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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信念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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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三章

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三章

我媽有條不紊把鞋子配成對,收到行李箱。她人漂亮,行事圓滑,性情溫和卻堅強。我老了也要像她一樣。我柔聲說:「妳是最棒的。」
「嘿。」他講話的口氣不容爭辯。「我不在乎法庭上的事情,我們是她的父母,我們兩個都去。」
我凝望著他。「柯林,其實我再也不知道要怎麼想。」
柯林只是挑起了眉毛。
又過了十分鐘,我們才修好保險絲,此時信念已經哼哼唉唉在鬧性子了。
布倫貝格醫生遲疑了。「沒有她母親的同意,我不能做檢查。」
「我不知道,瑪麗亞,我不知道要相信什麼。」
我媽抬起頭。「啊,我還在納悶,我們何時有機會聊聊那件事。」
「我還是不喜歡這樣,一點也不喜歡。」
「什麼?」
一陣激動如浪湧上,我起身把座椅推離桌子。瓊恩與我媽看著我走出廚房,又隨著我到了玄關,明白我打算做什麼時衝過來阻攔,警告我:「瑪麗亞,不要在這時候失控。」
柯林問:「那可能是別人?」
「謝謝。」我伸進冰箱拿出花生醬與果醬放到桌上,信念喜歡自己塗抹三明治。
我挺起胸膛,準備好應付吵架,沒想到柯林居然宣布他會離開。「信念會期待看到妳,妳留下。」
肯思用微波爐熱了一盒「一口吃披薩」,倒出一大杯紅酒,方才坐下來準備寫完給羅斯波丹法官的建議書。她想像自己吃光整盒的開胃小菜,也許又來一盒,然後有條有理把冷藏櫃與冷凍室的食物吃完,塞到自己動不了為止,舉不起手指,便寫不出這篇訴訟監護人報告。
她眼底的神色讓我頓了半晌才去摸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僵硬,眼睛因恐懼而放大,手握成拳頭放在兩側,面無血色。
女兒看看心肺機旁的住院醫生,然後望著父親。「爸爸,可以嗎?」老人家只是垂著頭。
她一邊考慮的是柯林.懷特與潔西卡,一個新組成的家庭,由顯然愛護信念的父親所支撐著,不過肯思幾乎無法忍受將監護權交給傷透人心的外遇男子。另一邊考慮的是瑪麗亞.懷特,她把往昔的情緒包袱帶到現在,而今則在說謊,對自己、對信念或對肯思說謊,這點肯思極有把握!如果她把信念留給母親監護,那會是在不明白始末的情況下。然而,她無法不去察覺到一點,自稱是無安全感典型代表的瑪麗亞.懷特,的確開始扭轉她的生活,況且信念顯然非常依戀母親,不過這是健康的牽連?或者信念只是認為需要照顧不足以堅強照顧自己的母親?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我輕蔑地說:「接下來,你就會說是我對她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坦白說:「我剛才沒想清楚。」起碼這句話離真實不遠。
我難以置信地問:「現在?節目快開始了,我不能離開。」
我哈哈笑。「嗯,我也這麼想,我可以想出一千個我更想去的地方。」
柯林說:「我以後不會了,現在不會了。聽著,我犯過錯,小亞,不過那是妳我之間的事情,對信念我從來沒有少過一分的關心。就算妳現在每天早上拍拍信念的頭,就算妳跟她說妳有多愛她,那又怎樣?在八月那一分鐘之前,妳都靠不住,我才是可靠的那個人。妳以為她忘記了嗎?小時候,她媽媽下午頭痛躺在那裡,不然就是喝了安保寧精神藥睡了,再不然就是跟心理醫師在說話,而不是帶她去上幼稚園。」他比出顫抖的手指。「妳不比我好到哪裡去,我們之間的不同,是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比妳關心她。」
「我以前不對。」我嘆口氣,心想要是能熬過這一天,這輩子再也不抱怨了。透過瓊恩,我安排了佩特拉.薩加諾夫進來拍攝她所謂的「花絮」,也就是背景影片,信念將在影片中玩耍,我們在我們的家裡做出我們平常的樣子。然後她就會走了,自己再加錄旁白,然後於《今夜好萊塢!》放送這段影片。瓊恩一定要薩加諾夫簽下同意書,載明什麼可拍、什麼不可拍,不過我還是擔心她到家裡來。雖然我認為信念能持續半個小時表現正常,事情也可能出現反效果……就像我提議這次獨家報導後,瓊恩跟我指出一件事,近來我們的生活根本不可預料,如果信念又開始流血呢?如果她忘記了.開始跟上帝說話呢?如果佩特拉.薩加諾夫把我們大家弄得像傻瓜一樣,那要怎麼辦呢?
