下午走進地方法院以來,她頭一次深深凝視凱蒂的雙眼。午後和德文課程的輕鬆氣氛逐漸消散,最後兩人只感覺緊緊貼上對方的手掌、知了不停低鳴、以及一股重新開始的共識。「Ich bin die Katie Fisher(我是凱特.費雪)。」凱蒂輕聲說。
一個人潮擁擠的世界依然可能是個非常孤寂之處。
「你想呢?」她早上已經過來憑弔五周年紀念日。凱蒂雙手捧住臉頰,今天她應該專心憑弔漢娜,但她卻如此自私,一心只想著約翰.貝勒,思及至此,她不禁臉紅。「我真不敢相信你在這裡。」
凱蒂也撿起一顆小石頭。四、五、六、七下。她笑逐顏開地轉頭面向艾莉。「是喔,妳很行嘛,」她戲弄地說。
「我跟妳說的都是真話。」
「她試著不要放手,」凱蒂輕聲說。「我一邊叫她不要放手,一邊像爸爸教我們的一樣找一根長樹枝。但是我構不到、折不斷樹枝,她一直哭喊,我每次轉頭看她,她的滑雪手套就鬆開一點點,然後她就不見了,就這樣消失蹤影。」她抬頭看著雅各,不好意思跟哥哥承認那天她一心只想著凡俗之事,其實自己跟雅各一樣應該受到懲罰。「她過世的時候我十一歲,如果她沒有過世,現在應該比我那個時候大嘍。」
凱蒂輕蔑地哼了一聲。「我沒有在唱歌,如果妳受不了,那就換到別的地方坐吧。」
「她還在睡覺,」莎拉說。「我還不想叫醒她。」
凱蒂臉紅到了髮根。「我想不是吧,」她說。她比較習慣別人稱讚她的工作表現,而不是她的容貌。跟亞當單獨在一起也讓她感到不自在,亞當受到雅各之邀,跟他們一起出來看電影。
她心中忽然充滿怒意,她和媽媽如此.辛苦地想把雅各埋藏在心裡,在此同時,他卻暢飲啤酒、在滑雪坡道上快意奔騰。她啪地一聲脫下滑雪板,把它們丟在雪裡,邁步走回小屋。
「喔,不要。」
「Liebe bruder und Schwestern……」親愛的兄弟姊妹們。
「Gelobet sei Gott und der Vater unssers Herm Jesu Christi……」願頌讚歸於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的父神。
最後,似乎再也擠不進任何人了。艾莉在一片寂靜中等待禮拜開始,她等了又等,大家卻不急著開始;四下毫無動靜,顯然除了她之外,沒有人介意。她左顧右盼,四周終於傳來陣陣低語:「你請吧。」「你……不,你來。」最後,有個老人家站起來大聲說出一個數字,上百本書籍隨即同時被翻開。凱蒂把擱在大腿上的《讚歌集》推過來一點,好讓艾莉看得到聖歌歌詞。
「她沒生病。」
「這不一樣。」凱蒂強忍住淚水,低頭盯著大腿。「先是漢娜,然後是你,為什麼我最心愛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
雅各往後一靠,凝視著天空:夜空一片遼闊,點綴著點點繁星。「我曾聽到她在門廊的鞦韆上哭喊,就在我臥室窗戶下方。我心想,如果當初我多加留意,她就不會出事了。」
亞當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嗯,」他客氣地說。「妳住在蘭卡斯特郡嗎?」
「他剛才那樣做非常好,」凱蒂低聲說。「這樣一來,我們禱告時,大家就不會猜疑妳是誰。」
他對她皺起眉頭。「我每年都來,只是以前沒有找妳。」
如果這是任何一個普通的星期天,艾莉心想,她通常會和史蒂芬待在床上閱讀《紐約時報》、大嚼貝果、讓碎屑掉落在床單上,說不定甚至放上一張爵士光碟,在樂聲中做|愛。然而這時她卻被夾在兩個阿米緒女孩之間,全程參與她第一個阿米緒主日禮拜。https://www.hetubook.com.com
「妳一定是那位律師,」他用英文說,聲音大到讓那些依然好奇的人都聽得見。「那位把凱蒂帶回我們身邊的律師。」他對艾莉伸出一隻手。「Wilkom(歡迎)。」說完就走向穀倉,男士們已群聚在內。
艾莉懷疑地看看小小的農舍。「大家不可能擠進這棟小小的建築物。」
快到八點時,亞隆把馬牽到馬車旁,凱蒂爬到後座,然後莎拉跟他一起坐在前座的長板凳上。亞隆剛拿起韁繩,那個英美人就跑出屋子,衝進院子裡。
艾莉放下她的書。如果她贏得凱蒂的信任,讓這個女孩子跟她說實話,那麼她或許不必請庫柏過來評估。「我小時候,」艾莉慢條斯理地說。「打水漂打得比任何一個表兄弟姊妹都遠。」
