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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信念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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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一章

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一章

她轉身面對肯思。「可不可以再待一下子?」
「懷特女士。」薩加諾夫重複喊著。不過,話還沒說完,我媽回來了,而且提著那把掛在客廳壁爐上的獨立戰爭時代古董步槍。
我更正她:「不,是信念知道。」
法官說:「我應該提醒妳,這個案子很不一樣。」
我把信念的鞋子收進櫃子時,發現有人透過前門側窗拍照,便猛然轉開門說:「不好意思,別這樣好嗎?」
魏佛醫師說:「嗯,艾普斯坦太太接受壓力測試時,攝影師一度大概拍到了小女孩,結果——」
接著,砰一聲,咯咯笑,膝蓋磨破了,信念就如每個人一樣跌了下來。
警察不過是個小夥子,停在他們後方沒多遠處,喘氣問:「懷特女士,他闖入私人土地,妳要我逮捕他嗎?」
「猶太人不受洗。」
「外面好漂亮啊,天氣涼涼的,那個溫度剛好讓妳深呼吸時會覺得喉嚨癢癢的。」她歪起頭來。「我去跟妳媽媽說我們要去哪裡,妳看好不好?」
肯思若無其事地說:「嗯,我不想再聊天了。」
我關起門再次上鎖,悲嘆了一聲:「哎喲,媽,妳那樣做到底是要幹嘛?她可能把錄影帶送去法官那裡,告訴法官信念發瘋的媽媽在她面前揮槍。」
「不好意思,你錄下壓力測試的過程?」
電話把我從沉睡中喚醒,我低呼伊安的名字。
我媽抱住我,唧唧噥噥說了什麼,抱怨公立學校的禱告,抱怨路易斯.帕朵思基神父,然後設法告訴我猶太人是選民,我絕對一點都不必擔心,不會有火坑的。
我提起全身的力量才有辦法看著她的眼睛。「謝謝妳,這是信念所需要的。」
那年,烏蘇拉.帕朵思基在學校坐我後面,以七歲年紀來說,她長得很高,她媽媽把她的長辮子盤在頭頂,看起來像睡著的響尾蛇。她爸爸是聖公會的助理牧師。一天,她在操場上拿走每個女生的芭比,把芭比倒頭插入雨水坑裡。她雙手叉腰走到我面前,說我的度假芭比必須受洗。
「妳有什麼感覺?」
「妳知道這表示我得看那個垃圾節目了。」
我媽走到我的身後。「有人會拿雞毛撢子清潔百葉窗。」
我沉默一會,想到多年前有好多話想說,卻沒人願意聽我把話說完。「他會聽嗎?」
「妳要跟我爭?還是要接受挑戰?」
「勇於伸張正義的露意絲.蓮恩,謝了,不用。假如我想揭發信念.懷特的真相,到時事情會按照我自己的方法、我自己的計畫進行。」
「永遠不會。」伊安說。我放下所有的戒心,相信這句話。
你們把誰來跟神相比呢?你們用什麼形象來與神並列呢?
「噯唷!」我請我媽打電話去警局要求派警員到車道尾,然後叫信念回房間去玩,那裡沒有人可以看見她。然後我冷不防把門打開,由於力氣過大,門砰一聲撞上牆。
「真的?我得讓妳忘記競爭者。」
沒多久,記者就偷偷來到石牆邊,幸好,當地警察已經抵達,再次控制住記者的活動。不過,即使相隔迢遠,遠距鏡頭也能讓他們拍下信念的照片,他們還把手拱起來放到嘴邊呼喚她。信念朝農舍旁的鞦韆走去,走到一半聽見第一個問題,然後問題如壘球以高弧線擊來,冷不防打中她:「世界快要毀滅了嗎?」「上帝是不是希望我們怎樣?」「上帝為什麼會選妳?」
