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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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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五章

第二部

第十五章

「哈洛薇小姐,」亞當說。「凱蒂沒有殺害我們的寶寶。」
「上星期六回來之後,你發現了什麼?」
「有人曾經這麼做過,但我可能不會。我的信仰不夠堅定。」
凱蒂悄悄握住他的手,賽謬爾把她從椅子上拉起,帶著她走出會議室。他們手牽手走過走廊、穿過法院的雙扇門、走向被告桌,兩人想都沒想現在已經可以鬆開對方的手。
「一點都沒錯。這就是為什麼我相信超自然現象確實存在——任何一位物理學家都會告訴你能量不會消失,而只是轉換。」
凱蒂微弱地笑笑。「你快要出庭作證了?」
「聽起來你似乎非常關心她。」
「抗議,」艾莉冷冷地說。「檢方有問題要問嗎?」
「我會馬上跟凱蒂結婚。」
「你還跟他們保持聯繫嗎?」
「確實如此,」雅各說。「她是我妹妹。」
「你跟凱蒂是什麼關係?」
「我們會疼愛他,」亞當激昂地說,口氣像個聲明,也像個問題。
凱蒂起身,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他只要張開雙臂,她就會投入他的懷裡;他只要張開雙臂,他們就能回到過去。
「庭上,這太過分了,哈洛薇小姐為了自己的方便,刻意操控法律程序。」
「是的。」
「但是某些幫派說不定也會出去跳舞?」
這就是她認識我之前交往的男孩子,亞當心想。
喬治揚起眉毛。「她可不可能不像你這麼重視這段感情,所以對你隱瞞了懷孕的事實?」
「你對亞當.辛克萊有何印象?」
「我好像又失去了妹妹,」雅各說。「凱蒂原本好端端地跟我說話,忽然之間卻遙不可及。在學校的頭幾個星期,我想念農場、爸媽、我的馬和約會馬車,但我最想念凱蒂。過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始終跟凱蒂分享。忽然之間,我置身在一個充滿奇怪景象、聲音和習慣的新世界,我卻無法跟她討論。」
他們的目光在鏡中相遇,亞當看看對方的寬邊黑帽、式樣簡單的長褲、吊帶,以及淺綠色襯衫,他從沒見過這個男人,但他曉得對方是誰。那位高大的金髮男子也一直盯著亞當,顯然很清楚亞當認出自己。
「我做了一件非常不符合阿米緒人行徑的事情:我反抗。我跟我阿姨聯絡,她嫁了一個門諾教徒,因而離開了教會,我知道她可以背著我爸爸,傳話給我媽媽和凱蒂,我媽媽不能過來看我——對她而言,違逆先生的意旨是錯的——但她每個月派遣凱蒂過來,如此持續了好幾年。」
凱蒂轉頭不加理會,艾莉只好試圖緩和氣氛。「我跟妳說了對不起,我以為一個人懺悔就會得到寬恕,重新被大家接納。」
「不行,她一走出法庭,攝影機馬上蜂擁而上。如果她想喝咖啡,你得幫她帶過來。」
「什麼我都願意。我會讓她繼續留在家人和朋友身邊,但我希望我們之間能有一些共同的未來。」
檢察官聳聳肩,明白表示他對這句話的看法。「我們談談那些具有毀滅性的阿米緒幫派吧。你妹妹屬於其中一個比較活躍的幫派?」
「亞當有機會結識你妹妹嗎?」
「棉花。」
「沒錯。但我必須再次強調,凱蒂那時尚未受洗,所以她沒有違反任何教規。阿米緒父母容許孩子們在受洗之前做些新奇的嘗試,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麼回事。自小接受阿米緒教育的青少年可能穿上牛仔褲出去看電影,或是在購物中心閒逛,甚至喝幾罐啤酒。」
「誰說我需要被拯救?」
「某人聽起來心情不佳喔,肯定是昨晚上床睡覺的時候睡錯邊。」喬治咧嘴一笑。「妳八成在外面玩到乳牛回籠才回家,對了,乳牛什麼時候回籠啊?」
「雅各,亞當.山德勒那種無厘頭的電影賺進數百萬美金的那一刻,我就不再試圖理解陪審團員怎麼想了——人們的行為純粹難以預測。那個把頭髮染成藍色的女人從頭到尾都看著你,但是那個戴頂醜陋假髮的男人試圖拔掉外套袖口上脫落的線頭,我想他根本沒聽你說了什麼。」
「為什麼?」
「你們大家一定很難過。」
亞當稍稍移動身子,跟她保持一段距離,這些都讓她知道他也有相同感受。「我試著寫信給妳,妳哥哥沒有把信交給妳。」
「嚴格而言,是的。但話又說回來,尚未離開阿米緒社區之前,我曉得有個先生買了一部車,受到『迴避禁令』的處罰,但他依然和他太太佐在一起,而他太太是教會的一分子——雖然她應該迴避他,但不知怎麼地,他們還是生了七個小孩,而且時候一到,孩子們全都受洗為阿米緒教徒。因此,基本上,迴避到什麼程度,完全因人而異。」
「庭上,我可以上前跟您說幾句話嗎?」艾莉問道。法官示意兩位律師過來。「庭上,如果您給我一些發揮的空間,這番詰問終究會顯示出關聯。」
「這麼說來,當初她懷孕時,你為什麼不在這裡?」
