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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信念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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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二章

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二章

「然後呢?」
「其實她並沒有到處說,散播這些言論的是母神會,信念什麼都沒說。此外,如我在第二份報告中所言,她其實不是看見了以女性形象出現的上帝,她看見的是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主以傳統外形裝扮出現,只是她以為那是女性人物。」
「我代表主教公署謝謝你來一趟。」
瑪麗亞點頭,紅了臉,把被單放在梳妝臺後朝房門走去。「我讓妳們兩人獨處。」
「我認為是比較類似神經系統極度不規律的反應。」
「愛琳,他們是用芥菜油炸魚跟薯條嗎?」
魏斯曼經師聳肩。「問問伊安.弗萊契那傢伙,上帝也許是他一個獲利不少的無聲同夥。范德霍文小姐,問題不是為什麼,而是為什麼不呢?」
肯思在簿子上抄筆記,身為一個幾乎是受法律價值滋養長大的女人,迴避體制的意圖立刻引起她的懷疑。她說:「可是瑪麗亞還是回來了。」
「不是……因為她聞起來像橘子。」
柯林補充說:「我們希望他的大姊姊能在這裡迎接他的到來。」
伊安一聽大笑起來。「說不定你確實是我的仰慕者。」
「不是,因為她母親並沒有遵守猶太規矩,覺得帶孩子去聖堂顯得很虛偽。不過,我跟一位經師確認過,如果母親是猶太人,那麼孩子不管怎樣也是。」
她小心緩緩開回車陣,懷疑瑪麗亞做過最糟的事,是否為單純盲目相信女兒說的是真話。
「不是,他根本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絕對不能,我還沒準備好,我得——」
此時熱呼呼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故意把一本《聖經》往後方草地扔去,一號攝影機闊嘴似的鏡頭在他的面前旋轉。與他多數的棚內錄影不同,這次是拍外景,而且有觀眾在。觀眾人數不多,因為瑪麗亞家附近聚集的人潮以虔誠信徒為大宗,而非無神論者。不過,那正好就是他選了一段《聖經》文字做為諷刺主題的原因。
「對啊,沒問題吧?」
梅茲問:「李,過去一個小時你給我死到哪裡去了?杭司坦,你同事有記憶障礙,把他在神遊幻想《海灘遊俠》時我們所討論的事情告訴他。」
「沒什麼,我只是在欣賞妳的娃娃屋,我從來沒見過像那樣的東西。」
簡言之,這就是他的手不停顫抖的原因,他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因為他的確相信信念,懷特或許見到了上帝顯靈。
「更多……我不知道,更多精神,更多勇氣,證據多於戲劇效果。」
「要是我沒有,你會找我來嗎?」
伊安把聲音放輕柔。「不管怎樣,她都會發現的,妳最有力的辯護是妳帶著信念回來了。」想到跟梅茲的會面,他猶豫了起來。「瑪麗亞,我告訴過妳別擔心,我說過我會想出辦法,妳不信我?」
「請坐。」安德魯打了個手勢。阮皮尼慢慢坐入較小的椅子,定眼看著塞入主教口袋的胸前十字架的搖晃鍊子。
「看見了。的確,我個人對聖傷並不熟悉,不過醫生一般都認為那些傷口不是自行加諸的。」
肯思沉默半晌。「記得那次廣播報導火星人登陸地球的事件嗎?」
安德魯主教揚起一邊的眉毛。「那樣講等於曲解,年輕人。」
瑪麗亞面露笑容。「如果妳們需要我,我在做晚餐。」
他看著安德魯主教走回辦公桌,於是領悟到他為了避免錯誤,不準備把話說死。他不會採用阮皮尼對信念.懷特的背書,除非局勢逆轉,他才需要這份背書。他將保留兩份相互矛盾的報告,以便準備好面對任何一種偶發事件,而阮皮尼神父對此只要表示意見,就會顯得自己優柔寡斷。一陣熱潮從白領往上湧至阮皮尼神父的臉龐,他要求說:「你不要理會第一份報告,我正式呈交的是第二份,只有第二份要請你斟酌。」
伊安在椅子上往後靠。「梅茲先生,我很驚訝你居然必須問這問題,當然是為了引起關注。」
肯思輕鬆地說:「我在波士頓長大。信念,妳去過波士頓嗎?」
「她按照猶太信仰被扶養長大的嗎?」
伊安閉上眼說:「親愛的,我一點都不想到別的地方去。」
「伊安,哇,天啊,真高興你打電話來。」
「主教,我已經畢恭畢敬交上報告了。」
「可是你以前從不會親自背書。」
伊安感覺下巴有條肌肉抽搐。「詹姆斯,有屁快放啦。」
柯林板緊了嘴。「范德霍文小姐,原諒我這麼說,不過妳好像不是非常客觀。」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九日
柯林展現迷死人的笑容,肯思腦裡冒出零星的念頭:這人在沙漠連沙也賣得出去,能把馬兒迷得脫下馬蹄鐵。「一點也沒錯!」他往前傾身,放開妻子的手,將雙手緊扣在一塊。「聽我說,現在情況很混亂,我不想看起來像聖人。那天我沒料到瑪麗亞會帶信念回家,我知道這不能當藉口,不過顯然妳看得出來,這不只是什麼……短暫的風流韻事,我愛潔西卡,我娶了她。無論我與瑪麗亞的感情出現什麼問題,這些問題都跟信念無關。我是她的父親,我永遠是她的父親,我希望給她她應當擁有的那種家庭生活。」
肯思盡責地端詳照片,照片裡的幼兒體形嬌小,有張番茄似的臉蛋。「妳常常待在房間嗎?」
米麗直視肯思。「我不是,而妳不是她的外婆。」
