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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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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二章

第二部

第十二章

莎拉搖搖頭。「我愛我的孩子們,我愛他們,而妳看看出了什麼事。」
艾莉
「好吧,」我盡可能模仿檢察官的語調。「以下是我的提議:你讓我解下水桶,我就讓你獲判二到五……嗯,我的意思是說,獲得二到五根紅蘿蔔。」
她轉而看看凱蒂,先是沉默地審視,然後轉頭對檢察官說:「檢方若已準備就緒,請開始吧。」
「法官同意禁止攝影機進入法庭,」我說。「法庭之外則是媒體的地盤。」自從法官做出判決之後,我幾乎沒想到媒體的問題——我只是忙著想出一套新的辯護策略。但僅僅因為法庭中沒有攝影機,就以為媒體也會缺席,這種想法未免過於天真。我抓起公事包,走出車外,心裡很清楚大家再過兩分鐘就會曉得我是誰。我敲敲庫柏車子的後車窗,轉移凱蒂對媒體的注意力。
他一隻手緩緩撫過陪審團席的圍欄。「令人吃驚,不是嗎?我們很難相信天下有哪個母親會殺死自己的小孩,更別說是坐在那邊那位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女孩。嗯,諸位請放心,在審判的過程中,各位將獲知被告並非天真無邪——事實上,她真的是個說謊大師。過去六年來,她經常從她爸媽的農場偷溜出去,在大學校園過夜和度週末,在大學校園中,她鬆開頭髮、穿上緊身毛衣和牛仔褲、跟其他少女一樣參加派對。對此,她說了謊——正如她謊稱自己在那些週末狂歡中沒有懷了身孕;也正如她謊稱自己沒有犯下謀殺。」
我強迫她看著我。「妳知道的,我會盡全力解救她。」
但這次我們年歲較長;我不打算跟他說謊,他也不會掉頭就走。我伸手摘下一顆蘋果遞給他。
「錯過這場刺|激的秀?」庫柏靠在裝牛奶的大鋼桶上。「才不呢。妳忙妳的,繼續忙妳剛才正在進行的事情。」
「好好哭一哭。沒關係,莎拉,我了解。」
「好。」
「然後妳就去坐牢,」我澄清。
我有幾個尚在服刑的女性當事人,因此,我曾造訪位於穆西市的州立監獄。就連對一個熟知監獄內部的律師而言,這座監獄都讓人害怕。在賓州被判刑的所有女犯人,必須先到穆西市的診療分類中心接受評估,有些留在這裡服滿刑期,有些被移送到劍橋泉依利市的低度設防監獄。但凱蒂最起碼得在這裡待四到六星期,而我想讓她見識一下她幫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法官將向各位解釋,各位必須在毫無合理疑點的情況下,接受檢方的說辭,但等到這場審判結束時,各位將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合理的疑點,而是一籮筐的疑點。你們將發現檢方不可能證明凱蒂殺害她的嬰孩,檢方提不出確切證人和佐證,反而只有疑點重重、令人猜疑的證據。」
凱蒂雙手不停撫摸光滑、晶亮的被告桌,桌面幾個地方已被無數曾經坐在此處的被告磨得光裸,我心想,他們其中有多少人真的無罪?