「我說我不會採用精神失常的抗辯,妳說妳要說出真相。如果妳記得的話,我只說我們會考慮看看。」她深深凝視凱蒂。「妳若坐上證人席,喬治會毀了妳。而當他這麼做時,他也會毀了我們的辯護策略,不然就算是我們走運了。這是英美人的社會、英美人的法庭、英美人的謀殺罪名,如果依照阿米緒人的方法行事,妳不會贏的。」
「有嗎?」
「我當然了解。你自己解釋得比我清楚多了。」喬治走到一位法庭紀錄員之前,指指一長串法庭紀錄的一處。「麻煩把這句話念給大家聽。」
「說不定她打算除掉嬰孩,所以沒跟你說。」
「我也還好。」
「沒錯,」雅各回答。
「你是說她偷偷溜出家門、跟她爸爸撒謊、跋涉數百哩跟你一起住在大學宿舍?」
「你什麼時候結識雅各的妹妹?」
他沉默地點點頭。法警遵從命令,一把捉住亞當的手臂、按著他蹲下,凱蒂看著他被帶回證人席,步步緩慢而沉重,兩人之間更形遙遠。
「但你必須是個阿米緒人,你願意改變宗教信仰嗎?」
「據我了解,她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
「但是……進行得還好吧?」
凱蒂身子一僵。「我不知道,我睡著、醒來、寶寶不見了。」
「沒有。」
「喔,沒錯,你是個……你剛才怎麼說來著?對了,獵鬼的人。你不必親眼目睹,也會相信發生了什麼事。」
「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同意接受大家決定的狀況,而不是走我想走的路。」
但是話又說回來,凱蒂從來沒有開過車。
雅各低頭看著大腿。當年離開東天堂鎮之後,他連著好幾個月陷入自我懷疑的波濤,一度感覺遭到滅頂,如今那種感覺再度席捲心頭。「沒錯,」他輕聲回答。
「決定投身教會之前,你們似乎做了不少嘗試,」喬治說。
「是的。」
「一、兩次。」
「你錯了。」
「我會告訴你,」她回答。「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哪裡。」
凱蒂什麼也沒聽進去。她開始急速喘氣,聲聲颯颯作響,好像自己正打開一張張包裝紙,打開之後發現每一張都包著他的名字。亞當把手放在聖經上宣誓,凱蒂卻想像他把手緊貼著她自己的腹部。
「我們會的。」
「我曉得。」
「辛克萊先生,哪一個領域呢?」
「雅各,你目前在做什麼呢?」
但他眼中閃過一絲懷疑,www.hetubook.com.com僅是短暫一閃,若非他很快把頭轉開,凱蒂說不定不會多想。他曾說他愛她,他告訴陪審團他愛她。他剛才在法庭上或許沒有明說,如今兩人獨處,他心中肯定有所猜疑:凱蒂是否做出難以啟齒的行徑,所以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天啊,庫柏,以前的女人在田裡生產,然後繼續摘玉米……」
「非常親。當你是個阿米緒人,家庭就是一切。你們不但每頓飯都一起用餐,而且天天並肩工作。」他對凱蒂笑笑。「當你每天清晨四點半就起床跟某人一起鏟牛糞,你們兩人自然會變得很親。」
雅各點點頭。「你到了十五、六歲惹麻煩的年紀時,開始結交一群同樣年紀的朋友。請相信我,這些青少年所嘗試的事情,遠比凱蒂跟我在賓州州大常做的事情危險多了。我們沒有吸毒、喝醉酒,或是四處參加派對,我自己不做這些事情,當然不會拉著我的妹妹一起做。為了上大學,我非常用功,而且做出一些極為痛苦的決定。我在賓州州大的首要目標不是玩樂,而是念書。事實上,凱蒂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看書。」他看看他的妹妹。「她過來找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受到特殊禮遇,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大老遠把家中的一部分帶到我所居住的地方,我才不願意把她嚇走呢。」
艾莉嘆口氣。「沒有人說我打算告訴他們真相!」
「好吧,我允許。」
喬治把手插到口袋裡,對著檢方桌上攤開的文件夾皺眉。「你今天來這裡幫你妹妹,對不對?」
「他試圖讓雅各說錯話,但是……」
「但是你沒有跟她同住?」
「怎麼可能?你們說了一大堆所謂的真相,難道他們不該聽聽我怎麼說嗎?」
「這點我也想了很久,哈洛薇小姐。我認為我爸爸把此事視為失職,好像我之所以沒有追隨他的腳步,完全是他的錯。我想他怕如果凱蒂繼續天天跟我相處,我會帶壞她,把她引進英美人的世界。」
「沒錯。受洗之前,教規稍微通融,比較沒關係。受洗之後,你選擇了你的道路,最好不要悖離。」
「當然。我想讓陪審團聽到關於她的真話。」
「即使對陪審團說謊?」
「有,他出國做研究之前,他們碰過幾次面。」
他伸出指頭貼在她的唇上。「別說,現在還不要說。」
「在那些據說鬧鬼的地方過夜,利用尋龍尺或是特別的照相術,偵測能量場的變化。」
「你怎麼認識雅各.費雪?」
「我向您致歉,庭上,」艾莉反駁。「蓋拉漢先生,我未能及時通知,真是對不起?這位證人不會讓我打贏這場官司,但他可以提供一些先前疏漏的背景資訊。」
「沒有,如果我有,我一定會去找凱蒂。但我在一個偏遠地區的村落做研究,上星期六是我一年來首次踏上美國國土。」
說不定誠如檢方所言,亞當離開之後,他負起照顧凱蒂之責。
「這麼說來,你爸爸為什麼跟你脫離父子關係?」艾莉問。
