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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信念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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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五章

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五章

梅茲咆哮著說:「媽的,就算太平間裡的遺體正在自助餐廳吃午餐我也不管,我希望柏奇醫生能獲准跟信念.懷特說話。」
當他走開時,肯思發現自己僵在原處。現在是週日凌晨,不過再二十四小時,他們眾人都要返回法庭,如果返回法庭還有根本的必要。
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希望信念會健健康康生下來,那麼我便不會受到責罰。然後她出生了,我一顆不安的心還是放不下來。不過我現在明白那是浪費時間,母職不是考驗,是宗教,是立下的聖盟,是堅守的承諾,符合所有人的需求,沒有東西能像它那樣掩飾瑕疵。怎麼會付出這樣的代價,我才明白信念是我人生中有權做每項首度嘗試的人呢?
米麗說:「我不會把事情說得這麼慘,我不是傻瓜。」
我說:「瓊恩,我很感激這個提議,不過現在我不想要人陪。」
「什麼……」肯思想問個問題,問題卻卡在肚子凹處。
我問:「妳什麼都告訴我了嗎?」我把無線電話話筒握得那麼緊,鐵定會留下指甲痕跡。
「我已經打過了,他叫我打給妳。」
伊安不知道,究竟從何時起他不再認為瑪麗亞是外表和藹卻讓孩子面對這種關注的母親,反而開始相信瑪麗亞是整場騷亂中的受害者。十之八九是在堪薩斯市,他假裝想幫助瑪麗亞,裝得那樣天衣無縫,結果偽裝就在某一時間點成了真摯的情感。
「沒有。不過並非是因為我不想見她,今天我試圖走進她的病房三次,不過人家告訴我她病情很重,無法跟我說話。」
「我很樂意跟你聊聊。」布倫貝格醫生說。
「人都要死了,講究語意學有什麼用處。」
我呢喃說:「我從沒跟妳說過對不起,好久好久以來,我都忙著顧自己,沒有時間留給妳,不過我知道等我準備好的時候,妳還是會在等我的。」我摸摸她的臉頰。「現在輪到妳嘍,慢慢來,不急。等妳轉頭的時候,幾天以後也好,幾個月以後也好,嗯,沒有妳,我哪裡都不會去。」我閉上眼睛,聆聽提供信念所需的機器偶爾發出瞬間而逝的呼呼聲,某組設備的節奏增強,發出快速而整齊的滴滴聲。護士抬眼一看,皺眉說:「有狀況。」她看了看心電機印出來的資料。「我最好去傳呼布倫貝格醫生。」
「所以她沒有轉好,卻也沒有惡化。」我能接受穩定的狀況,會讓我焦慮不安的,是信念處於困境,而我必須無所事事坐在這裡。
「況且這些母親從外表也看不出徵兆。她們否認傷害孩子,諷刺的是,她們看起來非常關心孩子,醫護人員要察覺MSP有個方式,那就是查閱漫長複雜的病史,或者症狀的類型與教科書上所講幾乎相仿,或者在心理症狀的案例中發現正在服用的藥物絲毫起不了作用……因為孩子其實不是精神病患者。」柏奇往後一靠。「不過,要診斷出MSP,唯一令人信服的方法是當場逮到母親,在醫院病房偷裝錄影機,或讓小孩子離開母親的照顧。假如是代理孟喬森症候群,小孩一被帶走,急性疾病大概會立刻減緩下來。」
「我希望她抱我,我只是希望她抱抱我而已。」
米麗淚眼汪汪地述說:「醫生說她預後情況會很理想,因為她心跳停止不到一分鐘,呼吸道暢通,心律又平穩。」
「我會試試,不過梅茲可以說他想說的任何話,要是他高興,還可以編出一個論點,說妳利用巫毒娃娃來操控信念的行為。這是否為事實不重要,要緊的是,當他做了這種事,我們可以站起來,讓法官明白他交出來的是一大堆胡說八道。」她嘆了氣。「聽我說,妳有弱點,妳住過精神病院,我要是站在梅茲的立場,八成也會贊同那齣戲碼。」
「絕對會,事實上那會讓父母認同變得更加必要。」柏奇說。
「醫生,你見過信念.懷特嗎?」
「我們會讓信念跟妳一起回家。」
實事求是而論,瓊恩單打獨鬥的話,要找出足以駁倒柏奇醫生的資料,機會實在渺茫。她沒有時間,也沒有梅茲在高級律師事務所的資源,此外還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很多方面都符合。經歷一段沉重的個人壓力後,她的孩子隨即出現這些行為。懷特女士似乎是非常關心孩子的家長,帶孩子接受了精神治療,這裡有一點要注意,孩子對藥物治療沒有反應。她還帶孩子去急診室。在這個案例中,最有力的一點也許是選擇聖傷做為呈現的病痛,在受害者身上製造出血很簡單,聖傷則是相當巧妙的作法,因為沒有任何例子納入記錄,它必須是符合教科書描述的症候,當醫生一輩子沒見過聖傷時,又怎麼能說這孩子身上帶有的不是聖傷呢?」