「不,這就像是一個公關高手。妳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看事情,藉此判定是否提出告訴。如果當事人沒說實話,這才叫做撒謊。律師們——嗯,我們可以提出各式各樣的說詞來解釋。」
凱蒂閉上眼睛,彷彿又聽到多年前來自冰上的呻|吟和嘆息,耳邊再度響起冰塊嘰嘰嘎嘎地推擠,池面下的猛獸對著入侵者大聲怒吼。她看著漢娜,漢娜剛剛頭一次自己綁好溜冰鞋的鞋帶,一臉嬌傲地溜過池面,銀白的溜冰鞋在綠裙下閃閃發光。看看我,看看我!漢娜大喊,但是凱蒂滿腦子只想著前幾天在超市收銀機旁邊的報紙上看到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奧運溜冰選手穿著金光閃閃的比賽服裝,她想著那套花俏的服裝大做白日夢,看都沒看漢娜一眼。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和碰撞聲,等到凱蒂轉頭一看時,漢娜已經滑入冰下。
她看得出那人眼睛周圍有細紋,藉此判定他比雅各略微年長,也讓她覺得他肯定經常開懷大笑,他的髮色褐黃,眼睛幾乎是同樣顏色。但最讓凱蒂難以移開視線的是,當他們彼此注視時,她感到無比祥和與寧靜,好像這個英美人有著跟阿米緒人一樣的靈魂。
先前忙著收拾碗盤的凱蒂走進客廳,窩在艾莉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閉上眼睛開始哼唱。
「這倒不一定。身為辯護律師,我的職責是讓陪審團相信我說的話,這番話跟當事人說的可能一樣,也可能不一樣。」凱蒂一臉困惑,艾莉看了笑笑說:「妳聽了或許覺得很奇怪。」
「喂,」她一邊大喊,一邊揮舞著手臂阻止他離開。「你們打算上哪兒去?」
亞隆看看他太太,聳了聳肩。
她真是引人注目。她的頭髮亂七八糟盤在頭上,臉頰上還留有枕頭印。最起碼她穿上一件棉質長洋裝,亞隆心想,而不是昨天下午穿的那種暴露衣衫。
凱蒂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著兩個人在公眾場合接吻;她一直盯著他們,直到雅各拉拉她的手,才回過神來。他爬進車裡,把其他人推到一邊,幫他妹妹挪出空間。他對著她喊出一連串姓名,她才剛想記住就忘了誰是誰。然後大夥開車上路,車子隨著轟隆隆的滾石合唱團歌曲、以及一對正在後座悶聲親熱的情侶搖擺晃動。
「Wie bist du heit(你好),」她話一出口馬上羞得臉紅,因為自己居然用德語跟他問好。
「如果他不善此道,」艾莉輕聲回應。「那他怎麼成為一位牧師?」
她知道禮拜已接近尾聲,因為大家的情緒又逐漸高昂。教徒們起立接受祝福,主教提到耶穌基督之名時,大家再度跪下,留下艾莉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著。她再度在凱蒂身邊坐下,感覺凱蒂的身子忽然跟木板一樣僵硬。「怎麼了?」她輕聲問道,但是凱蒂緊閉著嘴唇搖搖頭。
「妳是客人,」艾菲朗主教指指長椅說。
一隻麻雀忽然飛起,凱蒂臉上掠過一道陰影,「我們阿米緒人不會說謊,」她生硬地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可以站在教友們面前為自己辯護。這也就是為什麼辯護律師在我們的世界裡沒有立足之地。」
「有時候啊,」莎拉口氣緊繃地說。「結果卻不是如此。」他們不約而同想到大兒子雅各,回憶忽然充塞在兩人之間,逼得亞隆把椅子往後一推。莎拉沒有直接提到雅各,但她卻在這個早已視他不在人間的家裡,喚起了他的幽魂。莎拉害怕看到亞隆的反應,趕忙把頭轉開,卻很訝異地聽到她先生輕柔而嘶啞的嗓音。
就算此刻他把身上衣服全都脫|光,也不會讓凱蒂更加驚訝。「你研究鬼魂?」
「沒錯,在忌日這一天。」他們又凝視著池塘,看著柳樹的枝葉隨著微風輕點池面。「媽媽還好嗎?」
「我注意到了,不必做家事。」
「那麼他依然無罪開釋。有時候會發生這種狀況。」
「沒錯,但是在那之後,她會得到諒解,大家也會歡迎她回來。」
艾莉試圖發音時,凱蒂笑得好開心。「Gut!Die Koo,」她指著一隻正在吃草的乳牛說。