她舉起顫抖的雙手遮住臉,這下像個小孩一樣想道:如果她看不到亞當,大家當然也看不到她。
「跟我們說說凱蒂吧。」
「一點都沒錯。」
「沒錯。他們不是蘭卡斯特郡最一本正經的幫派——『克伍德幫』才是——但他們排名說不定是第二或第三。」他對檢察官笑笑。「『阿米幫』、『獵槍幫』或是『快樂傑克幫』——這些幫派,套用你的話來說,比較具有毀滅性。他們會攻擊那些喜歡出鋒頭、引人注目的小孩,但我想凱蒂跟這些幫派的年輕人沒有深交。」
雅各點點頭。「沒錯,在我們一起去的一個兄弟會派對上。但她說不定也會跟她的朋友們做這種事,兩者沒有什麼不同。」
「不,」雅各說。「任何時刻——即使是今天——我若在教友的面前懺悔,他們都會竭誠歡迎我回去。」
「你們很親嗎?」
亞當無可奈何地笑笑。「有的,但卻不是變好。」
「我們在賓州州大的課堂上認識的——我是助教,他是大學部的學生。他非常專注於學業,馬上讓我印象深刻。」
喬治.蓋拉漢似乎雙手一攤,再度開始爭辯。
法官在座位上坐定。「各位早安,」她邊說,邊推推鼻梁上的雙焦點老花眼鏡。「我想上星期五檢方已經完成對於案情的陳述,哈洛薇小姐,這表示今天輪到妳了。妳準備好了吧?」
她不想提到懷孕,尤其是今天,但她覺得應該謝謝凱蒂的細心。「這茶,」過了二十分鐘,當她們爬進麗達的車裡時,艾莉悄悄說。「正好是我所需。」
「當然不會,」喬治豁達地說。「反正不會像你妹妹一樣。」
凱蒂看著哥哥從大廳走入法庭,身為即將出庭的證人,雅各先前與大家隔離,暫時待在大廳。站上證人席宣誓時,他對著凱蒂眨眨眼,艾莉也對他笑笑,請他安心。「請說出你的姓名和地址。」
雅各微微一笑。「這我可不知道。哈洛薇小姐,在美國社會中受到讚美之事,跟在阿米緒社會中受到讚美之事,完全不一樣。事實上,你若是阿米緒人,你不會想要受到讚美。你會想要融入,避免引人注目,過著基督教徒的生活。所以啊,哈洛薇小姐,不,我爸媽沒有以我為榮,他們不了解我做的選擇。」
「我為了救妳才這麼做。」
「她沒有說謊!」
喬治笑笑。「問話完畢。」
「她是不是跟你們的爸爸說她住在阿姨家?」
「我沒有其他選擇,所以才背著我爸媽讀書,」雅各生硬地說。
「嗯,沒有,我……」
「妳不舒服,對不對?」
「你聽說你的孩子死了,而且凱蒂是唯一可能殺害他的嫌犯——但你卻想要過去安慰她,也讓她安慰你?」
「因為他們不能喝酒、跳舞,或是看電影?」
「但你不能抹殺你在大學所接受的教育,對不對?」
他剛才不在法庭裡;如果他在,亞當不會忘記。說不定他基於宗教理由拒絕出庭。說不定他也被傳訊,稍後才會出庭作證。
艾莉滿心挫折地轉過頭去。這真是一個兩難的局面:基於宗教信仰所堅持的誠實,凱蒂願意犧牲勝算;艾莉卻深知誠實兩字在法庭上毫無立足之地。這就像是在冰風暴中開車——即使她完全相信自己的開車技術,但路上其他駕駛依然可能飛速超車、越過車道、撞車失事。
「你剛才不是說阿米緒人的穿著打扮受到教規規範嗎?」
「物理學。」
雅各看著陪審團。「我曾相信自己這輩子將遵循阿米緒人的簡樸之道,但後來我發現有些事情跟我的宗教信仰一樣重要,甚至更有意義。」
「我需要時間取得他的供詞,」喬治說。
「沒有。」
她胸中一緊,幾乎難以呼吸。「我只想跟你說他長得像你,」她說,字字宛如禮物般閃閃跳動。「我只想跟你說他好漂亮。」
「你會盡其所能地幫忙?」
「非常難過,」雅各同意。「那時凱蒂和我應該看顧她,因此,我們始終覺得那是我們的錯。但別的不說,這件事情讓我們更加親近。」
雅各搖搖頭。「我已經好幾年沒有住在家裡。我是阿米緒人,自小在我爸媽的農場上長大,十八歲受洗,但後來我離開了教會。」
「我沒說。因為妳擔心案子,所以她幫妳泡了菊花茶。她覺得菊花茶能夠舒緩心情。和_圖_書
「這依然無法解釋辛克萊先生為什麼不在妳的證人名單上,」萊貝特法官說。
「關於我妹妹的事情,我是專家。」
「沒有,」亞當清清喉嚨。「她當時是個處女。」
「雙方律師,請上前,」萊貝特法官說。法官憤怒地對著艾莉和檢察官輕聲說話,三人不時冒出低聲的話語。亞當從證人席上看著依然啜泣的凱蒂,他拿起紙巾盒,推開證人席的圍欄。
紀錄員點點頭。「當你是個阿米緒人,」她念道。「家庭就是一切。」
「請回答。」
喬治揚起眉毛。「你們一家似乎都是一個模樣——你不是阿米緒人,你妹妹表現得不像阿米緒人;你說謊,她說謊……」
「庭上,」他說話了;天啊,他那低沉渾厚、有如馬車踢踏輾過小徑的聲音。「我可以嗎?」他從證人席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衛生紙,對著凱蒂的方向點點頭。
「謝謝,」凱蒂悄悄說,從亞當手中接下衛生紙。
「你們變成情人嗎?」
「阿米緒青少年會做這種事?」
「凱蒂之前跟別人發生過關係嗎?」
彷彿受到她召喚似地,賽謬爾從穀倉後面的田裡衝出來,他身穿星期天上教堂的正式西裝,外套釦子沒扣,頭上的黑帽歪到一邊。他一邊扯下帽子,一邊低頭坐進麗達旁邊的乘客座。「對不起,」麗達啟動引擎時,他扭動著身子喃喃說。他遞給凱蒂一朵褪色的幸運草,小小的葉片虛軟地躺在她的掌心。「送妳的,」賽謬爾對著她笑笑說。「祝妳好運。」
雅各點點頭。「是的。」
「你知道我沒有。」
艾莉笑笑。「謝謝,雅各。問話完畢。」