「有群愛滋病患在那裡,他們的丁細胞指數忽然回到正常範圍內。」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直率詢問這些女性是否傷害孩子,而她們會說沒有?」
他想陪瑪麗亞,瑪麗亞卻不准他去。
精神醫師嘆口氣。「我完全不會驚訝看見信念.懷特突然恢復健康。」
我相信我媽這樣說是為了讓我比較好受,可是沒用。我掛了電話,過了一些時候才發現我根本沒道別。
「醫生,就這些嗎?」
我記得生產臺尾端安放的燈具,好像在拍什麼好萊塢片子。我記得醫生戴的塑膠口罩,還有啪一聲套上手套時的乳膠氣味。我記得柯林昏倒時頭撞上床頭櫃邊緣的聲響,還有在他上方掀起的一陣騷亂。那時我把手放在腹部上方展開,等著輪到我的時候。我記得當時想著我的心臟,心臟在嬰兒的腳上方保持平衡,宛如受過訓練的海豹以鼻子所頂的球。接著,我領悟到唯一停止痛楚之道是讓痛苦離開身體,這時驚人的推動魄力出現了,我推,我再推,直到確信自己裡面都翻出來了為止,就在此刻我感覺她的腦袋擴大了,她改變了我,感覺在那一陣匆忙而令人抖顫的呼吸、出血與美妙中,她凸出的圓鼻子、下巴和肩膀逐一從我雙腿間流了出去。
護士說:「不是說笑吧?」
「她並沒有在受苦。」
梅茲說:「停,讓我們在這裡稍微慢一點。你說母親讓自己的孩子生病,只是為了博取關注?」
過去三個小時以來,伊安一直在新迦南鎮的街道上走動,市鎮中心就這麼點面積,黑漆漆的,每家店都關著,只有甜甜圈國王開著。他要是再走進去,必然會看似笨蛋,問題是沒有其他地方好去了。
他離開前,親我道再見,這個吻不帶熱情,夾帶的是如甘草糖一樣溜過我脣間的道歉,嘗起來同樣地苦。
梅茲的心理學專家叫塞萊斯汀.柏奇(Celesine Birch),人m.hetubook.com.com顯然與他姓氏拼法相同的樺木(birch)一樣,又高又瘦又枯槁,還跟銀色樹皮同樣蒼白。他僵著身子坐在證人席,流露出那種自知是這一領域拔尖人物的高度自信神態。
屋子無聲無息,我坐在信念的臥房,凝望她的娃娃屋、彩色筆組和芭比,設法鼓起勇氣摸一摸。我繃著身子坐在那裡,持續咬緊牙關,咬到下巴都痛了。
「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的主要受害者是孩童,幾乎總是某個母親以人為方式製造或誇大孩子的病徵,然後帶孩子接受醫療,聲稱對問題的病源一無所知。依照心理健康專家的推論,這些女性並非希望在孩子身上強行加諸痛苦,而是帶病童看診時會遇見醫生,她們希望藉由醫生的同情而間接承擔患者的角色。」
瓊恩往軟綿綿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看去。「她看起來並不好。」
尖銳的嗶嘩聲突然劃破擾囔的活動,米麗於是頭朝信念床後的監視器猛然靠過去。「她快停止呼吸了,推急救車來!」醫生移到床邊開始施行人工心肺復甦術。
「我不是在對她做這種事,我是為了她而做這種事。」
柯林一骨碌站起來抓住我的手臂。「妳不能去,妳不能去,我很抱歉。」
我含笑看著她。「我想回家泡熱水澡,然後把頭塞進瓦斯烤箱裡。」
我期待死去,我記得握住刮鬍刀刀片,希望畫下最俐落又最深切的刻痕。我不忘計算多久才會聽見天使的聲音,我巴不得擺脫掉自己,擺脫掉這具肉體,擺脫只有痛苦靠近她的這個人。
梅茲停在被告桌前。「柏奇醫生,如你所知,信念人在醫院,假如她的母親有段時間不許接觸她,你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情?」
「為什麼?因為我走運生下一個特異的孩子,你可以利用她來提高節目收視率?」
「有事。」我咬著不放。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日傍晚
那天我媽一大早打電話來時,我狠狠訓了她一頓,罵她欺瞞我信念的病情,罵得又久又大聲,罵到她哭了。她掛上電話,我立刻覺得過意不去,不過連打回去說道歉也不能。
他伏身下去,笨拙地抱住她,耳語說:「妳也抱抱我。」然後語氣更加強而有力。「抱我啊。」只要輕輕的抽動他就會滿意了,他稍微震撼她,督促她恢復意識,結果身邊出現一名護士將他拉離床邊。「懷特先生,你必須讓她休息。」
「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錯過她甦醒的時候,也許我閉上眼十分鐘就好。」