我當時年紀不小了,明白我們家是不上教堂的,這表示我八成根本沒有受洗,於是心裡浮現一個畫面:大地崩裂,火焰衝升到我喉嚨高度。
伊安糾正她:「妳要說的是,梅茲沒辦法扒出糞來,所以想要我手中她是冒牌貨的證據。」
我說的話肯思一個字也沒有寫下,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她闔上筆記簿,表情什麼都沒有透露。「瑪麗亞,謝謝妳。我想知道現在適不適合跟信念說話。」
一時我只能聽見電話線傳來他的呼吸,他開口說話時嗓音更尖銳,他緊張起來。「瑪麗亞,關於今天下午。」
信念瞪大了眼。「真的?」肯思點頭。「唔,我會不會繼續住在這裡?」
「不是信念發瘋的媽媽,是她發瘋的外婆。而且,她要拿去給法官看,我打賭法官會問她為什麼違反警方強制執行的約束法令。」她拍拍我的肩膀。「我只是想嚇嚇那個大城市來的小女生。」
我媽跌跌撞撞拎著行李爬上門廊臺階,然後扭身大喊:「走開!」對民眾一下揮手,一下發出噓聲。她挺胸走過我的身邊,把門關好栓上。「這些人怎麼回事?沒其他更好的事可做了嗎?」
幾分鐘過後,信念站在拉門前,臉頰凍得紅通通的,貼腿褲膝蓋部位都是泥。她驕傲地跟我展示手肘上的新擦痕。
我在客廳觀察她們,透過水平百葉窗板的間隙偷窺。我發覺它在我體內像腫瘤長大,自從回家發現柯林身旁有別人,我應該在的位置有別人,我就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我低聲抱怨:「太好了,他們沒有破門而入,我想我應該覺得很感謝。」
「可以給我舉個例子嗎?」
萊西說:「我明白。」然後假裝把每一個字記在筆記本,而這男人其實根本沒說出有價值的話。
這句話似乎令肯思略感驚https://www.hetubook•com•com訝。「瑪麗亞,我願意相信他會聽,我認識羅斯波丹法官有段時間,他一向非常公正。」
這不是頭一次我懷疑是誰造就他們的高收視率。「柯林上了節目,跟馬爾康.梅茲一起上節目,昨天他們在法院外發言,柯林說信念很危險,然後就開始哭。」
「瑪麗亞,有件事我想說清楚,我不是敵人,我來這裡只是要確保信念最後會到最適合她的地方。」
「七年前,發現我老公跟別的女人上床後,我曾經想自殺。當時,我滿腦子只想著自己做妻子做得不夠好,我做女人不夠美,我實在是……不夠。柯林告訴法官,只有把我送進碧安園,我才不會再企圖自殺。」
媒體繼續喊叫,遠處一個飽滿的女低音顫悠悠唱起《奇異恩典》,信念照樣盪著鞦韆。忽然間她在前後不停搖盪的當下張開眼睛,大呼:「肯思!看看我可以怎麼做!」在心臟緊張到停止的一瞬間,她放開鞦韆的扣環鏈鎖,躍入半空。
門鈴又響起,我媽看著我。「別應門。」
肯思柔聲說:「妳不必回答他們。」
一九九九年十月三十日
萊西輕聲說:「你有證據。」
她調高笑靨的瓦特數。「我不會要求你洩漏,其實跟我合作的律師更有興趣的是你對信念與瑪麗亞.懷特的認識。」
我樞著手上硬皮,謹慎地說:「剛好我過去在司法體制內的遭遇不是很幸運,這件事我很難對妳開口,因為妳是司法體制裡的人,而且說了大概聽起來像是在酸葡萄。可是感覺是相同的,柯林說的話對我說的話不利,柯林心思靈活,反應比我更快。七年前,他讓認識的每個人相信什麼對我是最好的,現在他則說他知道什麼對信念最好。」
肯思爽朗地說:「所以我才到這裡來。」
可是我知道我們家跟約書亞.席金司家不一樣,他們家也是猶太人,可是非常認真做猶太人。約書亞讀三年級,只要學校餐廳供應漢堡,他都不能喝牛奶。而且他上學時會戴小小的圓頂針織帽,用髮夾塞進頭髮裡。我家呢,唉,我們不上教堂,也不去猶太聖堂。我沒受洗,可是也不相信我們是選民。
「啊——我不是要告訴妳怎麼做妳的工作……」
瓊恩疲倦地說:「是啊,我也覺得很慘。」