他不是虔誠的人,確切地說,他記得最後一次稍微接觸到規規矩矩的禮拜儀式是自己的猶太成年禮。梅茲記得母親身上的紅洋裝、披垂在自己骨架上的四方套裝,還有自己吟誦《摩西五經》時出人意外的嗓音。他怕極了,險些尿褲子,在其後的宴會上,姨媽伯母帶著一團香水主動俯身靠上來親吻、接受祝福,他差一點沒昏過去。不過父親陪他走到洗手間,與他並肩站在小便池前,也沒看著他的眼睛,便說:「你現在是男人了。」此時,一切都值得了。
他平和地說:「我一直希望爭取到信念的監護權,只是一開始時想讓自己振作起來。在離婚的巨變後硬把信念從家裡帶走,我不認為是聰明正確的做法。」
「黃色。」信念推開門,陽光般的牆壁出現,還有一張白色公主床。她跳上床開始跳躍,一弧的頭髮在身後飛揚,跳著跳著,從屁股先落下,然後下床扮演女主人角色。「這些是我的樂高積木,還有去年聖誕老公公送來的彩色筆組,拍這張照片時我只有兩歲。」
馬爾康.梅茲走進會議室,被告知在那裡等待的萊西.羅里奎茲將半個臀部擱在桌沿。他問:「帶了我的份來嗎?」
主教說:「那就是絆腳石了,我們不能管到非天主教教徒的小孩身上去。」
梅茲說:「非常好,去查一查。我也要當地旅館入住記錄的影本。」
阮皮尼神父站在主教公署陳設漂亮的辦公室,將兩手剪握在背,盯著書架,漫不經心好奇起來,為什麼曼徹斯特主教擁有十六本人稱「耶穌小花」的聖女德蕾莎的傳記本。門打開時,他一溜子轉身,暗地抹去掌心汗水,然後對安德魯主教點頭。主教低低喊了聲「神父」,坐到酒紅色高背皮革椅。
「隱藏式攝影機拍到一段還不錯的影片,片中瑪麗亞.懷特在小孩對群眾哈腰之前指導他。一份證詞,有個女人上全國性電視節目說小孩的愛滋被信念治好了,她在證詞中坦承瑪麗亞.懷特付她三千元編故事。幾個專家簽名同意一份書面的科學解釋,說明米麗.艾普斯坦的遺體怎麼起死回生,因為電流及身體組織什麼什麼的關係。」
「你固然是專家,不過我得承認,她到處宣傳說上帝是女人,知道這點讓我有點煩心。」
這是頭一回信念在無人鼓勵之下提起柯林。「妳喜歡跟爸爸一起看星星嗎?」
「把你的胡說八道留到法庭吧,我知道你要什麼。」伊安說。
樞機主教部長粗聲呼喚祕書,祕書是位彬彬有禮的紳士,名叫雷吉,模樣有幾分小獵犬的味道。「主教大人?」
安德魯主教把手裡的文件三兩下收入辦公桌抽屜,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這個比他年輕男人的臉龐。他說:「哪一份是那一份啊?」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日www.hetubook•com.com
「我也不認為。別露出這麼驚訝的表情,我也見過她,她是個討喜的孩子,這讓我相信有人唆使她這樣做。」
「視覺幻影?」
「為什麼去堪薩斯市?」
「你對母神會知道什麼事?」
「哦,我只是在編辮子,繼續說,妳什麼時候去堪薩斯市?」
再過兩、三週,他將步入法庭,讓柯林.懷特這樣無能者的人生出現起色,他會重新完美打造當事人,讓法官媒體或甚至起訴人相信他的所言。
「為了引起關切?」
不過肯思只點了可樂,米麗沉吟說:「我們這裡需要的是熟食鋪,妳不知道我多久沒吃到好吃的煙燻牛肉了吧?」
她很清楚他想叫人明白什麼。「嗯,懷特先生,或許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忽然對女兒的監護權有了興趣。」
「那是最快離開機場的班機。」
麥克里迪神父說:「妳確實提出了很好的觀點。」在教堂的院子裡,他走在肯思的身旁,牛仔靴鞋尖踢得葉子捲起小小的龍捲風。「不過我也能提出一個很好的論點,為什麼一個孩子選擇成為帶有聖傷的人,或者如妳所暗示的,為什麼她媽媽要這樣做呢?」
「對不起。」肯思正視他的眼睛。「我對猶太教的禮俗不熟。」
他們聽懂的聽懂了,沒聽懂的沒聽懂。
阮皮尼神父交叉抱起手臂。「你是要請我解釋我的調查結果嗎?」
肯思這輩子還沒進入猶太聖堂過,她知道自己正呆頭傻腦看著裝飾華麗的約櫃、陌生的猶太祈禱書和講壇。她說:「看起來就跟教堂一樣呢。」然後尷尬地捂住嘴巴。
潔西卡忽然起身打斷他們,清了清喉嚨。「現在來吃蛋糕不正是剛剛好嗎?」
阮皮尼說:「這實在沒什麼。」
梅茲兀自呵呵笑了起來,人家還說外科醫生有上帝情結呢!
這是梅茲首度利用言語改造一個人,那次改造的是自己。
他們雙雙看著潔西卡走進廚房,她一走到聽不見的地方,柯林就開始說話,情緒顯然激動了起來。「妳以為送瑪麗亞去碧安園我不難過嗎?拜託,她當時是我老婆,我愛她,可是她……她…:唆,簡直在一夜間變成我不認得的人,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說話、怎麼照顧她,所以做了我認為必須做的事情去幫她,現在就好像歷史重演,我小女兒的表現不再像是我的小女兒了,我無法忍受看著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你認為我該把這事拿到美國主教會議上討論。」
「當信念剛出生,在夜裡哭鬧時,我常抱著她繞著屋子散步,這麼一丁點大的小東西,什麼都有。有時她停止哭泣看著我,好像已經認得我了。」柯林低頭看著大腿前側。「我愛她,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法庭怎麼判決,那是妳無法帶走的。」肯思停止抄寫筆記。柯林柔聲問:「范德霍文小姐,難道妳一生都沒有犯過錯誤?」
肯思把膝蓋收攏起來,嘗試另一種路子。「我爸爸以前會跟我玩曲棍球,其實應該說是冰上曲棍球。」
肯思看著她單腳站立,舉起手臂,悠悠轉了一圈。「現在不學了?為什麼?」
「你必須做的只是處理面對其他證人的一半工作量,演戲我已經會了,你只要按照你要的順序記下你要的事實。」
在上一個個案,肯思處理了一個九歲女孩的問題。女孩被母親拋棄了,因而與祖父母同住,這對夫婦每週日上教堂,也確保女孩上學有乾淨衣物可穿,每早有熱呼呼的早餐可吃。大約一週會有這麼一次,小女孩半夜醒來發現祖父正在強|暴自己,祖父告訴她,要是她跟任何人透露一個字,她就要到街上流浪了。
「就我的了解,宗教幻影不會只對篤信的教徒顯靈。」
「那要用什麼字來說?奇蹟?」