我非常輕微地噢了一聲,又問:「信念醒過來嗎?」
過了漫長的數秒,我才聽懂了瓊恩的話。「妳在開玩笑吧?」我最後好不容易說出口。可笑,太可笑了,可是整件事情卻讓我想哭。「他們以為我要謀殺親生女兒?」
他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如果放棄監護權官司,信念就能像任何七歲小孩一樣健康強壯走出醫院,他這一刻就會放棄了。
聽見被蒙住的啜泣聲,她轉過去,米麗有張堅忍的臉龐,即是此刻,也是設法堅強挺住。
「她燒到攝氏四十一點一度,得給她打點什麼。」
醫生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記住一點,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母親身上,這不像染上流感病毒。這種女性精神失常,起因往往是生活的壓力源,婚姻衝突啦,離婚啦。加害者可能有自虐歷史,通常與醫療圈有所接觸,所以知道細節和行話。她們需要——不,應該說是渴望支持與關切,對她們來說,生病是受人愛護照顧的管道。」
治療他人一直在削弱她的健康。
馬爾康.梅茲大聲嚷嚷:「你說我們不能跟她說話是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我們得花什麼功夫才有辦法上樓來?媽的,大廳跟動物園一樣。」
幾分鐘內病房擠滿了護士醫生。「瑞斯勒,讓她放鬆下來,替她插管,每分鐘壓胸十五下。」醫生檢查信念心律,繼續大聲發號施令。「瓦雅特,接中心靜脈點滴,打乳酸林格氏注射液,能打多快就多快,打一公升進去。還有,艾比,我要知道全血球計數、血小板,另外送血液凝塊去血庫測血型以及做血液交叉比對測試。」
護士說:「她沒辦法,她的手綁住了。」正當柯林還在反覆思索那句話,護士就引他出了病房。
瓊恩搖頭。
瓊恩走回法庭時,感覺好似剛剛攀上了華盛頓山。再慘,也慘不過需要當事人條理分明作證之前讓她感情脆弱,整個人軟綿綿起來。她朝梅茲看了一眼,想到所有可怕的念頭,恨不得有片刻具備心靈感應的能力。梅茲傾身越過旁聽席圍欄,對一個與他酷似的人說話,那人比他還矮小瘦弱,可能只是他事務所的下屬。
我一時懷疑這是否為真,接著又想,這付出了什麼代價呢?自從讓我媽復活後,信念就元氣大傷,過去兩天有多少病人跟她接觸過?我突然頓悟為何信念這回病情嚴重許多。
「『噓,小寶寶,別說話,爸爸給妳買隻仿聲鳥。』」他用潮溼的臉頰貼著信念的臉頰,聽著連到她胸膛的監視器滴滴滴發出平穩信號。「『如果仿聲鳥不唱歌,爸爸給妳買個鑽戒。』」
身為人母,我頭一個作為是把父親的不忠怪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第二個作為是吞下五顏六色的藥丸,儘管醫生不知藥品對胚胎會造成什麼後果,他們告訴我,治好我的憂鬱比擔心嬰兒所承受的危險更加重要。而我,傻啊,信了他們。
「多半治療孩子。」
一名護士朝布倫貝格醫生轉過身去。「怎麼回事?」
我小心翼翼把刀片扔到垃圾桶。
「她會斷然否認,她會非常生氣我居然指控她做出這樣可惡的事情,她會告訴我她愛她的女兒,只希望她健健康康的。」
他從未確實捫心自問,為什麼自己是無神論者,不過答案唾手可得,幼年遭命運擊垮,他不可能相信親愛的上帝存在,在所有親近的人被帶離他的身邊之後,他不可能相信有愛存在,就是這樣。所以他重新塑造自己,讓自己成為不用相信的人,於是如同《綠野仙蹤》裡的巫師學會了一件事情,如果在唬人與信條的簾後躲得夠久,大家會停止設法找出你一開始是誰。
「我不會去醫院,如果妳要問的是這個的話。」
伊安聳聳肩膀。「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麼?我是妳的法務助理。」
「沒事啊。」
我陡然想起信念出生的那一夜,當時我離開碧安園才一個月,受到人家給我服用的藥物的影響,人還很脆弱,認為看似真實的事物非常少,柯林不真實,我的家不真實,我的人生不真實。直到收縮的痛楚從腰部往下劈,我才明白自己回來了。
「能為我們說明嗎?」
她,絕對是女性。她過來坐在我的床尾,我凝望她頭髮hetubook.com.com邊上的光亮,還有手指間縫的光輝,彷彿小孩子扣住手電筒一樣。她的嘴角下彎,彷彿也同樣思念信念。
「我替妳打電話去醫院探聽她的情形。」
「她連打電話都不行?」
「我根本不鳥梅茲現在怎麼想。」柯林走到樓梯坐下來,將臉埋到手裡。「我剛剛見到信念。」
週六一大早,瓊恩到甜甜圈國王,買了一杯超濃又完全不加奶糖的咖啡,以及分量足以撐過漫長一日的果醬麻花捲,然後繼續走了五十公尺路抵達她的法律事務所。她把鑰匙插|進門裡,發現門鎖已經開了,便想到破壞狂與強盜竊賊,居然還想到了馬爾康.梅茲。她將門一推,門轉開來。