「妳為什麼不乾脆把椅子拉到電視機前就好?」
「嗯,妳早晚要知道這件事,我只是想妳或許希望事前知道。」說畢,梅茲便掛了電話。
他指了指椅子,疲倦地揉了揉臉。「妳在想什麼?」
柯林氣沖沖看著我,令我懷疑自己是否身處險境。「你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我忍不住,講到一半聲音就啞了。我很滿意見到伊安驚嚇的模樣,接著卻沒想到他哈哈大笑起來。「瓊恩跟妳說了。」我點點頭。「她透漏了我恰好有多麼不合作?」接著伊安伸手抓我過去。「瑪麗亞,我是為妳出庭作證的。」
「噯吶,拜託,開車到我那裡根本不用五分鐘,新聞結束前就回來了,要是來不及,總也是可以打開我家的電視看。」
我想回答,嘴巴卻乾得只能發出驚愕的喘息。我隱約察覺到我媽的存在,她瞇著眼睛瞅我,另外,我模糊看見那化為名字的大量字母:柯林、歐里茲醫生、狄桑提斯醫生。「瑪麗亞。」瓊恩喊了一聲,聲音在好遠的地方。「妳沒事吧?」
「因為電視會傷害她的眼睛,妳一直都這樣告訴我的。」信念插嘴。
幾分鐘後,一名護士推著信念進來,扶著她跌跌撞撞爬上床。她的手纏著白繃帶。「媽咪?」
他退開一步責備我:「妳變了,不像以前的妳了。」
「老天爺,瑪麗亞,有話直說好嗎?那是約會,是幽會,是偷情,是愛——」
「找個護士來。」醫生吩咐亞伯特。不過亞伯特過了一會才去,因為他的目光無法從那婦人身上離開,她是他半世紀的意義,她的逝世會讓他的心也死去大半。接著他衝上走廊,使出只有他一半歲數男子的精力,揮動臂膀呼叫醫護人員快速趕到加護病房集合。這間房碰巧就在信念.懷特的病房的上層正上方。
她打出一行字:「我建議將信念.懷特的監護權判給她的父親。」
梅茲拿指頭輕敲桌子。瑪麗亞.懷特患有這什麼孟喬森疾病的機率大概相當渺茫,不過那不是重點。他那些難以辯駁的案例通常與真相無關,只是能夠說出適當的話語來蒙混他人,柯林.懷特能採取的最佳攻略,是讓法官挑剔信念的母親,這麼一來法官就別無選擇,一定會把監護權判給父親。梅茲可以暗示瑪麗亞有痲瘋病、精神分裂症或代理孟喬森症候群,什麼病都行,只要能讓羅斯波丹沉坐在椅子裡重新考慮。
「我知道了。」
「沒錯,我去找他,讓他以為我會提供他妳不適合為人父母的例子,等輪到我出庭作證時,他免不了要大吃一驚,因為我的說詞會完全不同。」
「什麼眼鏡?」
「想過嗎?」
我到處走動,拉上窗簾,鎖好門,檢查一番,確認沒有車燈透露有人正在外面徘徊等我。看不見伊安的車子。「可是我必須回家……節目……」
我媽悶聲不吭,目不轉睛看著我被親到發紅的嘴巴,揚起一邊的眉毛。
「你怎麼知道?」柯林大聲嚷嚷起來,眼裡泛淚。「你怎麼可能知道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著——我看著她突然痙攣,無端開始流血,我有醫療保險,你不要告訴我你不能從醫學來解釋這件事,媽的,叫人去做電腦斷層掃描、血液分析什麼什麼的,你是醫生,照理你要找出答案,你弄清楚之前,我要我女兒留在這裡,因為如果你又讓她出院,她再次發作,我就要控告你誤診。」
我聳聳肩膀。「我不能告訴他們怎麼想,反過來說,也不必相信他們所相信的。信念是我的女兒,這比什麼都來得重要,沒什麼好懷疑的。無論會發生什麼其他事情,與我們其實都是無關的。」我很自豪占上了優勢,於是頓住了沒說下去,就算是瓊恩也無法挑剔最後這一段話。我簡直恨不得剛才錄影機錄下來了。
梅茲搖著頭說:「柯林,問題不是我的看法,也不是你的看法,而是你希望法官怎樣想?」
柯林在床的另一側彎下身。「嗨,小餅乾。」
肯思慢悠悠喝下好長的一口酒,懷特案存在大片的灰色地帶,肯思因此偶爾懷疑自己是否具備能力看清楚。
「我們馬上進去。」
我感覺臉頰開始紅起來,過了這麼些年,跟我媽談起男生,還是必然會感覺又回到十一歲。我婉轉地說:「很貼心的舉動。」
「爸爸。」
「咦,妳都那樣喊她。」
我想相信他,哎,我真的想相信。「你願意為我這麼做?」
瓊恩把公事包扔到我們家的餐桌上,宣布說:「這男人,是個大混蛋。」
我不敢看他,只管垂頭盯著他的手,直到他把手移開為止。「柯林,你不想要跟隨你的人,你想要一個你必須去追的人。」
「體溫,攝氏四十點八度。」我聽見一個護士低聲說。
他往後退開,我的怒氣讓他疏遠了。「啊,一定有什麼事。記者看見妳走進來,妳想像不到他們大家此刻腦裡正在醞釀的那種故事。」接著,他變了表情,輕而易舉悄悄露出孩子氣的笑容。「或者妳只是無法繼續忍受有一刻鐘見不到我本人。」
他隨我穿過走廊,我好奇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那張安地斯山脈的照片怎麼處理了?瓷磚顏色一直都這樣深嗎?回到自己的家卻無法徹底認得它,會是什麼感覺呢?
半晌後他問:「我們可以講講話嗎?」
「噓。」
有一瞬間我覺得很恐懼,佩特拉.薩加諾夫瞪著我,宛如我多長了顆頭。然後她冷不防大笑起來,走到流理臺旁主動幫忙我。
梅蜜的女兒坐在加護病房病床一側,與梅蜜結縭六十載的丈夫坐在另一側,撫摩她那有如花豹斑紋的手,彷彿那隻手是幸運符,未察覺淚水在遮蓋梅蜜細瘦雙腿的格紋織棉毯上形成了小片的溼痕。
他單手理了理頭髮,然後靠在床頭板上。「相信有地獄存在,表示相信有某種宗教意義存在,所以我必須說不相信地獄。」
我淡然地說:「她就在裡面,何不跟我來呢?」
「這還不包括妳作證時他會對妳做什麼,他會設法讓妳出錯,讓妳迷糊,於是妳看起來就像他在主詰問證人時把妳塑造成的神經病。」她身子往前傾。「別讓他影響妳。在審訊期間,每一天結束回到家,妳都要知道馬爾康.梅茲其實根本不了解妳,妳對他不是一個個人,妳是達到目的的手段。」
她捧著我的臉頰,有種麻麻的感覺,好像她的手掌裡就捧著我的童年。「不過在某個時候我也成了妳的朋友。」
我想說:可是我是她媽媽,妳們就不讓我做我的工作嗎?