「妳相信我死而復活嗎?」
「更多什麼?」
「我不曉得,是什麼?」
房門忽然打開,瑪麗亞抱著一疊被單站在那裡,驚見信念和肯思,便尷尬地說:「對不起,我以為妳們在遊戲間。」
梅茲緩緩點頭,「我了解。」
肯思答應今天要幫信念綁蜈蚣辮,告訴瑪麗亞說:「我們今天玩美容院家家酒,歡迎妳加入我們。」
「小乖乖,妳沒有說錯話,那是媽媽爸爸之間的問題。」
肯思開上高速公路駛離懷特家時,這件事一直在腦海裡打轉。縱然沒有證據證實新案子與上一件案子有任何相似點,卻有肯思揮之不去的共鳴存在著。
伊安依然無動於衷,詹姆斯的臉拉長下來。「聽見我說的沒?」
「他住在波士頓,我很少見到他。」她只遲疑了一會又說:「我想他。」
肯思跟她上樓到信念的房間,才一敲門,門便轉開。信念大喊:「我準備好了!我洗了頭髮,抹了潤絲,都弄好了。」肯思坐到床上開始輕撫信念的頭髮,頭髮如銀一般滑過她的雙手。「妳想要辮子往內編,還是往外編?」
「喜歡。」信念喃喃說。
「伊安,我要告訴你的只有一件事。你在路上打電話給我,暗示你有懷特一案的內幕,然後你回來了,做了兩集現場節目,幾乎都沒有提到那件事。伊安,現在信念.懷特是搖錢樹,她媽媽是金山銀礦。講什麼以撒與亞伯拉罕?是啦,他們不錯,不過你可以把他們保留到跟電視聯播網續約之後嘛。」他凝視伊安的臉龐。「最好有事正在發展,會像沖天炮一飛衝天的事,讓你可以緊緊捉著它的尾巴。」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八日
梅茲露出狐疑的神色。「為什麼?有什麼意義?」
「有時候。有的時候我就是知道是她。」
「可是她知道我們哪天離開,知道柯林是什麼時候提出聲請。」
「看來妳還是可以成為專家。」他指著一排靠背長椅。「唔,妳想知道信念.懷特是否確實與上帝交談。范德霍文小姐,我和上帝交談,可是妳在我辦公室外面看不見《今夜好萊塢!》的人。」
「所以你本來就在考慮什麼對她是最好的?」
肯思來探望信念時,瑪麗亞會刻意努力不去妨礙她。如果肯思在廚房,瑪麗亞便到客廳找事做。要是她們上樓了,瑪麗亞就去地下室。在訴訟監護人身邊,她太緊張了,相信自己定會說出事後懊悔的話。
肯思用鉛筆頭刮下巴。「為什麼?」
「因為我要利用更為轟動的事來拆穿這個案子,你也不用問,這個內幕是不能講條件的。」伊安將手指拱成尖塔狀。「依我看,你的法庭就跟我播送預告片的宣傳效果一樣好,把劇情引入最後的大結局。照我剛才提的價碼,歡迎你使用我提到的那些資訊、署名的證詞,以及我現場採訪的響亮名聲、我的臺風。不過你能使用的就這些。」
「唔,那是有的。不過比起——比方說看見貓王好了,看見上帝根本不算什麼有吸引力的事。如果想堅持於天主教教義的話,那麼我得說,聖母顯靈的異象永遠比看見耶穌還能引發更多、更激動的人群。」他轉身面向肯思,風吹亂了他的髮。「天主教教會會嚴格審查出現聖傷的人,就我所知,如果一個人跟貓王交流,那他只需對佩特拉.薩加諾夫一類的人負責。」
肯思感覺自己僵住了。「我懂了,那是好事嗎?」
「杜賓犬。」他笑咪|咪拿走她手中的三明治,將一頭塞到嘴裡。「好吃,我絕對不會想到要加捲心菜沙拉。」馬爾康用她的餐巾擦嘴,然後把三明治還回去。「好啦,妳弄到什麼?」
「主教。」
「她們怎麼能夠騙過一群醫生?」
「就我收集來的資料,那個看見宗教異象的猶太人說上帝是女性。」
「什麼?」
信念啪一聲往後倒,張開手臂,把地毯邊緣捲起來包住自己。「妳看,我像蟲繭耶。」
堪薩斯市,這幾個字像拳頭打來,打得瑪麗亞不由得呼吸短促起來。瑪麗亞並沒有欺騙肯思,卻也沒有自動提供帶信念離開的企圖的資訊。她相信自己不想告訴肯思的事情全寫在臉上了,她跟伊安的牽連、伊安的弟弟、信念對麥可的影響。她連忙把話扯開來說:「寶貝,妳小時候去過波士頓,只是不記得了。」
伊安嬉皮笑臉地說:「先生,那就說定了。」
「以撒?」
「那裡樣樣事物都是最新流行的。見鬼了,我不就是不知道才出錢請妳的嗎?」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八日
信念.懷特卻不一樣,她還會在那裡,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謝謝,不用了,還有www•hetubook.com.com,叫我肯思就好。」她望著這對夫妻笑了笑。「聽說你們快有小孩了。」是她的想像嗎?還是柯林的確從太太身邊挪開了微乎其微的距離呢?
「上週。」信念說。
「因為她傷害妳?」
「她爸爸希望她是男生。」信念對瑪麗亞耳語。
瑪麗亞忽然低下頭,扮家家酒只要一點時間,如果她拒絕了,看起來一定更不當。「好。」她說,然後張嘴一笑。「只要不給我燙頭髮就行。」
這句話似乎是再好不過的引言,肯思於是往前傾身,將手肘靠在雅座刮痕累累的桌面上。「我想妳這陣子非常小心飲食吧。」
伊安慢慢轉頭,眼神與詹姆斯的目光對上。「轟。」他說。
「糟糕。」肯思編著那幾綹頭髮,同時抓起信念腦側的頭髮一起綁進去。瑪麗亞專心看著,好像事後會被人叫出來背誦步驟。
「范德霍文小姐,宗教不是競爭。」他謹慎地看著肯思。「這個個案到底有什麼讓妳心煩?」
肯思解釋:「妳爸爸其實想跟妳住在一起啊,媽媽也是,他們都非常非常愛妳,所以法官跟我必須幫忙決定妳應該去哪一個家。」她不由自主想起主日學裡說的索羅門王傳說。有兩名婦女皆自稱是某個小嬰孩的母親,索羅門王建議拿劍把嬰孩剖成兩半,於是找出寧可放棄討回孩子也不願見它受傷的母親。這是教科書上的智慧,問題解決了,沒有一滴血流下。不過那只是故事,在真實世界,往往兩個家長都完全適合為人父母,或者完全不適合。在真實世界,有酌量減刑,在真實世界,清理父母遺留的混亂的往往是小孩。
肯思一聽驚訝地笑起來。「真的啊?」
