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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信念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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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七章

第二卷 《新約聖經》

第十七章

瓊恩察覺我需要快速離開這個處境,便扔給我一條救生索。「妳可以告訴我們,八月十日下午發生什麼事情嗎?」
「妳知道很多人因為那樣對妳產生興趣嗎?」
他把椅子拉近。「信念,妳想跟誰住在一起?」
「什麼?」
「妳認為自己在那一刻情緒起伏不定嗎?」
「如果信念跟柯林同住,妳想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不能。」羅斯波丹法官看著她。「信念,上帝跟妳說話嗎?」
梅茲反駁:「庭上,史坦狄斯小姐在主詰問時,自己率先針對懷特女士在百憂解影響下的穩定狀態提出一連串問題。」
她喜歡他的椅子,椅子轉啊轉,轉得比爸爸辦公室那一張還快。還喜歡他放的音樂。信念掃視某個架上所收藏的CD。「你喜歡迪士尼的音樂嗎?」
「唔,民眾會發誓,拿《聖經》發誓。」
法官警惕地注視她。「繼續。」
這婊子在撒謊,一清二楚寫在臉上,梅茲願意以畢生積蓄打賭,弗萊契到堪薩斯市一事能以某種方法帶出直接證據,能證明信念四周故弄玄虛的一切不過是故弄玄虛,因此神奇幻覺與肉體創傷其實還是瑪麗亞所造成的。弗萊契一直緘默不談,是因為不想洩漏他精采的報導故事。瑪麗亞保持沉默,是因為這只會毀了他人對她的信任。不過,除了再次指控她杜撰證詞外,他幾乎是無能為力。
梅茲揚起眉毛。「沒有?那麼妳自認是情緒穩定的人嘍?」
我望著伊安,納悶他是否能看穿我的心思,接著朝馬爾康.梅茲轉過去,說:「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咧嘴一笑,原來說什麼上帝不屬於法庭不過如此,祂已經在那裡了。
「我是她的母親。」這幾個字是鎮痛劑,從嘴脣溜進喉嚨,來到我的肚子。
「對。」
「那艾倫.麥馬納呢?」
「我?柯林跟我是結婚時信不同宗教,我連一本《聖經》都沒有,不可能讓她心裡產生這個念頭。她說出來的話我有一半不懂。」
梅茲朝原告席走去,拿起一小卷錄影帶。「我想將以下這卷帶子列為呈堂證物。」
我承認說:「不能,法院下令禁止我去看她,我不許跟她有任何接觸。」
瓊恩說:「謝謝妳,現在我希望妳考慮梅茲先生的最後一個問題。在他假定的情境下,信念會被送到新的環境,將與被她逮到與父親有染的女人同住,將有個新生的弟妹。她不會在熟悉的環境裡,更不用說前院的那些追星族大概會開車到鎮的另一頭,在她的新家前待下來。這樣的描述聽起來正確嗎?」
羅斯波丹法官問:「妳說呢?」他從法官席後方步出,朝旁聽席走去。「信念,妳願意跟我一道吃午餐嗎?」
「這件事情可由臨床醫學角度做解釋嗎?」
法官吞吞吐吐。「我怎麼知道妳是不是在說真話呢?」
「不是。」我低聲說。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懷特女士,妳說自己是情緒穩定的人,而這卷帶子無疑證明妳的聲明是錯誤的。所以妳立誓卻對我們說了謊,對不對?」
在原告席的梅茲呆若木雞,瓊恩則凝望著大腿前端。法官請肯思說明她的理由。
瓊恩氣急敗壞要求覆主詰問。她說:「瑪麗亞,首先我想處理那段錄影帶的問題,妳能否告訴我們,影帶裡的事件爆發前發生什麼事情?」