「為什麼?」
她在發抖,雙眼困惑地大張,但點點頭。「還好,我只是沒想到會碰到這種場面。」
我笑笑。「我想你也可以住在麗達家。」
「艾莉,」庫柏輕聲說,或者,這只是出於我的想像。「慢慢來。」
他先帶我們參觀餐廳,餐廳兩側各有一排排長桌,桌邊擺著長板凳,桌子中間則是長長的走道。女人們三三兩兩排成一列,宛如一條蛇似地在櫃台之前移動,人人端著一個餐盤,盤中堆著一團團灰撲撲、看起來不怎麼好吃的食物。「犯人通常在餐廳吃飯,」他說。「只有死刑犯或是因為紀律問題被關在特等牢房的犯人,才在自己的牢房用餐。」我們看著犯人們走向不同的桌子,大家帶著好奇的眼光瞄著我們。度瓦接著帶我們走到樓上的牢房,一台電視高高架在走道盡頭,電視的光束在其中一個女犯人的臉上映上色澤,女犯人的雙手垂在鐵桿外甩動,對著凱蒂吹了一聲口哨。「哇,」她鬧著說。「萬聖節還沒到,妳這身打扮不嫌早嗎?」
這隻大笨馬輕輕咬了一下我的肩膀,以示回應,我大叫一聲扔下水桶,退出馬廄。「好,」我說。「你自己找水喝。」我踮起腳後跟轉身,但頭頂上傳來有如小貓嗚嗚叫的微弱聲響。
「妳還沒聽聽他的條件呢,」我冷冷地說。「如www.hetubook.com.com果妳承認自己過失殺人,而非一級謀殺,那麼妳會被判處十年徒刑,而非終身監禁。但妳說不定會獲得假釋,大概只會坐五年的牢。」
莎拉低下頭,捏捏女兒的手,然後默默下車。她站到她丈夫身邊,即使當亞隆扳著她的肩膀、帶著她走回屋裡時,她也強忍住眼中閃亮的淚水,不讓淚水流下。
金塊對著我搖頭跺腳,好像一位婉拒認罪協議的律師一樣憤慨。「我想我必須上法庭,」我嘆口氣悄悄走進馬廄。金塊用鼻子頂我,我對牠皺起眉頭。「這家人肯定都有頑固的基因,」我喃喃說。
「妳哪知道凱蒂會碰到一個英美男孩,懷了身孕。」
「為什麼還沒開始?」
凱蒂的手像個問號一樣落在我肩上。「艾莉,妳還好嗎?」
她嚇了一跳,匆匆擦乾臉上的淚水。「啊,艾莉,我只是上來這裡……」
「我聽得出妳在想什麼,」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我在座位中轉身,看到喬治.蓋拉漢站在我後面。他拉了一張椅子過來,跨坐在上面。「妳想用心電感應影響法官,對不對?」
我也沒想到,我有責任告訴她在情況好轉之前,一切只怕還會更糟,但我反而吸口氣,深深吸進凱蒂的恐懼。我推開凱蒂,衝進最近的廁間大吐特吐,直到胃裡完全沒有東西為止。
庫柏把手插|進口袋裡;我看得出他正努力克制自己,以免尖刻地重提我曾經離他而去。我想碰碰他,也想叫他碰碰我,但我不能這麼做。我們曾經站在同樣的關口,時隔多年,眼前的路途卻跟過去一樣的險峻;我依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你有何提議?」
「來,」我說。「趕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妳可以讓我無罪開釋嗎?」
我馬上感覺整個世界朝我逼近。「我不知道,」我直視著他的雙眼說。
當事人得知認罪辯訴協議時,最後總是問到這個問題。採納我的意見之前,他們希望我能保證結果將對我方有利。執業的這些年裡,我大都可以信誓旦旦地回答說是——然後進而證明自己說的沒錯。
「藉此強化自尊?」
「不,然後一切就結束。」
「妳知道她可能被判無期徒刑,如果她承認過失殺人,我願意減到十年。妳想想,如果表現良好,她五或六年就能出獄。」
「凱蒂,」我輕聲說,她嚇得跳起來。
他拉著我面向他,低頭貼上我的雙唇。「我當然希望如此。」他說。「艾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妳打算上哪去?」