你忘記梳髮、洗澡、穿衣。
「你他媽最好是!瑪麗亞都不再希望你在這個州的範圍內了,還會要你幫忙打官司嗎?說不定你又再次扮演雙面間諜,趁我們有機會表達我方意見前,設法要把我們打垮。」
我媽回答:「我會騙妳嗎?她在裡面睡覺。」
「那……那太可笑了!」米麗氣急敗壞地說。
她幾乎還沒離開房間,信念便倏然張開了眼睛,目光起先集中在肯思身上,然後是我媽,最後落到了我身上。信念的嘴一張一開想講話。
「相信我正在做的事情。」
我不讓自己立刻回話。我想起了伊安,想到他說過關於上帝的話。我低聲說:「妳對一個小女孩這樣做的時候,我怎麼相信妳?」
我萬萬沒想到,打開門看見的會是柯林。「我可以……?」他朝屋內打手勢。我點頭,往後退開,讓他進入他以前擁有的屋子。
我知道她是想給我希望,希望卻如沙子從我的緊握中流失。
柯林偎著我的頭髮,把啜泣埋藏起來。我說:「沒事了。」不過,並非沒事,怎麼可能沒事。我在他背彎裡轉身,發現自己很慶幸他在這裡,很高興我們可以為彼此這樣做。我發出噓聲安撫他,若是在信念身旁,我應該也會這樣安慰她。
柏奇說:「當然。根據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代理人偽病症是少見的疾病,病患刻意在自己所照顧的旁人身上製造身體或心理病徵。」精神醫師開始為他的主題暖場。「根本上,就是一個人讓另一個人看起來或者感覺生病了,通常被稱為代理孟喬森症候群,或者MSP(Munchausen Syndrome by Proxy),名字來自十八世紀的孟喬森男爵,這位傭兵由於吹牛的故事而名聲大噪。」
梅茲點頭。「醫生,有一種心理疾病稱為代理人偽病症,你熟悉這種病嗎?」
伊安啞著嗓子懇求:「瑪麗亞,讓我跟妳一起回家。」
我低頭看看雙手,還沒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之前,已經漫步走入浴室,拿起用來刮腿毛的剃刀,啪一聲打開安全塑膠刀柄。於是,此刻我正捏著致命的刀片邊緣。
你鎮日不吃,因為食物就是讓你繼續在此的日用品。
「還有別的。懷特女士也有精神健康問題的病史,由於婚姻壓力曾企圖自殺,然後忽然有一大票的醫生護士在旁支持她。就某個層面而言,她把被愛與醫護人員的悉心照顧畫上等號,這也就能解釋,為何類似的婚姻壓力出現時,她會開始讓小孩子出現不適。每次她帶信念去接受治療,懷特女士本身會透過代理人得到七年前從醫生與精神聲師那裡得到的關切。」
「其實那就是我必須跟妳說話的原因,瑪麗亞不能到醫院來。」
柏奇說:「她們都會告訴你沒有,這是此症的症狀之一。」
讓我來告訴你,當你知道自己準備好就死時是怎樣的感受。
我在他的嗓音裡聽見淚水,於是撫摸他的背部。「是我們對她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嗎?」
梅茲說:「這是柏奇醫生第五次想訪談信念,如果週一我們不能帶著這條資訊走入法庭,我的官司會受到嚴重阻礙。」
「是的,庭上。」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妳不跟我說話了嗎?」
起初,一陣恐懼的衝擊快速穿過我的身體,接著我強迫自己放輕鬆,別忘了,她的手第一次流血時,柯林不在場,他不知道會看見什麼。
「我說的病徵,指的是幻覺或妄想,失意或健忘,或轉化症狀,例如偽症狀。要理解母親怎麼在孩子身上『造假』比較困難,不過根本而言母親會選擇強化某些適應不良的行為,比方小孩子活靈活現描述夢境時,她可能提供充沛的照養,小孩表現完全正常時,則忽略或傷害他。可以這麼說吧,最後孩子將學會表現出母親所要的。」
法庭的人都走光後,剩瓊恩和我獨坐在那裡。她問:「妳現在要做什麼?」
柏奇醫生點頭。「完全合理。」
電話在半夜響起,肯思.范德霍文說:「瑪麗亞,我要妳仔細聽好。」
肯思擁抱她,兩人都知道必須怎麼做。米麗脫口說:「別打電話給柯林,就是他害得瑪麗亞不能來的,他不配在這裡。」
難關,究竟我應當承受多少?我女兒住院,我愛上的男人一直對我說謊,我以前愛的男人認為我有可能殺死我們的小孩。
她眼裡的憐憫幾乎讓我失控。
法官出來,請求律師到法官席前,這時梅茲轉過身去。「好,梅茲先生,我記得我們同意過這時要集合一下。我想你準備好要讓專家證人上場了?」
「不用了,謝謝。」
「主要的專長是什麼?」
「我知道,我媽說你去了那裡。」
那是母親做的事情,她們守夜,她們把孩子擺在第一位。
「不好笑。」她摸摸我的手臂。「妳希望我替妳打電話給約翰森醫生嗎?我相信在這樣情況下他可以擠出時間讓妳預約看診,只是去聊聊。」