旁聽席右側傳出一聲倒抽氣,法官清了清喉嚨。「好……第一個問題。每個人來到這間法庭,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懷疑這個孩子是否的確有某種行使奇蹟的能力。不過,這間法庭的職責,不在於詢問信念所見到的宗教異象與手傷是否有神聖的起因,我們不該問她是信奉猶太教、基督教或穆斯林,她是救世主還是反對基督者。我們不該問上帝是否有要話想對一個七歲女孩說。這間法庭必須問的、必須答的是:當這位奇特的七歲女孩有重要事情想說時,誰傾耳細聽?」
他不完美,可是我也一樣。
「那麼,如果妳有代理孟喬森症候群,我指控妳傷害女兒,妳八成會怎麼說呢?」
瓊恩輕聲用問題打斷我。「為什麼完美對妳這麼重要?」
「柯林走了之後,妳還做了什麼?」
「對此妳有什麼感受?」
「弗萊契先生呢?」
「沒有其他問題了。」
「他跑去追信念。後來他告訴我,他跟潔西卡約會幾個月了。」
「對,可是——」
「嗯,沒錯,去躲起來了嘛我們來談談那件事情。妳丈夫告知妳他將提出監護權變更訴訟後的那一晚,妳不見了,對吧?」
他花了點時間鎮定下來。「妳愛妳的女兒,對嗎?」
是心臟壓力測試時的錄影帶,是伊安說他不會利用的片子。
「你什麼都沒欠我。」
伊安明白,就在此刻瑪麗亞可以報復了。首先是麥馬納的插曲,接著是錄影帶,縱然他個人其實與後者毫無關聯,瑪麗亞內心對他的看法現在是不會軟化了。此外,她想重新贏得他人的信任,最簡單的方法正是提出信念確實具有靈療能力的證據,那個與伊安親弟弟的故事徹底糾結在一塊的證據。
我卻回答:「對,她的心臟突然停止跳動兩次,而且昏迷不醒hetubook•com•com。」
我還未能細想這一層時,梅茲就開始說話了。「懷特女士,妳記得這個事件嗎?」
「不是。」我生硬地吞下口水。「要說有什麼的話,我做什麼事情通常都想到破頭才去做。」
「梅茲先生,我沒說謊。」我竭力忍住說:「我沒有,而且我保護了信念,你在錄影帶裡看見我的行為——也許野蠻,不過還是為了保護她,所以別的孩子開始嘲笑她的時候,我帶她離開學校,所以我在這場審訊開始前偷偷帶她離開。」
她低下頭,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就像被逮到在晚餐前偷拿布朗尼巧克力蛋糕一樣。「我不知道你底下還穿著衣服。」
「抗議!」梅茲站起來指著我。「她藐視法庭!」
法官傳喚訴訟監護人作證。「律師和我都讀過妳的報告,這時妳有任何想補充的嗎?」
瓊恩說:「我明白了。服藥讓妳持續控制住情緒嗎?」
「嘿,我讀到幾個案例,說服用百憂解的人情緒激動,瘋了,想自殺。妳不擔心自己可能會遇到這種事情?」
「她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在週六午夜左右,醫生說他們不曉得她會不會活下去。」
「梅茲先生平白無故說妳是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的加害者,妳了解那是什麼意思嗎?」
「週日下午出院的,現在狀況良好。」我朝信念看去,還不顧規定眨了眨眼。
「沒有——」
梅茲說:「抗議,她何時拿過醫學學位了?」
「他答應不會把鏡頭轉向我女兒,他轉過去時,我就……起來抵抗。」
「離開碧安園後,我開始慌起來,為了試圖救自己,我對孩子做了什麼呢。我定下一個簡單的協議,我就算不是完美的妻子也沒關係,只要變成完美的母親就好。」
「我女兒出院了。」
他往後靠著椅子,把兩手疊放在肚臍上。「我要從第二個問題開始。我能了解信念的父親所擔心的原因,要是我也會擔心。從梅茲先生與他一連串的專家,從史坦狄斯小姐和她的專家,我聽到震驚的事情,甚至也從被安排負責這起案子的訴訟監護人口中聽說了。不過我不相信瑪麗亞.懷特能故意或無意傷害她的女兒。」
「我母親復活,正在做心臟壓力測試,弗萊契先生獲准拍攝。」
「瑪麗亞,妳是否以任何方式鼓勵信念產生上帝的幻覺?」
「我當時是想設法保護信念,而且……」
