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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真相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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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七章

第二部

第十七章

「他不見了,」凱蒂回答。
「妳祈求誰的寬恕?」艾莉怒氣騰騰。「陪審團?法官?妳灘不到。他們只會認為妳是禽獸。」
「為什麼沒有?」
喬治笑笑?說出經過演練、專供媒體引用的一句話。「檢方顯然穩操勝算。」
「我沒有說謊,」凱蒂說。「他沒問。」
「是的,妳知道。其實妳已經做了。妳會先走,」庫柏說。「這樣一來,妳就不必看著他們離去。」
「不。」
「那是憲法的一部分,表示妳有權保持沉默,即使妳在證人席上也不例外,這樣一來,對方就不能用妳的話跟妳作對,了解嗎?」
「不管她的理由何在,我確信凱蒂不是因為憎惡妳,才這麼做。」
庫柏不曉得這麼一個瘦弱、細緻的女人,怎麼擔負得起另一個人的救贖。他在艾莉旁邊坐下,緊緊攬住她,她抓住他的襯衫。「我本來救得了她,」她輕聲說。
「妳不會,對不對?」
「當他問妳謀殺的方式時,妳不願回答。」
她閉上雙眼,腦海中卻浮現小寶寶躺在她兩腿之間拚命哭泣的模樣。即使在那時,她也曉得有些不對勁。她不想承認,但她確實看到他鼓著整個胸部和腹部想要吸取空氣。
凱蒂上下搓揉自己的臂膀,再度看著小路。
「哈洛薇小姐,」法官過了一會說。「這是怎麼回事?」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先別恭喜。」
「喔,是嗎?妳以為會是怎樣——難不成像是每週一片的電影一樣,妳一崩潰,陪審團也跟著妳崩潰?」
喬治轉身看看萊貝特法官。「我能上前嗎?」
「雖然我表示反對,我的當事人依然堅持坐上證人席。」
「哈洛薇小姐?」
凱蒂聽了急急轉身,隨後傳來靴子重重踏上門廊台階的聲音。「誰?」
「害怕,」她低聲說。「非常害怕。」
「你過來告訴我這些?」
她在池塘邊找到凱蒂。「妳要跟我解釋一下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嗎?」艾莉氣喘吁吁,彎下腰問道。
「當時只有一個人在場,而她也在法庭上跟各位說了話——她就是凱蒂.費雪。這個阿米緒女孩不記得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羞愧地坐在法庭中,心中充滿罪惡感,她堅信因為自己,所以子宮裡的胎兒才會意外患病,她也因而必須為嬰孩之死負責。她失去嬰孩,傷心到即使自己是無辜的,卻依然認為自己應該受到懲罰。她為了一件自己無意做出的事情,企盼得到眾人的寬恕。」
她感覺喬治看著她,臉上一,副她是不是瘋了的表情,而他想的確實有理:被告的告白已經列入法庭筆錄,艾莉實在不能多做什麼抹殺先前造成的傷害。她看著凱蒂再度坐上證人席,凱蒂在座位上動來動去,緊張而蒼白。「剛才檢察官問妳是否殺害妳的嬰孩時,妳回答說是。」
「妳在做什麼?」
「因為妳把病菌傳染給妳的嬰孩,所以妳殺了他?」
他披上風衣,拿起公事包,推開法院的雙扇門,地方電視台和全國聯播網附屬電台的記者和攝影機馬上將他團團包圍,他咧嘴一笑,對著大部分攝影機展現自己最佳的一面,靠向蜂擁到他面前的麥克風。
她捏緊垂在腰際的雙手。「我只想彌補我做的事情。」
凱蒂抬起頭。「妳這話什麼意思?」
喬治轉向艾莉。「哈洛薇小姐想要說服各位,因為被告是阿米緒人,所以不可能犯罪。但是身為阿米緒人是種宗教信仰,而非藉口,我看過虔誠的天主教徒、堅貞的猶太教徒以及忠實的回教徒被判犯下兇惡的罪行。哈洛薇小姐也想要說服各位,嬰孩是自然死亡。若是如此,何必把屍體包起來,藏在一疊鞍褥下——這種舉動豈非暗示著故意隱瞞?辯方無法解釋這點,他們只能提出混淆視聽的證詞,勉強提出一種說不定會導致新生兒呼吸衰竭的稀有疾病。請容我重複一次:說不定會導致嬰孩死亡。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種疾病說不定不會。辯方只想藉此掩飾真相,而本案的真相是:七月十日清晨,凱蒂.費雪在她爸媽的穀倉經過慎思、預謀、而且故意悶死了她的嬰孩。」
他笑笑看著凱蒂。「費雪小姐,早安。」
凱蒂坐起來,被子從身上那件式樣簡單的白色睡衣上滑落。「妳不必這樣。」