因為,我想這樣說,因為信念所發生的事情。她相信了,看看她落到了什麼地步。
「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哎,我不知道妳有沒有其他計畫。」
我望著他,納悶他是否歸咎於我,不過他好像心煩得沒空想那些。我想他確實非常不安。「我不知道。」
「她撐住了,不過心臟停止跳動一陣子,所以她失氧,我們要等到她醒來,才知道大腦有沒有受到傷害。」
也許,人不光只是一具肉體、一副心智,也許還有其他的什麼是這團混合物中重要的一部分。確切來說,不是靈魂,而是暗示你有天可能比現在更加卓越、更為堅強的氣魄。一個指望,一份潛能。
當守衛推著地板拋光機進來時,我走出房間那裡,愕然發現法院的走廊與大廳熙熙攘攘。我們的審訊今天到此為止,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不表示別人的也結束了。倚牆的是名淌淚的婦人,一個老先生的手臂搭著著她的肩膀。三個學步年紀的兒童在一排塑膠椅之間穿梭。有個十來歲的年輕人像問號一樣對著公用電話的話筒彎身,氣急敗壞細聲說話。
半個小時後
她遲疑了,我從她的語氣聽得出來。「媽,什麼事?」
「假如孩子生長在單親家庭會有所不同嗎?」
「這一定讓她很傷心。」米麗揉揉太陽穴,又要照顧外孫女,又想去自己孩子身邊提供感情支援,這無疑令她感到煎熬。
聽見抬高音量的說話聲,肯思步出信念的病房。這三個小時來,信念雖然昏迷不醒,她一直在為她朗讀。「什麼事情?」
「就算我沒打電話,梅茲自己也會挖出來。」
伊安下巴的肌肉一跳。「好吧,也許我當時是那樣的,不過我也考慮到信念,還有妳。我必須怎麼做妳才會相信?我會把梅茲付我的錢當作信念讀大學的專款……或者送給那些該死的耶穌會信徒。妳想要我怎麼說,我就公開怎麼說,我犯了錯,對不起,為什麼妳就是不能相信我呢?」
「可是——」
「沒錯,不過如果母親個人曾有過妄想或幻覺,我們更可能發現小孩子被迫出現妄想與幻覺。」
羅斯波丹法官皺眉。「等等,今天早上,你們都為了立場大轉變而大發脾氣。梅茲先生,問題是什麼?」
我現在應該陪著她,如以前生病時我媽陪我一樣,我媽會把裝果汁的杯子拿到我的嘴邊,在我胸口畫圈塗抹克司傷風膏,我醒來時她會坐在那裡,彷彿整晚沒有活動過一塊肌肉。
「你訪談過瑪麗亞.懷特嗎?」
寧靜如同另一條毯子停落在床上,可是我感覺自己微顫冒汗。我說:「妳啊。」憤怒揪著我的胸口往上爬。
「沒錯。」
伊安.弗萊契拱背貼近她祕書的電腦,這時轉過頭來。「時間差不多了。網路上能找到的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相關資料,我已經通通印出,我想妳最有利的對策,就是指出這個疾病的特異之處。去年全美只有兩百起病例,瑪麗亞是其中一個的機會有多大?另外,她沒有這種病的背景,童年沒有受過虐待,如果米麗出庭作證——」
「我念哈佛大學,然後念耶魯大學醫學院,在加州大學洛城分校擔任住院醫生,之後在紐約市西奈山醫學中心做了十年醫生,接著才返回加州自行開業。我在加州看診十一年了。」
瑪麗亞崩潰後振作起來,或許在風中搖晃著前進,然而她站在那裡,帶著一身的傷痕,跟伊安不同,她勇敢面對過去打倒她的閃光雷擊,願意再次承受風險。其實她也應該迴避愛,她卻沒有,這一點沒有人比伊安本人更清楚。
她望著這位阿姨像抓著救生索一樣抓著憤怒不放,柔聲說:「米麗,我馬上回來。」接著肯思穿過走廊,來到最近的公共電話,往口袋一掏,摸出一張紙片,撥了上頭的電話號碼。
他不知道要相信什麼,他聆聽醫生對他說話,他聆聽精神科的柏奇醫生,他聆聽瑪麗亞發誓從未傷害過信念。柯林輕輕坐到信念身旁的床上。
「太太,妳何不跟我一起來,讓我們能幫她呢?」護士拉米麗到外面走廊。米麗站在那裡,把臉貼著小兒科加護病房的玻璃,看著某人扯開信念的住院罩衫,把電擊器電擊板放在她小小的胸口,沒有察覺自己一隻手悄悄塢住自己強健的心臟。
「你不要說話。」
在電梯裡,我猛然想起一件怪事,這間醫院幾乎沒有人,就算是半夜兩點,也該有紅眼的醫生、疲憊的親屬、生產的婦人啊。肯思彷彿看穿我的心思,轉身面向我。「傳言說,信念光是人在這裡,就治好了一堆病患。」她扼要地解釋。
「MSP的案例中.有百分之四十四會出血,其次是癲癇,占百分之四十二。接下來是中樞神經系統抑制症狀、窒息與消化道疾病。心理病徵更是不用說。」
醫生壓住信念一隻手腕,護士按住另一隻。信念的身體開始拱背抬起,急遽晃動的節律如遊樂園的遊樂設施。護士低聲說:「她又流血了。」
醫生告訴他信念的心臟停止跳動,由於身體其他系統功能衰退,造成心臟承受了壓力,心臟就這麼停止了。
梅茲點頭,「我同意。其實我建議,如果庭上滿意,今天就到這裡,讓史坦狄斯小姐能利用下午剩餘的時間開始做調查。」