「辯方傳喚雅各.費雪出庭。」
「你當時一定很難過。」
亞當推開他向前走,愈接近被告桌,腳步愈大聲。萊貝特法官抬頭一看,大叫他的名字。他繼續往前走,法官拿著法槌重擊桌面。「辛克萊先生!你現在就停下來,不然我就判你藐視法庭!」
賽謬爾笨手笨腳地扭動門把,走進小小的會議室,艾莉說在這裡找得到凱蒂,沒錯,凱蒂坐在桌邊,頭部像朵枯萎的蒲公英垂向桌面。他在她對面坐下,手肘靠在桌面。「妳還好嗎?」
「拜託喔,費雪先生,你認為什麼才叫做說謊?隱瞞事實?不說實話?故意遺漏?這些你都沒有印象嗎?」
「有。她每個月過來找她哥哥一次。我正式搬出去之前的幾個月,雅各搬進我家,所以凱蒂到州大市時,我有機會跟她碰面。」
「當她覺得妳擔心某些事情的時候?」
「她不可能這麼做,」亞當堅決地說。
艾莉雙臂交叉在胸前。「雅各,你認識亞當.辛克萊嗎?」
雅各搖搖頭。「這實在太荒謬了。你若了解她,以及她自小接受的教養,你就會明白,凱蒂絕對不可能謀殺別人。以前她抓到在牆上爬的蜘蛛,但她沒有一掌打死蜘蛛,而是把牠們帶到戶外放生。」他嘆了口氣。「我沒辦法讓你了解身為阿米緒人的意義何在,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只看到馬車和古怪的穿著,而無法了解阿米緒人的信念。但是被控謀殺——嗯,這是英美人之舉。阿米緒人的社區裡沒有謀殺或是暴力,因為阿米緒人自小就被教導要像耶穌基督一樣甘心容忍,而不是出手報復。」
他點點頭。「我可以帶凱蒂到樓下喝杯咖啡嗎?」
他伸出一隻手笑笑說:「跟我來吧。」
「妳週末過得愉快嗎?」他們在法庭中各就各位時,喬治問道。
「去年九月。」
「除了賓州州大的超心理學博士學位之外,你還有其他學位嗎?」
「是的,」雅各說。
「我不會說謊,蓋拉漢先生。」
雅各猶豫了一下,試圖找出隱藏在話語之中、等著攻擊的蛇蠍之詞。「阿米緒人相當實際,我們不抱怨,只是處理必須處理的事情。」
但是亞當沒有停下來。在檢察官憤怒的高喊以及法官生氣的警告聲中,亞當在凱蒂身旁跪下。她聞得到他的氣味、感覺得到來自他的熱氣,她心想:這是我的世界末日。
「如果那不是說謊,那麼什麼才算說謊?」喬治換個方式訊問。
「我是她的哥哥。」
艾莉揚起眉毛。「你若離開阿米緒教會,你就不能跟其他阿米緒人保持聯繫?」
「她願意,或是能夠給我什麼,我就接受什麼,」亞當說。
「那時她還未受洗——因此,她跟我一起吃飯、跟我講話、坐我開的車並沒有違反教規,她只是跟她的哥哥保持聯繫。沒錯,她確實瞞著爸爸過來找我——但是媽媽知道她去哪裡,也百分之百支持。我始終不認為凱蒂試圖說謊、或是傷害家人;對我而言,她只是盡其所能把家人凝聚在一起。」
「什麼樣的未來?」
「啊、沒錯,因為她已經受洗。」
「但我不記得!」凱蒂哭喊。
「是的。」
凱蒂咬緊下唇,好像拉緊大圍巾似地扯住羞辱感。她做出了這種事,她讓大家走到這種地步。對不起。
「如果我不讓妳出庭作證,凱蒂,我們比較有勝算。」
她摸摸他的臉頰、下顎以及柔軟的耳垂。「對不起,」她說,心中卻不確定為何道歉。
凱蒂指頭用力一壓,在紙張上留下一道指痕。「我也是。」
「凱蒂,拜託妳聽聽檢察官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直到妳出庭作證的那一刻,妳都可以改變主意。」艾莉盯著她的當事人。「即使妳在法庭裡一句話都不說,我也可以打贏這場官司。」
「從其他方面來說也不應該,」雅各說。
法官回到法庭之際,艾莉悄悄坐到凱蒂旁邊的椅子上。艾莉的臉紅通通,有點潮濕,好像剛剛在臉上潑了水。她不看凱蒂,即使凱蒂輕碰她在被告桌下的手,試圖確定她沒事,她也無動於衷。
「請說說你和妹妹的關係。」
「我想去找凱蒂。我確定她跟我一樣難過,甚至比我更傷心。我想我們可以彼此相助。」
「那只是演戲,凱蒂。律師百分之七十五的時間必須是個金像獎級的演員,我打算告訴他們我的說詞,如此而已。如果我們運氣好,陪審團會比較喜歡我方的說詞,而不是喬治告訴他們的那一套。」
「沒有,因為她當時還未受洗。」
「她真的住在你們阿姨家嗎?」
「她是個甜美、和藹、溫和、細心的好女孩,她沒有私心,做她必須做的事,我絕不懷疑她會是個好太太、好媽媽。」
她不自然地笑笑。「天啊,你還真會說話,我猜你八成趕不走身邊眾多追求者。」
艾莉還來不及說什麼,麗達就坐上駕駛座,瞄了瞄後視鏡。「凱蒂,妳坐我的車子沒問題吧?」
艾莉瞄了一眼陪審團,看著大家張口結舌的表情。「確定。」
「好吧,我們可不能讓艾莉失望,」凱蒂語帶嘲諷地說。
雅各滿臉通紅,沉默不語。
「你真的指望我們相信,僅僅因為在阿米緒人的環境中長大,一個人就不會產生暴力、報復,或是欺瞞的念頭嗎?」
「我是個獵鬼的人,」亞當回答艾莉的問題。「我尋找並記錄超自然現象。」
「被革除教籍之前,你跟你爸爸撒謊,對不對?」
然後他直起身子,轉頭面向艾莉。「還好吧?」
這似乎讓他放鬆下來。「陪審團也這麼想嗎?」
「你最先有何反應?」
他聳聳肩。「她們摘棉花。」
「阿米緒人不想被稱為聖潔。他們跟大家一樣是個凡人,不同之處在於他們試圖過著平靜、安寧的基督徒生活……而我們之中大多數人…www.hetubook.com.com…」——他直直瞪視檢察官——「已經走到通往地獄的半路上。」