羅斯波丹法官期待,明早監護權審訊開庭前,這篇報告會出現在辦公桌上。肯思,是客觀的觀察者,是暴風的中心眼,理當能奠定他權衡原告與被告論據的基礎。
我想起伊安在我媽做壓力測試時拍攝信念那次,即使已經加諸種種限制,還是很多地方可能出錯。就在我這麼想時,一根保險絲忽然燒斷,攝影師說:「嚇,該死,電路過載。」
「喂,道歉時還講理由,這樣的道歉不叫道歉。」
「還有不能用『賤什麼』喊佩特拉.薩加諾夫。」
你們要謹守,警醒。你們的仇敵魔鬼.好像吼叫的獅子走來走去.尋找可以吞吃的人。
我們同意讓她進入信念的遊戲間,我認為沒有比看見她跟洋娃娃、拼圖和書本在一塊更能有效證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過,等攝影師與製作人決定好攝影機的位置,再安排好攝影的打光,將近三十分鐘時間就過去了。信念益發不安,攝影師甚至給她一張「色片」玩,也就是他用衣夾固定在燈具上的彩色塑膠片。她接過去,透過色片凝望,看見世界成了黃色,不過我看得出她的耐心已經磨到了極限,以此速度下去,佩特拉要開始時,信念已經想離開玩具到別處去了。
「對。」
——〈彼得前書〉第五章第八節
信念說:「我餓了。」我發覺午餐時間到了。
我們氣到這樣的地步,雙雙都沒注意到信念就站在一旁,直到她虛弱地倒抽一口氣,才發現她的存在。
不是,我想告訴他,這是天堂,這一定是天堂,因為我一輩子從未想像過像你這樣的人會想跟我在一起,會在這裡做這樣的事情。這個念頭一過,另一個想法立刻來了:這樣的歡愉勢必有附帶代價。
梅茲張大眼睛。「信念住院?」
布倫貝格醫生斜瞄我一眼。「我確信懷特女士——」
「我女兒在發燒。」
佩特拉.薩加諾夫本人經過盛裝打扮之後,居然比電視上更漂亮。她說:「謝謝妳的邀請。」有三個男人跟她一道,她介紹他們是攝影師、音效人員和製作人。她並沒有與我四目相對,眼神反而在走廊四下快速尋找信念。
我自冰箱取出一球萵苣。「薩加諾夫小姐,要吃午餐嗎?」
「確定是血?」
信念抖了幾下,然後痛苦得扭絞身子,聲音像河流,斷斷續續,哼哼唧唧,逐漸變成了啜泣。
「清晨五點是一天最好的時光。」
而後我的手放開了他。當伊安在我體內活動,我們的手指交織在一起,於是我們彼此仰賴。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他的頭髮在我眼睛上方落下,我別過頭去,將臉貼著自己的肩膀,這時發現自己聞起來有他的味道,好像他已經在我肌膚底下生根了。
我困難地吞下口水。「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替梅茲出庭作證呢?」
「我猜是她媽媽。」電話線那頭猶豫了。「不過我希望妳知道我打算調整作法,我將要求法官發出保護令,不許瑪麗亞靠近那孩子。我有理由相信傷害信念的人就是瑪麗亞。」
我媽跟我都沒眨眼,我們早就聽過瓊恩這樣大罵馬爾康.梅茲。她打亂文件順序時,我在她對面坐下說:「好消息是,妳幾週內都不必再看見梅茲。」我滿嘴是裝出來的愉悅。
我搖搖頭。「一隻大約這麼高的小小鳥,五十幾歲,留著一頭金色鮑伯頭?真不敢相信。」
梅茲悠悠笑了起來。「就像我們妨礙懷特女士時,她一定會做出的表現。」
「幾分鐘後信念就會到樓上的小兒科病房,她會昏昏沉沉的,因為我給她打了鎮定劑。」他看看我,然後看看柯林。「我早上再來查看她的情況。」點個頭,他便走遠了。
「根據我從當事人那裡得到的了解,她的手又開始流血,並且惡化成更嚴重的病情。」
他輕輕執起她綁了蹦帶的手,輕撫在紗布上方的肌膚,問:「寶貝,怎麼發生的和_圖_書?妳可以告訴我,我不會生氣的。妳把自己弄傷的嗎?有人傷害妳嗎?可能是外婆?還是來家裡的那個神父?」
我聽見柯林的聲音,他用尖銳而恐懼的嗓音對無線電話講話:「西谷丘路八十六號,左邊第一個車道。」掛了電話,他立刻撲到我身邊的地板。「救護車來了。」他與信念臉頰對貼,這個動作的確讓她平靜了片刻。「爸爸在這裡,爸爸會照顧妳。」
流理臺就在我身後,我努力想將指甲戳進去。「你的律師叫你來這裡的?」
肯思一聽猛然打直身子。「她怎樣了?」
「我的眼鏡啊,戴上才看得見。」
我在床上把她的睡袍摺成三摺,再三摺。她在浴室收拾乳霜粉膏,那些保養品構成一種我永遠與她聯想在一起的氣味,令我想起伊安與我在她家的那晚。我本來以為,這個從童年就聞透了的氣味,會使我勉強放棄在媽媽家與伊安做|愛的念頭,哪知我錯了,這是一種安全安逸的氣味,奇怪的是,對伊安與我都充滿了誘惑。
「瑪麗亞,我別無選擇。我可以當著梅茲的面反覆研究證詞,然後起身站到證人席開始說非洲史瓦希里土語,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畢竟我是他的證人,這不過表示我舉止不當。可是如果我在庭外取口供時對瓊恩.史坦狄斯說謊,然後開庭時站起來說出截然不同的話,那麼我便犯下偽證罪。今天我必須強調我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一再強調,因為這樣講才不會給她造成麻煩,才不會讓我惹上麻煩,並且不會讓梅茲開始懷疑我。」
他解開我的襯衫,把嘴脣貼上我頸前露出的肌膚。「我喜歡這個節目對妳造成的影響。」
「信念。」
「恭喜,妳是想當律師,還是要做尼爾森收視率調查?」
他說過的,他一直都說會幫我,說過會盡其所能保證我能留下信念。沒想到他現在跟馬爾康.梅茲結盟,他騙我。
信念翻來覆去,我把嘴脣壓在她的額頭,又隨即往後退。她在發燒,我不記得她曾經這麼燙過。我撲向床頭板,按下呼叫鈕。
他謹慎地說:「這個我喜歡。」