開庭之前的法庭,不像電視節目所呈現的莊嚴寧靜,反而相當喧鬧:書記沙沙地翻尋檔案,法警拿著髒手帕大聲擤鼻涕,旁聽席的人們一邊喝著塑膠杯裡的咖啡,一邊討論重大時事。今天法庭裡更加嘈雜,在眾多聲音中,我只聽得出幾句話,而話中大都提到凱蒂。凱蒂無疑像是動物園中的動物:她被帶離自己熟知的環境,展示在好奇的眾人之前。
無人回應,於是我爬上通往乾草倉的狹窄樓梯。乾草倉裡存放著餵養牲畜的一捆捆乾草和飼料,莎拉坐在角落啜泣,把臉埋在圍裙裡掩住哭聲。
「現在還早。」她雙手藏在圍裙下,來回看著法庭中的動靜,一看到喬治.蓋拉漢坐在六呎之外的原告桌旁,她眼光一亮。
凱蒂把襯衫翻面,皺起眉頭。「然後我們出庭受審?」
「不,我會穿上睡衣,跟著艾瑞莎.弗蘭克林(Aretha Franklin)的歌聲對嘴高歌。」
我看著她熨燙襯衫釦眼之間,唉,這個女孩剛剛做出入獄十年的決定。「凱蒂,我能不能以朋友、而非律師的身分跟妳說說話?」她抬頭看著我。「妳不曉得監獄是哪種地方。那裡不但都是英美人,而且都是壞人。我不認為這是最恰當的解決方式。」
我很緊張,我心想,但我不會向自己的當事人承認這一點。「一定是吃壞了東西,」我說,然後一邊站起來,一邊對著凱蒂開朗一笑。「好,我們走吧?」
「我只要開口認罪?」凱蒂問。「然後一切就結束?」
「不,」我說。「我只是真的很喜歡艾瑞莎。」
麗達最先注意到法院停車場上停滿了廂型車。廂型車的車頂架著衛星電視天線m.hetubook•com.com,車身上則是各家電視台的台號。一排記者拿著麥克風站在靠近法庭之處,記者們對面則是一排拿著攝影機的攝影人員,兩方面對面站立,彷彿正準備跳土風舞,而不是評論著一個年輕女孩的命運。
我歪著頭,低聲哼出歌詞。「R─E─S─P─E─C─T!」
我深深吸口氣。「那麼就由我來吧。」
高等法院的小圖書館在萊貝特法官辦公室的正上方。雖然我應該研讀近來關於謀殺五歲以下孩童的判例,但過去兩個鐘頭之中,我大都瞪著木板地,彷彿能夠藉由意志力讓寬容之情滲過一塊塊地板。
但當亞隆把頭探進車內時,他只輕聲說道:「來,莎拉。」
「從另一方面而言,我將向諸位展示,嬰孩的死因可能不止一個。」我走向凱蒂,好讓陪審團跟我一樣看著她。「我將向諸位展示,阿米緒人為什麼不會犯下謀殺。最重要的是,」我說出結語。「我將讓凱蒂.費雪告訴你們實情。」
「你什麼話也不必說,」我站起來,對著他伸出一隻手。「跟我出去走走吧?」
「是啊,我也試過,成功的機率甚至達到百分之五十。」喬治笑笑,我也輕鬆地報以微笑。「我一直在找妳。我跟妳說啊,艾莉,我實在不想讓某個阿米緒女孩坐牢一輩子,但謀殺就是謀殺,我一直試圖想出一個讓雙方滿意的解決之道。」
「妳是說真的?」
我捏捏凱蒂在被告桌下顫抖的手,站了起來。「蓋拉漢先生想要說服各位,在這個法庭中,有人是個說謊專家。各位知道嗎?他說得沒錯。但那人不是凱蒂.費雪,而是我。」我舉起手、愉悅地揮一揮。「沒錯,正是在下。我說謊,而且我跟你們說啊,我的說謊技巧還滿高明的,高明到讓我成為一個傑出的辯護律師。雖然我無意替檢察官發言,但我敢打賭他自己也曾稍微扭曲事實。」我對著陪審團揚起眉毛。「各位都聽過律師的笑話,我不必跟各位重複。我們不只是說謊高手,而且大家付很多錢請我們說謊呢。」
我嘆口氣,邁步走回擠奶室,我的電腦在擠奶室裡閃著綠光。「你何不回去屋裡,吃一塊莎拉烤的派?」