然後艾莉喃喃說了一句,聽起來像是「別擔心」或是「對不起」,但是後者沒什麼道理。接著她俐落地站起來,那種流暢、戲劇化的姿態讓凱蒂想到壁爐中迴旋上升的煙霧。「辯方,」艾莉說。「傳訊亞當.辛克萊。」
「妳的當事人是阿米緒人,而且自小接受阿米緒教育、依循阿米緒的思考方式,英美人的規則是不適用的,」凱蒂輕聲說。「唉,這下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從來沒問。我不太確定她對自己坦承這一點。」
艾莉一語不發地再度走向門邊。「有個人要見妳,」她邊說邊轉動門把。
「你最近什麼時候跟亞當.辛克萊說過話?」
「不,這樣不應該。」
「妳說妳會,最剛開始的時候,妳說……」
雅各聳聳肩。「我滿欣賞他的。他是博士班的學生,所以年紀比一般學生大。他當然非常聰明,但我最欣賞他的一點是,他跟我一樣重視學業,而不是到賓州州大玩樂。」
「仙人掌可能愛上雪人,」亞當若有所思地輕聲說道。「但他們將選擇在哪裡定居呢?」他嘆了口氣。「我不想成為一個時運不濟的情人,我寧願在宇宙中找到某個角落,在那裡凱蒂和我都能做自己。但如果我愛她,我不能要求她捨棄所有的一切,正因如此,所以我選擇了懦夫的行徑。我遠走他鄉,暗自希望等到我再回來時,事情會有奇蹟似的轉變。」
「我必須表示抗議,庭上,」檢察官堅持。「哈洛薇小姐純粹為了戲劇效果傳訊這位證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重要性。」
「嗯,有鑑於我的研究領域,我顯然不能拿我的研究開玩笑。我發現我最好埋頭苦幹,專注於自己的工作,而不要擔心其他人怎麼想,這樣我才能把工作做好。就這方面而言,雅各讓我想到我自己。對一個大學部學生而言,他對學術的興趣遠高於校園社交活動。當我打算遠行做研究、考慮出租我的公寓時,我主動問他有沒有興趣。」
「然後呢?」
「但我了解妳,」賽謬爾說,口氣認真到令她露齒一笑。
雅各作證之後,萊貝特法官宣布休息片刻。陪審團員緊抱著筆記簿和筆,刻意避開艾莉的注視,魚貫走出法庭。雅各從證人椅上跳下來走到凱蒂旁邊,拉住凱蒂的手。他彎下腰,額頭頂著她的額頭,輕聲用德文說了幾句話,逗得她輕笑。
「是的,我有麻省理工學院的學士和碩士學位。」
「你是第一個證人,」艾莉溫婉地說。「我們何不等等看再說呢?」
亞當搖搖頭。「我不知情。為了跟她在一起,我已經把行程延期了兩次。但是那晚之後……她受孕那晚之後,我動身前往蘇格蘭。」
「妳知道妳會更慘嗎?」
如果不是那杯菊花茶,艾莉覺得自己星期一早上說不定走不出家門。一夜無眠、晨間害喜之後,她終於勉強下樓。她發現自己的餐盤上擺了一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和幾片蘇打餅乾,到了那時,其他人已經吃完早餐,只有莎拉和凱蒂留下來清理碗盤。「妳知道我們今天得坐麗達的車子吧,」她說,強撐著不要因剩菜的味道而反胃。「庫柏跟我們在法院碰面。」
「你講完了嗎?」艾莉說,無動於衷地瞪著他。
接下來他轉頭看著她。他的眼神中帶著深沉的哀傷,凱蒂看了感覺他心中的懊悔有如大海般湧起,留下一道浮水印,遮掩了他湛藍的雙眼。他凝視著她,眼光始終停駐在她身上,直到空氣愈來愈凝重、她的心在胸膛中怦怦跳,空氣凝重到每聲心跳都激起回響。
「我若誤解的話,請原諒我,但是她生產的那天晚上,你在穀倉裡嗎?」
艾莉再問一次。「他是我的房東」雅各回答。「我在州大市跟他租房子,但他不住在家裡。」
亞當用紙巾擦乾雙手,他帶點防禦意味、不動聲色地對著金髮男子點點頭,把縐縐的紙巾扔進垃圾筒。
凱蒂露出不服輸的表情。「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打算彌補我做過的一切。」
凱蒂抬頭看看她。「那是我的,」她輕聲說。「我只剩下這個回憶,而妳卻把它奪走了。」
「沒錯,我剛才說過了,她當時還沒受洗。」
「但是今天她卻因殺嬰而受審。」
他看著凱蒂的臉頰漲得通紅。「是的。」
「你表現得不錯,」她說,臉上閃過一絲微笑。
凱蒂確信自己聽錯了。她倒吸了一口氣。
亞當低頭看著大腿。「因為我以這個議題寫了博士論文。愛是最強的能量,凱蒂和我深愛彼此,我們在我的世界不能相愛,在她的世界也不行。但這些愛意和能量必須流向某處,而它流向了那個寶寶。」他語帶哽咽。「即使我們不能擁有彼此,我們兩個都可以擁有他。」
「還好,」凱蒂嘆口氣,揉揉眼睛。「我沒事。」
「我知道妳跟妳的律師和警方都這麼說,但是,凱蒂,這是我、這是我們的兒子。」
「沒錯,我知道,」凱蒂說。「她以前也幫我泡過菊花茶。」
「不,那不是教規,而是個例外。由於『迴避禁令』,一個被開除教籍的人若在場,其他人當然感到不自在,特別是如果大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在剛才提到教規中有一條規定,教友們必須迴避那些違背教規之人。犯了過錯的人受到『迴避禁令』的懲罰,在這段期間,其他阿米緒人不能跟他們同桌吃飯、做生意,或是發生親密關係。」