她別開眼光,發現餐桌後藏著一只大箱子,從標籤看來,她認為是個塑膠畫架,顯然不是給未出世嬰兒的玩具,而且分明是新買的。柯林順著她的凝望看去,臉紅了起來,說:「我是個樂觀的人。」並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他頭一次偶然注意到時,人正在辦公室一口口啜飲上午會喝的那杯熱巧克力,同時仔細閱讀累積成山的文件。「母神會。」他慢慢讀出來,試驗這幾個字在舌上的感覺,它們留下一抹苦苦的餘味。他瀏覽案情摘要:一群為數頗眾的天主教女子團體想懇求教廷譴責曼徹斯特主教,主張某位名叫信念,懷特的非天主教教徒之言論並非異端邪說。
「厲害!你贏了,獎賞是今天下午去採錄評估柯林.懷特的法庭指定精神醫師的證詞。」
梅茲嘿嘿笑。「我要去給他跪下,跟他媽的阿拉真主祈禱。」年輕的律師散開去處理他的交代,梅茲則草草寫下好幾條筆記,然後按下對講機按鍵。「珍妮,我不想有人打擾我。」
「還用說,就跟別人一樣,我老公和我嚇死了。」
坐在梅茲右側的兩名律師俯身靠近鉻膜玻璃會議桌,把指示抄到筆記簿上。「李,我要知道過去十年將監護權改判給父親的所有案例。還有,我要知道原因。艾克蘭,趕快開始去找我們的精神病專家名單,我們要找一個願意說發過瘋的人永遠是瘋子的人。」他朝上瞄一眼,將一直擺在面前的蘋果藏到掌心裡。「把律師灌漿放在海底,猜一句話?」
反過來說,柯林.懷特也可能是演技一流的演員。
「得了吧,你一定在馬戲團看過人吞火,或者魔術師從拳頭傳遞物件。」
梅茲接過她提供的名單,瀏覽上面的名字,然後說:「沒什麼大不了,全世界都知道她帶女兒離開。」
瑪麗亞別過身去。「事情持續太久了,時候到了。」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肯思迎接他的凝視。「鍥而不捨是我的本分。」
時光可以逆轉,夢魘可以停止,柯林從來沒進入過我女兒的生命中。「我想相信上帝存在,因為我非常肯定世上有惡魔。」米麗明確地說。
羅馬教廷
她輕輕敲打一捆紙。「你對堪薩斯市知道什麼?」

「妳說呢?好,她跟上帝說話,那又怎樣呢。我沒有發現上帝告訴她以色列人會擊敗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我沒有發現上帝告訴她要遵守猶太飲食規矩,我沒有發現,上帝居然感動了她,讓她來參加週五晚間儀式。而且,我很難相信,上帝如果當真決定要以人形對猶太人顯靈,居然會選擇一個不遵守猶太生活禮教習俗的人。」
潔西卡偷偷摸摸肚皮。「五月生。」
「據我的了解,你的前妻曾經試圖讓信念遠離媒體的緊迫盯人。」
門開了,執行製作進來後又關上。詹姆斯坐到桌上,把兩腳擱高,輕輕鬆鬆說:「錄得不錯,只是我以為你可能會多講講孩子的事情。」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了解,我很忙,關於我剛才給你的任何訊息,我樂於跟你過一遍我的口供……不過我們要在這裡做,而且現在就做。」
樞機主教部長喜歡把自己想成一個單純的人、一個聖潔的人,而且更要是一個公正的人。既然信理部的角色猶如上訴法庭,他自認在此職上勝任愉快,擔起職責,就像穿上主教肩衣那樣胸有成竹,而職責也如肩衣一般沉沉壓在肩頭上。
萊西笑得咧開了嘴。「答案差很遠,馬爾康。我在航空公司的門路傳來消息,猜猜看瑪麗亞.懷特上週躲到哪裡去啊?」
「美洲馴鹿(caribou)才是。」肯思莞爾一笑。「艾普斯坦太太,我了解妳很關心外孫女,妳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只是要做出對她最好的決定。」
「一個猶太小女孩看見耶穌顯靈的異象,你似乎不覺得這件事古怪?」
「我停止上學前學校教過,爸爸以前有時也會指出星座給我看。」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六日
「沒錯,鸛毛,鸛(marabou)是某種馴鹿嗎?」
「哦,如果妳認為信念在說謊話,那麼說謊一定是會傳染的病,因為她的媽媽相信她,屋外約有五百個人露營,他們也相信她,更不用說一票目睹我心臟停止跳動的醫生。」
「那是同樣的事情嗎?」
聽到此話,肯思坐正身子。「她知道她會被法院傳喚?」
麥克里迪神父承認說:「我也沒有,可是那不表示那裡沒有夕陽。」
「寶貝不必講那件事,肯思會覺得無聊。」
肯思望著她走進廚房,接著感覺五根小指頭伸過來繞住她的手。「來去看看我的房間,非常漂亮。」信念說。
「沒有。」信念跪坐在腳跟上蠕動。「可是我去過堪薩斯市哦。」
主教決定裝傻,搔了搔頭。「神父,我有一點困惑。唔,我當然不會放肆說我對神學的理解有你的一半多,可是在我看來,一個猶太小孩看見女性上帝,這似乎與傳統天主教教義不合。」
「不用。」瑪麗亞打斷她。「可以的。」於是,她離開了,留下了柑橘香水的幽香。
信念喊了聲「糟糕」,一屁股撲通坐下,扯開溜冰鞋的魔鬼粘扣帶。「肯思,妳是來找我的嗎?」
潔西卡說:「范德霍文小姐,我可以再幫妳倒些氣泡礦泉水嗎?」
「哦,不用了。」
「阿姨,這次監護權審訊要解決的爭論,是哪裡是最適合信念的家,恕我直言,我們沒有什麼討論上帝的空間。」
支持者怎麼理解,他其實不怎麼關心,唯一在乎的是瑪麗亞的反應,還有詹姆斯的反應。他希望瑪麗亞聽出一種意涵,詹姆斯聽出另一種。
「我想知道的,《聖經》沒有特地告訴我的,是以撒的父親把他放到荒郊野外的祭壇時,他心裡是怎麼想的,當父親拿刀抹他的脖子時,他做何感受,是否哭了,是否嚇得尿溼褲子。在這則故事裡,迷失的是個孩子。好,亞伯拉罕照著他被告知的方法行事,身為虔誠基督教徒的你們應該為此尊敬他。可是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情,身為人,我一點也不尊重這個男人,我藐視以此等手段利用孩子的上帝。而我大有可能會立誓做個阻擾暴君的人,就算是號稱上帝的人也一樣,我是不會讓他把觸手伸到孩子身上的。」攝影機靠近拍攝他的特寫時,他抬起額頭。「我只希望懷特女士,也就是信念的母親,能留意這一點。」
「真的,沒關係——」
萊西的動作停下來,夾有火雞肉和捲心菜沙拉的黑麥麵包在嘴前停留。「沒,其實這個是你出錢的。」