「我想讓妳看一樣東西。」凱蒂低頭張望時,他伸出手。「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們坐滑雪纜車上去。」
艾莉伸出雙手保護自己。「妳說什麼?」
亞隆匆匆走進廚房,在餐桌旁坐下,莎拉馬上端了一杯咖啡到他面前,時間掐算得天衣無縫。「凱蒂在哪裡?」他皺著眉頭問。
「嗯,我們還是得做些家事,但我們也有時間休息。」凱蒂抬頭看看她。「既然今天是星期天,我們乾脆也做些不同的事情,妳覺得如何?」
他確實負起教導之責——但他只教了大約十分鐘,就把凱蒂留在初學者斜坡,讓她跟一群滑雪學校、七歲大的小朋友們一起奮鬥,自個兒跟著他的大學好友們街向山頂。凱蒂拖著沉重的滑雪板滑下坡度平緩的山丘,然後搭上J型纜車回到山丘上再來一次。每次滑下山丘,她都用手遮住陽光,找尋雅各的蹤跡,但雅各始終沒有過來。周遭看來好陌生——銀白的世界閃閃發光,點綴著對她置之不理的人們。她心想,倘若永遠遭到「迴避禁令」的懲處,感覺想必就是這樣吧。你失去每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孑然一身。
「妳不會跌斷腿,我會負責教妳。」
過了三十分鐘,她依然這麼認為。到了這時,大家已經唱完第一首聖歌、沉默地坐了幾分鐘、開始唱起第二首聖歌。這些人竟然有辦法在沒有椅背的板凳上保持挺直的坐姿,艾莉真佩服他們的精神。她已經記不得最近一次到教堂做禮拜是什麼時候了,但肯定是早在這些阿米緒牧師和主教再度下樓傳道之前。
「沒錯,但大家相信他嗎https://m.hetubook.com.com?」艾莉聳聳肩。「這就是為什麼要有辯護律師——我們的職責是說服陪審團,當事人或許沒有犯罪。」
凱蒂凝視著窗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等到雅各夾著她的滑雪板、大步踏進小屋時,太陽肯定已經慢慢下沉。「Himmel(天啊),凱蒂!」他不知不覺用德文大喊。「妳不能隨便亂扔滑雪板,妳知道弄丟這些東西得賠多少錢嗎?」
「我比妳多出一碼,公平得很!」
「拜託什麼?」
「我什麼都沒看到,」雅各瞇起眼睛說。「看到什廉?」
「就像每年的這一天一樣。她覺得有點不舒服,早早上床休息了。」
教會執事開始說話,凱蒂緊張地往前傾,仔細聆聽,然後放心地閉上雙眼。艾莉注意到坐在前幾排的莎拉下巴垂落到胸前,她把手擺在凱蒂的膝蓋上,畫了一個問號。「大家不必開會,」凱蒂喃喃說道,話語中帶著喜悅。「不必決定懲處。」
「律師?」蘿貝卡訝異地重複,好像艾莉發出驚人之語,而非僅是說出自己從事哪個行業。「妳為什麼需要律師?」
凱蒂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妳看起來似乎不太喜歡這裡。我的意思是農場。」
艾莉叉起手臂。「不行,嗯,這麼說吧,你可以,但你的女兒不行。」
「主教知道凱蒂說了什麼,而且他相信凱蒂。如果艾菲朗決定凱蒂必須懺悔,他會先過來跟她談談。」
「我先來的,」艾莉回了一句,感覺自己像個小學生。但她依然站起來走向門口,卻發現凱蒂跟了過來。「天啊,妳已經占了整個客廳!」
艾莉嚇得跳了起來。「妳在做什麼?」
「妳才十一歲,妳不可能知道該怎麼辦。」
凱蒂不自覺地摸摸身上的毛衣,她覺得熱熱的,說不定……雅各打斷她的思緒。「她才十五歲,」他斷然地說。
艾莉轉頭面向莎拉。「她在說什麼?」
她覺得凱蒂顯然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萬分驚慌。她決定最好不要自個兒面對這種狀況,正要踏出臥室,她就跟莎拉迎面碰上。
不久之後,車子停在一個停車場上,凱蒂抬頭看著山峰和山腳的滑雪小屋。「驚喜吧?」雅各問。「妳覺得如何?」
「鬼魂,我研究鬼魂。」
一隻強壯的手臂猛然將她拉離冰層,把她拉到安全的池邊。「妳到底在做什麼?」雅各低聲斥喝。「妳瘋了嗎?」
「另外還有一點,」亞當不理會雅各,轉頭對凱蒂說。「你不必花時間試圖說服那些心存疑念的人,因為他們永遠不會了解。但從另一方面而言,如果一個人曾經經歷超自然現象,他們就會想盡辦法找到像我這樣、願意聆聽的人,」他直視她的雙眼。「我們都有一些無法忘懷的事情,只不過有些人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一點。」