「妳為什麼沒有叫醒任何人,或是去看醫生,或是試圖找到那個嬰孩?」
「沒有。」
「這不是妳的教會!」艾莉大喊。「我得告訴妳多少次?我們講的不是為期六星期的懲罰,而是好多年,甚至終身監禁。」她壓下怒氣,深深吸口氣。「讓陪審團看看妳、聆聽妳的傷痛是一回事,他們可以聽妳說妳是無辜的,但是妳剛才告訴我的……」她移開視線,聲音愈變愈弱。「從專業的角度而言,我若讓妳坐上證人席,無異是不負責任。」
「我真的很想同情妳,凱蒂,但這是妳自找的。」艾莉從桌旁站起來,轉身背向凱蒂。說不定如果不看著凱蒂,啜泣聲聽來就不會這麼響亮,或是讓人難過。
「為什麼?」
「等等,妳剛才坦承殺了妳的嬰孩,現在請妳告訴我們妳怎麼行兇。」
「庭上,哈洛薇小姐不能為證人發言,如果我沒有聽到被告正式提出憲法第五條修正案,我才不吃這一套呢。」
「隔天早上妳醒來時,發生了什麼事?」
「快十一月了,瑪莉.艾許種了很多芹菜,」賽謬爾說。
她想了一分鐘。英美人和阿米緒人都會懺悔,這點倒是相同,不然她這會兒不必坐在這裡。但是英美人做出評斷,這樣他們才有理由將她驅逐:阿米緒人也會做出評斷,這樣他們才有理由歡迎她回來。「在我們阿米緒社區裡,一個人若被控犯了罪,重點不在其他人可以怪罪於你,而是你可以賠罪,繼續過日子。」
「我不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凱蒂說,聲音愈來愈微弱。
庫柏始終站在一旁,等候這個臨時記者會告一段落,這時艾莉慢慢走向麗達的藍色休旅車,庫柏過去跟她同行。「我應該留在法院裡,」她說。「陪審團可能在我們吃完東西前就達成決議。」
「沒錯。」
「你們知道的,」艾莉對陪審團說。「我真希望能夠告訴各位七月十日清晨,在費雪家農場的穀倉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不行。我之所以不行,原因在於當時我不在場。蓋拉漢先生也一樣,過去幾天當中,各位在這裡見到的每一位證人也都不在場。」
艾莉偷偷咒罵一聲,喬治尖銳的聲明將是陪審團聽到的最後一部分證詞和_圖_書。「辯方對案情所做的陳述完畢。」她看著凱蒂推開證人席圍欄的小門退席,一臉謹慎地走過來,彷彿終於明瞭穩固結實的地面隨時可能在腳下傾斜。
賽謬爾吞了口口水。「凱蒂,你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
「妳殺了妳的寶寶?」
「不,他們不相信。」
艾莉點點頭,打開車門。到了這個時候,麗達、凱蒂和賽謬爾應該已經在法院的業務專用出口等候。
「我不知道我會在哪裡。」凱蒂抬頭看看他,清清喉嚨。「賽謬爾,我得跟你說一件事……」
「妳先前答應讓我作證!」
她在衣裙上擦去手心的汗水,等候艾莉提出問題。她原本希望當這一刻來臨時,艾莉會讓她好過一點——她說不定可以假裝只有她們兩人在池塘邊說話。但是艾莉幾乎整個早上都沒跟她說到話,只是藉稱不舒服躲進浴室,喝了一杯菊花茶,看也不看凱蒂就說時間到了。不,艾莉不會讓她好過的。
她再次看到小小的嬰孩躺在她的大腿間,身上沾滿了她的血而滑溜溜。「很難過,」她輕聲說。
「我知道,甜心,但是她說不定想救自己。」
「是的,」凱蒂說。「我會。」
艾莉一隻手輕輕撫過陪審團席的圍欄。「各位女士先生,『無意』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因為凱蒂若被判犯下一級謀殺罪,檢方必須排除任何合理的懷疑,說服各位凱蒂在經過慎思,預謀、而且故意的情況下殺害她的小孩。首先,這表示她計畫殺嬰。但是各位都聽到阿米緒人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暴行,也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偏重自尊而非謙遜、或是偏重個人決定而非社區規章的行為。其次,這表示凱蒂想要殺害那個嬰孩,但是凱蒂看到孩子的爸爸、告訴各位她愛他的時候,各位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第三,這表示她故意殺害嬰孩。但是各位都看到根據證據顯示,懷孕期間感染到的病菌,極有可能造成嬰孩死亡——這確實是樁悲劇,但仍舊是意外。」
「如果妳是無辜的呢?」艾莉想到她們幾個月前的對話,暗自祈禱凱蒂也記得。「如果主教說妳脫|光了衣服游泳、卻沒有這回事呢?」
凱蒂抬頭一看。「懺悔我被控的罪行。」
凱蒂皺皺眉頭。「妳還是懺悔。」
「是的,」她喃喃說。