典獄長是個名叫度瓦.宣普的男人,很不幸地,「宣普」(Shrimp)跟「蝦子」同音,更不幸的是,他老是盯著我們的胸部。他高高興興地帶著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我請他帶我們參觀監獄,身旁還坐著一個年輕的阿米緒女孩,但不管這樣看起來多麼奇怪,我依然沒有解釋凱蒂是誰,度瓦也沒問,這點倒是值得稱許。他帶著我們穿過控制室,上了鐵欄杆的大門在凱蒂身後重重關上,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但這個案子不同於「大多數」案件,凱蒂也不是普通的當事人。
凱蒂拿起熨斗重重熨燙她爸爸的襯衫,力道大到布料嘶嘶作響。「我想我會接受這個協議,」她說。
「嗯,我……」其實我不知道。我始終迴避著這個問題;事實上,當初偶然碰上凱蒂.費雪的法律難題時,我就已經是個逃兵了。「說不定回去費城,或是在麗達家住一陣子。」
「沒什麼但是,凱蒂。不管怎樣,我們一定要突破他們的包圍,走上法院的台階。我知道這非妳所願,我當然也不願意這麼做,但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我轉頭面向凱蒂,凱蒂正睜著明亮的雙眼看我。「這讓我想到蓋拉漢先生提出的最後一點:凱蒂,費雪為什麼殺害她自己的小寶寶呢?女士先生們,答案非常單純:她沒有。」
凱蒂神情一亮。「那真是太棒了!」
「天啊,我等待像你這樣的男人,已經等了一輩子嘍。」
凱蒂走向我們,把她肩上的大圍巾拉得更緊。「就這樣了,」度瓦說。「希望符合妳們的預期。」
我毫不遲疑地過去抱住她,她的話語熱騰騰地貼著我的鎖骨。「我是她的母親,艾莉,我應該收拾這一切,但我卻辦不到。」
我壓下我的反應,在心中暗數到十才讓自己再度開口。「妳要我接受這個協議?我會的。但是妳得先幫我做一件事。」
「好,現在讓我們檢視一下蓋拉漢先生的觀點。凱蒂一直偷偷跑去大學校區?沒錯,她確實如此——各位瞧瞧,這會兒我就說真話。但檢察官沒有提到她為什麼跑去那裡。凱蒂的哥哥,也就是她僅存的手足,決定脫離阿米緒教會www.hetubook.com.com去上大學。這個決定讓她爸爸相當難過,她爸爸也因而限制了家人跟她哥哥的接觸。但是凱蒂跟大多數阿米緒人一樣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她非常想念哥哥,以至於甘冒一切風險過去看他。這下各位曉得了:凱蒂並非生活在謊言中,而是為了維繫親情。」
從道德層面而言,我必須告知當事人檢方所提出的認罪辯訴協議。雖然我認為這個協議並不符合我方的最佳利益,但我依然必須告知當事人,我以前也碰過同樣狀況,但這次我卻擔心當事人的反應。我通常可以說服當事人出庭受審,在法庭上冒險放手一搏,才是符合我方的最佳利益,但凱蒂是另一回事。她從小被教導要道歉、然後接受加諸在身上的懲罰,她對此深信不疑。喬治所提出的認罪辯訴協議將為這場災難畫下句點,而這正是凱蒂認為最合理的解決方式。
我點點頭。「我必須提醒妳,如果妳出庭受審、而且無罪開釋,那麼妳根本不必坐牢,換句話說,接受認罪辯訴協議是有風險的。這就好像妳還沒看到外面有些什麼,就勉強接受某樣東西。」但說出這話的同時,我已經曉得這套解釋不對。你給阿米緒人什麼,他就接受什麼——他不會堅持要求最好的東西,因為這只會犧牲別人的利益:他若拿了最好的東西,別人就得不到。
他低頭看著交握的雙手。「五年總比五十年容易撐過去。」
我跪在地上,滿臉火熱通紅,我把臉貼在廁間冰涼的玻璃纖維牆上,淺淺吸了幾口氣之後,勉強轉身扯下一張衛生紙擦擦嘴巴。
我想到司法證據、行兇動機,以及針對陪審團員所做的心理分析和研究——凱蒂怎麼可能了解這些特殊論調?在開庭審判中,決勝的關鍵在於哪一方的說辭較佳,但我怎麼跟一個阿米緒女孩解釋這一點?「美國社會的法律制度就是這樣運作,」我說。「這是遊戲的一部分。」