「我住在天堂鎮,嗯,天堂鎮的邊緣。」
凱蒂懶懶地窩在椅子裡,氣惱著哥哥把她當成小孩子。「我十七歲了,他以為我會走丟嗎?」
「Duvach。」
池面上的漢娜對著夜空舉起手臂。「沒什麼,」凱蒂說,雙眼閃閃發光。「真的沒什麼。」
凱蒂的目光從艾莉的慢跑鞋一路移到她的洋裝,和垂掛在耳朵上的小耳環,就連艾莉坐著的模樣——彷彿草地太扎人,刮得大腿背面不舒服——看起來也有點不自在。艾莉不像那些湧入蘭卡斯特郡、意圖一窺阿米緒人生活的觀光客,她始終不想住下來,而只是幫麗達阿姨一個忙,想不到卻延伸成為責任。
她感覺一雙強壯的手搭上肩膀,她抬頭一看,發現亞隆.費雪正把她推回桌邊。「這是一項榮譽,」他直視著她說,艾莉一語不發,重重坐在長椅上。
「一點都沒錯,能量必定流傳到某處,而剩餘的能量偶爾就以鬼魂的方式呈現。」
「我女兒會的,就像她這輩子每個星期天都上教堂一樣。」
她伸出手輕聲說:「漢娜?」但卻抓了個空。漢娜透明的裙子掃過她穿著靴子的雙腳,她全身起了寒顫。
凱蒂慢慢轉身。「不,雅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只租一天得花多少錢,對了,我也不知道一箱啤酒多少錢,我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搭火車、大老遠過來找你!」
她十五歲的一天,雅各說要給她一個驚喜。他幫她帶了一套衣服到火車站,等她在盥洗室換上衣服,然後帶著她走到停車場。但他沒有走到自己的車旁,反而帶著她走向一部坐滿大學生的旅行車。「嗨,雅各,」其中一個男孩子搖下車窗大喊。「你沒有跟我們說你妹妹這麼正點。」
他在池塘邊緣停下腳步,用羽絨外套的衣袖抹去池畔小長椅上面的白雪。他看到凱蒂不停發抖,趕緊脫下自己的雪衣披在她肩上。他們凝視著漆黑的池面,結了冰的池面有如絲綢般光滑,冰層透明清晰,甚至看得到凍結在寒冰之下的一團團雜草。「妳今天來過這裡嗎?」
「我跟妳也不熟啊。」凱蒂的鞋尖輕輕在木板地上磨蹭。「我們星期天通常做些不一樣的事情。」
艾莉不禁退縮。凱蒂的雙乳發漲,而且硬得連一條條藍色的細血管都清晰可見,乳|頭汩汩流出一道細細的奶水。在莎拉的催促下,凱蒂消極地跟著她到浴室。艾莉看著莎拉平靜地搓揉女兒漲痛的乳|房,擠出奶水到水槽裡。
彷彿唯有這個新生活才重要。
到了這時,女士們已經緩緩排成一排,魚貫走進屋裡。未婚的年輕女孩走在隊伍最前面,但艾莉顯然造成大家的困擾。「她們不知道拿妳怎麼辦,」凱蒂解釋。「妳是客人,應該走在引導人的後面,但是妳沒有受洗。」
「我沒有生小孩!」凱蒂尖叫。「Neh(不)!」她用力推開艾莉,艾莉被推得跌坐在硬邦邦的地上。「Ich hab ken Kind kaht……mein hatz ist fol!」(我沒有生小孩……我的心太滿了!)
「這就是我想讓妳看的景象,」雅各低聲說。「天堂鎮只是地圖上的一小點。」
「農場沒什麼不好,我只是不習慣充當我當事人的臨時保母。」一看到凱蒂臉上閃過受傷的表情,艾莉不禁暗暗嘆口氣。「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話。」
「我保證跟妳在一起。」
艾莉嘆了口氣,看來只好入境隨俗了。她不是不願入境隨俗,但是詩歌集裡只有歌詞,沒有歌譜,她再怎麼禱告,還是不知道阿米緒聖歌的旋律。老實說,她根本不知道任何詩歌的旋律。一位老人家開始引吭高歌,其他人跟著一起唱,艾莉注意到艾菲和圖書朗主教、兩位牧師和另一個她沒見過的神職人員離開座位上樓,這些傢伙真幸運,她心想。
「亞當剛拿到博士學位,」雅各解釋。「我就是跟他租房子。」
凱蒂從來沒有看過像賓州州立大學畢業典禮一樣的場面——四周五彩繽紛,相機的鎂光燈閃個不停,讓她不自覺感到驚嚇。一身正式學士服的雅各大步向前領取畢業證書時,她比周圍任何人都更用力鼓掌。她為他感到驕傲——說來奇怪,這種感覺似乎「非阿米緒」,但在這個英美人的大學校園卻相當適切。雅各只花了五年就拿到學位——其中還花了一年的時間研習從來沒有學過的高中課程——實在令人敬佩。雖然凱蒂認為反正長大了就要持家,讀到八年級就夠了,但她無法否認學業對雅各的重要性。她曾躺在他公寓地板上,聆聽雅各大聲朗讀教科書,還來不及克制自己,就被哈姆雷特的疑惑大為感動;霍爾登.柯斐德看著妹妹坐上旋轉木馬,以及蓋茲比眼中那道孤獨的綠色燈光,同樣觸動她的心弦。