他察覺值班警察在身後水泄不通的人潮中推擠,想抓住他。他聽見其他記者的低語,讚歎他上刀山下火海的跑新聞招牌作風,還有幾位打算隨他而來。不過,他持續注視著杵在鞦韆架旁的瑪麗亞,瑪麗亞看著他靠近。
我開始放聲大喊,叫到操場糾察隊把我扭去醫護室後,都沒有人能讓我冷靜下來,搞清楚我出了什麼問題。我媽接到電話,十分鐘後抵達,急急忙忙停在磨損的油氈地毯上,摸摸我的身體檢查骨折。「瑪麗亞,怎麼回事?」
「妳呢?妳希望發生什麼事?」
我幽幽地笑了笑,建議說:「何不喊我瑪麗亞就好?」然後以最優雅的姿態帶她進屋。
曾祖父創辦「范氏衛氏聯合事務所」,是波士頓首批成立的律師事務所之一,她的父親、母親、五個哥哥現在全是那裡的合夥人。她是眾多手足裡的老么,出生時父母打包票又是一個男孩子,後來乾脆給她取了本來就已經選妥的名字。
他不悅地說:「唔,當然是我,還有多少男人會在半夜打電話給妳?」
肯思.范德霍文出身自律師世家。
「萊西.羅里奎茲。」她伸出一隻手。「恰好是另一個遠觀的信徒。」
她開始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推擠,決定擠到前門去見見瑪麗亞.懷特。兩腳在睡袋與延長線裡磕磕絆絆,五分鐘後她終於放棄了。肯定哪裡有個警察在吧,她在住家邊緣見到顯目的車輛。這不是頭一次她靠執法人員來強調自己訴訟監護人的身分,只是理由從來不是群眾管控。
基本上,她需要奇蹟。
伊安抓住她的手臂,他知道這樣會看起來好像他不讓她跑開,不過此刻在碰觸得到她的近距離,能聞到她皮膚上的香皂,他只有美妙的感受。他柔聲說:「大家都在看,做出妳希望我走開的樣子。」
「看見了,而且這讓妳快瘋了。」我媽一笑。「妳恨不得是自己想到這麼做,那麼,為什麼不是妳呢?」
我無端想起帶信念去找魏斯曼經師那天他所說過的話:妳可以不肯定、不否定上帝,妳可以不實踐猶太習俗……不過妳還是猶太人。正如身為父母,妳可以沒有把握,可以自私……不過還是人家的父母。

「很高興認識妳,請叫我肯思。」
「嗯,怎麼?」
我盯著肯思.范德霍文,我可以讓自己成為年度最佳母親,我可以告訴她我知道她想聽見的話。或者,我可以告訴她實情。
土撥鼠挖的洞絆住了她,要不是肯思在那裡扶她一把,她就跌倒了。信念迅速垂頭低語問:「我們可以回去裡面嗎?」
「瑪麗亞,放輕鬆,妳所說的每一句話不會拿來對妳不利。」
我半開玩笑低聲問:「什麼競爭者?」伊安在我身邊時,我根本不會想起其他事,不會想起就在屋外的媒體,不會想起柯林與監護權戰爭,甚至不會想到信念。我愛柯林時,是因為他繫住我,而伊安卻是——唔,他對我做的,正是肯思.范德霍文對信念所做的和_圖_書,他帶我離開。
「唔,比方說妳跟那女人說了什麼,妳一定讓她對妳的看法產生了什麼印象。」
「妳有沒有看過她去海邊的那一集?」
我當下發現說錯話了。「唔,不是這樣說的,她才七歲,不管她怎麼說,也不能吃M&M's巧克力當早餐,外頭下雪時也不能穿芭蕾薄紗短裙去上學。她還不到了解所有事情的年紀,不過這樣的年紀已經有直覺反應了。」我垂頭望著大腿前側。「我擔心的是,柯林很肯定他比信念還了解信念,所以會在無人能阻止他之前就說服信念他是對的。」
聽見說話聲,伊安轉頭,一個女人站在他的身旁。他淡淡地問:「請問妳是哪位?」
「我覺得應該讓《今夜好萊塢!》進來屋內拍攝信念。」
萊西.羅里奎茲篤信調查就要從頭開始調查起,在她來看,信念.懷特四周的騷動是從她外婆復活後開始出現的。她自手提包拿出小筆記本,對主治米麗.艾普斯坦的心臟科彼得.魏佛醫師露出笑容。