「才沒有呢。她起先覺得自己引人注目,她只想躲在我的公寓裡,聽我為她朗讀我正在研讀的書籍。在一群大學生當中,她一身阿米緒服裝,我看得出來她感到不自在,因此,她來訪時,我主動幫她買些一般美國人穿的衣服,比方說牛仔褲、運動衫等等。」
「嬰孩是個私生兒,所以你趁著其他人發現你犯了錯之前,把他殺了棄屍?」
「當然,」雅各說。
雅各一離開,艾莉馬上轉頭面向凱蒂。「妳看到喬治.蓋拉漢怎麼對待證人席上的雅各嗎?」
「艾莉說是的,」他遲疑了一下。「艾莉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賽謬爾站起來,如此狹小的空間讓他感到頗不自在。「艾莉還說我現在就得帶妳回法庭。」
「抗議成立。」
「這麼說來,先生必須迴避自己的太太?媽媽必須迴避自己的小孩?」
「教會有教規?」
「我只是強調我的觀點。」
「火花幫?」
「我在賓州州立大學攻讀英美文學碩士學位。」
「你能跟我們說一說嗎?」
「是的,因為當時她還沒有受洗。」
「沒錯,」雅各生硬地回答。「你們不了解。」
他向前一步,凱蒂跑向他。他們在彼此的身邊輕聲提問,種種問題在肌膚上留下有如傷痕般的印記。凱蒂扭動身子靠近一點,暗自訝異兩人並不完全契合,彷彿兩人之間多了一個小小的東西。她低頭看看什麼東西貼在兩人之間,卻發現卡在中間的只是那個無影無形、曾經存在的嬰孩。
「那是……錯誤的消息。」
「我想也是,」艾莉同意。「家裡只有你們兩個小孩嗎?」
喬治輕蔑地哼一聲。「錯誤的消息,這我倒是沒聽過。隨便你說吧,費雪先生。這麼說來,被告給了你爸爸錯誤的消息,我猜她也給了你錯誤的消息嘍和圖書?」
他可以感覺艾莉看著他,他也聽得見她無言地提醒他,不管檢察官說了什麼,重點在於凱蒂,而不是他自己。他堅決地抬高下巴,盯得喬治.蓋拉漢低下頭。
「唉,」他揉揉他的頸背。「我擔心她。」
「抗議成立,檢方請小心,」萊貝特法官警告。
「凱蒂過去六年來始終跟你們的爸爸撒謊?」
「跟他租房子之前,你跟他是朋友嗎?」
「學習。阿米緒人認為八年級畢業之後就不需要上學,否則有違教會的教規。」
亞當推開洗手間的門,眼前即是人來人往的走廊,他回頭再看一眼,那個阿米緒男子正伸手抽取紙巾,剛好站在亞當先前所站之處。
「從那時到現在之間,你曾經回到美國嗎?」
「抗議,」喬治說。「有何關聯?」
「那時你曉得凱蒂被控謀殺這個嬰孩嗎?」
亞當握住她的手,吻吻指關節。「我們會想出辦法的,」他說。「等到案子結束之後,不管怎樣,一切都有辦法解決。」
「妳說妳會讓我說出真相。」
「下雨之前必須收割稻草,所以你們工作到幾乎直不起腰?」
但是凱蒂一點都不好,她不停顫抖,淚水泉湧,無論如何都無法抬頭再看亞當一眼。她感覺得到陪審團員的注視,一道道目光有如無數根小針。她不知道艾莉為什麼不肯幫她逃開這裡,永遠不再回頭。
「教規也准許。」
「對不起,」金髮男子操著濃重的口音說。他把手伸過亞當面前壓兩下肥皂罐。
「她有沒有跟你們的爸爸說她來找你?」
雅各笑笑。「拜託,這又不是打曲棍球,各有各的地盤。阿米緒青少年跟大部份美國青少年一樣都是好孩子,所謂的阿米緒幫派不過是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凱蒂是『火花幫』的一員。」
「你能說明一下這項研究需要做些什麼嗎?」
「不可能,那不是……」
「不可以,辛克萊先生,你必須待在原位,」法官下令。
「你有沒有跟你爸爸說你躲在穀倉裡閱讀莎士比亞?」
別擔心。
「比方說?」
「她有沒有跟你說她懷孕?」
「是的。」
他吞了口口水。「凱蒂生下我的小孩,而且小孩過世了。」
「我們不熟。」
「是的。阿米緒人不准開車或是使用曳引機,不准使用電力和電話,而且有些特定的穿著打扮——大部分的人都把這些教規跟阿米緒人聯想在一起,阿米緒人也因而被歸類為一個族群。阿米緒人受洗時,誓言遵循這些生活方式。」他清清喉嚨。「總而言之,當時我是木匠學徒,我幫一個高中英文老師釘造書架,有一天他發現我翻閱他的藏書,准許我帶一些書回家,我因而產生一個想法,覺得自己說不定想要繼續升學。我把書藏起來,盡量不讓家人發現,但最終我曉得自己會申請大學,也知道我不能再當個阿米緒人。」
亞當迎上檢察官的視線。「你說不定講反了,」他說。「說不定我就是相信那些你看不見的事情。」
「這樣沒有違反阿米緒的教規?」
亞當的目光從艾莉身上移向凱蒂,愈來愈柔和。「我拿到博士學位的那一天,她哥哥第一次介紹我們認識。」
「抗議,」艾莉站起來。「糾纏證人。」
「我說的是實話,我不記得。」
「我們很快就變成朋友,她對我的研究相當有興趣,不是那種八卦雜誌的好奇,而是非常尊重我進行的研究。我發現非常容易跟她交談,因為她好開明、好誠實。我覺得她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從很多方面而言,我想我說的或許沒錯。」他調整一下坐姿。「我覺得她很吸引人。我不糊塗——天啊,我比她大十歲、比她有經驗,而且我不是阿米緒人。但我沒辦法不想著她。」
「阿米緒教會請我做出選擇:放棄大學,或是離開教會。」
「這麼說來,你認為自己崇尚科學嘍?」