凱蒂沒有回答。她讓雅各幫她爬下纜車,跟著他慢慢走下山坡,但她忘不了從山頂遠眺世界的景象:卻也想著等到自己走下山坡,茫然地站在山腳下時,她才會覺得安心多了。
「你沒看到嗎?」她祈求他看到了,也祈求自己沒有發瘋。
凱蒂驚訝地轉身。「你每年都回來?」
「艾菲朗主教。」艾莉站在凱蒂身邊,距離剛好近到足以察覺凱蒂在發抖。
「Wasser,那是德文的『水』。」
「我觀察鬼魂、書寫關於鬼魂的論文,」他搖搖頭。「妳不必明講,我確定妳跟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樣不相信鬼魂。當我告訴別人我的博士論文題材時,他們以為我讀的是某個電視函授學校,副修冷氣機維修之類的學科,但我總是據實相告。我剛開始主修物理,研究關於能量的理論。妳想想,能量無法被消滅,只會轉換成不同的物質。因此、當一個人過世時,那股能量到哪裡去了?」
「如果他犯了罪呢?」
她抬頭看看滑雪纜車。除非你可以像雅各一樣: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她不知道雅各怎麼能夠如此輕易辦到,彷彿他始終歸屬於此地,從來沒有在另外一個地方度過另一種生活。
凱蒂重重坐回板凳上,握起雙拳頂住下巴。「你今天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凱蒂搖搖頭。「Mein hatz ist fol。」
基於她造訪雅各的經驗,凱蒂了解艾莉的感受。穿上世俗青少年的服飾,並不表示妳是他們其中、員。艾莉或許遵奉個人主義,但在一個人人忙著信奉自我的社會裡做自己是一回事,在一個人人一心想跟其他人一樣的社會裡做自己則是另一回事,即使這個社會裡的每個人跟妳都不一樣也不例外。
她周圍全是阿米緒人,人數大約超過一百名,從馬車旁邊一路湧散到庭院,人們相互悄悄說話握手。孩童穿梭於媽媽的長裙和爸爸的大腿之間,一輛滿載乾草的四輪馬車成了臨時的馬槽,為許多載運各個家庭來到教堂的馬匹提供食糧。艾莉一出現,大家紛紛對她投以好奇的眼光,有人輕輕低語,有人指指點點,其間夾雜著格格的笑聲。
若說主日禮拜持續到永久,或許一點都不誇張。孩子們的舉止讓艾莉甚感訝異,他們乖乖坐著聆聽念誦聖經和兩小時的布道,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小盤餅乾和一壺開水從一個房間傳遞到另一個房間,傳交給那些身邊窩著小小孩的父母們。艾莉默默計算牧師拿起白手帕擦擦眉毛的次數,藉此打發時間。在艾莉的前一排,有個小女孩把手帕當作玩具,摺疊成小老鼠和布娃娃逗妹妹開心。
馬兒以時速二十公里的速度前進——速度慢到艾莉數得出幾隻小牛在田裡吃草,也讓她注意到沿路綻放的雪珠花。世界並非飛馳而過,而是慢慢延展。艾莉大半輩子過得匆匆忙忙,這時赫然發現自己滿心驚奇地看著周遭。
「謝謝妳過來一趟。」雅各抬起頭,忽然大聲跟人群對面的某人打招呼。「我要介紹一個朋友給妳認識。」
凱蒂還來不及回答,兩個女孩就走過來牽起凱蒂的手,急切地跟她說話,顯然相當關切她們聽到的謠言。凱蒂搖搖頭安撫她們,然後注意到艾莉站在一旁,看起來跟周遭極不搭調。「我跟妳們介紹一個人,」她說。「瑪莉.艾許、蘿貝卡.拉普,這位是艾蓮娜.哈洛薇,我的……」
艾莉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跟妳不熟。」
凱蒂吞了吞口水。「我想我很難跟爸媽解釋為什麼跌斷了腿。」
「喂,」亞當咧嘴一笑。「你妹妹相信這回事。」
畢業生們忽然把學士帽丟到空中,好像架設穀倉、鐵鎚聲響起時,白頭翁三三兩兩從樹梢飛躍而出。凱蒂笑笑,看著雅各急急跑向她。「你表現得好極了,」她邊說邊擁抱他。
「還不想叫醒她?星期天要上教堂做禮拜,我們得走了,否則會遲到。」
「Mein hatz ist fol!」
艾莉覺得胸口一緊。凱蒂是不是即將提議她們脫逃?或是出去買包香菸?或是讓兩人各自享有幾小時的隱私?