這卷帶子只會從某種方式經由伊安那裡才能落入梅茲手中,不過看他的樣子,你會相信他跟我一樣驚見它出現在法庭上。
哈,她就算在岩石底下找到他,我也無所謂。這位精神醫師替信念的病徵鋪出另一種解釋的基礎,而且還與馬爾康.梅茲近距離挑戰。「謝謝妳,週五時,這個意外讓妳措手不及,妳還大驚小怪的,沒想到這麼快妳就能想出這麼好的答辯策略。」
我困難地吞下口水。「意思是我傷害她,我讓她生病。」
我把手一推,離開了桌子,起身走向他。他兩手深深插入口袋,好像害怕碰到我,喃喃地說:「也許我也該謝謝妳,謝謝妳沒說出的話。」
梅茲對我一笑。「你說從來沒傷害過女兒的肢體?」
我立即說:「很不舒服,信念七歲大,到外面玩不可能不受到騷擾。她在學校被人嘲笑,於是我讓她停止上學,開始在家上課。」
梅茲拍拍當事人的肩頭,臉上堆滿了笑。
肯思往前傾身。「庭上,十年前我從律師改行做訴訟監護人,我有顆還不錯的法律頭腦,也努力以理性觀點來理解此事,可是實在沒辦法。我找了人告訴我宗教異象、會落淚的雕像還有基督受難的痛苦,也找了別的人告訴我關於宗教騙子的事情。我聽說,有病重的民眾在醫院電梯與信念輕輕擦身過後就完全健康了。」
信念朝他揚起臉蛋。「你在法庭上怎麼分辨呢?」
「我請她告訴你的。」
「然後我忽然就到了碧安園,而且懷孕了。我還沒告訴柯林,這件事成了我的祕密。」我看著法官。「你大概不明白,身在一個你屬於其他人的地方是什麼感覺,有人告訴你吃什麼、喝什麼,什麼時候起床睡覺,他們拿針戳你,要你坐下來參加治療課程。他們擁有我的身體、我的心,不過有一小段時間我擁有這個小寶寶。當然,最後驗血驗出了懷孕,醫生告訴我,我還是必須繼續服藥,說我在生產前如果自殺的話,小孩子也沒有什麼用的。所以我讓他們灌我吃一大堆的藥物,灌到後來我不在乎寶寶所受的風險,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瑪麗亞皺起眉,然後看著柯林,片刻之後再次面對律師。「會。」
「伊安?」
我努力不去注意瓊恩憤怒的表情。「我說我不是。生下信念後,我常常到遊樂場觀察別的母親,她們在奶瓶、推車與嬰兒之間忙得毫不費力。而我呢,她上學時,我會忘了她的午餐,我會扔掉畫有塗鴉的紙片,結果那本來是張情人節卡片。這些事情每個母親大概都做過,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很糟糕。」
瑪麗亞禮貌地對他淺淺一笑。「是吧。」
他問:「怎麼?」
不過根據媒體說法,信念的上帝是個女性,他指出這點:「長久以來人把上帝形容成男人。」
他幾乎可以看出她正在想像信和*圖*書念躺在可憐病床上的樣子。「願意。」
法官從側門進來,在椅子上坐定,請我返回證人席。我從眼角瞄到一位法警推著一臺具放影機功能的電視進來。瓊恩低聲罵了聲「媽的」。
「拜託,馬爾康,她的小孩當時可是快死了。」瓊恩轉向法官。「不過,瑪麗亞出現了,而且沒有說謊,對吧?庭上,這段證詞證明了我的論點。」
「不,我非常堅定,我一心只想保護信念的安全。」
「上前來。」
「我母親復活時。」
「這麼說來,雖然妳心情苦惱,還是能負擔起養育信念的職責?」
瓊恩笑了一笑。「一定是家族遺傳。有沒有其他人見證這次驚奇的康復?」
「他離開了,我打電話給我母親。我非常難受,很快情緒就消沉下去,不過這次我不是一個人,我知道努力解決問題時,我母親會替我照顧信念。」
瓊恩率直地回答:「他這樣做是為了妳,他會為妳做任何事情。」
人家說,有一種時刻會讓你的人生像胡桃砰一聲裂開,改變你的觀點,於是你再也不會以同樣的角度看待事物。當答案在我嘴裡形成,我明白這是我一直知道的事情,只是過去從來不明白。我溫柔地說:「因為我知道不夠好是什麼感覺,所以我才會失去了柯林,我絕對不想再次經歷這種事情。」我把手指放在大腿前側扭在一起。「妳想看看,如果我是最棒最棒的母親,信念就不會希望擁有其他人了。」