「信念在那邊。」說著,我指點訴訟監護人朝客廳走去,女兒在那裡看電視,那是她完成我替她出的數學習題的獎賞。我媽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沒事好做,正在撫平她的頭髮。我爽朗地說:「信念,這位是范德霍文阿姨,她要在這裡跟我們坐一會。」我媽的眼光迎上我的眼睛。「范德霍文小姐,這是我的母親,米麗.艾普斯坦。」
最後我願意回家了,不過我們朝車子走去時,我小心跳過人行道的裂縫,認為地面裂縫隨時都會劈開,出現烏蘇拉所說的火坑。那一晚爸媽睡著很久後,我把浴缸裝水,將度假芭比浸到裡面,把我的頭伸進去,重複電視節目《草原小屋》裡蘿拉.應加爾的睡前禱告。為了以防萬一。
我翻身側躺想見到露營拖車的光線,結果從床沿滾下,輕輕喊了一聲,話筒也掉下去了。一會後我解釋:「對不起,剛才以為跟你斷線了。」
做為訴訟監護人,肯思只有一條堅定的規則:不抱任何期待,如此一來便不會失望了。難得有孩子會在頭一次見面就表現出熱情,她遇過許多個案,監護對象過了好幾天才肯咕噥打招呼。在見識並試探肯思的善意之前,相信肯思是朋友的孩子少之又少。
「就說是直覺好了,羅——羅里奎茲小姐,是嗎?不過,如妳指出的,多數忠實的盲目信徒忙著呼喚對上帝的讚美,不會在後面這裡閒聊。唔,不要告訴我妳在哪裡工作……一定是《八卦追追追》,不然就是《今夜好萊塢!》。他們是有幾個具雄心壯志的走狗。」
「看到了,我覺得妳好厲害。」
「抱歉。」
隨自然直覺行事並非壞事,媒體肯定會遠遠跟隨他們,肯思將有機會觀察信念對媒體攻勢的反應。她把頭探進廚房,向瑪麗亞稟報了打算,在瑪麗亞出聲反對前走到玄關。信念回來了,她問信念:「準備好了嗎?」然後轉開門鎖走到門廊上。
上午瓊恩打電話找我說:「只想確認妳還活著。」雖然她是在開玩笑,我們都沒有笑出來。「我今天下午想過去坐坐,討論一下辯護對策。」
「錄吧。」我坐進椅子,跟她隔著餐桌。
那女人穿著保守的套裝,拿著便條紙簿與迷你卡帶錄音機。我不知她是哪家報社雜誌,不過她那種人我見多了,已經會認了。「你們這些人完全不懂得尊重他人,如果妳沒邀請我,我就跑去妳家,這時妳要是……妳洗澡洗到一半,妳會有什麼感覺?還是說正在幫小孩過生日?還是一天啊,我幹嘛還跟妳說話。」我把門用力關上。
我聽見她拿某樣東西敲打話筒邊緣,指頭?鉛筆?她最後說:「不做訪問,妳跟信念都不做。」她開始設想一連串的條件。「連續拍十五分鐘,最多。只能在事前簽署合約同意的房間拍攝。還有,除非我先過目,否則妳什麼鬼東西都不能簽名。」
「妳什麼?」瓊恩花了一分鐘才從驚訝中恢復過來,我清楚聽出她的聲音變僵硬了。「身為妳的法律顧問,我強力建議不要採取那個特殊的舉動。」
我低眉點頭,卻也不怎麼相信她。
陌生女子上了車,瑪麗亞和信念則步下前廊臺階。「東尼!準備好沒?」伊安的呼喊驚嚇了攝影師,伊安知道,攝影師絕對沒有膽子對他說,先前根本沒有人召喚他。攝影師扛起攝影機,隨伊安穿過人群,伊安給他拍攝指示,他點點頭。伊安又往後查看一次,確定詹姆斯正在看著,然後在群眾出聲的驚訝中跨越警戒線,大步朝瑪麗亞和信念邁進。
信念扯著我的毛衣。「看到我了嗎?看到我盪得多高嗎?」
經過這麼些年,總算有人問起了,經過這麼些年,答案還是同一個,我想要第二次機會。不過,這次我要的是與信念的第二次機會。
信念謹慎地將貼了OK繃的手慢慢收到大腿底。「我也喜歡朵文。」
信念到外面玩耍後,掀起一陣喧囔,吸引了伊安站到露營拖車外,看著她坐在鞦韆上踢高腳跟,並且忍著不笑出來。跟她在一塊的女人不管是誰,她幫了信念一個大忙。
我打斷她:「妳我都明白,妳今天做的事跟法官的命令完全無關。」
我做出愁眉苦臉。「那是一、兩百年沒發射過的黑火藥步槍。」
「我寧可做比基尼蜜蠟脫毛,也不要耐著性子看完那個節目。」
我閉上眼。「好像要從皮膚裡蹦出來。」
她倒抽一口氣,彷彿這是我早該知道的字眼。「哎喲,就是為了上帝浸泡到水裡。」