柯林與我並肩坐在組成急診室等待間的醜陋管形沙發上。此時信念的出血已經穩住了,被推去照X光片。急診醫師查閱了病歷,傳喚了布倫貝格醫生過來。
「喂,你也行行好——」我插嘴。
半夜,信念挪動手臂,打到我的臉上。小兒科加護病房給陪睡的家長提供了帆布床,不過我寧可爬到窄床跟信念一塊睡,這樣一來要是她覺得痛苦,我可以保護她。
「啊,我的天,現在誰在陪她?」
接著伊安以額頭輕碰我的額頭,閉起了眼睛說:「是的,我想過下地獄的事。」
「我倒是不知道。」
轉瞬之間,信念在地板上扭動身子,囔著我聽不懂的話。「以利!以利!」縱然我不知道這人是誰,還是告訴她他來了。我盡量不想去注意她這次身側也在流血。我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傷到自己,她的手掌則不停在地磚上留下血跡。
「你好。」
伊安摟住我的腰。「瑪麗亞,她想扮演好心助人的仙子,妳就別壞了她的事。」
「信念!」
艾克蘭咬嘴脣。「懷特先生,就我讀到的資料,那是心理失調的一部分,看起來像是關愛子女的理想父母,同時卻對自己所做的事說謊。」
女兒低低喊了聲:「媽媽?」
柯林口中出來的空氣像颶風似地蔌蔌作響。「我好難受。」
他起身朝香料架走去,手指滑過每一只瓶子,大茴香、羅勒、芫荽、香芹鹽、紅椒碎粒、蒔蘿。他說:「妳坐在學校圖書館臺階,我跟著隊上一群傢伙走上前去。風和日麗的春天,妳卻在讀書,妳永遠在讀書。我說,我們要去吃潛艇堡,妳要來嗎?」他低頭看著地板搖頭。「結果妳來了,把一堆書就留在那裡,好像壓根不在乎誰拿走還是什麼的,然後跟著我走了。」
梅茲眉頭一皺。「要怎麼讓別人出現幻覺?」
布倫貝格醫生來了,省得我們起了爭執。「懷特女士,發生了什麼事?」
用這樣的字眼講話真蠢,不過這是真話。我生命中的女人,我最好的兩個朋友,就是媽媽和女兒。幾週前,我險些失去其中一個,幾天後,恐怕要失去另一個。
老婦人從鼻子扯下呼吸管。「亞伯特,你把我連到什麼奇怪的機器?」
我媽拎著化妝包走出浴室,我說:「我還沒謝謝妳。」
「我在這裡。」我在床沿坐下,撫摸信念的臉頰。「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另一間房間的電視開著,妳媽媽昨天到拖車來,問我介不介意過來陪妳一塊看,我想她認為妳也許需要些許的精神支持。」
丈夫叫嚷起來:「梅蜜!啊,天啊,老天啊!梅蜜!」
女兒對醫生點點頭,接著冷不防被母親刺耳的嗓音制止。梅蜜大喊一聲:「伊沙貝爾.路易斯!」然後在床上坐起身子。「老天爺,妳知道妳在做什麼?」
伊安低頭。「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
我心想,伊安不會的,然後懷疑自己能否說服自己。
年輕的女律師艾克蘭把頭探進來。「梅茲先生?你有空嗎?」
伊安看似受到侮辱。「可是那樣幾乎就不好玩啦。」
他溫柔撫摸我的背。「妳知道越少越好,那麼一來,要是我栽了跟頭,妳不會被捲進風波裡。」他親吻我的嘴角、臉頰與額頭。「妳還不能告訴瓊恩,如果她在開庭前發現,麻煩可能會很多。」
瑪麗亞.懷特占了他的上風,偷偷讓《今夜好萊塢!》進她家,坦白說,根據柯林.懷特怎麼向他形容這個女人,這事讓他感到意外。遇上敵對的第一個徵兆,她向來會轉身裝死。躲避幾週之後,這次討好媒體分明就是一招定位策略,可惜啊可惜,梅茲承認這一招有效。離開庭只剩一週,媒體大軍愛上了信念.懷特,而他那心焦如焚的當事人在一旁等著,他面臨艱困的任務。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
我低聲說:「太好了,我們一定要給她一個好座位。」
「正是如此。」艾克蘭說。
「妳的女兒跟其他小女孩一樣。不過,懷特女士,不同意妳的人很多。」
梅茲橫眉怒目看著電視,錄影帶才放到一半,他就把電視關了。他對空曠的房間宣布:「胡扯,這是胡扯!」
他用身體蓋住我,湊著我的脖子呼吸。「怎麼想起地獄來了?因為這個?」他用牙齒輕刮我的肩頭。「還是這個?」
她點點頭,「這是一種臨床失序症狀,通常是母親暗地對孩子做出的作為,理由是要得到正面的關注,讓自己看起來——很諷刺,看起來像是好媽媽,因為她拖著孩子進急診室或去看心理醫師。這自然是胡說八道,因為一開始就是母親讓她生病的。」
即使在頭腦混亂的迷糊狀態,她也不可能認不出馬爾康.梅茲的聲音。「你起得真早」
「在接受觀察。」
「做什麼?」
信念摸摸我的手臂說:「媽咪,不會有事的,上帝會處理。」
柯林臉龐上露出的震驚是真切的。「啊,不是,妳是那樣想的?」
「難道你就關心她了嗎?」
柯林稱心地站起身來。「我們現在可以看看她嗎?」
門在他們身後帶上,伊安隨即繞過桌子過來抓住我的肩膀。「怎麼回事?信念出了什麼事嗎?」
艾克蘭咧嘴一笑。「我還沒告訴你最精采的部分,這種母親呢?的確患有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的這些母親?她們撒謊成性,這種症候群患者必然有此特徵,如果當面詢問她們是否傷害小孩,她們會否認,會裝出憤慨的樣子,會露和*圖*書出很深的敵意。」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伊安察覺我的改變,往後退開凝望我的眼睛,細聲說:「我好想妳。」然後吻了我。他以雙手讓我體內燃起火苗,我心想:「這就是愛。」在這個地方,一直孤獨的人兒會緊緊銜接,像老鷹在空中盤旋,由於這份連繫而迷惘、而驚訝。一個你帶著驚嘆樂意前往的地方。