「然後妳不幸發現偉大的逃亡畢竟並不那麼偉大,伊安.弗萊契設法跟蹤到妳。我們已經證明弗萊契先生在證人席上一點也不老實,而今又見到妳自己造假的證據。或許妳願意一反常態說說實話,告訴我們在堪薩斯市發生了什麼事情?」
羅斯波丹目不轉睛看著信念,懷疑也許這女孩根本不是先知。
「沒有,我絕對不會那樣做。」
瓊恩已經指導過我,這些問題我們演練到太陽升起為止。我知道該說什麼,知道她想讓法官了解什麼,簡單地說,我準備好面對將要發生的一切,卻沒準備好面對在這些人面前說出一己故事的感受。
「有人打電話給我,我母親和肯思.范德霍文打電話來過,她們都長時間陪著信念。」
「抗議!」瓊恩大喊。
伊安把手撐在木椅上,準備好面對末日審判。
「不過她已經出院了?」
「不記得。」
「瑪麗亞,我沒有梅茲的人力或資源。在普通情況下,我沒有辦法順利完成這件事,今天早上走進來得靠本能經驗瞎矇。不過伊安.弗萊契整個週末都待在我的事務所,他找到費茲傑羅醫生,在線上跟他通信,反覆思考這次的答辯。」

她露出窘困的面色片刻,梅茲則在心裡偷笑。「唔,沒錯,不過就是那樣我才不會再憂鬱。」
「妳是否曾經以某種方式傷害女兒,造成她雙手與身側流血?」
瑪麗亞說:「不擔心。」並且略顯緊張朝瓊恩望去。
「醫生說有時家人的出現會刺|激昏迷的病患,不過也說了,像這樣誇張的復元,他們以前只見過一次。」
在堪薩斯市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點點頭,底下是法官擺在宏偉辦公桌上給她的火雞肉三明治。「我也是。」
他的聲音圓潤帶有憐憫。「此後妳憂鬱症復發好多次,對不對?」
「這陣子我目睹許多無解的事情,可是沒有一件指明瑪麗亞.懷特正在傷害信念,事實上我認為她救了信念的性命。還有,讓小女孩離開母親的勢力範圍,對她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清了清喉嚨。「因此我很抱歉,庭上,不過我希望你完全忽略我的報告。」
肯思輕快地點點頭。「有。我認為法官必須知道,週日清晨兩點讓瑪麗亞.懷特進入醫學中心的人是我。」
我吞吞吐吐,小心選擇用字。「梅茲先生,那不是我比較理想的時刻,不過我在一般的情況下情緒是穩定的。」
接著,錄影機劇烈晃動,鏡頭錄下一彎弧的色彩,短暫拍到了畏縮躲在一隅的信念、穿著病人袍的我媽、伊安與他的製作人。
信念看母親一眼,母親極輕微地點點頭。法官伸出手,信念把手放到他的手裡,走在他的旁邊,步出了法庭。
「懷特女士,妳記得試圖自殺的那一晚嗎?」
「伊安.弗萊契發誓不會利用信念,只有這樣,我才允許他錄下我母親的壓力測試過程。我才轉身一下子,他就叫攝影師把鏡頭轉向信念,所以我跳到她跟鏡頭中間。」
羅斯波丹法官把半片鏡片式的老花眼鏡沿鼻往下拉,往外看看原告、被告與旁聽席上黑壓壓的記者。「幾天前,我站起來告訴你們,在審訊中只有一個上帝,那人就是法官。有個非常聰慧的年輕女子提醒我,事實不見得如此。」他舉高《聖經》。「弗萊契先生在發誓時指出的那一點非常有說服力,無論我們的宗教意向為何,我們在法庭上依舊信賴傳統常規。」
「沒想到有件事發生了。」肯思搖了搖頭。hetubook.com.com「我希望能解釋清楚,真的,我只知道我親眼見到的,當母親一出現在身邊,昏迷衰竭的孩子就從死門關前回來了。」她遲疑了一會。「庭上,個人觀察不適用於法庭,可是我想跟你分享一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跟我的決定有關,我的曾祖父母結婚六十二年,曾祖父中風去世時,身體非常健朗的曾祖母也在兩天之後走了。在我家裡,我們總說嬤嬤是心碎死去的,從醫學角度來說也許不正確……不過,醫生關注的是人的身體,不是他們的情緒,羅斯波丹法官。假如悲傷而死是可能的,那麼究竟為何快樂不可以治好人呢?」
「那是妳人生中第一次精神這麼萎靡?」
「原告找來的私人開業精神醫師狄桑提斯讓妳相信他更適合做信念的家長?」
「沒有。」