「有時候,除非有人能制止她們。」柏奇醫生說。
我晃著身子說:「瓊恩,我得去看我的女兒。」
他還沒能回答,瓊恩就先插嘴說:「不好意思,庭上,不過我必須再次提出抗議。我的當事人才被告知在審訊期間不能見女兒,坦白說,她精神瀕於崩潰。現在是下午三點,而且我和梅茲先生不同,我沒有他在大城市那種事務所可利用的大批人力資源,所以還沒有機會研究代理孟喬森症候群。我不認識這位專家,不知道他的資歷,也確實不清楚這種神祕疾病。為求公平起見,如果你准許梅茲先生讓他的證人出庭,我認為我起碼應該有週末的時間來準備交叉詰問。」
肯思問:「米麗?妳上次休息是什麼時候?」
「整天一直跑來的那個?沒有。」
「那個愚蠢的精神醫師出現過嗎?」
然後有一天決定體內還留有足夠的精力去做最後這一件不朽的事,這時心就平靜了。幾個月沒理會過時間,你忽然計較起分分秒秒。你忽然有個祕密會讓你笑,會讓人說你看起來氣色好,只是你感覺像貝殼,脆弱且能碎成千千萬萬片。
我不知情,對此柯林似乎露出真切的訝異。「停了,今天下午的事。」
一個小時後,信念的心臟再次驟停,這次肯思陪著米麗站在玻璃窗外,看著醫生打仗似地要讓小女孩穩定下來。在混亂場面中,他們粗手魯腳對信念做侵入性治療,這樣過了好幾分鐘後,布倫貝格醫生走向她們。他知道法庭的命令,對此覺得不以為然,他邀請米麗站到一旁私下說話,沒想到米麗把手一揮,拒絕這個建議,要他在肯思面前直說。
「因此當一個女人遭人當面詢問這樣行為時,露出震驚迷惘的樣子,甚至堂而皇之地生氣,完全不記得傷害過孩子,這樣的女人還是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插了協助她呼吸的管子,他們用了電擊器,妳知道那種東西,讓她的心跳再次恢復穩定。她癲癇發作後,手又開始流血。」
「伊安,你當真希望我說話?你希望我感謝你打電話給《環球報》那個白癡記者,讓他挖出碧安園的事情,這樣一來馬爾康.梅茲就可以扭曲這件事情,說什麼我患有某種變態的心理疾病,因此殘害自己孩子的身體?」
「什麼?」
柯林走進昏暗的加護病和*圖*書房,站在女兒病床床尾,她的手臂攤得開開的,以約束帶鬆鬆綁在床欄杆,避免手掌的傷口再次裂開,腳則被毯子固定住。柯林的眼神落到黏在她胸膛的電線、喉嚨的管子與手裡握成杯狀的紗布墊。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四日
就在電梯門打開前,我說出肯思打電話後一直在心裡縈繞的話。「妳得打電話給柯林。」
那晚,我夢到跟信念的上帝說話。

我堅定地說:「這不是真的,妳不能讓他們明白嗎?」
「例如曾經住過精神病院的母親?」
不過,就在他與柏奇醫生離開前,站著的米麗忽然身形一晃,馬爾康.梅茲在她跌至地上前用雙臂扶住了她。
「你說也能在小孩身上製造心理病徵?能否解釋?」
雪開始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又厚又扁,貼著人行道融化了,彷彿我只是作夢夢到了雪。我深深著迷於雪的美麗,以致於走到離車只剩幾步路的距離,才注意到伊安站在車旁。
「你好大膽,還敢找藉口。」我以低沉的聲音說。
梅茲一聽露出驚訝神情。「她不省人事?我以為史坦狄斯為了贏得同情而誇大其詞,老天,抱歉。」他轉向柏奇。「也許你可以跟她的醫生談談。」
「妳希望我當時怎麼說?我打電話給麥馬納時不認識妳,之後我不想告訴妳,是因為我認為妳會為此恨我。而至於我那些關於信念的話——唉,我必須要含糊帶過,我認為妳根本不希望我告訴世人我相信信念有靈療能力。」
於是,我們來到了小兒科加護病房的樓層,我隨肯思走到信念的病房,我上次見到她之後,她已經換過地方。到了玻璃窗,我停下來,我媽坐在信念床畔的椅上,忽然顯得這等蒼老,看了我心頭一震。信念……唉,我根本認不出她來,一身的管子貼墊電線,在窄床上看起來好嬌小。
醫生大喊:「我要直接加壓,抬高患肢。」一個按鈕按下,床開始升高,兩名護士同時開始按住她的手掌。
在家屬休息區,瓊恩坐在米麗身邊,她素來不喜歡醫院,這間也一樣……不過有件她無法指明的事情似乎讓這裡比平常更加令人緊張。她對瑪麗亞的母親露出親切微笑,鼓勵她說下去。
布倫貝格低下頭,輕聲說:「我是在告訴妳,親友應該考慮來道別了。」然後轉身面朝肯思。「而我是在告訴妳,考慮看看法官簽署的文件是否跟那件事情同樣重要。」
——索福克里斯(Sophocles),《菲德拉》(Phaedra)
柯林往上看了一眼。「她——老天,小亞,她病得好嚴重。」
「太好了。」他看著梅茲。「傳喚你的證人。」
有一陣子,上帝就這麼坐在床沿,輕輕把被子撫平,留下帶有銀色光澤的銅綠,彷彿是已逝輝煌年代的金箔。最後她柔聲說:「妳有沒有細細想過,我能體會失去孩子的感受?」