下車之前,凱蒂短暫地閉上眼睛。我想她在祈禱,明知無效,我卻希望她正在祈求天父讓這些人全都染上瘟疫。凱蒂牽起我的手,帶著超乎她年紀的穩重走出車外。
「其實去年就有一例。去年有兩個阿米緒少年兜售古柯鹼,刺穿了阿米緒人一派悠閒的幻象。今天又有一例:各位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冷酷無情地殺了她的新生嬰孩。」
我們悠閒地走過農場北邊的果園,園中的蘋果樹像一群患了關節炎的老女人般豎立,宛如糖果般濃郁、香甜的果香纏繞著我們。「開庭的前一晚,史蒂芬會烤牛排,」我心不在焉地說。「他說大啖生肉會激起某種原始的情緒。」
「妳是藉此表示歉意,還是想到聖經的故事?」
「這麼說便宜了他們,」我喃喃說。「記者們不算是人。」
「大約一半一半。我的當事人都無罪開釋,所以你才不常見到我。」
「哈囉?」我大喊。「誰在上面?」
「全體起立,本庭由斐爾蜜娜.萊貝特法官主審!」
我謹慎打量了他一眼,在權充椅子的牛奶箱上坐下,開始檢閱明天開庭時的證人名單。一會之後,我揉揉眼睛,關掉電腦。
「我不知道。我原本認為可以藉由暫時性精神失常幫妳脫罪,但現在我沒有太多時間準備新的抗辯,我真的不敢說些什麼。我認為我可以讓妳無罪開釋,我希望我可以讓妳無罪開釋,但是凱蒂……我無法保證。」
他朝著凱蒂的方向點點頭。「她是誰?」
「是嗎?」她輕聲說。「這都是我的錯。」
其他犯人紛紛竊笑,像是馬戲團中展示的怪胎一樣,毫不知恥地站在小小的牢房裡。她們瞪著凱蒂,彷彿她才是展示品。她悄悄念誦禱詞,走過最後一間牢房時,一個犯人吐了一口口水,小小一灘口水剛好落在凱蒂的運動鞋旁邊。
「我沒說半句話,」庫柏抗議。
庫柏捏捏我的肩膀。「如果妳要的話,我可以當合音天使。」
亞隆已經表明不會參加審判。亞隆若涉入這個案件,主教當然會諒解,亞隆卻不會諒解自己,但這事對他的重要性,可能高於我所預期。即使他基於原則,無法陪著女兒上法庭,但他不會不跟女兒好好說聲再見,就讓女兒離開。庫柏搖下車窗,好讓亞隆探頭進來跟凱蒂說話。
但是庫柏非常認真。「妳知道我的意思,艾莉。妳為什麼不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嗨,」我碰碰她的肩膀輕聲說hetubook•com•com
莎拉移開視線,望向外面井然有序的田野。「我當初實在不應該讓她坐火車去找雅各……亞隆從頭到尾都說得沒錯。」
「看情形,」我說。「我們講的是《詩篇》,還是奉獻之禮?」
我推推他的胸膛,躲離他的懷抱。「我不是開玩笑,庫柏,明天就要開庭了,我現在沒心情陪你。」
我看著凱蒂繞著空曠的庭院走了一圈,停在角落,仰望天空,天空似乎被尖銳的鐵絲網上了框架,凱蒂上方的高塔中,兩名警衛持槍站立。「一個認為簽下契約之前必須先查看租地的人。」我說。
「那是什麼?」
「難怪大家都說律師們像鯊魚,」他笑笑。「妳也吃牛排嗎?」
庫柏露齒一笑。「這是妳對我的最佳讚美。」
我靠在陪審團席的圍欄上。「但是凱蒂.費雪不說謊。我怎麼知道這是個事實呢?嗯,因為我今天本來打算利用暫時精神失常作為抗辯,我已邀集有意出庭的專家,他們也將告訴你們,凱蒂生產的那天早上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但是凱蒂不讓我這麼做。她說她沒瘋,也沒有謀殺她的寶寶。即使這樣一來,她可能會被判刑,她依然希望各位了解這一點。」