「而妳認為自己知道怎樣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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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妳不知道嗎?」
過了好一會,伊安方才伸進口袋抽出卡片,在上面潦草寫下電話號碼。「告訴梅茲,我或許願意聊一聊。」
萊西靠近一步。「我不是請你在什麼電視新聞雜誌裡跑跑龍套,我在講的是天網恢恢——」
「范德霍文阿姨必須去其他地方。」我用力拉了信念的馬尾一下。「還有,我敢打賭,我可以盪得跟妳一樣高。」
我的血流開始加快,我覺得心煩起來。「我年紀太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感覺。」
她漫不經心把槍口對準佩特拉.薩加諾夫,揮著槍說:「瑪麗亞,誰來了啊?」
「沒錯,不過她不曉得。」
伊安推斷:「妳是某個團隊的人,哪個團隊?」
「我的製作人,他以為會有事情發生,他希望感覺我還在追蹤這則故事。」
我含笑說:「幾百個,幾千個。」
「我想可以吧,除非妳想去外面。」
我幾乎來不及看清楚肯思.范德霍文臉上洋溢的笑容,就已經被拉著穿過庭院,隨女兒的腳步去了。
「我知道這跟審訊無關,瓊恩,可是法官必須把信念當成平凡的小女孩,會玩娃娃、會堆樂高積木什麼什麼的,其他以為她是聖徒的民眾也要知道,我不想看起來好像有所隱瞞。」
「外……面?」信念的嗓音由於喜悅而啞了。
婦人的薄脣往後拉長,說:「不會英文,Sprechen Sie Deutsch(妳會說德語嗎)?」
「沒有的話,我還會在這裡嗎?」
警察揪住伊安另一隻臂膀。「你聽見她說的話了。」
我閉上眼,希望張開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肯思.范德霍文不會依舊站在家門外氣我剛才痛罵她、羞辱她。「懷特女士,我想跟妳聊一聊。」
肯思深呼吸等著,信念卻沒有說話,反而把手握成拳頭塞到腋下。肯思凝望她骨架細小的手腕,懷疑這個小女孩的手是不是在痛,該不該喊瑪麗亞,還是根本應該改天再來。
信念遲疑地跨過門檻,兩手插在刷毛外套口袋,試探地踢了踢一堆葉子,然後展開手臂轉圈,臉龐朝天空揚起。
「瑪麗亞,妳絕對不該把媒體跟法院攪混在一起。」
「妳想嗎?」
信念倏地站起來,「那是說我可以走嘍?」
萊西慢吞吞地說:「喲,弗萊契先生,你這番諂媚的話要給我沖昏頭了。」
肯思.范德霍文在信念身邊蹲下,目不轉睛看著電視,這個動作提高我對她的敬意。「我很愛看《亞瑟小子》,最喜歡的角色是他妹妹朵文。」
「好。」
我嫉妒肯思.范德霍文,嫉妒到呼吸困難。
「噯,妳不必擔心媒體會扭曲妳的官司的真相。謝天謝地,唯一審理的人是法官,而——」
「除了在法庭之外,你在哪裡公開發表意見能得到更多的信賴嗎?」
肯思做人很實際,知道旁人認為信念是神祕聖徒的機會微乎其微。信念這樣大小的孩子非常喜歡恐龍鯨魚,因為這些動物很龐大、很有力量,而七歲大的孩子不大,也沒力量。扮演上帝有同樣的心理基礎。
我在信念的年紀得知自己會下地獄。
信念說:「大概可以吧。」
萊西報以微笑,心想:「可別這麼肯定。」
我還沒想出藉口,她就離開了。為什麼我沒有帶信念到外面去玩?理由當然很明顯,滿山遍野的記者像金梭魚一樣,等著要搶下最小口的魚餌啊。可是,話說回來,那又怎樣呢?不管信念是否現身替這股狂潮加油添醋,他們都已經設法以電視播送信念的故事了,她就是遠在堪薩斯市,人家還不是照樣放送。小女孩表現出小女孩樣子的影片,怎麼可能成為陰險的禍害呢?