萊西站起來,迅速翻到首頁的頭等艙乘客名單。「全世界都知道伊安.弗萊契在同一架飛機上嗎?」
肯思的嘴脣抽動。「一輩子?」
「我當時說:『妳會收到我律師的消息。』然後,轟,她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跑去躲起來了。」
肯思回想起瑪麗亞在信念的臥房以眼神讓女兒沉默的那一刻。「她的媽媽。」
他說:「當然,有正當理由的時候。」
「而妳沒辦法接受那一點。」
「嗯嗯。」信念拿起娃娃屋裡的小人偶。「想玩嗎?」
「太棒了。」
「看情形,媽媽不准我在樓上這裡擺電視,所以不能看錄影帶什麼的。有時想在餐桌上畫畫,就帶彩色筆下樓,有時就在地上塗顏色。」她把手臂舉到頭上。「我以前學過芭蕾。」
米麗壓低嗓音問:「啊哈,范德霍文小姐,妳相信上帝存在嗎?」
信念朝她滾過去,如她剛才形容的蝶蛹一樣包在毯裡,身體部位只有臉是看得見的。「她讓我覺得很舒服,全身暖暖的,好像坐在剛從乾衣機拿出來的衣服堆,不過她讓我覺得很痛的時候,我不喜歡。」
魏斯曼經師咧嘴一笑。「我們大概是在一年前停止繞著火堆跳裸體舞。」
「那你要做什麼?」
「什麼事?」
「那手的事情呢?」
米麗呵呵大笑,回答說:「答對了。」然後用食指撫摸怡口代糖小包裝袋的袋緣。「信念差不多三歲時,我常跟她一起舉辦茶會,她來我家,我們把我奶奶所有的桌巾餐巾通通拿出來,還穿上我四0年代買的那些老舊浴袍,袖口領口有那種粉紅色羽毛.那叫做什麼?」
肯思點頭。「沒錯,等我長大了,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把頭髮留超過屁屁。」
肯思往前傾身。「她傷害妳?」
「別這樣,真的,我希望妳一起來玩,我的評估有一部分是要觀察妳和信念互動。」
「我是在說,擁有無限智慧的上帝並沒有穿著異性服裝現身同我下棋。」他摘下眼鏡,用襯衫擦乾淨。「假使一個完全沒受過法學訓練的小女生,忽然宣稱她可以、她將會擔任法官主持法庭,妳不覺得有些可疑嗎?」
「哦?」肯思讓她帶著自己上樓。「什麼顏色?」
「不,不,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啟蒙,我想了解你的思考過程。」
肯思沒有眨眼,瑪麗亞感覺襯衫領底冒出汗珠,並且從訴訟監護人的眼裡清楚讀出她的感想,彷彿那段感想就寫在眼睛上:這女人在說謊。不過,再跟肯思繼續說什麼,那就是承認她躲避柯林要打官司的威脅,就是公開她與伊安的關係,就是妨礙了伊安的隱私。她凝望肯思,不願在這一回認輸。
「她可能罹患歇斯底里症。」
雷吉說:「唔,她們昨天在聖馬可廣場示威抗議。」
「而你的前妻說,她試圖自殺後,你不認為那是一個選項。」
「發生了事情。」信念挖著小地毯的線圈,聳了聳肩膀。「媽媽生病了。」
信念朝媽媽丟了一個眼光,兩人都聳聳肩。瑪麗亞承認:「我們大概只在綁馬尾的階段,梳什麼她都會很開心。」
信念說:「我記得堪薩斯市。」
伊安進入馬爾康.梅茲的辦公室時,這位律師並沒有從座位站起來,反而在椅子上往後靠說:「啊,實在是榮幸,我是你的超級仰慕者。」
「妳知道好多星星的事情。」
「弗萊契?」梅茲細細回想先前跟這人的會面,這個「毀道家」斷言將用某件大事,某件梅茲不知情的事,來揭發信念是冒牌貨的真相。他們已經仔細研究過證詞,而弗萊契始終沒提起這一小口的點心,這趟旅行分明與他的大計畫有關。
「我不敢冒昧告訴你該怎麼做。」
「沒錯,其實……還交了兩份過來。原始的建議書以及——你說那叫什麼?呃,最新修正書。是這樣的,我實在不明白,一個神學家,美國東北最受人尊敬的神學家,為什麼會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針對信念.懷特事關重大的奇蹟事件,提出兩份完全矛盾的報告。」由於阮皮尼無禮地默然不語,安德魯不耐起來了,把手伸入口袋摸念珠,這東西放在手邊挪搓剛好能排憂遣愁。「我相信你這樣條件的人被請去諮商過許多的宗教異象。」
不過,有時候孩子沒有比出手指來,那是因為沒有東西好指,的的確確有少數獲選的人走進門裡,就多了黑眼圈,或者從桌上摔下得了腦震盪……或者,甚至是自然出血。瑪麗亞絕對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女兒,信念在母親身邊並沒有表現出嫌惡的態度。也許媒體曝光對年幼的女孩不是世上最好的事情,也許信念可以經得住更多的社會化過程——不過單單這些事情並不構成虐待。
「然後上帝來了。」
米麗往上瞄了一眼。「為什麼應該小心?我要是再翹辮子,會直接去找信念來,不會找護理人員了。」看著比她年輕的女子愕然的模樣,米麗噗哧一笑。「開開玩笑而已,我當然很小心,不過在心臟病發前就很小心了,吃得很健康,也定期吃藥。讓我問妳一件事:妳看過我的醫院病歷嗎?」
肯思發現,出於對瑪麗亞.懷特的同情,她本來預期見到一個惡人,沒想到這男人師出有名,而且理由不是為了報復或懷恨,他只是發現了讓自己害怕的東西,他想修補。
阮皮尼有條下顎肌肉在抽搐。「那麼為什麼你找我過來呢?」
做週日上午時段節目起初是詹姆斯的點子,原因很簡單,在禮拜基督最普遍的日子播送無神論者的觀點,勢必能掀起一番爭論。伊安至少準備好七個腳本,只是似乎沒有一個是適合的了。他靈機應變,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只能說這麼多了,再說下去,他的話就會被用來對付信念、對付瑪麗亞。在另一方面,中立言論也只能說這麼多了,再多說就要引起執行製作的疑心了。
萊西.羅里奎茲踢掉鞋子,把錄影帶推入放影機內。從做私家偵探以來,這已經不是她頭一次思索雇主怎麼可以這樣粗心,再多幾塊錢的津貼,再優渥一些的福利配套措施——哎呀,甚至也許是偶爾親口打聲招呼,任一都可能有效阻止伊安.弗萊契的攝影師以一萬元賤價,出賣米麗.艾普斯坦做心臟壓力測試的錄影帶拷貝。
他們之間本來有個笑話,他習慣說:「我不想有人打擾我,除非是上帝來電。」好笑之處,當然是事務所多數人相信那是不可能的事,不過自從接下懷特的案子,梅茲已經不再講那句口頭禪了。