亞當從洗手間走出來,他洗洗手,滿腦子依然想著凱蒂、審判,以及嬰孩。當另一個男人也從洗手間走出來,站在他旁邊洗手時,他幾乎沒有察覺。
「這也是她會跟她朋友們一起做的事?」
「真是謝天謝地,」凱蒂不喜歡待在這個法庭,也不喜歡遠離爸媽家的農場,但獲悉賽謬爾感覺跟她一樣不自在之後,不知怎麼地,她心裡好過一點。
「你能多做說明嗎?」
「你的父母一定以你為榮,」艾莉說。
「嚴格說來,她可以參加他們的聚會,直到她結婚為止。但大部分的年輕人受洗之後就不參加聚會了。」
「阿米緒人說不定會有這些念頭,但是機率很低,而且他們絕對不會付諸行動。這不是他們的天性。」
「雅各.費雪,賓州州大市北街二五五號。」
「你有機會再跟凱蒂見面嗎?」
「這麼說來,你不能斬釘截鐵地斷定發生了什麼或是沒發生什麼。」
「你如果這麼愛她,」反詰進行到一半時,喬治問道。「你為什麼沒有偶爾寫封信給她?」
「教規也准許。」
「全體起立,本庭由斐爾蜜娜.萊貝特法官主審!」
「拜託,」她輕聲對艾莉說。
她感覺衛生紙柔柔地擦過她的臉頰。
「你的意思是,比方說,牛必須被擠奶,所以你們天亮之前就起來工作?」
「當她過來州大市找你時,她有沒有變成……」艾莉對著陪審團笑笑。「嗯,讓我姑且這麼說吧,派對女王?」
雅各下巴的肌肉微微跳動。「為了升學,我做了我該做的事。」
「賽謬爾今天到底會不會跟我們一起去?」艾莉一邊嘟囔,一邊盯著車窗外。「第一天出庭作證就遲到,法官通常會不高興。」
「說不定她玩夠了,這會兒打算回到她那不明就裡的阿米緒男朋友身邊。」
「沒錯,」亞當說。「現在也是。」
「這就是你剛才在證詞中所說的『甜美、和藹』的好女孩嗎?費雪先生,我們說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童軍,對不對?」
他看著艾莉的身影,頹然坐到她剛剛坐著的椅子上。凱蒂伸出拇指搓揉拍紙簿的紙張。「都是因為小寶寶,」她說。「這會讓人腦筋不清楚。」
「如果我說錯的話,請你更正,」艾莉繼續說。「但一個阿米緒女人和一個俗世的男人似乎不可能共度未來。」
「好,我們暫且做個總結,」喬治說。「被告跟你爸爸說謊,她跟你說謊,她受洗之後未婚懷孕——這些都是關於你妹妹的真相。你就是想讓陪審團了解這些真相嗎?」
賽謬爾皺起眉頭。「凱蒂,」他說,她一聽頓時覺得自己心胸狹隘而刻薄。
「是嗎?她有沒有跟你說她跟某人上床?」
「費雪先生,聖潔的阿米緒人比我們好不到哪裡去,也跟我們一樣容易犯錯,你說對不對?」
「錯不在妳,」亞當喃喃說。
「抗議,」檢察官大聲說。「這位證人不在檢方名單上。」
「從來沒有。」
「她沒有撒謊。」
「妳看起來糟透了。」
「跳舞呢?你有沒有帶她出去跳舞?」
「好極了,請傳喚第一位證人。」
「不是!」
「你們的關係慢慢進展嗎?」
喬治揚起眉毛。「這會兒你成了精神科專家嘍?」
「你始終有所選擇。你可以選擇繼續當個阿米緒人,而不要上大學。但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選擇接受你爸爸讓你面對的狀況——也就是失去家人——藉此追尋你自私的夢想。費雪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凱蒂過來找你的時候,生平第一次喝了啤酒,對不對?」
法警趨步向前。「先生,對不起,但是……」
「沒錯,那是你的想法。而我的觀點是我沒事。我好得很,百分之百我可以打贏這場官司,我可以生下這個寶寶,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艾莉發現自己幾乎熱淚盈眶,不禁心驚。「好,對不起,我得趁著法官回來之前,趕去中止波士尼亞的戰爭、解決幾個第三世界國家的飢荒。」她勉強起身,推開庫柏向前走。
「亞當……」
「辯方律師,妳確定嗎?」萊貝特法官問。
他輕觸她的頭頂,摸摸她頭巾的邊緣。「怎麼回事?」他輕聲說。
艾莉輕輕關上會議室的門。「喂,」她略帶憂慮地開口。「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我沒有權利讓他忽然出現在妳面前,一曉得亞當在哪裡,我應該馬上告訴妳,這些我都曉得,但是,凱蒂,陪審團必須知道孩子的爸爸確實存在,這樣一來,他們才會了解嬰孩之死是個悲劇。他們必須目睹當妳看著亞當走進法庭時,心裡多麼難過。他們必須同情妳,這樣一來,他們才會找出各種理由宣判妳無罪。」她雙臂交叉。「不管對案子是好是壞,我還是必須跟妳致歉。」
「妳非得記得不可!」亞當粗嘎地說。「因為我不在那裡,而我需要知道。」
「她也跟你一起去看電影?」喬治問。
他在她身旁蹲下。「我是說真的,艾莉,」他壓低聲音說。「這會兒妳的福祉跟我息息相關,如果妳應付不了這場審判……」
「她不會跟我說這種事情……」
凱蒂點點頭,但沒有回頭。艾莉看看她們母女的背影,暗自慶幸凱蒂了解她的情況,讓她免於面對整盤炒蛋、培根和香腸。她猶豫地喝了一口茶,原本以為自己胃部會再度翻騰,但很奇怪地,噁心的感覺竟然消退了。等到她喝完時,她已經比整個週末的感覺好多了。
「噓,請相信我。」