「出事了嗎?她沒事吧?」
「我不能肯定地說。比起成人,小孩子的忍受度是比較高,不過以信念的情況而言,事情的發生並沒有按照邏輯。」醫生吞吞吐吐。「信念的心臟病並沒有顯著的醫學原因,可是她的身體功能正在衰退,她昏迷不醒,我們以機器讓她維生,我不知道這能持續多久。」
梅茲慢吞吞地說:「我明白了。醫生,你怎麼診斷MSP呢?」
醫生飛奔進房,拉起掛在脖上的聽診器檢查信念的生命徵象,手一面在她身上移動,嘴一面輕聲說話:「孩子,還不要說話。」他對一名護士點個頭,於是他抽出氣管時,護士按住了信念的肩膀。信念咳嗽作嘔,然後發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含笑以粗啞的嗓子喊了聲「媽咪」,纏著繃帶的手迎上來捧住我的臉龐。
為了她,我點個頭,擠出笑容來,卻沒有說出真正的念頭:假如孩子死了,監護權爭奪戰根本沒有意義。
我謝謝瓊恩,告訴她我要再坐一下,然後聽著她的高跟鞋喀啦喀啦走過法庭的長走道。我把頭靠在桌上,閉起眼睛,非常努力想像信念的樣子,如果我想像出她的樣子,也許她會知道我在這裡想著她。
「沒事,就是柯林也來過了。」
「瑪麗亞.懷特符合MSP加害者的概況嗎?」
梅茲問:「她可能不自知地傷害女兒嗎?」
「妳跟我知道,可是有保護令在不能亂來,我要妳陪著信念,並打電話告訴瑪麗亞最新消息。」
「你能否告訴我們,什麼可能造使母親出現這樣的行為?」
你同一頁書讀了上百次。你把人生像錄影帶一樣倒轉,看見讓你哭的畫面,讓你暫停的畫面,可是沒有畫面讓你想快轉。
「停了?她心臟停止跳動,結果沒人通知我?我要到那裡去。」
我進去時,一名護士如影移動,我媽起身擁抱我。我不發一語坐到她空下來的位置,就在此刻瞭解了那些能抬走壓住孩子車輛的母親,那些能英勇挺身而出擋下子彈的女人。我願為紋風不動躺著的那具身體付出任何一切,我會付出任何代價來代替她。
「去躺下來吧,這裡空床很多,我不會讓信念發生任何事情的。」
不過,也許只是也許,需要協助的人不是瑪麗亞,也許那個特徵屬於伊安本身。
在將近二十分鐘後的此刻,我走進醫院大門,感覺自己像個傻瓜,戴著我媽備用的老花眼鏡,以及信念以前用來喬裝的老舊假髮。我裝得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而肯思按照所言在電梯間等候。我們進去電梯,門一關上,我立刻感激地抱住肯思。她在電話中告訴我,信念的情況沒有好轉,她的心臟再次停止,甚至可能會死去。肯思說:「這種時刻我不在乎法官,妳應該到這裡來。」
「那麼我們去外面喝一杯吧。」
「不知道,我想有段時間了。」
「等等,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麼,可疑的宗教異象或許是MSP中被強化的部分?」
我印象最深的,卻是抱起還沒剪斷臍帶的信念的護士。「好漂亮的女兒!」她將娃娃抱來,於是我看見了腫脹的臉蛋和一蹬一蹬踢打的雙腿。純屬偶然,這嬰兒居然踢中了臍帶,我感覺到臍帶在體內一路往上延伸,一種奇特的牽引,一陣直接延伸到我女兒肚子的顫抖,信念於是也嚇得張開眼睛。那是頭一次我認為我們是連在一起的。
兒女是使母親活下去的依靠。
瓊恩看往走廊盡頭,忽然想到了,這間小兒科加護病房奇怪的地方在於信念是裡面唯一的病人,除了由於信念被叫進去的醫生護士,附近無人。「妳打電話時——」
「沒有,根本不曉得他來這裡。」
你會睡很久,醒來時腦裡第一個念頭是希望能回床上睡覺。
「她和-圖-書的心臟?」我說話的聲音跟灰燼一樣乾澀。「她的心臟怎麼了?」
柏奇醫生嘆氣。「要非常謹慎,梅茲先生,而且往往這樣還是不夠。記住一點,出現病徵的是孩子,孩子不會告訴你發生什麼事情,因為那正是獲得母親關愛的代價。父母是醫生主要的消息提供者,醫生假定他們會誠實以告說明孩子的病情,然而多數醫生不會突發奇想,從試圖診斷孩子改變成診斷家長。」
我狠狠用力一拉,勉強把門從他的手裡拉出。「你不能永遠要怎樣就怎樣,就是你也不行。」我說。
米麗努力讓嗓音保持平穩。「你是在告訴我——」
布倫貝格說:「好,我准許他,只是別期待他有什麼深入的進展。」
「醫生,假如質問母親她的行為呢?會發生什麼事情?」
柯林待到清晨四點,我忽然想到他的新婚妻子大概正在找他吧。不過也許她並沒有在找尋他,也許那正是她之所以成為他新婚妻子的原因。
我悄悄跟在肯思後面,在醫院走廊穿梭,害怕隨時有人跳出來,比出手指指控我,強制將我送去坐牢。我集中心思保持心中冷靜,冷靜像胸腔裡一粒小而堅硬的堅果,這樣當我見到信念時,不管情況再壞,我都不會崩潰。
伊安起身,撢了撢屁股的灰塵,沿著道路開始走下去。