「可是我還是會聽見。」
我問:「你還在追嗎?」我霎時覺得冷起來。
「不用理他們。」她牽起信念的手帶她到鞦韆架,鼓勵她:「去玩,我不會讓他們對妳做任何事情。」
信念害怕傷害到父母,這個恐懼可能代表許多事,不過肯思知道最起碼這暗示小女孩感到沉重的責任,為何不呢?她的家庭破碎,院子被以為她是救世主的人群圍攻。身為小孩子的辯護人,她要在這個案件中減輕這分負擔,讓信念擁有過著單純七歲大人生的自由。
「就情況來說,她的反應就跟任何人一樣。我必須說,大體上我感覺她很關心、也很保護母親。」他搖頭晃腦地回想。「對她的女兒也是。」
我立刻往後退。「妳看見她在做什麼嗎?看見了嗎?」
那男人舉起萊卡相機,拍了我一張照片,說聲「謝啦」就匆匆走了。
肯思燦爛一笑。「其實我知道,有人跟我解釋過。」
信念坐在她旁邊,像被牽往屠宰場的羔羊,低著頭,兩手小心藏在大腿的陰影中。不用說,這孩子曾被拉出來給人觀察、審問或研究。「信念,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
想起伊安建議我邀請這名潑婦到家裡來,想到我自己還居然勉強同意,我險些說不出話來。現在不是准她入內的時機,瓊恩說得很清楚,必須按她開的條件來。我轉身看我媽,滅他人威風這一事我總可以仰仗她,沒想到她已經消失了。「妳在私人土地上。」
他與所有其他人一樣,目光都落在前門,那邊站著信念、信念的媽媽與伊安不認識的女人。伊安感覺自己開始冒汗,無論他個人做何感受,製作人自然預期他會繼續調查信念。而且,說實話,他並不希望犧牲節目與名聲,他轉向詹姆斯笑了一笑。「當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是有理由的,我正在等……這個。」
成長過程中她使用「肯尼斯」一名,把學校老師搞得糊里糊塗之外,也盡一切可能把名字縮減成暱稱,只是父母始終不順從她的心願。她追隨其他家人踩出的深陷足跡,就讀哈佛法學院,通過律師專業考,打了不多不少剛好五場的官司,然後認定自己厭倦做別人希望她做的人。她依法把名字改為肯思,然後換了招牌,成為訴訟監護人,也就是監護權訴訟期間法庭指定為孩童辯護的律師。
訴訟監護人走入客廳時,我媽過來和我一同待在廚房。我盡量不從出入口觀察她們,肯思坐到信念旁邊的沙發,不知道說了什麼,信念呵呵笑起來,我也還是沒往那裡看去。「嗯?」
問題一同戛然而止。他們全屏氣凝神,包括肯思在內。無數相機捕抓到小女孩展開手臂、身體如箭飛翔的畫面。
「是這樣的……我相信妳寧可問我一些問題。」
我問:「什麼是受洗?」
信念愕然的表情簡直讓人覺得很俏皮。「可是——」
不過,那裡的人無論是誰,都執意不走,門鈴響了又響。信念衝進玄關大喊:「媽!妳跟我說過不能那樣按門鈴,有人一直那樣——」
我數到十,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後拉開一條門縫,嚇唬她說:「六十秒內會有警察到這裡,妳闖入他人土地,警察會把妳拉去關起來。」
這麼一說,正好讓我想起前晚伊安提告還擊的那番話,自我防衛自然會讓自己面對危險。「瓊恩,妳看過《今夜好萊塢!》嗎?」
她平心靜氣地說:「我想不會的。」她換手拿錄音機和便條紙簿,然後把手伸出來。「我叫肯思.范德霍文,是法院指派的訴訟監護人。」
肯思.范德霍文說:「我把她送回來了,我得走了。」
信念突然興致勃勃地說:「看過,她以為海裡有鯊魚!」
「當時你覺得她……脆弱嗎?情緒化?」
我帶肯思到廚房,她婉拒了來一杯咖啡的提議。「信念不常看電視,一天兩小時而已,看迪士尼頻道或是公共電視。」
聽見此話,伊安放聲笑了起來。「羅里奎茲小姐,我喜歡妳。絕對是《今夜好萊塢!》,堅持到底,有天妳會把薩加諾夫從她的寶座踢下來的。」
她受到驚嚇,目光快速從他的臉龐轉移到他身後的人群。「你在做什麼?」
她究竟該打從何處著手呢?