她說:「懷特女士,妳這地方讓人覺得很舒服。」這是她來了之後確實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接著,我到了柯林的懷中,臉龐抵著他的脖頸。他額頭輕碰著我的前額,這個姿勢使得記憶如泉湧出。這是我本來應該共度一生的男人,明日反而將在法庭相見。「我早上再來,我相信法官會讓我們延期。」
跟我以前一樣?我閉上眼,堅決甩開與柯林及他那些不檢點的行為、我感覺伊安的體熱在我們之間上升,他的嘴脣推著我的嘴脣。
柯林慢慢地說:「昨晚,我站得離信念只有六十公分,發現她就這樣開始流血,並沒有拿什麼刺自己,更確切地說,她什麼東西都沒碰……瑪麗亞離她比我還要更遠,可是你說你認為……你認為——」
她問:「你有證據?」
進辦公室時,馬爾康.梅茲的頭依然因為洗過澡而溼溼的,眼睛也充著血。當柯林.懷特如無拘的老虎橫衝直撞進入大廳時,艾克蘭正在熬夜加班,她抱著萬分歉意,打電話找來了梅茲。梅茲很不爽,尤其因為在出庭辯論的日子他喜歡呈現出最好的一面,可是不到五個小時他就得出庭了,而且將會看似前夜縱酒了一整晚。見到當事人,他陡然挺直身子。頭上一簇簇豎立的頭髮,外套看似直接穿著睡覺……袖子上那是血嗎?
我挑起眉毛。「妳今天下午才戴過,八成在廚房。」
柯林看他的樣子猶如他瘋了一般。
梅茲舉起一隻手,想把事情弄明白:「你女兒在醫院。」
「不用。」我低聲說。
柯林伸出手。「我是柯林.懷特,信念的爸爸。」
「沒錯。」
「有人傷害信念嗎?」
電視嗡嗡作響,螢幕上是顯目的五顏六色測試畫面。我碰碰伊安的脖子底處,摸摸他襯衫底下鎖骨的小硬塊,輕觸我開始熟記在心的所有地方。「伊安……你有沒有想過下地獄的事情?」
他含笑牽起我的手。「有隻小小鳥給了我鑰匙。」
「她昨晚開始出血,就在我面前發生,她站在那邊,結果忽然就……」他搖搖頭。「天啊,我得相信,除了給她吃藥,他們會有辦法讓她情況好轉。我是說……會流血,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吧。」
「啊。」我倒抽一口氣,正當眼睛泛出淚滴時,臉上也浮現了笑容。「啊,伊安,你聽見了嗎?」
「可是瓊恩——」
醫護人員衝進屋子,柯林退開讓他們照顧信念。我看著那些人把手放到女兒身上,說出我早料到的事情,她的血壓正常,瞳孔有反應,流血不止。畢竟我也曾經演出過這一幕。我感覺柯林的手像手套一樣悄悄覆蓋住我的手,他說:「我們可以搭救護車。」
「來,到廚房去吧。」
我看見信念在佩特拉的背後舉高手掌,將果醬抹在OK繃四周,這樣看起來,她好像在流血。她在半空中揮揮手,無聲假裝呻|吟。我媽察覺我的臉色,趕緊走到信念身邊,用紙巾把她手上的果醬揩掉,還在她面前堅決搖晃一根手指以示警告。我把注意力轉回佩特拉身上,笑容可掬。「我剛說什麼?」
我一聽抬起眼睛。「你認為信念會那樣做?」
「以後對我的律師要有禮貌。」我直視瓊恩的眼睛說謊。「否則的話,他必須對我解釋清楚。」
「不好意思,我沒聽懂?」
在日後的歲月裡,我永遠想不透是什麼讓我講出下一句話來,那句話像打嗝,忽然溜出了口,同樣也讓我尷尬不已。我開玩笑說:「一點也不麻煩,我們只是吃五餅二魚。
我幾乎沒注意到伊安輕鬆坐在我身旁的沙發上,因此這時電視上都是我家、我女兒的畫面。信念在氈板上排列圖形的畫面,與佩特拉.薩加諾夫深沉的嗓音似乎不相襯,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幾週以來,我們得知這個小女孩所創造的奇蹟。」畫面切換成醫院的照片,佩特拉提起我媽復活一事,又放上在我們家院子玩耍的愛滋寶寶的特寫。然後,信念在遊戲間地板上的畫面又出現了,不過這次我和她在一起。
柯林望了我好一會。「我們一定得像這樣嗎?」
電話響起時,肯思睡在筆記型電腦旁邊。她拿起話筒,一個輕柔的聲音說:「范德霍文小姐。」
「不能傳呼布倫貝格醫生嗎?」
我說:「她就可以給我精神支持啊。」
我只想趕他走,或者叫他跟我的律師連絡,卻沒想到竟點了頭。我們之間曾有段過去,我想從某些角度來說那段過去比憤怒還深、比血更濃。「好吧,可是信念睡著了,小聲點。」
「唔,昨晚我看了公共廣播公司播出的《新星》。」
「信念.懷特昨晚住院了。」
「除了弗萊契之外,妳能給我證人名單中其他人的相關資訊嗎?」
柯林冷冷地說:「你有她父親的同意。」
門鈴在十點半響起,我打開門,相機快捷的閃光燈害得我緊張起來。我發現柯林站在那邊,見了我露出震驚的樣子,就像我看到他一樣。
瓊恩愕然抬起眼。「誰在講梅茲了?」她一面往後靠著椅子,一面按摩太陽穴。「不是,我今天去錄伊安.弗萊契的口供證詞,實在痛快極了。這傢伙遲到二十分鐘,除了姓名地址以外,不肯回答任何問題,想必在三年級就學會說『我有保持沉默的權利』這句話,從此以後一直伺機等著把它派上用場。」她搖著頭遞給我一張名單。「我只從他那裡問出他會成為討厭鬼。」
伊安低聲說:「妳在小螢幕上很上相。」
佩特拉繼續說:「不過,也許最大的奇蹟是信念的母親,瑪麗亞.懷特。不顧家門之外的騷亂,她努力保持冷靜的頭腦,提供女兒一個充滿愛的住家。」
「妳看樣子一點都不像跟我打過架。」我羞紅著臉,理了理頭髮,又用指尖摸摸嘴脣。伊安呵呵大笑。「裝出生氣的樣子就好了,然後迅速回屋裡去,他們會以為妳還滿肚子的怒火。」
我一撒手,抓起皮包,加速駛離車道,快到記者都來不及跳上車跟蹤我。我飛駛過新迦南鎮街道,來到了我媽家。
這次他將我擁入懷中時,我沒有抵抗。「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要這麼做?」
他還說了什麼謊言?