她低聲說:「因為他做了很可惡的事,讓媽媽哭的事。」
肯思發出嘆息,永遠不可能有機會讓受虐兒承認誰虐待她,首先,她活在恐懼中,打破沉默可能會導致懲罰:再者,這其中存有一種扭曲的滿足原則,小孩發現就某種程度而言這些事件可作為關心的指標。
馬爾康咕噥了一聲。「黑棕兩色,穿在律師身上很好看,猜一樣東西?」
「那是她告訴妳的嗎?」柯林咬著牙。「她是打算抵抗司法制度,我告訴她我要打監護權官司的隔天,她就消失了。」
他不喜歡柯林.懷特,只是也沒有特別喜愛過哪個他幫忙辯護的當事人。不過,懷特提出這樣的挑戰讓梅茲欣賞起他來。而今梅茲有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來展現法律的最高境界,此事與正義關係不多,牽扯比較深的是誘惑。
瑪麗亞連忙思索可以告訴訴訟監護人什麼,又不至於讓自己顯得在規避法律,雖然那的確也是實情。她看了信念一眼,急著在女兒脫口說出她們跟伊安同住之前轉移話題。「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希望讓事情更簡單。」瑪麗亞回答。
安德魯主教把兩手食指輕碰在一塊。「神父,你明白這不是《X檔案》連續劇,不管大眾要什麼,不是拿出驚奇事件就能讓信徒回歸教會,就算我附和你的建議書好了,也要注意你提出建議時的倉促。我最不希望的,是在靈異尋寶遊戲中露出類似瘋子的模樣,你能想像那將對教區造成什麼影響?對天主教帶來的整體影響?神父,這些評估方法行之有年,不是沒有理由的。因此,如果信念,懷特是騙子,你我就不用活了,會被埋到地底下,幸運的是,我們不會知道後續的反彈。」安德魯主教歪著頭。「這孩子到底去過天主教教堂沒?」
肯思很早就學會一點,有時候杜口無言是最明智的做法,她往後坐,等著柯林.懷特說下去。
信念指著說:「那是參宿四,屬於獵戶座的紅巨星。」肯思從破足球毯上的位置對著夜空眨眼,把身上的冬天外套拉得更緊。信念又說:「那是金牛座,它這麼靠近,是因為獵戶座想要射它。」
「你知道那個說我是喜怒無常混蛋的傳說吧?我現在就想靠這大撈一筆。」
肯思與米麗.艾普斯坦會面那天,新迦南鎮鎮上小餐館的本日特餐是炸魚配馬鈴薯條、米麗看著菜單嘖嘖作聲說:「很糟糕,m.hetubook.com.com根本不曉得是用芥花油還是什麼炸的。」
肯思凝望小女孩,注視她的手,以及手上無庸置疑的記號。擔任訴訟監護人的她見識過許多事情,多數讓人覺得不是很愉快。她問:「上帝是在房間暗暗的時候來跟妳說話的嗎?」信念點點頭。「妳能摸到她嗎?或者看見她的臉?」
阮皮尼神父的嘴緊繃起來。「沒錯。修正過的報告表明這次我要背書。」
「范德霍文小姐,妳見過尼泊爾的夕陽嗎?」他沉吟地說,眼睛依然凝望著遠方。
「鸛毛。」
肯思拿鉛筆輕輕敲打,「她現在那種家庭生活有何不好?」
從兩次與信念的相處,肯思感覺孩子比較喜歡與母親同住,只是不知那是因為孩子不喜歡潔西卡.懷特,或者因為瑪麗亞威脅要她留下。
梅茲不簡單,眨眼也沒眨就說:「我想那不成問題。」其實並不知道當事人拿不拿得出這筆錢,可是不準備協商都還沒真正開始之前就把事情搞砸了。「只要你記得這不是電視節目,有個小女孩有生命危險。」
麥克里迪神父朝教堂土地的邊緣凝望。太陽已經穿破了雲層,映照出藍色與金色的光芒,宛如一張以法物為主題的攝影素材。他還記得,在這樣美麗的時分,母親會把車子停到路旁嘆氣,她總是說:「喬瑟夫,看看那裡,那是耶穌的天空。」
她點點頭。「我不輕易相信人性是善良的。」
米麗緩緩放下水杯,下意識摩搓心口。「范德霍文小姐,妳想相信什麼呢?」
肯思還沒能回應,服務生便來了,問道:「米麗,妳好嗎?」語氣中有著走在路上認得行人的那種小鎮熟絡。
「我想她知道了,訴訟監護人知道了,她今天問問題,信念說漏嘴,說到堪薩斯市——」
反過來說,瑪麗亞.懷特離開新迦南鎮時,說不定不曉得柯林打算改變監護權,也許逃離是為了孩子的最佳利益。肯思跟醫護人員談過了,沒有暗示顯示信念的身心問題可能是瑪麗亞.懷特所導致,也許信念只是一個想像力特別豐富的小女孩。
老婦人一派輕鬆繼續問:「這問題也讓我有點焦心,我不是會讚美耶穌的那種人,就算信基督教,大概也不是那種人。」
「跟我講講上帝的事情。」肯思慫恿她。
她按下遙控器的快轉鍵,對老婦人的心律或在跑步機上氣喘吁吁的情景毫無興趣。接著,她往前坐,怔住不動,以指尖遮掩住慢慢展開的笑容。
明知不該,瑪麗亞還是噗哧一笑。「外頭有點冷,或許妳們兩個可以留在屋內。」訴訟監護人預定的來訪讓瑪麗亞寬了心,她整天都在責罵信念礙手礙腳,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她們受困於屋裡。
肯思從筆記本抬起頭來。「可是我見過信念,我不認為她刻意愚弄民眾。」
阮皮尼清了清喉嚨,「佐證的準則有很多。主教,信念.懷特不是天主教教徒的事實是非正統的觀點,不過並不是假的。老太太一天祈禱十六個小時,然後承認耶穌在餐桌上對她們顯靈,這樣的故事我們抱持更多的懷疑。信念並沒有要求看見異象,是異象主動出現,她對與上帝的對話也三緘其口,而且盡量隱藏起聖傷的症狀。」
信念蹬著直排輪溜冰鞋衝入房間,瑪麗亞看著地磚上留下的黑色輪痕,竭力忍著不破口大罵女兒,罵了,就是那天第二十次罵人了,她尤其不想在訴訟監護人面前罵她,改讓信念注意到她,然後揚起眉毛,再往下看一眼溜冰鞋,露出明顯的氣惱神情。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五日
「對,我也是那樣推論。」他放鬆往後靠著長椅。「我知道懷特女士不是什麼虔誠的猶太教徒,不過有些事情是會跟著人的,如果壓抑的童年創傷會再次出現縈繞心頭,宗教信仰為什麼不會呢?也許它在幼年時就深深烙印在懷特女士的心中,甚至是她學說話之前。然後她以某種方式把宗教傳遞給女兒。」
肯思抬起頭。瑪麗亞輕柔地補充說:「我帶她離開這裡,離開這些事情。」