瓊恩訝異地說:「你同意?」
「很熟,甚至被認為是此症全美前三大專家之一。」
「醫生,你是什麼學校畢業的?」
「他也不管法庭的命令,說妳也應該在這裡。」
我低頭望著他放在我臂上的手,他的肌膚貼著我的皮膚,於是他忽然抱住了我,我靠著他的胸膛哭泣。「柯林,把事情告訴我。」
我關上他身後的門,然後抓住喉嚨;我需要做出實際的動作,免得想說的惡言毒語通通從嘴脣蹦出來。「你不該來這裡,我們雙方的律師都不會准許的。」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清晨兩點
「好吧,我到醫院看看信念的狀況。我會告訴妳媽媽法院的命令,請她打電話回家給妳。」
我上車,想關上門,伊安卻緊緊拉住門。「我想我愛上妳了。」他說。
伊安正色地說:「拜託,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我查明真相,我挖出祕密,我提出反證。如果瑪麗亞不讓我幫她,好歹讓我幫妳吧。」
「這樣的母親會害死自己的孩子?」
「這樣的母親會製造哪些病痛?」
「我的證人今天好幾次想與信念.懷特會談,這對他的證詞自然有密切關係,可是信念缺乏行為能力,無法跟他說話。」他對瓊恩露出和解的笑容。「結果我也需要多一點時間。」
肯思嚴厲地說:「抱歉信念沒辦法給你們通融,她不省人事。」
「肯思.范德霍文來了,在醫院待了一個小時。」我媽說。
「根本來說的確就是那樣,梅茲先生。讓孩子生病屬於比較簡易的作法,有些母親會用血汙染尿液採樣、讓點滴管出現滲漏或讓新生兒無法呼吸。我們認為代理孟喬森症候群是一種虐童形式,致死率是百分之九。」
「她很好,只是受限於保護令,這要感謝法官跟馬爾康.梅茲,他們認為她造成信念出現病徵。」
伊安察覺她動搖了,拿起一疊紙。「妳需要能反駁代理盂喬森症候群的人,所以我已經跟加大洛城分校一位醫生在網路上談過了,他的專長是父母離婚後孩童呈現的身心病。」他揚起一邊的眉毛。「費茲傑羅醫生說,有些病例出血其實是有心理學依據的。」
彷彿受到醫師這番話的刺|激,信念的四肢僵硬起來,人開始左右反覆撲打。醫師大喊:「癲癇要開始發作了。」一名護士輕輕將米麗從床邊拉開。「太太,我必須站到這裡來。」
「馬爾康.梅茲把妳說成一個面對難關時情緒波動很大的女人,大概找了什麼專家來證實有別的母親做出同樣事情,這還有個名字,叫做代理孟喬森症候群。」
「不急。」肯思回答,不過沒有說出心裡正在想的:信念可能再也不會醒來了。
我大聲說:「妳以為那樣就沒事?」
她沒有指出不言而喻的那件事:不讓我靠近信念,分明沒有帶來好處,自從我離開她之後,她的健康反而其實加劇惡化。
瑪麗亞或許一度企圖自殺,在法庭上她的可信度與精神穩定度可能引起爭議,不過在伊安眼中她是自己遇過最堅強的人。
總之,我有過經驗,尤其應該理解痛苦過於慟絕之際想放棄的念頭。不過我反而感覺自己艱苦奮鬥,拚死拚活不讓信念在我曾經的失敗之處失敗。
「不過他們控制住她的心臟,高燒也退了,只是無法止血。」米麗深呼吸。「那麼瑪麗亞要多久才會到這裡來?」
那正是我沒有做到的事情。
瓊恩把那盒果醬麻花捲交給他,說:「你被雇用了。」
他坐在路邊砌石,不想回去露營拖車面對替他工作的人,那些人鐵定想不透他今天的證詞。他不想到靠近醫院的任何地方,到那裡勢必有媒體會來攀談。
醫生聳聳肩膀。「在檢查過她之前,這點很難說,不過是有可能的。懷特女士曾經出現嚴重的憂鬱症,發現丈夫又一次外遇的震撼可能足以造成解離斷層,她不願再次從頭面對痛苦,反而讓自己精神恍惚。在這樣的事件中,她最覺得備受冷落,也因而就在這樣的事件時會傷害女兒。」
「伊安,不知怎地,我很難相信你在那裡作證時心裡考慮過信念,我很難相信你想到自己演藝圈風評以外的事情。」
他說:「我必須跟妳說話。」
法官說:「非常可惜,你既然跳下了水,就得游泳。你也說了,現在是三點,我有十足把握你能讓你的專家在證人席上花一小時列舉資歷,看看你問到哪裡,我們設法問完,然後週一再繼續。你的醫生週末會有機會跟小女孩講話。」他轉向瓊恩。「我想妳到時就準備好交互詰問了。」
「他們說她的心臟會沒事……」
雖然不想見到伊安,沒有發現他在等候,還是覺得沮喪。
「如果當面質問懷特女士是否做出這種行為,你猜會發生什麼事情?」
「唔,她們會撒謊,說她們沒有那樣做。在極少數的例子中,母親可能確實沒有察覺自己的行為,因為先前的創傷引起了解離症,她是在無意識中傷害孩子。」
「沒有,倒是檢閱了她住院與目前精神狀況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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