艾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我可以跟我的當事人談談嗎?」她走向證人席,凱蒂像葉片一樣顫抖,艾莉曉得這是因為凱蒂以為會受到訓誡,不禁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凱蒂,」她輕聲說。「如果妳不想講述罪行,妳只要說『我啟用美國憲法第五條修正案的緘默權』就行了。」
凱蒂心中一沉,十一月是婚季,喜宴中大部分的菜餚也會用上芹菜,講到這些,她實在難以承受。她曉得賽謬爾吻了瑪莉,但在那之後,沒有人跟她多說什麼。畢竟這是賽謬爾的私事,而他有權利繼續過他的日子。下個月他將和瑪莉.艾許成婚。
「令人驚訝的是,妳先前的說法不同。妳說妳要說出真相,告訴大家妳沒有犯下謀殺,如果妳的說詞跟我的辯護策略不相牴觸,我可以讓妳出庭作證,但是我若准許妳坐上證人席,讓妳為自己定罪,則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
「有點太遲了,」檢察官說。「妳的當事人已經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證詞。」
「我想讓一切趕快結束,」凱蒂結結巴巴地說,一張臉腫漲通紅。「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艾莉揚起眉毛。「喬治,你沒聽過憲法第五條修正案嗎?」
「那麼妳就不要問我這個問題。」
「病理學家說嬰孩感染了病菌,但是他也坦承嬰孩可能因為其他原因而死亡。妳有沒有親眼目睹嬰孩停止呼吸?」
「好吧,」法官嘆口氣。「我們趕快做個了結。」
「在這六年當中,妳爸爸曾經發現妳過去找哥哥嗎?」
「沒有,我把這事拋在腦後,專注於其他事情。」
「我了解了。好,妳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審判中出庭作證?」
艾莉走過房間,抓住凱蒂的肩膀。「告訴我,」她說。「妳現在就告訴我妳怎麼殺害妳的嬰孩。」
她看著凱蒂,忽然明瞭凱蒂的思考模式。
「他們還是可以看看我、聽我說話、聆聽我的悲傷。」
這部分她記得非常清楚,幾乎像是印刻在腦海之中。那個甜美、跟她的手掌差不多大小的嬰孩,一邊咳嗽,一邊亂賜,朝她伸出雙手。「他好漂亮,我把他抱在懷裡,揉揉他的背,他……他的骨頭好小,他的心臟頂著我的手心跳動。」
「妳怎麼辦?」
艾莉點點頭。「妳打算除掉那個嬰孩嗎?」
凱蒂搖搖頭。
身為阿米緒人,你不可能不曉得目光會帶來壓迫,眼神也可能訴說千言萬語,兩者有時宛如鼻息似地飄過你的肩頭,有時卻像槍矛一樣刺穿你的脊骨。但在蘭卡斯特郡,通常一次只有一個人看著你——一個觀光客伸長脖子想要看得清楚一點,一個小孩在便利商店對著你眨眨眼。凱蒂坐上證人席,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卻令她癱軟,上百個人同時目不轉睛地瞪著她,他們難道不該如此嗎?畢竟不是每一天都有個阿米緒人坦承謀殺。
「凱蒂,妳怎麼殺害妳的嬰孩?」
「但是妳剛才說你們會贏。」
「你可以叫我凱蒂。」
「妳記得嬰孩嗎?」艾莉問。
「凱蒂,妳跟我說妳為什麼殺了寶寶。」
「妳公開懺悔未婚生子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凱蒂絞緊雙手。「我想這說不定是個夢,」她坦承。
過了半夜,艾莉躡手躡腳上樓走進臥室,凱蒂在她那一邊沉睡,一縷月光將她的身影劃為兩半,看來頗似魔術師的助手。艾莉悄悄抱起百衲被,偷偷摸摸走向門口。
「沒有,」凱蒂喃喃說,字字聽來嘶啞。
「是的。」
「妳還真是好運。妳沒有跟妳哥哥坦承妳跟他的室友上床?」
艾莉頭頂上的燈泡一閃一滅。她慢慢審視凱蒂,她看著凱蒂悲傷的神情,也看著凱蒂緊抓著身上厚厚的緊身衣,彷彿這樣就能刮去身上的疾病。她想到凱蒂曾告訴她,執事說妳犯了什麼罪,妳就坦承犯了什麼罪。她也想到一個習慣接受指責的女孩聽了病理學家的證詞之後,即使事情真的是個意外,女孩說不定依然歸咎於己。
「妳會一直說謊,對不hetubook.com.com對?」
「哎喲,真想不到啊,」他嘟囔一聲。「好吧,讓我們回頭講講最剛開始的時候。妳跟妳爸爸說謊,所以妳才可以過去探視在大學讀書的哥哥,妳從十二歲就開始這麼做?」
「告訴陪審團?」艾莉脫口而出。「我絕對不答應。」
「妳記得生下那個嬰孩嗎?」
「妳知道嬰孩在哪裡嗎?」
「我想我沒辦法,」凱蒂慢慢、困惑地說。
庫柏不予置評。「她想要受到懲罰,所以撒謊。不管基於什麼理由,她認為必須這麼做。」
萊貝特法官嘆口氣。「我們休息十五分鐘。哈洛薇小姐,妳何不把妳的當事人帶到其他地方,讓她平靜下來?」