「我沒有戴,妳搞錯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我留在我家廚房流理臺上。」她轉過頭來看我。「瑪麗亞,妳曉得我多討厭在黑暗中開車,妳必須去幫我拿來。」
敲門聲傳來。「嗯?」
門鈴響起,我去應門時走過我媽的身邊。
梅茲說:「哇塞,你看起來比我還糟糕。」
柯林說:「我知道這不是你頭一次檢查信念,我會感謝你告訴我她病情的最新消息。」
我根本懶得敲門,站在車門口,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眼睛瞪著伊安和他的三名員工。他們圍著一張散滿了紙張的小桌。在一剎那間,伊安用眼睛對我說話:驚訝,喜悅,迷惘,憂心,一個個接連出現。他拖著語調說:「懷特女士,好一個驚喜啊。」他轉向另外三人,要求獨處片刻,他們魚貫走hetubook.com.com出露營拖車,還朝我的方向拋來好奇的目光。
他一手捧著我的臉頰,我轉過去把嘴脣埋到他的掌心。「伊安謝謝。」
「梅茲先生,什麼事?」
「小乖乖。」柯林的臉色化成笑容。「嗨。」
「謝我什麼?」她把手朝我一揮。「這沒什麼。」
柯林摸摸我的手臂。「妳當真那樣想?」
「是自行造成的?」
「節目碰巧在談一種病,病名是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簡單地說,如果有這種病,你會讓別人看起來身體或者心理有病。」
肯思感覺自己往下一沉,朝電腦螢幕看去,螢幕跟牆一樣空白。
艾克蘭承認:「我不知道,不過找到了知道的人。我擅自以電話訪問了一位代理孟喬森症候群專家,他想跟你談談這個個案。」
唔,這麼一來讓人為難。嚴格來說,我們還沒拍到三十分鐘,可是工作人員不許到屋子其他地方。我建議工作人員休息,等信念吃好後再繼續拍。我殷勤邀請佩特拉到廚房。
信念嚴肅地點頭,補充說:「不說上帝的事情,完全不說。還有,會有很大臺的攝影機,跟外面那些一樣。」
話這麼一說出,我就知道自己太過分了。柯林逼問著:「小亞,這次多久?多久妳才開始在藥櫃裡找尋逃脫的管道?在信念上學時盯著刮鬍刀片看了六個鐘頭?妳多久才去查看她的情況?」
佩特拉說:「我想這對妳很不容易吧。」看見我的表情,她露出笑容。「想給我搜身嗎?看看我有沒有戴麥克風?」
我捧著他的臉深深地吻他,吻到我紅著臉偎著他躺在沙發上,呼吸跟他一樣沉重。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如果不會太麻煩妳的話。」
「柯林。」
我咬牙切齒地說:「還沒。」
我接過紙張,努力要弄懂瓊恩的批評。伊安替馬爾康.梅茲做證人?替柯林作證?
她不單忘了眼鏡,連廚房的燈也沒關。我打開門鎖,走進屋內竟看見了伊安。
媽的,他有空,他整晚有空,因為就算把時間花下去,他看來也無法在懷特這場官司上增加自己的勝算。「當然有。」
「媽咪?」她顫抖著下脣喊著。「爸爸?」
「妳需要我,這是無庸置疑的。可是妳也需要他,我想最方便促成那件事的人就是我。」
布倫貝格醫生說:「我看不是。」
佩特拉.薩加諾夫與攝影團隊預計抵達的幾分鐘之前,我把信念拉到浴室邊的壁龕。「妳記得我們說過的話?」
我媽認為該搬回家了,是即將到來的開庭刺|激了這個決定,還是她確實厭倦睡在我們家客房,我倒是不知。我幫她把東西收到小行李箱,這只提箱她從我少女時代就有了。

「喂?」
我悠悠同意說:「你必須說不相信,可是那並沒有告訴我你的想法。」
柯林搖頭。「我不曉得,馬爾康。瑪麗亞她……噯,也許有時候稍微沉湎於自己的世界,可是絕對不會故意傷害信念。」
我將她臉上的瀏海往後撥開。「醫生希望妳在這裡過夜。」
我聞著他的襯衫,即使是理當恨他的此刻,還是留意到他肌膚的氣味。我硬起心腸抽開身子。「咦,你可能沒注意到,馬爾康.梅茲不是我的律師。」
布倫貝格搖頭。「懷特先生,我相信不是,不是你所指的意思。」
六點,我們吃晚餐。六點半,我用微波爐爆了一盆爆米花。六點四十,我媽、信念和我坐在沙發,等著主播彼得.傑尼斯停止說話,這樣《今夜好萊塢!》才會開始播出。「啊,糟糕。」我媽拍拍胸口說:「我把眼鏡留在家裡了。」
《今夜好萊塢!》在週三打出預告片,保證將有懷特一家的內幕報導:「有天使的家。」我沒想到自己會開始緊張節目的播出,畢竟不知道薩加諾夫會怎樣說我們,不管她說了什麼,都有數百萬的民眾將會聽見。