喬治.蓋拉漢踱步走向陪審團席,好像自己是每個人的老朋友似地。「我知道各位在想什麼,」他說。「這是一場謀殺審判——但是被告在哪裡呢?那位坐在那邊、身穿圍裙、頭上戴著小頭巾的阿米緒女孩,當然連捏死一隻蒼蠅都下不了手,更別提謀殺。」他搖搖頭。「各位都住在蘭卡斯特郡,也都看過阿米緒人坐在馬車裡或是站在農產品攤位旁邊,就算對他們一無所知,各位最起碼曉得他們是一群不惹麻煩、獨來獨往的虔誠教徒。我的意思是說,說真的——各位什麼時候聽說阿米緒人犯了重罪被起訴?」
「他看起來滿和善的,」她若有所思地說。
「不,」她吸吸鼻子。「我得回去屋裡,亞隆很快就會回家吃午飯,」
「基本上,那是一種交易。他減低罪名和刑期,藉此交換妳開口認罪。」
開車前往法庭頗費思量。麗達、庫柏和雅各已在清晨六點半各自開車抵達農場,凱蒂、賽謬爾和莎拉馬上被帶到庫柏的車上,因為他是唯一沒有被逐出教會的駕駛。雅各和麗達都覺得把車子留在亞隆的地產上不妥,所以兩人一前一後開車回去麗達家,雅各把他的本田汽車停在那裡,然後兩人再回來接我。我幾乎確定我們一定會遲到,這時亞隆慢慢走向穀倉,雙眼盯著庫柏車裡的乘客們。
「遊戲?」凱蒂慢慢說出這兩個字,直到似乎想通。「啊,就像足球!」她想起我們先前的談話,對我露出微笑。「一場有贏有輸的遊戲,但是有人付錢請你玩遊戲。」
「喬治,她在牢裡撐不過五、六年,」我小聲說。
我來過這裡好幾次,對這棟建築物夠熟了,因此我馬上把凱蒂帶進最近的洗手間。我查看每間廁間門下,確認裡面都沒人,然後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防止其他人進入。「妳還好嗎?」
我在他臉上搜尋敵對之跡,但他看起來只是一臉同情。「只是一點小巫術。」
「這些人究竟怎麼回事啊?」麗達倒抽一口氣。
庫柏笑笑,頗有懷柔之意。「其實我想到的是《民數記》,妳知道的,子孫繁衍。」他的手指纏繞上我的手指,緩緩靠向柔軟的草地,拉著我躺在他上面。他雙手按低我的頭,吻上我的唇,直到我幾乎無法思考,更別提構思辯護策略。這很安全,我知道的。
他轉向凱蒂,緊緊盯著她。「這麼說來,什麼才是實情?七月十日清晨兩點多,被告因陣痛而醒來。她起床,躡手躡腳走到穀倉,在沉默中產下一名活生生的男嬰。她曉得嬰孩若被人發現,她所熟悉的生活將毀於一旦,她會被逐出家門、逐出教會、逐出社區。因此,為了不要戳破謊言,她做出她該做的事——她故意、慎思、而且經過預謀地謀殺了她自己的嬰孩。女士先生們,這就是實情。」
法官從法庭側門一陣風似地走進來時,我站了起來,也確定凱蒂照著做。法官爬上階梯,袍子在身後飄揚。「請坐。」她很快看看旁聽席,對著聚集在後排的記者們瞇起眼睛。「開庭之前,請容我提醒記者們,法庭裡不准使用攝影機或是錄影器材,我若看到任何和_圖_書人違反規定,我就把你們全部趕到外面,讓你們在走廊上待到審判結束為止。」
「但是……」
在運動場上,度瓦變得多話。「最近不常看到妳,妳是不是只幫男人、而不幫女人辯護?」
「我來當妳的聽眾。」
記者們逐一察覺凱蒂的頭巾和圍裙,注意力有如潮水般湧過來。攝影機猛然掉頭,各種問題有如標槍般投射到我們腳邊。鎂光燈一閃,我就感覺凱蒂抖了一下,我不禁想到少年格雷的畫像,那個用靈魂換取青春、生命漸漸流失的美少年。她低著頭,一臉困惑,任憑我拉著她走上台階。「無可奉告,」我一邊大喊,一邊像艘大船一樣穿過重重人海,拖著凱蒂往前走。
庫柏忽然出現在車窗外。「他們在這裡做什麼?我以為法官同意妳的動議。」
「蓋拉漢先生還暗示凱蒂必須隱藏未婚懷孕的事實,否則將被逐出教會。但是各位將獲知阿米緒人相當寬容,即使是未婚懷孕也會被教會所接納,嬰孩也將在充滿關愛的環境中長大,受到關愛的程度甚至超過我們美國家庭。」