「凱蒂做不出謀殺這種事。」
「不,」凱蒂說,臉色愈來愈蒼白。「妳必須答應我。」
艾莉扣上西裝外套的鈕釦,站了起來。「凱蒂,」她溫和地說。「妳知道妳今天為什麼上法庭嗎?」
「妳完全不記得醒來之後懷裡抱著嬰孩?」
「嬰孩死了,而且是因為我的緣故。不管我有沒有悶死他,他依然因為我的某些行為而送命。我應該受到懲罰。」她抬起圍裙的裙角擦擦眼睛。「我想讓大家看到我多麼抱歉,我想懺悔,」她輕聲說。「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得到寬恕。」
「妳剛才跟蓋拉漢先生說妳殺害了嬰孩,妳所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嗎?」
「妳不記得把他帶到哪裡去了?」
「妳難不成希望我們相信妳跟此事完全無關?」喬治逼向她。「妳有沒有把嬰孩蓋在鞍褥裡藏起來?」
「沒有。」
「沒有。我睡著了,我不記得醒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凱蒂嚥了一口口水。「嗯,感覺很嚇人。首先是主日禮拜,布道之後唱聖歌,然後非教友們離席,主教叫妳的名字,妳得站起來,坐到牧師們前面大聲回答問題,聲音必須大到讓全體教友都聽得見。整個過程當中,每個人都看著妳,妳的心怦怦跳,聲音大到妳幾乎聽不到主教講話。」
法官點點頭,艾莉跟他一起走到法官面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質問。
他先瞄了凱蒂一眼,然後看看陪審團。「哈洛薇小姐還希望讓各位採信其他謊言,她說凱蒂,費雪是那天早上的唯一證人,但這是錯的。當時還有一個嬰孩在場;而他卻不能幫自己說話,因為他的媽媽已令他陷入永遠的緘默。」他慢慢瞄過十二位看著他的男士和女士。「今天,你們必須為那個嬰孩說話,」他說。
坦白說,喬治感到困惑。他以為艾莉.哈洛薇在詰問她的當事人時將大展辯才,但整個問話卻相當普通。更重要的是,被告的反應也平淡無奇。凱蒂.費雪的回答跟大家想像的一樣——這些沒有一樣讓人想得通今天早上艾莉為何提出切結書。
艾莉搖搖頭。「我是這麼說,」她坦承。「但是,庫柏,其實我一點都不確定。」
「我很害怕。我不想讓爸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深深吸口氣。「我祈求自己說不定想錯了。」
「妳當時打算怎麼處理?」
「對不起,」她哽咽地說。「我不行。」
艾莉輕蔑地哼一聲。「妳最好讓他知道州立監獄可能不准配偶探監。」
「檢方必須向各位證明凱蒂.費雪的嬰孩遭到謀殺,我的工作則是向各位展現,除了一級謀殺之外,凱蒂的嬰孩可能因為其他比較實際、比較說得通的原因而死亡。我們可以從不止一個觀點來解析那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而各位心中若有任何一絲懷疑,你們就應該判凱蒂無罪。」
他伸出指頭按住她輕柔的嘴唇,任憑自己假裝那是一個吻,即使只有片刻也好。「不,別說話。」
「是的。」
「妳有沒有故意讓他送命?」
喬治陷入沉思,旁聽席爆發出困惑之聲,法官敲敲法槌示意大家安靜。喬治轉向艾莉,舉起雙手表示困惑,但她坐在被告桌旁,看來幾乎無聊,他這才曉得艾莉根本不感訝異。她迎上他的目光,聳了聳肩。
「抗議,」艾莉大喊。「他在糾纏證人。」
「這很難說。拿我來說吧。」賽謬爾摸摸圓圓的黑色帽緣。「前些日子我非常確定我要永遠離開妳……結果這一陣子只是走回了原點。」他捏捏她的手。「妳會考慮看看吧?」
「妳始終沒有告訴妳媽媽或是其他人妳懷孕了?」
「你對這件案子有何看法?」
「凱蒂,妳很清楚妳如果出庭坦承自己殺了嬰孩,陪審團聽了會以為妳有罪。妳為什麼這麼做呢?」
蓋拉漢的父親數十年前曾經四次連任巴克斯郡的地方檢察官,他曾告訴蓋拉漢,一個人的法律生涯中,肯定會碰到一樁一輩子都跟著你的案子。不管你這輩子做了哪些豐功偉業,一提到你的名字,大家一定會想到這個案子。對華里斯.蓋拉漢而言,這個案子是在民權運動異議分子的反對聲浪中,成功地把三個強|暴謀殺一個黑人小女孩的白人大學生送入監獄。對喬治而言,將是凱蒂.費雪的案子。
「倒不盡然,」艾莉冷冷地說,即使她和喬治都知道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妳現在十八歲?」
「不,」賽謬爾回答。「我過來帶妳出去走走。」
「好吧,凱蒂,我們就從剛才講到的地方開始。妳抱著嬰孩睡著,醒來之後他就不見了。那天晚上只有妳一個人在場,所以請妳告訴我們:那個嬰孩出了什麼事?」