梅茲的臉龐綻出笑容。「哇,太棒了。」柯林露出怒容,他連忙解釋自己的意思。「柯林,我們一直在尋找有利的觀點切入你的案子,非常詭異,這件事鞏固了我們的觀點。」艾克蘭為柯林簡要說明代理孟喬森症候群時,梅茲回想一開始提出的單造動議,當時是鬧著玩的,要給法官來一記下馬威,沒料到現在看來那次顯然是無意間的神來一筆。「想想看:今天早上我們走進法官辦公室提出緊急動議,懇請羅斯波丹將信念與她媽媽隔離,因為她的性命垂危。我們第一次提出時,他以為我們故弄玄虛,讓她繼續跟她媽媽同住。不過幸虧他判斷錯誤,孩子現在住院了。我會說明孟喬森症,告訴他我們的專家將證明我們需要緊急措施的原因,然後要求法庭下令瑪麗亞不許接近信念。法官會因為沒考慮第一次動議而非常內疚,這次便會直接按照著我的意思走。」
柯林嚇呆了,接著開始行動,脫下外套裹住信念,將她摟在懷裡抱住。在信念小的時候,他常常這樣抱她。他唱起我多年沒聽過的搖籃曲,我沒想到信念居然放鬆下來,變得溫順起來。
我靠著他的胸膛重複說:「我相信。」
「你是說我沒有縮在角落對著擦碗布哭泣,抱歉讓你失望了。」
柯林拉長臉瞪著他。「我從來沒聽過這個什麼孟喬森症的。」
瓊恩和我媽在門口流連,我一走進屋內,她們立刻圍上來,這動作讓我想起馬戲團的表演者,他們會在高懸的繩梯旁等著,確認高空鞦韆上的同伴會平安歸來。瓊恩開罵:「拜託,瑪麗亞,妳在想什麼?」
我想跟布倫貝格醫生單獨說話,卻也希望柯林聽聽醫生對我說過的事情。我想把手從柯林的手中抽出來,完全靠自己站好。我好想跟伊安說話。不過,如同月亮牽引潮汐,柯林總能影響我,我的腳不由自主按照習慣隨他而去,上了救護車車廂。坐在裡面時,柯林的肩膀一下一下撞擊我的肩膀,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望著連接到我孩子身上的點滴管如蛇一般晃動。
前半個小時裡,柯林閒不下來,又是回答醫護員與醫生的問題,又是不停踱步,還到急診室玻璃門外抽掉三根菸,月光框出他的側影。最後他回來院內,蹲在我的位子旁邊。我把頭靠在手裡。他低聲說,彷彿這個念頭說出口就會展翅飛翔。「妳想,她這樣做,是不是要人注意她?」
「嗯,沒錯,化驗過了。」
「我愛過你。」他激切地說。
柯林覷起眼睛。「妳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妳怎麼會知道,瑪麗亞。」
梅茲燃起了好奇心,坐正身體低聲說:「告訴我妳拿的文件是初步研究調查結果。」
「說到這裡就好了,行嗎?」我張嘴一笑,「妳是我媽耶.」
柯林帶著那樣的把握再次離開我。
我抬頭看瓊恩,設法擠出笑容。「別擔心我,我最近臉皮變厚了。」可是我照樣抱住自己,宛如猝然覺得冷起來,宛如猝然擔心會崩潰。
「小亞,妳知道為什麼我愛上妳嗎?」
可是我的腦子亂糟糟,我不想清楚思考,也不在乎誰看見了我因受傷和憤怒而飛快衝過院子。我幾乎沒有留意到,當我一心一意靠近露營拖車時,媒體興奮了起來。
信念睡著後,柯林站起來。「嘿,對不起,看她這樣子,又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心裡實在非常焦慮。」
梅茲露齒一笑。「我也沒聽過,不過等審訊結束www.hetubook.com.com,我們都成專家了。」
一個倒吸氣,他與我分開了。「寶貝,外面有一大幫子的人等著看妳能不能從這輛拖車活著離開,要是我們繼續這樣下去,我什麼都不敢保證嘍。」他純潔地吻了我的額頭,刻意站開一步,笑意牽動他一邊嘴角。
「沒錯。」
攝影師轉向製作人。「你要連續時間代碼還是本日時間?」接著錄音師在信念面前舉起白色紙卡。攝影師說:「給我來點光度。」片刻後又說:「感光度。」製作人看著佩特拉.薩加諾夫說:「妳準備好時就來吧。」
他在取笑我,不過我已經不會在乎那種事了,我想感受他,占有他,讚美他。我打了個寒噤,把雙手在他脖子後面扣緊了。
肯思放下酒,等候電腦螢幕上的游標來到文件最上頭,然後關了電腦,期許奇蹟出現。
我沒有眨眼。「愛了多久?」
柯林坦然說:「懷特女士和我分居了,我想從你口中得知。」
我繃著臉看著她說:「我也不喜歡。可是如果我不說說話,人家會假定最壞的狀況。」我拉開門,在臉上端出笑容來。「薩加諾夫小姐,非常謝謝妳來這一趟。」
「我不是指妳留在這裡,我是說……唔,讓我過去。」
「妳一開始要是不抱怨,現在已經回來了。」
四十點八度?我開始想起血液感染、脊髓膜炎、癌細胞擴散。要是病情嚴重,今晚檢驗時不就會發現了嗎?白血球指數不是會飆高嗎?若不嚴重,為什麼會發高燒呢?