我對她眨眨眼。「為什麼聽不下去?」
他兩手圈住我。「請相信我,我絕對應該在這裡。」
「不,他為什麼要謊稱我做了哪些事情?陪審團為什麼會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我可以感覺自己的臉頰漲紅。「你不應該在這裡。」
陪審團的成員包括八女四男,我無法判定這樣對我方是否有利。女性通常比較同情未婚懷孕的少女——但也比較鄙視殺害自己新生兒的女人。最後的關鍵當然在於這一群特定人士有多少意願找出一個漏洞。
「你會讓我分心。」
「他一點都不和善。他打算告訴而且說服陪審團妳做了哪些壞事,這是他的職責。」我遲疑了一下,但以凱蒂的情形而言,我最好坦誠相告。「凱蒂,妳恐怕聽不下去。」
我謝謝他,陪同凱蒂走回停車場,她坐進車裡,回程的兩小時中幾乎沒說半句話。她一度睡著了,夢中輕輕嗚咽。我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伸出另一隻手摸摸她的頭髮安撫她。
我聳聳肩。「因此,我這個律師只好拿著一件新奇的武器出庭——也就是真相。我只能藉由真相,說不定再加上較為明晰的觀察,駁斥檢方的指控。蓋拉漢先生將呈現的證據都不確切,這也難怪——因為凱蒂.費雪沒有謀殺她的嬰孩。我跟費雪一家住了幾個月,獲知一些蓋拉漢先生不知道的事情——凱蒂.費雪是個百分之百的阿米緒人。你不可能像蓋拉漢先生所說的、『裝作』是個阿米緒人。你生活在其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這場審判中,各位將跟我一樣,逐漸了解這個複雜、平和的族群。一個郊區的少女說不定會生下小孩、把小孩扔進抽水馬桶,但阿米緒女人不會這麼做。凱蒂.費雪不會這麼做。」
「我呢?」
我緊盯著萊貝特法官辦公室上方的木板地。「我會通知你。」
我們開下蘭卡斯特的高速公路時,凱蒂醒了過來。她把頭貼在車窗上說:「請告訴喬治.蓋拉漢,我不接受他所提出的協議。」
凱蒂把熨斗放在爐邊。「這麼說來,我還是得坐牢。」
我心中升起一股對她的同情。「說不定她會自己決定去找雅各,說不定依然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我看到她在廚房裡燙衣服。「我得跟妳談談。」
我又感到一陣噁心。「啊,」我說。「完全正確。」
她拉一拉她爸爸襯衫的一隻衣袖,拿起擱在爐子上保持熱度的熨斗燙平。我再次堅信凱蒂會是個絕佳的妻子——事實上,她從小就被培養為一個好太太。如果被判無期徒刑,她將永遠沒有機會展現所長。「檢察官提出一個認罪辯訴協議。」
「妳跟我的想法不同,」凱蒂悄悄說。
我言辭高亢地結束開庭辯論,在掌聲之中轉過頭。「太棒了,直截了當且具有說服力,」庫柏邊說,邊從穀倉暗處走出來。他指指懶散的牛群。「但陪審團很難纏喔。」
喬治把目光從凱蒂身上移開,轉而繼續盯著陪審團。「各位看著被告時,不要只看著她老派怪誕的裝扮,那正是她想讓你們看到的一面。各位應該看到的是一個悶死小寶寶的女人,而且小寶寶正在哭泣。當各位聆聽被告說話時,請注意聽她怎麼說。但請記住,她說的話都不可信。這位看起來甜美的阿米緒小女孩隱藏了懷孕的事實、用自己的雙手謀殺了一個新生兒,而且在事發之時矇騙了周遭每一個人。別讓她矇騙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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