過去幾個月來,用餐時莎拉總是猛把食物堆在她盤裡,好像她是一隻等著被餵胖、送往屠場的母豬,這時莎拉卻送上不同食物,令人起疑。「妳跟她說我懷孕了嗎?」艾莉質問。
艾莉鬆了口氣,往後一靠。「菊花茶也能舒緩胃部。」
檢察官慎思地點點頭。「這麼說來,她在受洗之後懷了身孕。教規准許發生婚前性關係、和未婚生子嗎?」
「拜託喔,」艾莉嘲弄說。「教會不准你們上大學,但卻容忍類似凱蒂的行為?」
雅各咧嘴一笑。「嗯,我想我們跟其他兄妹沒什麼兩樣,有時候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其他時候她是全世界最煩人的討厭鬼。她比我小七歲,因此,我有責任照顧她,教她做些農場上的工作。」
「不,」艾莉回答。「我的當事人還好。」
「在通信期間,她從來沒跟你說她懷孕?」
雅各瞄了他妹妹一眼。「前幾天晚上,我六年來第一次見到我爸媽。我回去他們的農場,即使我被開除教籍,而我爸爸跟我斷絕父子關係。」
艾莉站起來。「是的,庭上。」
「我有,我每個星期寫一封,」亞當回答。他低頭偷瞄了艾莉.哈洛薇一眼,她已經警告他不要提到那些凱蒂始終沒有收到的信,因為這麼一來,大家就會知道雅各不想讓他妹妹跟亞當共度未來。
「不,」雅各氣憤地說。「絕對不是。」
「聽起來相當嚴苛。」
艾莉對著他眨眨眼。「你在場嗎?」
「如果我一句話都不說,艾莉,我就成了蓋拉漢先生口中的說謊專家。」
艾莉一臉同情地點點頭。「你被革除教籍之後呢?」
「那不是說謊嗎?」
艾莉遲疑了一下。「他有一些我最後一刻才發現的資訊。」
在那一刻,凱蒂覺得自己好恨艾莉。
「辛克萊先生,當初你愛她嗎?」
「我想主教已經習慣為我破例。」
「還好,」艾莉不怎麼友善地回答,忙著整理被告桌。
「庭上,他先前不在國內,我幾天前才找到他,」艾莉解釋。
法官和律師們的聲音漸漸消失,但凱蒂卻沒有注意到。亞當的拇指輕撫她的肌膚,她閉上了雙眼。
雅各低頭看著大腿。「我們曾有個小妹妹。漢娜七歲的時候淹死了。」
「如果被困在陷阱中,兔子會咬斷自己的腿,費雪先生,即使沒有人會說兔子是肉食動物。雖然你自小是個阿米緒人,但當你決定繼續升學時,你自然而然選擇說謊,對不對?」
一聽到庫柏的聲音,艾莉馬上抬頭。「我沒事,謝謝。」
「這正是目的。」
「套用同樣邏輯,你也不能,」亞當指出。「但是我確實曉得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我了解凱蒂的思緒和感受。我曉得她不會謀殺我們的小孩,不管我有沒有親眼目睹生產都無關緊要。」
「你妹妹還是幫派的一員嗎?」
他輕柔地吻她,她心中卻暗想:你和另一個人靠得這麼近,近到兩人之間幾無喘息的空間,為何依然感覺像是隔了一個山崩地裂的峽谷。「我們會有其他小寶寶,」他說,這話卻令凱蒂無法承受。
雅各往前一傾。「小時候學校教我們一個字頭語:J─O─Y,目的在於讓阿米緒孩童記得Jesus最重要,其次是Others,最後才是You。阿米緒孩童最先習知的一點是,你永遠必須服從高層權威——不管那是你的爸媽、社區的福祉或是天父。」雅各凝視他的妹妹。「凱蒂若是吃苦,她也會欣然接受。她不會犧牲別人來解救自己。凱蒂絕對不會這麼想。她再怎樣都不會藉由殺死那個嬰孩來解決問題——因為她不曉得何謂自私。」
「這麼說來,婚姻並不是個選擇。你還願意做些什麼?」艾莉問。
「你怎能確定?」
「如果你知道凱蒂懷了寶寶,辛克萊先生,你會怎麼做?」
「幾乎一年以前。我通常把房租支票寄給房地產公司,據我所知,亞當依然遠在蘇格蘭的荒郊野外。」
凱蒂聳聳肩。「當我懷了孩子的時候。」
「我不該這麼說,」凱蒂坦承。「最近我實在不了解自己。」
「別謝我,」凱蒂也悄悄說。「媽媽幫妳泡的。」
「我依然愛她,」他輕聲說。
她任憑他的話語流竄過全身,宛如她在聖餐禮感受到的精神洗滌。她多麼想要相信他!她抬頭看看亞當,輕輕點頭。
「我隱瞞了我想繼續升就學的事實,我這麼做是為了讓他安心……」
「她非常漂亮、純真、羞怯,我曉得她是阿米緒人——雅各好久以前提過——但她的穿著打扮不是那樣。」他遲疑了一下,舉起一隻手。「我們握握手,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我記得我不想放開她的手。」
「妳人在那裡!妳一定記得!」
「他知道凱蒂是阿米緒人嗎?」
凱蒂抿緊雙唇,生硬地搖搖頭。她頹然坐下,縮起身子,手臂環抱著腹部。
「好,你妹妹什麼時候受了洗?」喬治問。
「什麼?」
「哈洛薇小姐,」法官說。「妳們想要休息一會嗎?」
「喬治,我甚至還沒開始訊問呢,」艾莉說。
「你怎麼辦?」
喬治眼睛一亮。「你做了你該做的事。你剛才不是說你妹妹——也就是被告——總是做她必須做的事嗎?你不是說那是阿米緒人的特質之一嗎?」
亞當遲疑地站在門口,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握拳張合。艾莉對他點點頭,然後走出門外,隨手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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