莎拉強忍住淚水,搖了搖頭。「這表示她肯定會受到『迴避禁令』的懲處,」她說。「即使她懺悔、表示歉意,她還是必須好一陣子迴避大家。」
凱蒂點點頭,她知道雅各打算留在賓州州立大學擔任助教,所以他已經遷出大學宿舍,搬進市區的一棟小房子。她知道屋主將遠行做研究,也知道屋主再過兩星期才會離開,在這段期間,他和雅各將是室友。但她不知道屋主的姓名,也不知道怎麼可能跟一個人離得這麼遠:卻依然感覺自己似乎緊貼著他,掙扎著相?要喘口氣。
「媽媽說那是天父的旨意,就算你沒有跑開看書、而是跟我們一起去溜冰,事情還是會發生。」
艾莉堅持到底,在她面前蹲下。「天啊,妳家是個畜牧農場,妳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妳……生了小寶寶。」
艾莉大笑,令凱蒂感到訝異。「這還用妳說嗎?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和_圖_書覺得如此引人注目。」
艾莉坐起來盤起雙腿。「嗯,好吧。妳還有什麼沒跟我說?」
亞當眼睛一亮。「喔,在天堂的邊緣,」他微笑著說。「聽起來幾乎像是快要狠狠地跌一跤。」
「我想我們說不定可以交個朋友。僅止於今天下午,我們可以假裝我是妳小時候造訪農場時認識的朋友,而不是現在這種關係。」
雅各忽然捧著一大桶爆米花再度出現,他把爆米花擺在凱蒂的膝上。「你在跟她解釋你那套假學術的理論?」
「他並非不善此道,他只是表示自己的謙卑罷了。」
「我得趁電影開演之前去買爆米花,」雅各站起來說。凱蒂在皮包裡翻找媽媽先前交給她的零錢,雅各搖搖頭說:「我請客。喂,亞當,幫我看著我妹妹。」
「凱蒂,我也想念她。」
艾莉仔細端詳她,這個女孩八成有九條命,她不但逃過英美法律的懲治,也躲過了她自己族人們的制裁。再唱一首聖歌之後,禮拜宣告結束,總共花了三個半小時。凱蒂跑到廚房幫忙擺設餐點,艾莉想要跟過去,卻被打招呼的群眾擋住了路。有人把她推向神職人員坐著用餐的那一桌,請她坐下。「不,」艾莉搖搖頭說。就連她也曉得這裡顯然有套規矩,她不應該先用餐。
艾莉拔起一根貓尾草咬嚼。「這沒那麼單純,而是關係到人們的權利。有時候即使對於法官而言,事情也沒有一定的對錯。」
凱蒂的遲疑讓艾莉微微苦笑。「律師,」她接口。「很高興認識妳們。」
「如果妳多想想,其實滿合理的,」他為自己辯護。「悲劇所引發的感情能量在石頭、房屋、樹木等場景中留下印記,就像在人們腦海中留下回憶一樣。從原子的層面而言,石頭、房屋和樹木等東西都可移動,因此,它們也可以儲存能量。當人看到鬼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依然被困在其中的剩餘能量,」他聳聳肩。「簡而言之,這就是我的博士論文。」
「Es dut web(好痛),」凱蒂喃喃自語,接著忽然掀開被子,露出白色睡衣胸前的兩處汙漬,圓形的汙漬正逐漸擴大。「好痛,」她哭喊,兩隻手摸著床單和睡衣上潮濕的兩處。「我有毛病!」
莎拉攤平雙手擺在流理台上,好像這樣就能把塑膠面板弄得更加平滑。她抬頭挺胸,準備違抗亞隆,結婚這麼多年來,她極少違抗她先生,次數少到用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完。「我覺得凱蒂今天不應該上教堂。」
「超自然……」
「妳應該是因為相信我,所以才會來這裡。」
「屋裡。各個家庭隔週星期天主辦禮拜。」
「我妹妹很天真,」雅各更正他。
凱蒂對著他眨眨眼。「我不知道。」
在艾莉的記憶中,她僅有一次相同的感受——多年以前的某個夏天,她參加大學的社團活動,遠赴非洲興建村莊,頭一次感覺她和其他人多麼不同。這時有人悄悄勾住她的手臂,把她嚇了一跳。「來,」凱蒂邊說邊拉著她走過院子,好像一切如常,也好像自己每天都跟一個英美人並肩行走。
她試圖從他身旁走開,但雪靴太大也太重,她還沒走遠就被他趕上。「妳說得沒錯,」他輕聲說。「我每天都跟他們在一起,妳我卻很少見面。」
凱蒂伸出一隻手。「Wie bist du heit。很高興認識妳。」
「Ich bin die Ellie Hathaway(我是艾莉.哈洛薇),」艾莉回答。「Wie bist du hiet。」
「這麼說來……妳會幫我說謊嘍?」
亞隆放下咖啡杯。「她當然得上教堂。」
她跟著他走到外面,他幫她繫上滑雪板,拉著她走過去排隊。他開玩笑逗她,表現得如同她記憶中的大哥,讓她搞不懂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雅各。纜車愈爬愈高,高到凱蒂看得見所有樹木的樹梢,以及從山丘延伸而出的小路,甚至賓州州立大學的邊緣。「好漂亮,」她讚嘆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法官不能挑個說真話的人。」