但她卻什麼都不能做,正如當年她沒辦法不讓漢娜溺斃,或是阻止雅各離家,或是勸服亞當留下來。
「他回費城了,他明天會回到法庭。」
「我了解她,艾莉,她是我的患者。」
「嗯,」庫柏說。「恭喜了。」
「回答我的問題,凱蒂,」艾莉生硬地笑笑說。「如果執事走到妳面前,說妳犯了罪,而妳卻沒有,妳還是會懺悔嗎?」
凱蒂雙手交握擱在膝上。「我沒有受到這種指控。」
這不是針對個人,她提醒自己。純粹是公事。
「為什麼?」
喬治猶豫了一下,彷彿在思索這整件事情,然後皺皺眉頭。「這麼說來,嬰孩究竟出了什麼事?」
「妳生產之後的隔天早上,當警察上門時,妳也跟他們說謊?」
「我想我要娶的那個女孩子會不高興,」賽謬爾臉一紅,低頭看著膝蓋。「妳會不高興,對不對?」
凱蒂在座椅上弓著背失聲痛哭,喬治的目光閃過她,然後一臉輕蔑地轉頭,「撤回,我問完了。」
這話逗得凱蒂咧嘴一笑,賽謬爾也微笑,然後兩人同時笑出聲。賽謬爾坐下,手肘撐在大腿上,凱蒂在他旁邊坐下,衣裙在落葉上颼颼作響,宛如紅寶石般鮮紅的小蘋果擦過凱蒂的頭巾和賽謬爾的硬邊帽,他忽然想到有次大夥合力興建穀倉時,凱蒂一刀削下整串蘋果皮,她按照愚蠢的迷信把長長的蘋果皮往後一扔,看看將來會嫁給誰,結果他們的親友們看到掉落在地的蘋果皮呈現出S的字樣,全都笑得樂不可支。https://m.hetubook.com.com
「我不能說。」
「你們英美人做事情的方式跟我習慣的方式相當不同。」
「只記得零星片斷,一次記起一點點。」
「我絕對不會讓妳坐上證人席,跟陪審團說妳殺了妳的嬰孩。」
艾莉聳聳肩。「我不知道。」
法官瞪著艾莉,好像這樣就能從她昨晚就浮現在臉上的漠然之中看出什麼。「妳有什麼理由反對她作證?」
他瞪著證人席上的女孩,她整個人捲入悲傷,看來非常憔悴。「妳怎麼殺害他?」
「妳有何感想?」
會議室漆黑而不起眼,功能不佳的燈泡嘶嘶作響,散發出黯淡的燈光。艾莉坐在一張醜陋的木頭桌旁,手指輕撫一塊可能跟凱蒂年紀一樣大的咖啡汙漬。她的當事人則站在會議室的黑板前面啜泣。
艾莉靠在證人席旁邊,暫時遮住每個人的視線。「如果妳肯原諒我,」她輕聲說,只讓凱蒂聽到。「我也會原諒妳。」然後她轉向法官。「覆問完畢。」
「什麼事情?」
「妳愛那個男人嗎?」
她用手拭去淚水。「好像一切如常,」她哽咽地說。「好像每個人看起來都有點不一樣,好像我若覺得不舒服,說不定就不會……」她的聲音慢慢減弱,看著遠方。「我以為說不定一切都是我的想像,其實我根本沒事。我想要相信確實如此,因為這樣一來,我就不必多想嬰孩在哪裡。」
「是喔,我們還是室友耶,這下你怎麼說?」
「妳先前告訴我們,在妳的教會裡,妳若犯了罪,妳就必須在其他教友面前懺悔,對不對?」
凱蒂再度默默哽咽。「我無法解釋當時自己想些什麼,我只知道自己的腦筋跟平常不太一樣,我不曉得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真的,我不願相信那可能不是夢,」她扭絞手中的圍裙裙邊。「我知道我做錯了某件事,現在是負起責任的時候了。」
喬治咧嘴一笑,一張嘴跟餓狼似地咧開。「嚴格而言,妳也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妳沒有悶死嬰孩。」
艾莉摸摸自己的腹部。「我問不出口,」她說,然後急急轉身。
「我絕不懷疑辯方將會獲勝,」艾莉對著一小群聚集在高等法院停車場的媒體人士說。
在那一刻,庫柏只想把她抱進懷裡。「唯一的解釋是她說謊。」
「他不會來。」
「為什麼?」
「凱蒂的告白難道不會影響陪審團做出無罪開釋的判決嗎?」一位記者大喊。
「寶寶出生。」
「嗯,這會兒看起來希望落空嘍,小姐,妳剛剛跟妳的自由說拜拜。妳別指望得到妳的教會的諒解,也別指望再看到妳爸媽,或是跟亞當發展感情。」
「沒錯,如果你認為無期徒刑具有心理療效的話。」艾莉抖抖被子的另一頭。「庫柏,她沒有說謊。我從事這一行所看過的騙子可能跟你看過的一樣多,凱蒂直視我的雙眼,告訴我她殺了她的嬰孩,她是說真的。」她突然從庫柏手裡搶過被子重新摺疊,然後把它扔到先前那條被子上面。「凱蒂.費雪完蛋了,我們也跟著遭殃。」
「如果她簽了切結書,妳就不必負責。」
「喔,沒錯,我當然不必負責,只不過我的聲譽和可信度將隨著她的案子一敗塗地。」
「當妳懷了孩子時,妳犯罪了嗎?」
「艾莉,」凱蒂迫切地說。「我必須懺悔。」
凱蒂深深吸口氣。「大家認為我殺了我的寶寶。」
「那時心情如何?」
「等等!」凱蒂大喊,跟著跑過去。
「你沒聽到我在法庭不斷強調的一點嗎?」艾莉嘴唇一歪。「阿米緒人不說謊。」
凱蒂匆匆瞄了一眼艾莉。「我啟用美國憲法第五條修正案的緘默權,」她結結巴巴地說。
「抗議!」