梅茲露出微笑,默默在心裡把這張王牌歸檔。弗萊契可能以為他的祕密是安全的,卻沒有想到法律這一層,一旦弗萊契站到證人席,梅茲可以問他任何問題,一旦弗萊契發過誓言,他別無選擇,只能說出實話。
他們默然四目相對,最後主教說:「你堅決這樣認為。」
「主教,就我所知是沒有。」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四日
肯思的臉都紅了。「我不曉得這裡是不是要用『死而復活』來說,究竟——」
主教說:「聖傷,你看見了嗎?」
根據多年經驗,肯思知道,信念的傷口最可能的解釋,若不是自殘,就是遭親近之人的傷害,這人會讓信念相信,她讓信念受苦是出自對信念的愛。肯思凝視細緻完美的娃娃屋反覆思索,縱然目睹這種事發生如此多次,她還是難以相信,在其他情況下看似正常的父母,可能對小孩做出駭人聽聞的事來。肯思問:「小乖乖,是媽媽對妳做的嗎?」
我已經很久緘默不言,閉口不語.但現在我要像待產的婦人一樣呼喊,我要急速地喘氣。
「瑪麗亞。」
「主教,不敢當。」
梅茲想了想。「我不知道,光靠你的觀眾緣,大概就可以讓法官相信明天的太陽不會升起。」
「信念.懷特是騙子的證據,她母親是傀儡師的暗示。」
「我也想念爸爸。」這句話跟夜一樣悄然,捲入了周遭樹木的搖曳裡。「我不希望想念他,不過那樣也沒辦法讓我不會去想他。」
肯思問:「當時是什麼讓妳決定要離開的?為什麼不在更早的時候走呢?」
安德魯主教摘下眼鏡,擦乾淨後又匆匆戴回去。「聖約翰神學院院長說,你是美國東北最受尊敬的神學家。」
米麗越過桌面輕拍肯思的手。「喝湯,等一下才不會不舒服。」
「看了。」
一時間屋內無聲,兩個不同凡響的男人,在這樣緊密的空間顯得格外受限。「作證前一天再排練一次。」梅茲討價還價。
「做什麼?」
「杭司坦。」梅茲從會議桌一端的寶座呼喊。「你跟李去確認,我要她到堪薩斯市的機票影本——」
「對。」肯思發出嘆息。「或者……她的確看見了上帝。」
肯思注視農舍的複製品說:「這好漂亮。」她用食指輕撫橡木欄杆精緻的曲線。「也是聖誕老公公送的嗎?」
「『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所愛的獨生子以撒把他獻為燔祭。』」伊安掃了一圈聆聽的民眾。「對,你們沒聽錯,亞伯拉罕理當殺了孩子,好證明上帝說『跳!』的時候他會問『多高?』。接著,發生什麼事?亞伯拉罕居然做了,他拿刀架著以撒的喉嚨,神則在最後一刻現身,表示祂基本上只是在開開玩笑。」伊安哼了一聲。「這就是你們所崇敬的那種上帝?把底下的人看成人質的上帝?你們去問問那邊隨便一個可敬的牧師神父,他們會告訴你,這是一個信神的故事,講得是把自己交到主的手中,由祂讓事情出現最好的結果。可是,這並非是信神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亞伯拉罕的故事,這是關於以撒的故事。」
杭司坦建議:「租車中心呢?假如交通由弗萊契提供,那麼應該會使用他的名字,或者他的製作公司名稱,否則的話,瑪麗亞.懷特就要使用信用卡。」
在一二三一年,教宗國瑞九世成立信理部的前身。信理部間或執行職掌,把可疑分子在拷問臺上緊緊撐開,以燃燒的木炭烙印他們,鞭笞他們,在火刑柱上燒死他們。異端審判已經良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此部門專責進一步矯正天主教教義,而非譴責異端邪說。只不過希奧羅樞機主教偶爾穿過走廊時會聞到灰燼,偶爾在夜裡會聽見人民尖叫而甦醒。
「艾普斯坦太太,我就是這個意思,民眾聽到他們想聽到的.相信他們想相信的。」
有人喊「卡!」,伊安轉身從助理手中奪下毛巾擦去臉上的妝容與汗水,再從另一名助理那裡接過自己的筆記,昂首闊步走回露營拖車,無視於剛才聆聽的群眾的細聲細語。
這些激進的天主教女子變得越來越具勢力,樞機主教的心頭湧上一陣短暫的懷舊之情,緬懷起第二屆梵蒂岡大公會議之前的世道。「安德魯主教認為什麼是邪說?」
——〈以賽亞書〉第四十二章第十四節
信念一驚,咯咯笑出來。「妳會打冰上曲棍和圖書球?」
阮皮尼神父溫和地說:「主教,你自然不用告訴我該怎麼做我的工作,你見見她,然後再跟我說。」
梅茲笑了。「而你呢,自然這些資訊都有。」
他似乎驚愕了片刻。「哦,妳去過那裡了!小女孩打開門,就有排山倒海的媒體跟隨她,這對她是正常的嗎?拜託,讓她相信她跟上帝對話,這是正常的嗎?」
「你贊成心理療法嗎?」
一個律師問:「老闆?我們講的是密蘇里州堪薩斯市,還是堪薩斯州的堪薩斯市?」
「疑似聖傷的傷口?那是視覺幻影。」
肯思交叉抱起雙臂,忽然覺得冷。「我肯定信念沒有說謊,這表示我不得不相信或許有人慫恿她那樣做……」
「我知道了。」樞機主教部長緩緩吐出一口氣,想起了伽利略.聖女貞德及其他被懷疑為異端的受害者。這次的請願之後,如果母神會依然受到抨擊,他懷疑這樣的舉動能有什麼好處。他大可阻止這些女人印刷異端邪說、散播虛妄教理,因為她們是天主教信徒。
「欸,我知道妳怎麼想。我很討厭曲棍球,不過我有五個哥哥,我看我爸爸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是女生。」聽見信念咯咯笑,她很高興自己說出來了,只是依舊回想起在家裡顯得多餘的那種刺心感。
「現在不是這個問題,而且我認為應該提出問題的人是我,艾普斯坦太太。」
服務生呵呵笑起來。「妳以為這裡是高級四季大飯店嗎?據我的了解,油來自某位保羅太太的冷凍櫃。」
此案子另有隱情,看瑪麗亞.懷特的樣子就知道,這就是她為何絕對不會與肯思在同一房間共處超過五分鐘。肯思嘆口氣,拉下遮陽板,擋去了西沉的日光。也許是對於住過精神病院感到難堪,也許只是因為柯林.懷特所告訴她的話,瑪麗亞為了避免遭到起訴刻意躲了起來。可是話說回來,她為什麼回來呢?難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
「常常。」