「我沒有,」凱蒂馬上說。「我真的沒有。」
「我聽不懂妳說些什麼,」艾莉憤憤回應。
艾莉迎上她的目光。「我必須幫妳說謊嗎?」
直到定期造訪雅各,凱蒂才真正明瞭人們多麼容易受到魔鬼的引誘。當魔鬼揮舞著CD、Levi's牛仔褲之類的東西,大夥更是無法抗拒。她並不認為哥哥墮落——她只是忽然明瞭當一個天使搖搖晃晃從天堂墜落時,說不定輕易就可以伸手拉下一個又一個天使。
「我得過去找凱蒂。」
她們衝出大門,跑過田野。艾莉從池塘邊撿起一顆扁平光滑的小石頭丟向水面,小石頭在水面點了五下,她高興地搖搖五根指頭說:「我還行呢。」
她看了看低著頭的凱蒂和神職人員,以及茫茫一片頭巾和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也不得不慢慢跪下了。
「她不舒服,亞隆。你也看到她昨天一整天都是那副模樣。」
夜半時分,艾莉被低低的呻|吟聲吵醒。她勉強睜開眼睛,坐起來轉向凱蒂,發現凱蒂在被子裡輕輕翻來覆去。艾莉躡手躡腳走過去碰碰凱蒂的肩膀。
她不相信鬼魂。她跟其他阿米緒人一樣堅信這輩子若努力工作,天父或許會給予酬賞——這種「靜靜等候、懷抱樂觀期望」的哲學,容不下漫遊的鬼魅和受創的靈魂。凱蒂一顆心噗噗跳,站起來慢慢走到漢娜溜冰的那一處,雅各大聲喊叫,她幾乎沒有聽見。師長們始終教導她,天父將會應允她的祈禱,這時她了解師長們的教誨果然沒錯:在那一刻,她的哥哥和妹妹都回到她身旁。
她必須緊盯著自己的大腿,不然她會跟這個男人坦承自己幾乎不了解、而且從來沒有告訴他人的經驗。「啊,」亞當輕聲說。「這下妳鐵定認為我瘋了。」
凱蒂在她耳邊輕聲解釋時,艾莉正打起瞌睡。「他正向大家致歉說自己不是一個好牧師。他無意占用負責講道的兄弟的時間。」
凱蒂抬頭看看。「妳不喜歡我。」
她抬頭一看,發現凱蒂一臉嚴肅地瞪著她。「這裡不一樣。」
莎拉穿著睡衣,淡黃色的長髮垂過臀部,艾莉看了頗為驚訝。「怎麼了?」她邊說邊跪到女兒床邊。凱蒂雙手抓住乳|房,莎拉輕輕把手拉開,解開睡衣的鈕釦。
「嗯,在英美社會裡,這叫做共產主義,」艾莉遲疑了一下。「如果妳沒有錯呢?如果妳受控違反教條、和_圖_書其實卻是百分之百無辜呢?」
莎拉輕輕撫摸女兒的頭髮。「不是奶水,也沒有小寶寶。凱蒂說,」莎拉翻譯。「她的心太滿,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艾莉謎起眼睛,再試一次。過了一會,凱蒂也再試一次。「哈!」艾莉大喊。「我贏了。」
莎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頹然坐下。「大家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聽說小寶寶的事,還有那個英美人。」
她一直以為會看到一座教堂,亞隆卻駕著馬車來到一戶人家的車道,令她感到訝異。他們忽然置身在一長排馬車之中,場面莊嚴隆重。這裡沒有小教堂,沒有鐘塔,也沒有尖塔——只有一座穀倉和農舍。亞隆停下馬車,莎拉跳了下來,凱蒂推推她的肩膀。「我們走吧,」她輕聲說。艾莉跌跌撞撞下車,忽然愣住。
「Die Koo。」
凱蒂說得沒錯:大家全都擠進來了。家具被搬到一旁,挪出空間擺上沒有椅背的教堂長板凳,板凳由四輪馬車運送,可以從一家搬到另一家。屋裡房門寬敞,每個人幾乎都可以從坐著的地方看到屋子中央。神職人員聚集在中央,女人和男人坐在同一個房間裡,但是分坐兩側,長者和已經結婚的人則坐在前排。母親們在廚房裡哄小寶寶,有些小嬰孩才幾週大;孩童們乖乖坐在爸媽旁邊,女孩跟著媽媽坐,男孩跟著爸爸坐。蘿貝卡一動,艾莉就縮到一邊,整個人更靠向凱蒂。她聞得到汗水、肥皂和淡淡的牲畜味。
夜半時分,凱蒂的房裡一片光明。地心中忽然充滿期待,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大部分的男孩子在約會馬車裡藏了一把強力手電筒,想請女孩子星期六晚上偷偷溜出來見面時,就用手電筒照一照她房間的窗戶。凱蒂披上一條大圍巾——時值二月,外面非常冷——一邊躡手躡腳地下樓,一邊想著約翰.貝勒的雙眼,他那褐黃的雙眼,有如秋陽下的山毛櫸一樣泛著金黃的暖意。
「誘|奸未成年少女喔,」一個女孩邊說,邊把那個男孩往後拉,而且獻上熱情的一吻。