「一點都不會,」艾莉笑笑回答。「凱蒂的告白對於本案的判決沒有太大影響,而是服膺她的宗教信仰。」她客氣地推開眾人往前走,記者們有如彈珠似地三三兩兩退到一旁。
「萬一妳怎樣?」艾莉氣憤地回了一句。「一念之差把他悶死?」
「有沒有證據顯示這不是夢?」
艾莉瞄了一眼凱蒂。「她不曉得這個法條,庭上,她只知道這是她唯一想說的話。」
「賽謬爾跟我求婚,」凱蒂難過地輕聲說。
凱蒂想也不想就露出謙卑的姿態。「是。」
「妳知道證據對妳相當不利嗎?」
「那是什麼感覺?」
「怎麼說?」
他站起來,兩隻手在背後緊緊交握。「但是我們不需要辯方的陳述幫助我們拼湊出事實,因為在這個案件中,事實足以說明一切。我們知道凱蒂.費雪多年以來跟家人們說謊,偷偷造訪外面的世界。我們知道她隱瞞懷孕、偷偷生下小孩、遮掩沾了血的乾草、把嬰孩的屍體藏起來。我們可由驗屍報告中看出,嬰孩嘴邊有著悶殺留下的淤青、喉嚨深處殘存棉布纖維,法醫也斷定嬰孩死於他殺。根據法醫所提出的人證據,被告曾在案發現場,而且現場只有被告一人。我們也知道被告的心理動機——費雪小姐生怕自己因為未婚生子這種踰矩之罪,跟她哥哥一樣受到家人永遠排拒。我們甚至可以再聽一次法庭錄音、聽聽被告自己承認殺害嬰孩。儘管辯方隨後迫切地想要扭曲這番懺悔、讓它聽來對辯方有利,但依然無法更改被告主動懺悔的事實。」
「撤回,」喬治說。「問話完畢。」
「妳別說了,讓我猜一猜,他始終沒問,對不對?」
「哈洛薇小姐說得沒錯——但她只說對了一點。凱蒂.費雪不記得她分娩的那天早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喬治端詳諸位陪審團員的臉。「她不知道,她承認自己不曉得,正如她不曉得自己是否殺害她的嬰孩。」
「不知道。」
「哪部分聽不懂?」
「妳始終沒有告訴亞當.辛克萊,他是孩子的爸爸?」
艾莉搖搖頭,無法回答。
凱蒂眨眨眼。她的聲音、她的問題——艾莉語調柔和,充滿了同情。她頓時感到一陣輕鬆,慢慢露出微笑。然而,當她直視艾莉雙眼時,艾莉的目光卻像昨晚一樣冷硬氣憤。這副同情的m•hetubook•com.com模樣——不過是個把戲。即使是現在,艾莉依然只是試圖讓她無罪開釋。
「妳聽得很清楚,」凱蒂悶悶不樂地說。
凱蒂偷偷瞄了一下旁聽席,尋找亞當的蹤影。他低著頭坐在椅子邊緣,彷彿也在懺悔。「我很愛他,」凱蒂喃喃說。
「我真不敢相信,」庫柏邊說,邊疊起他正在幫艾莉摺疊的百衲被。很諷刺地,這件被子的圖案是婚戒花紋,而他也注意到這一點。其他幾件剛洗好的百衲被晾在樹木之間的曬衣繩上,為漸漸黯淡的夜空抹上五顏六色。
「庫柏醫生說這是因為我一時承受不了那麼多,」她苦惱地咬著下唇。「所以事情發生後我有點陷入封閉。」
艾莉站到離她只有一呎之處,凱蒂靜候艾莉發問,等著說出她坐上證人席想說的話。但是艾莉輕輕搖搖頭,動作輕微到幾乎看不出來,然後轉向陪審團。「謝謝,」她說。「問話完畢。」
「好,我現在問妳:妳有沒有悶死嬰孩?」
凱蒂點點頭,低頭看著膝上。
艾莉走回被告桌,高跟鞋喀喀踏在木條鑲花的地板上。「凱蒂,妳記得妳生產的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麼說來,嚴格而言,妳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妳沒有把嬰孩藏起來。」
每次下雪的前一天,他總感到肌肉緊繃,讓他確知即將降雪。現在他有著同樣感覺,心中確知陪審團將判凱蒂有罪。去他的,連她都認為自己有罪。如果陪審團在晚餐前就做出判決,他也不會感到訝異。
他搖搖頭,但沒有抬起頭來看她。「如果不是今年十一月,就是明年十一月,或是後年。」
「沒錯。如果妳沒有表現出歉意,試圖製造藉口,妳只會更難堪。在家人朋友注視之下,走到牧師們面前已經夠糟了,妳只想接受懲罰,讓事情告一段落,這樣妳就可以得到寬恕,重回教會。」
「我若不問,喬治也會問。一旦坐上證人席,妳就不能說謊。」艾莉嘆口氣。「妳不能說謊,但是妳也不能直截了當地說妳殺了那個嬰孩,否則妳就是幫自己定了罪。」
「沒有,絕對沒有。」
「妳是因為她毀了妳的官司,還是因為妳沒料到這種發展,所以一肚子氣?」
「六年以來,他從來沒問起妳在妳姨媽家過週末?」
「我未婚。」
「沒有。」
他們走向風聲窸窣的樹林,鳥兒在枝頭高歌,貓頭鷹叫喚著鼠類,銀白的露水在蜘蛛網上顫動,賽謬爾跨著大步往前走,凱蒂幾乎跟不上。「我們要去哪裡?」過了幾分鐘,他們剛走到一小片蘋果園時,凱蒂問道。
沉默忽然重重壓上賽謬爾的肩頭。「今年蘋果豐收喔,」他邊說邊脫下帽子。「得做好多蘋果果醬。」
「當然,」艾莉說,心中卻想著自己都已瀕臨崩潰邊緣,怎麼可能幫凱蒂鎮定下來?