信念咯咯笑,低聲說:「媽,肯思說『屁屁』耶。」卻又故意讓肯思聽見這句悄悄話。
他笑著握緊了話筒。「親愛的,好熱情的歡迎……」
一輛車猛然超車開到肯思的前方,逼得她急忙切換到路肩,拉起剎車,輪子轉著轉著停下來。她揉了揉眼睛。專心,專心,實在是好險。
「因為她的律師嚇唬她,難道妳現在看不出來,我為什麼希望信念離開她的勢力範圍嗎?在審訊期間,如果場面讓瑪麗亞覺得難堪,她會收拾東西帶信念再次跑掉。瑪麗亞受不了爭論,天生就受不了,甚至為此接受過好幾年的治療。」
麥克里迪神父說:「我也是。偶爾我們遇到一尊會哭的塑像,或者忽然重見光明的盲人,甚至在這個年代也會遇到,不過這些事情通常不會發生,除非你是魔術大師大衛.考伯菲。我會率先告訴妳虔敬信仰能改變一個人,不過行使奇蹟?不可能。靈療?嗯哈。事實上,信念唯一的虔誠在她的名字裡,她成長過程中並不相信上帝,而今根本也不關心上帝是誰,她只在乎一項事實:上帝是朋友。」
潔西卡.懷特把淺綠色玻璃花瓶往右邊移動兩公分,淡紫色鬱金香隨著搖曳起來。在她身旁,柯林.懷特放鬆倚著漸層色的紫色靠墊。肯思想著:「我掉進商品目錄中走不出去。」
「唔,那一點我還在研究,我的看法是她們沒有騙醫生,當醫療人員快速檢查時,信念確實用什麼東西戳傷自己。」
「艾普斯坦太太,妳不是訴訟監護人。」
「對。」
信念翻過身側躺,以單手手肘撐起身子。「妳爸爸還住在附近嗎?」
梅茲瞇細眼睛。「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想問問怎麼最近你的節目都沒有播出這些內容?」
「所以你是在說——」
他聳了聳肩膀,把注意力帶回眼前的卷宗上。柯林.懷特,瑪麗亞.懷特,信念.懷特,寫在法律文件上的是這幾個名字,沒有地方出現「上帝」,根據馬爾康.梅茲對法律的詮釋,事實合該正是如此。
「瑪麗亞,冷靜下來,深呼吸……就是這樣。好,發生什麼事?」瑪麗亞詳述跟肯思.范德霍文的對話,伊安聽著聽著皺起眉頭。「這個嘛,我想沒有什麼確鑿的事情,她只知道飛機上有人引起信念的注意,有可能是『新好男孩』的團員之一,或是威廉王子。」
肯思順著他的凝視看向令人目眩神迷的天空調色盤。「沒有。」
肯思莞爾一笑。「大部分時間我是球棍打的那塊扁圓盤。」
主教慈藹地點點頭。「神父,我只有幾個問題。」
瑪麗亞打開一條門縫,發現門口站的是肯思.范德霍文。「信念可以出來玩嗎?」
她一時沒回答,那刻令人覺得可怕。接著伊安感覺到了,在她的聲音透過電話連線傳達之前,澎湃的暖意先來到了。「伊安,我相信你。」他想回應,卻找不到話說。
她沒想到肯思居然讓步了,沒有抽出筆記簿,沒有問其他問題,也完全沒有斥責瑪麗亞,反而坐在信念的床上略微朝著瑪麗亞的反方向別過身去,又彎身編髮,哼唱著柔柔的曲調,像拿紗線穿過織布機,在指間捲繞信念漂亮的頭髮。肯思把零星的散髮盤繞在一起,瑪麗亞只能看著。
製作人舉高雙手。「拜託,行行好,不要對我的話反應這麼激烈嘛。」
「跟妳前夫說要提出監護權變更聲請一事無關?」
「信念.懷特。」詹姆斯聳聳肩。「我們在這裡也有幾週了,我想觀眾期待更多。」
「妳為什麼不希望呢?」
阮皮尼過去調查過疑似宗教異象的案件,確認這些事件與信仰無矛盾之處。迄今的每一個案子,即使是可能成真的例子,他都建議採取觀望策略,步步為營,不倉促做下判斷,以免最後自己顯得可笑。
信念在床上蹦蹦跳跳。「耶,猜猜看誰在頭等艙——」
阮皮尼同意說:「完全有可能。只是除了傷口以外,還有獨立於見證者身體以外的證據,這個個案中出現靈療事件。」
信念沒說話,過了半晌肯思才發現她在默默流淚。「信念?」
「她說她一定得那樣做,我知道她不想,因為後來她跟我說對不起。」
伊安目不斜視望著他。「我的價碼是九萬塊,客戶在我節目期間播放廣告付這樣的數字,我想你的官司跟廣告差不了多少,反正就是在前後插嘴打斷我想說的話。」
年輕的律師們面面相覷,最後李舉起手。「好的開始?」
「為何不乾脆告訴我你有什麼?」
可從兩個角度解讀他所散播的訊息,這一點伊安清楚得很。民眾要不相信他最後一句話企圖指控瑪麗亞像亞伯拉罕一樣,就因為上帝與媒體希望她出賣孩子,她便出賣了孩子。要不會聽見伊安讚揚瑪麗亞與亞伯拉罕不同,根本是帶著孩子飛離同樣的貪婪勢力。
「喏,我不同意妳的看法。」米麗用拇指指甲剔牙,然後搖搖頭。「更虔誠的女人會說,永遠都有空間留給上帝,不過這樣就把話題扯遠了。對我來說,如果妳要盡妳的本分,就一定要問問自己信不信,因為妳如果不信,那麼信念一定在說謊話,如此一來就影響到妳決定她屬於哪裡。」
「信念。」這句話說得嚴厲,嚇得小女孩停下來。瑪麗亞抿緊了嘴,清楚知道肯思正直視著自己,也察覺了信念的迷惑。「我回來了,那才是重點,我聽說法院傳票送來了,我們就回來了。」
肯思沒有遲疑。「我的建議不管為何,對信念都會是好的。那妳呢?艾普斯坦太太,妳想相信什麼?」
瑪麗亞又說:「抱歉,把你扯進這件事裡。」
「不是,是媽媽做的,這是媽媽的工作。」
「啊,妳已經跟神父談過了!去讀一讀《聖經》,有幸與上帝說話的人不是極端虔誠,就是此人的立場對教派最有利。舉個例來說吧,摩西並不是接受猶太教育長大的,與上帝說話之後,他皈依了宗教。在目前這個例子上,我倒沒有見到那樣的狀況。」他開口而笑。「上帝也許會跟平民百姓做朋友,即使此人不上教會聖堂,反而只祈禱賭贏超級杯足球賽的打賭。我們可以懷抱這樣的夢想,這個夢想令人欣慰,卻也同樣不切實際。上帝寬大慈悲,不過記憶力也很強,而且猶太人五千年來採取特定生活規範是有理由的。」
肯思把信念頭頂的頭髮分成三綹。「我在信念這麼大時,整頭的頭髮大概只有零點三公分長。」
「妳是守門員嗎?」
小女孩別過身去,把臉埋在自己的肩頭,哭著說:「我不知道!我跟他說話,然後浴室就出現另一個小姐,爸爸就走了。他走了,我想是因為我說錯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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