雅各的手慢慢滑過長椅,蓋住凱蒂的雙手。凱蒂心想,這幾個月來,她頭一次認出哥哥。她看著雅各那件厚重的紅外套、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臉龐,淡黃的短髮,眼前卻浮現出雅各身穿襯衫和吊帶褲,把帽子丟在一邊,在乾草倉裡低頭閱讀高中英文教科書,試圖隱藏他最狂野的夢想。然後她感到胸中一股震動,頸背上的毛髮隨之豎起。她抬頭看看池塘,一個小小的身影輕輕吹著口哨掠過池面,踢動一簇簇飄落的雪花。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溜冰者罷了,但凱蒂卻可以透過那個女孩的大圍巾、裙子和臉龐,看到玉米田和飄動的柳樹枝幹。
莎拉放心地點點頭,但亞隆又輕輕說了幾句,她聽了身子不禁僵硬。「如果她受到『迴避禁令』的懲處,我將遵從教會,不會偏袒我的小孩。」
她會怪他在這麼寒冷的夜晚找她出來,她心想,但她會跟他散散步,說不定偶爾故意擦撞一下他的肩膀,讓他知道其實自己不怪他。她最要好的朋友瑪莉.艾許已經讓克利.喬.約達親一下臉頰了。她慢慢推開側門,走到戶外,她的雙眼發亮羊冒汗,她轉身,嘴角微微一笑,卻看到哥哥站在面前。
凱蒂沒戴錶,她心想電影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開演。這是她這輩子第四次看電影,據說是部愛情片,兩小時的電影只談愛情,想來真是滑稽。當妳直視一個男孩的雙眼,整個世界隨即在妳的腳下旋轉,那種感覺不是愛情;當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多年以來錯失的一切,那種感覺也不是愛情。愛情應當是平穩、緩慢地到來,包含著自在與尊重。阿米緒女孩不會墜入情網,而比較像是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身陷其中。當她展望未來十年,看到同一個男孩站在她身旁,一隻手擱在自己瘦小的背上,她就知道自己愛上了那個男孩。
亞當不由自主地笑笑。「他說不定是在擔心有人會偷走他這個漂亮的小妹吧。」
「是喔,妳最近親眼看到的事情都非常準確。」凱蒂身子一僵,艾莉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很難忘記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讓我幫大家解決這個問題吧。」艾莉邁步走到凱蒂和蘿貝卡中間。「這不就行了嗎?」一位較為年長的女士皺起眉頭,對著艾莉搖搖手指,顯然不高興讓一個非阿米緒人站在那麼前面.。「放輕鬆,」艾莉喃喃自語。「別怕打破成規,」
艾莉點點頭,重新審視那個較為年長的男人。「Und wann dir eining sin lasset uns bede,」(現在讓我們齊聚一起禱告)他一說完,屋裡每個人——除了艾莉之外——隨之屈膝跪下。
艾莉對於阿米緒人的卡車有許多誤解,但截至目前為止,最大的誤解莫過於馬車坐起來不舒服。馬兒踢踢躂躂的步伐令她感到鬆懈,微風徐徐吹入敞開的車窗,紓解了七月的暑氣。觀光客開車慢慢逼近馬車後面,然後引擎轟隆隆地駛過。
「Wasser,」凱蒂邊說邊再對她潑水。
「妳一定是凱蒂,」他回答。「雅各跟我提過妳。」說完對她伸出一隻手,表示想跟她握手。
艾莉有些朋友——而且最近愈來愈多——已經當了媽媽,她們曾經開玩笑說,流出奶水的那一天,她們都變成乳|房像是魚雷一樣的漫畫人物。「妳沒事,這是生產之後的正常現象。」
「其實不是,」亞當說。他臉紅了嗎?「我主修超自然科學。」
凱蒂臉上綻放出笑意。「妳覺得妳現在還行嗎?」
「妳知道的,那是我唯一一次毫不猶豫、只想繼續我的學業,漢娜的死似乎是某種懲罰。」
艾莉過了一會才了解。她領受這番好意,仔細思量。「Wasser,」她重複一次,然後指指田地。「菸草?」
一名高大的男子擋到她面前,男子一臉濃密的白鬍鬚,雙眼像鷹眼一樣閃爍。「凱蒂,」他邊說邊握住凱蒂的雙手。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看到嬰孩,莎拉,也碰了嬰孩。我知道嬰孩為什麼在穀倉裡,」他苦笑地坦承。「我也知道凱蒂和賽謬爾不是第一對在結婚之前越過界線的男女朋友。」
「雅各,」她驚呼一聲。「你在這裡做什麼?」說完馬上抬頭看看她爸媽臥室的窗戶。被逮到跟男朋友見面已經夠糟了;但如果她爸爸發現雅各私自回家,她實在不曉得結果會如何。雅各伸出一根指頭按住她的嘴唇,拉著她走下門廊的台階,兩人靜靜地走向小溪。
「為什麼只有你受到懲罰?」凱蒂用力吞了口口水。「那天媽媽叫我好好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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