艾莉揚起眉毛。「不見了?妳有何想法?」
「妳必須回答問題。」
「沒有。」
「肯定夠我媽媽忙的。」
「這麼說來……在妳的教會裡,為了得到寬恕,妳必須懺悔,即使妳沒犯錯?」
「如果妳留在這裡,大家都會纏著凱蒂。妳不能一直把她關在會議室裡。」
凱蒂看著頭頂上的天空和光禿禿的橡樹樹枝,心中明瞭除非自己懺悔,否則這些悲劇將持續發生。
「這樣對寶寶不好。」
「嗯,人們不會平白無故受到指控,大都事出有因。即使說法不完全正確,妳通常依然做了某件錯事。妳懺悔之後,心靈療癒才會開始。」
「我知道。」
「妳想要除掉那個嬰孩嗎?」
「我害他生病,他也因而過世。」
「不是,」凱蒂輕聲說。
「她用的方法還真妙呢。」
「庭上,」艾莉開口。「辯方提出覆問。」
艾莉邊走向他,邊把被子的另一端遞過去。「相信吧。」
「如果妳做不到這一點或是不曉得怎麼做呢?」
「我爸爸跟我姨媽不講話。」
「是的。」
「是的,」凱蒂點頭。
「但那是謀殺罪,」艾莉指出。「這表示妳故意殺死妳的寶寶,而且一心想要除掉他,這是真的嗎?」
「如果妳沒有犯罪呢?」
「妳若不作證,我可以打贏這場官司,拜託,凱蒂,不要對妳自己做出這種事。」
「蓋拉漢先生,你很清楚證人隨時可以拒絕回答問題。」法官轉向艾莉。「但是她必須明白說出她受到憲法第五條修正案的保護。」
她眼中充滿淚水,閃閃發亮。「我不知道。我應該這麼做,我現在知道了。」
「妳又用律師的方式思考了。」庫柏點點她的太陽穴。「如果妳擔心大家棄妳而去,妳會怎麼做?」
凱蒂伸手遮住嘴巴,跑到穀倉一側大吐特吐,直到胃裡掏空為止。
「喔,是的,」凱蒂說。
「是的。執事和主教過來請我到教堂懺悔。」
「妳受到你們社會的指控嗎?」
艾莉喉頭一緊。「妳不要跟我說什麼對我的寶寶不好,」她說。「妳沒有這種權利。」她在原地轉個圈,轉身下樓,懷裡緊抱著被毯,彷彿那是一只盾牌,足夠用來防衛她的心。
「喔,拜託,妳十八歲,跟人上了床,雖然不願承認,但妳曉得自己懷了身孕。妳看過社區裡無數女人生了小寶寶,妳真的試圖跟我說妳不曉得自己那天晚上出了什麼事?」
凱蒂小時候喜歡雨天,她喜歡在雨中一路跳到車道盡頭,那裡有處積水,水面浮著薄薄一層油,讓積水變成了彩虹。此時的天空看來就是如此:綻藍的天空夾雜在橙橘、鮮紅和銀白之中,宛若童話中皇后的禮服。彩虹橫越一座座阿米緒農場,家家戶戶的土地映著絢麗的顏彩,似乎持續到永恆。
「妳呢?」他逗趣地說。「我猜妳也會跟我們一起在穀倉裡忙吧?」
「妳有沒有跟任何人說?」
庫柏一臉驚訝。「妳沒問?」
「不記得。」
蹣跚走向車道時,她聽見艾莉在叫她。艾莉沒辦法跟她跑得一樣快,而她也不知恥地利用這點優勢逃開。
「是的,我是。」
艾莉走向凱蒂,站到她身後。「我真希望能夠告訴各位,七月十日早上發生或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她重複說道。「但我不行。我若無法確定,各位又怎能確定呢?」
「怎麼了?」凱蒂追問。「拜託跟我說妳在想什麼。」
艾莉點點頭。「我們已經聽到幾個證人提起,但我想陪審團想聽聽妳自己告訴大家那晚的情況。妳曉得自己懷孕了嗎?」
凱蒂瞄了一眼陪審團,然後點點頭。「我一直想要聽懂大家說的話,我不確定我全都聽得懂。」
「是的。」
「跟妳的律師和_圖_書說謊是一回事,跟妳的朋友說謊是另一回事。」艾莉站起來,拍掉裙子上的灰塵。「我會草擬一份切結書讓妳簽名,切結書中表示我曾勸阻妳採取這種行動,」她冷冷地說,掉頭離去。
凱蒂偷偷摸摸沿著穀倉的一側前進,慢慢走向崎嶇不平、已經收成的田裡。田地已經發揮不了掩藏的作用,但是可以拉開她和艾莉之間的距離。她拉高裙子跑到池塘邊,躲在一棵高大的橡樹後面。
「這麼說來,你們社區裡的人不相信妳犯了謀殺罪?」凱蒂聳聳肩。「請妳回答,」艾莉說。
「妳醒來之後就沒有再看到嬰孩?」
凱蒂跑到車道,感覺體側一陣劇痛,男人們已經開始擠奶,她聽得到穀倉中傳來聲音,不禁走了過去。她走到寬廣的門口,看到李維推著一部獨輪車,賽謬爾正把唧筒套在一隻乳牛的乳|頭上,一吸一扯之後,細細的白色乳汁就開始流過通往牛奶罐的管子。
「我一看到他就不這麼想了,」凱蒂輕聲說。
「他……」
「凱蒂,執事和主教有沒有要求妳招認殺了嬰孩?」
「不!」凱蒂眼中又充滿淚水。「我說的是那種病、那個病菌。萬一病菌還在我體內呢?萬一我又把病菌傳染給寶寶呢?」
「他出國了。」
她用力搖頭。「我不想再找藉口,我只想告訴陪審團我剛才跟妳說的那番話,這樣一來,這事才會告一段落。」
「那是什麼意思?」
凱蒂雙手抱住腹部,再度想起那股從背部貫穿腹部的劇痛。「記得一點,」她說。「很痛,乾草戳著我的背……但是有些片段卻是怎樣也記不得。」
她低頭往下看。「我想我現在不是一個好同伴。」
「不記得。我醒來之後,他已經不見了。」
他忽然停下來四處觀望。「我不知道。」
「你認為陪審團會做出什麼判決?」