她說:「不用了。」她的嗓子先是顫抖,然後才強硬起來傳出去。「我只要求弗萊契先生離開我的土地,因為我和我的女兒不希望被人打擾。」
肯思笑盈盈穿上外套。
「媽,我會失去她。」說著,我把臉埋到手裡,然後感覺到媽媽撫摸我的背,接著我到了她的懷中,那個永遠適合我的去處。我傾聽她的心跳在我的臉頰底下奇妙地跳動,忽然感受到她的力量,韌性彷彿是可以贈與他人的東西。我媽說:「誰說的?」然後親吻我的頭頂。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能相信上帝會來拜訪她的小孩,應當能相信肯思是坦率的。
以一個俊俏的男人而言,他很討人厭,把雙手攤放在辦公桌上,狠狠盯著萊西看。「羅里奎茲小姐,我明白妳只是在做妳的工作,因此妳一定明白我無法洩漏任何病人資訊。」
「我與懷特女士確實有所接觸的時刻,只有在她母親的床邊,以及後續的檢查。」
攝影師面無血色,薩加諾夫往後退開,這一幕我看得拍手稱快。我媽酸溜溜地說:「呦,是她啊,妳跟薩加諾夫小姐怎麼說私人土地的事情?」
「我不想傷害媽媽。」信念低聲說,聲音低柔得肯思必須靠過去聽。「我不想傷害爸爸。」她撇過身去。「我想……」
她看著伊安瞇縫著眼睛,迅速考慮可能的選項: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黑手黨。接著他挑起眉。「梅茲派妳來的,他應該知道我不想跟人分享。」
我又突然哭起來。「我會下地獄啦!」
兩人咯吱一笑,然後肯思又站起身。「信念,很高興認識妳,也許等一下妳跟我可以聊聊天。」
我當然讓她產生了印象,可是我不會跟我媽說的。就算我不告知訴訟監護人碧安園的事,在審訊中還是會被人提出來,不過到時這女人也許找到欣賞我的地方,找到能彌補我被送去住院的某事。真相不見得總會使人獲得自由,有人情願相信包裝精美、更為動聽的謊言。肯思.范德霍文或許會同情我,不過那樣並不會使她讓我撫養信念。
我附帶一句:「這位是信念。」
「妳說得對,對不起,我不知道答案,信念。這要看很多事情,包括妳希望發生什麼事情。」
——〈以賽亞書〉第四十章第十八節
「鎮上發生意外,我來時經過現場,一輛運木材的拖掛卡車在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彎成九十度,所以車道底沒有警察。」
「我知道,我通常不會……像剛才開門那樣,本來應該有警察阻止人群靠過來的,結果——」
我站在敞開的門口喃喃自語:「老天。」我媽的車在車道上徐徐移動,最後停在半路,因為民眾在那裡亂打轉,距離太近,她再開下去會有危險。她回家收了一只手提旅行袋,回來這裡打算住一陣子。她回家只要開一小段路,不過住在這裡比甩開尾隨她回家的記者容易。她下車時,帶著萊卡相機的男人正好也在她的面前。追星族反覆喊著信念的名字,不知道為何他們今天與屋子的距離比應當的距離短得許多。和*圖*書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屬於某個團隊?」
我在肯思的眼中看見一瞬光芒,我知道我讓她吃驚。她的表情和藹起來。「不客氣。」
肯思在簿子上寫筆記。「所以妳會讓信念自己做決定?」
她曾替羅斯波丹法官做過事,認為他雖略微偏愛雪麗.瓊斯所主演的百老匯歌舞劇,為人是公正的,因此昨天他為懷特一案打電話找她,她當下就接受了。
她說:「妳是小嬰兒時,教堂裡的人會把妳泡水。」說完,她往後退一步吐露祕密:「如果妳沒有受洗,妳會被扔到火坑,然後下地獄。」
魏佛醫師眨眨眼。「我對她們一無所知,當然,除了關於那孩子的傳聞,這我們都聽說過。不過,從醫學角度,我無法證明任何靈療的說法是有依據的,對我,問題不是艾普斯坦太太如何死而復生,而純粹是她居然復活了。」
「不是我,是伊安.弗萊契,做電視的那傢伙,艾普斯坦太太跟院方都簽了同意書,我想是已經播出過了。不過當時懷特女士顯然不希望女兒入鏡,使出渾身解數阻止,甚至追著攝影師跑,又是尖叫,又是推他。好一幅兇猛母性本能顯露的畫面。」他露出抱歉的笑容。「妳看,我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幫不上妳的案子。」