一名護士說:「懷特女士,請讓我們做我們的工作好嗎?」
審訊前一晚,瓊恩跟我們一塊用晚餐,餐後我媽和信念清理餐桌,我們則下樓到我的工作室獨處,再次排練我的證詞,直到瓊恩相信我不會在證人席上結結巴巴為止。接著,她把鞋跟勾在椅凳橫木上,凝望著我。「妳明白不是去野餐的。」
肯思打開電腦等候螢幕啟動,畫面出現時,她嚇得往後退開,忽然蹦出太多能量了。她開始啪啦啪啦拚命打字,希望開庭前有機會去探望信念,希望如果真有天上來的神靈在看顧信念,祂能隨著信念上救護車、進醫院,到一個更安全的新家。
梅茲呵呵笑。「我猜想妳已經把報告送上去了。」
我希望他看不出來我抖得有多厲害。「你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他張開臂膀,我又哭又笑撲進他的懷裡,放下了心中一塊好大好大的石頭。我不再繼續聽《今夜好萊塢!》,伊安雙手摸上我的肩頭後背,將我再拉靠近,節目於是逐漸淡去了。
我氣餒得撇起嘴。「我不敢相信妳居然會要我這樣做。」
我踮腳親吻他當作回答,一開始還覺得害羞,接著張嘴貼著他,嘗出了咖啡味,還有更甜的一樣東西,像是糖果。要是伊安對我說謊,想必一定很明顯,要是他說謊,我自然有理智能看穿他。
「不管怎樣,我知道不是妳。」他說。這話講得那樣的輕,也許是我幻想出來的。
他摸摸我的頭髮。「她聽到妳晚上跟我講電話,說妳現在應該稍微享受一點幸福。」他笑咪|咪地看著我。「還要我跟妳說,她會哄信念上床睡覺,聽來她絕對是對我們送上祝福的,還有,也送上她的屋子。」他與我十指交纏,引我進入客廳,《今夜好萊塢!》的主播正巧出現在螢幕。
他低聲說:「懷特女士,不用客氣。」
梅茲說:「等等,誰病了?誰住院?」
八十二歲的梅蜜.理查森的床邊,有兩位哀痛的親屬。自上週中風後,梅蜜始終昏迷不醒,醫生已經說明大腦損傷的嚴重程度,如今家屬齊聚一堂,準備拔除維生系統。
護士來了,拿著溫度計和酒精海綿又戳又捅,信念居然沒動沒靜。一個奇異的配音伴隨著他們的動作,過了一會,我才聽出那是從信念體內深處傳出的規律細微呻|吟。
「躺下,媽媽,妳中風了。」女兒朝醫生看去,醫生先是嚇得退開幾步,然後才開始檢查梅蜜。
「傷害自己。」
我們皆未能解釋自己的意思或行為之前,便見到血自她的指縫間湧出。
我不想離開她,可是明白有件道德義務得做。我走到通道,要求借用護理站的電話。信念的病房擠進太多人,我無法使用床邊的那一具。我在皮包內翻找,打開一張抄了組電話號碼的綠色紙片。我好不容易才說出口:「潔西卡,我是瑪麗亞.懷特,妳能轉告柯林信念的病情惡化了嗎?」
我想起布倫貝格醫生跟我說過的一項研究。在世紀交替之際,有群醫生讓出現聖傷的病患住院,並把鐵靴焊接到他流血的腳上,確保此人不會繼續自己製造傷口。我想不透,柯林怎麼能指控我毀了信念的生活。
我們默然走進電梯,搭到小兒科那一層。櫃臺護士告訴我們信念將住哪間房,不過她還沒從放射科回來。柯林和我走進房間,他坐到唯一的椅子上,我站到窗邊,往外可見到醫院的直升機起降臺。
「好吧。」他坐到我們對面,把手擺在膝上。「我替信念做過各種不同的檢驗,可是從醫學找不出她自然出血的原因。」
「當然不用。」瓊恩交代的基本命令:保持冷靜。我謹慎挑選用字,因為我相信,薩加諾夫後來加上的旁白會設法回到我們即將展開的交談上。我承認說:「很不容易,妳大概注意到了,不管外頭的人怎麼想,信念只是個小女孩,她也只想做個小女孩。」
什麼?因為椅子嗎?因為他回到我們的家?潔西卡?我?
「寶貝,我們吵醒妳啦?」
「我會讓她住院。」醫生讓步了。「不過我想是找不出新發現。」
「妳跟他說了什麼?」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我得出以下結論:懷特女士患有某種心理疾病,我已經找了專家詳閱這個案子,專家同意我。」
他拉出餐椅跨坐上去。我幻想瓊恩聲嘶力竭罵我不該沒有律師在場的樣子,不過我冷冷一笑,忽然低下頭。「說吧。」
她別過身。「我想回家。」
就某種角度來說,他不過是公平競爭,利用瑪麗亞.懷特邀請《今夜好萊塢!》到她家的同樣手法。在這種官司中,最重要的其實是見解,法官一般不會把監護權判給父親,除非能夠證明母親吸食海洛英成癮,或者是幹妓|女的。說不定神智不清也行。
那句話讓我突然停頓下來。「你是說我媽……她希望我們……」
柯林根本懶得看著律師,便開始說起來:「好,我跟你講重點,她在受苦,媽的,她住院了。我不管你怎麼說,民眾相信電視,這會影響到法官的看法,想想看波士頓那場保母的官司!我付你高額費用是要打贏官司。給我聽好,馬爾康,她在家裡出事的,我親眼看到了,那裡有什麼人還是什麼事情讓她身體不舒服。」
開始攝影時,我正在地板上幫忙信念玩氈板,同時遵照瓊恩的指示,不對佩特拉或攝影機說話,只做平常跟信念做的事情。我盡量讓信念不去注意攝影機頂上的小紅燈,她好像想注視著那一點。佩特拉在角落旁觀。
他往後退開,露出疑惑的笑容。「怎麼提起這個?」
我笑了一笑。那本經濟學教科書始終沒拿回來,不過我得到了柯林,當時還相信這樣的交易太划算了。我拿起柯林放在流理臺上的月桂葉小瓶子,將它擺回原位。「我應該繼續讀書的。」
「瑪麗亞,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別人會說的話。柯林將卑鄙到極點,梅茲另外還有一大票的證人,他會教他們要怎麼說,才能讓妳看起來不配為人父母。」
「我猜想妳昨晚已經傳真給法官了,好讓他在今天審訊前可以讀一讀。不過,我認為在道義上應該在開庭前讓妳知道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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