艾莉站在法官辦公室瀏覽法律叢書、木工,以及地上的厚地毯——唯獨不看萊貝特法官。法官正在翻閱她剛才遞送的切結書。
「是喔,但是當我問妳是否殺了嬰孩,這些就都白費工夫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淚水。「我殺了他。」
「那時妳還抱著嬰孩嗎?」
喬治顯然相當開心,稍微挺直身子。
「請告訴我們妳怎麼殺害妳的嬰孩,」喬治重複一次。
她深深吸口氣。「妳聽到博士的話,他說我感染了病菌,傳染給嬰孩,所以嬰孩才會死。我害死了他,如果我不是他的媽媽,他不會死的。」
「大家都確定她要嫁給歐文.金恩,」賽謬爾繼續說。
「妳昏睡過去。」
「嗯,這下可真複雜,」喬治說。「妳殺了嬰孩,但是沒有犯下謀殺。妳想受到懲罰,這樣大家不會因為妳做了某件原來根本無意做的事情而怪罪於妳。」
「我醒來,嬰孩不見了。」
她轉頭面向凱蒂。「到沙發上睡覺。」
「我沒問。」
「我不知道。我想我會把他帶到我媽媽那裡,找個東西把他包起來保暖……但我什麼都沒做就睡著了。」
「我不要配偶探監,我不要再生小寶寶,萬一我……」凱蒂忽然不作聲,把頭轉開。
凱蒂伸出一隻手,檢視自己的手指和手腕。那個病菌現在在哪裡?她體內依然留有病菌,還是全都傳染給她的寶寶了?
「沒錯,」凱蒂回答。
「是的。」
「我走到池塘邊洗乾淨,」凱蒂說。「然後回去我的房間。」
「啊,沒錯,就像妳覺得妳如果不提起懷孕一事,問題自然會消失。妳以為如果不告訴大家妳殺了妳的嬰孩,大家也始終沒發現嬰孩的屍體,這事就不存在。但是,凱蒂,事情不是這麼單純,對不對?即使妳不告訴我們妳怎麼殺害妳的嬰孩,他還是死了,對不對?」
「我暫時受到『迴避禁令』的處置,讓我反省自己的行為。六個星期之後,我回返教會,保證協助教會。」她露出微笑。「他們重新接納我。」
「我沒有生氣。如果她要自毀前程,我一點都不在乎。」艾莉伸手抓取庫柏正在摺疊的被子,但一時失手,被子成疊掉到泥土地上。「該死!你知道洗這些被子得花多少時間嗎?你知道嗎?」她頹然坐到地上,把臉埋在雙手裡,被子鬆鬆地攤在她後面。
「我若離開,就永遠不可能回來。」
她從他手中接過厚厚的被子,使勁把被子疊成篷鬆的方塊。「你顯然錯了。」
凱蒂對他眨眨眼。「她不是要嫁給你嗎?」
「這無所謂,庫柏。她將坐上證人席,對著大家懺悔,陪審團才不在乎她為什麼這麼做。她還沒坦承『我殺了人』,陪審團就會判她有罪。」
一時之間,凱蒂想像自己會過著跟其他阿米緒年輕女孩一樣的日子,她的生活也沒有脫序到面對甜蜜窩心的求婚竟然不知所措。「賽謬爾,」她的聲音發顫。「我現在不能對你許下承諾。」
「讓他們待下來。」
凱蒂忽然感覺自己一路回溯過往,直到手掌摸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感覺到體內的小生命。「我起先不敢相信,」她柔柔地說。「我不敢相信自己懷了身孕,直到我腰圍變大、衣裙上的別針別不起來。」
「沒錯。」
喬治靠得好近,字字落在她的膝上。「那麼,請妳告訴我們妳怎麼殺害那個嬰孩。」
「啊,我以為妳剛才說妳不記得睡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凱蒂點點頭,艾莉走回被告桌旁坐下。
凱蒂低頭看看自己雙腳。「雅各說如果我想出庭作證,妳不能阻止我。」
微光之中,她站在門廊上等候。當西邊遠遠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她感覺胸口一緊,全身上下每條肌肉隨之緊繃,等著看看車子會不會轉進車道。但幾秒鐘之後,車子的尾燈消失在重重樹影之間。
「我確實不記得!」
「我只想得到寬恕。」
賽謬爾聳聳肩。「嗯,反正我要出去散步,」他說,然後邁步走下台階。
「即使妳沒做?」
艾莉曾為犯了罪的當事人辯護,其中幾個甚至公然對她說謊,但不知怎麼地,她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受到這種背叛。她怒氣騰騰地衝過車道,心中氣惱凱蒂騙了她,麗達在離家五公里之外丟下她們,更氣自己體能不佳,跑了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睡衣上有血,乾草上也有一點血。」
庫柏伸手拿取固定住另一條百衲被的衣夾。「她怎麼動手的?」
凱蒂困惑地搖搖頭。「沒錯,他沒問。」
「我相信大家聽了就會曉得,」艾莉說。
「然後呢?」
凱蒂非常沉著地轉身看著她。「我明天要出庭作證,妳或許不高興,但我就是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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