她打手勢要護士走開,我的呼吸一抽一頓,我問:「媽咪,我有沒有受洗?」
肯思轉身面向身旁的婦人,喘吁吁地笑了起來。「哇,很壯觀,妳一定來很久了才占到這樣好的位置。妳在等信念嗎?」
「我絕對了解妳是為了提防。」她望著我片刻,然後拿起錄音機。「介意嗎?我必須寫報告,這可以幫忙我回想跟人講過的話。」
「嗯。」我聳聳肩膀。「我哪知道?」
「不過他不知道把我送走時我懷孕了,他帶走我四個月的人生、我的家、我的自信,可是我還有信念。」我深呼吸。「我不再有自殺傾向,我不是柯林的老婆,我絕對不是那個被他迷昏頭、讓他把我關在精神病院的女人。我的身分是信念的母親,那是我七年來的身分。不過要是孩子被帶走了,我就無法當母親了,對嗎?」
信念認命地面向她。「我猜妳想問我一些問題。」
「妳認為法官應該知道什麼?」
我從側窗往外偷看。「他們怎麼一路來到門廊?」
伊安熱切望著她的眼睛說:「還沒結束。」這句給攝影機的話對瑪麗亞傳達了不同的意涵。「絕對還沒。」他隱藏的拇指撫摸瑪麗亞柔軟的上臂內側,留下瑪麗亞在那裡顫抖,後來好幾家廣播與電視的記者把這說成是義憤填膺的反應。
門鈴如預言響起,站在門檻的是臉皮厚得超乎我所能想像的佩特拉.薩加諾夫,她身後有位攝影師。我還沒能當著她的面甩上門,她就設法把一只紅色女鞋卡進來。她說:「懷特女士,妳前夫聲稱信念與妳同住在這裡會有危險,妳有什麼回應嗎?」攝影師錄下她的話。
此時肯思張大眼在懷特家附近走動,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本來沒有把名字與新迦南鎮的宗教復興活動連在一塊,多數她讀到的報紙都把信念簡稱為「那孩子」,多少假裝保護未成年人的隱私。不過這個場面,哎,難以形容。三五成群的民眾在三角帳棚底下露營,利用酒精爐加熱午餐。點綴在人群中的是坐輪椅的病患,有因為多發性硬化症而暈眩的,有拖著點滴管線的,有的則瞪大了空洞的眼睛。黑衣修女如一群企鵝喀啦喀啦踩過落葉,或是禱告,或是為病患提供服務。此外,還有記者,與眾不同的一群,帶著矮墩墩的轉播車和攝影機,別緻的套裝宛如不可能在冰寒的十一月大地開放的花朵。
肯思心想:「太好了,有幾百個人,我偏偏挑中聽不懂我說話的一個。」她閉眼片刻,回想法官的時程表,監護權審訊在五週後舉行,在這段期間她必須訪談從八月後接觸過信念的每個人,甚至更早以前。她必須弄清外婆復活的真相,她必須贏得信念的信賴,讓她相信自己跟她是一國的。
為了解釋,肯思率先坐在信念旁邊的鞦韆上這樣做。她看著信念觀察自己,最後終於見到小女孩開始猶疑地前後搖晃,一朵微笑讓臉龐亮了起來。
我告訴她:「上帝沒有把我浸泡到水裡。」
萊西.羅里奎茲一走,詹姆斯.威爾頓立刻走到伊安旁邊悠悠地說:「我們沒錄這一段,是有理由的,對吧?」
我媽冷笑道:「現在說這個還太早。」
「我也不該坐以待斃,讓柯林帶走我的女兒。當我們完全有能力為自己說話時,我不希望他對別人的腦袋灌輸關於我跟信念的意見。」我吞吞吐吐又說:「以前我跟柯林有過這種情形,我不會讓他再這樣對我。」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日
信念凝視肯思好幾秒,判斷這是否為無情的玩笑,然後從房間狂奔而去。「我得穿球鞋,等我!」
伊安回答:「我站在妳這邊。我也知道,如果跳過警戒線就能碰到妳。」
「是妳說我可以問問題的。」
「小意思,法庭——」
媒體開始集體反應,拍照的拍照,攝影的攝影,呼喊問題的呼喊問題。「閉上眼睛。」肯思大聲說話壓過那些人的聲音。「把頭往後仰。」
萊西靜靜地說:「我不在娛樂圈,我靠資訊吃飯。」
門鈴又響起。
是可疑的也好,是真實的也罷,肯思對聖傷壓根不懂,卻完全能體會一件事情,那就是身為一個與環境扞格不入的小女孩的感受。
「我很驚訝你沒有站到第一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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