「那麼州政府指派的精神醫師歐里茲讓妳相信他更適合做信念的家長?」
「可是妳持續服藥啊。」梅茲責怪她,好像她給錯了答案。
我將麥克風鵝頸朝嘴脣拉過來。「瑪麗亞.懷特。」
我感覺到女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走到戶外時觸碰頭頂的陽光。我柔聲說:「我無法告訴你們為什麼信念會這樣,但她就是這樣。我無法告訴你們為什麼我值得擁有她,但我就是值得。」
我緩緩地說:「嗯,柯林愛她,雖然並沒有隨時把她的利益放在心上,不過是愛她的。我擔心的不是柯林……是信念。她必須面對新來的弟弟妹妹,還有一個其實不是她媽媽的母親。現在我認為要求她再次改變世界是不公平的。」我朝柯林看去,鎖起了眉頭。「信念會行使奇蹟,把她從我身邊帶走改不了那件事,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不管她去哪裡,都會有人跟隨她,或想從她身上撈點好處。」
法官一聽哈哈大笑。「我最後一次檢查時還穿著。」他在信念對面坐下。「我很高興妳身體漸漸康復了。」
我開始完全照著我們的練習說話:「我當時深愛我的先生,抓到他跟別的女人上床,我心都碎了,可是柯林認為需要治療的是我的腦袋。」
信念說:「我一年級的老師說過,很久很久以前,人類什麼事情都相信,因為他們懂得不多,比方說不該洗澡,因為洗澡會讓你生病。然後有人在顯微鏡底下看見細菌,就開始用不同的方法思考。你可以非常非常相信一件事情,可是這件事情還是錯的。」
「知道。」
瑪麗亞含笑看著瓊恩,將麥克風拉近些,聲音堅決而穩定。「沒有,他沒有。」
「正確。」瑪麗亞說。
她謹慎地看著我說:「網路上。」
「信念怎麼面對整起的巨變?」
辯方停止詰問後,法官宣布休庭。我到瓊恩跟我所使用的狹小會議室等待,過沒幾分鐘,門開了,伊安進來。「瓊恩告訴我可以在這裡找到妳。」他說。
「對。」
瑪麗亞惶惑地回答:「沒有。」
我搖搖頭。有時候沒有言語能表達,我們之間的無語如海洋,茫茫蕩蕩一片,不過我想辦法越過去,以手臂抱住他。
「這個幻想出來的朋友讓妳擔心嗎?」
「抗議有效。律師,你已經說明論點了。」
「瑪麗亞,有人在法庭內提到關於妳的某些事情,某些法官可能也想聽聽妳解釋的事情。就讓我們從七年前妳住院治療一事開始,妳能告訴我們那件事嗎?」
我按照我們練習過的方式直視著瓊恩。「我在醫院陪伴信念。」
「百憂解。」
我悠悠地說:「那是不可能的!」我感覺心裡冒出了小泡泡,隨時都可能忽然笑出聲來。我緊抱住瓊恩。「妳在哪裡找到費茲傑羅醫生?」
不用說,瓊恩知道信念身體不適,探望她好幾回了,這般的客套、這樣的廢話似乎很可笑,我大可直接跨步走到旁聽席把信念攬入懷中,結束這一切,何必辛辛苦苦說這些理論、這些假設呢?
「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她的心靈,對吧?」
瓊恩的高跟鞋咖咖咖踩在木板地上。「請報出妳的姓名?」
「不是我想出來的,所以別謝我。」
「唔,梅茲先生,我確信你想進行結辯。」羅斯波丹呼出一聲嘆息。「不過我想聽的不是你所說的話。我聽了你跟史坦狄斯小姐的意見,聽了范德霍文小姐的看法,但是不知道究竟要相信什麼。我需要午休片刻,還有——我想在休息時跟信念相處。」
「簡單地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懷特女士。」
律師返回座位。瑪麗亞不確定目前的情況,依然僵在證人席,直到瓊恩發現她的窘境,才靜靜走過去扶她走下來。
「老實說,我不知道。」以任何人的標準來說,法庭很冷,汗珠子卻從我胸脯之間與後背一點一滴淌下。
瓊恩問:「據我所知,她週末時病情很嚴重?」
「想到他不能拍攝信念,我根本不希望讓媒體對她產生更多的興趣,她只是個年幼的女孩,應該被允許過著像小女孩的生活。」
「妳就……起來抵抗。嗯,那不是妳常常做的事情嗎?」
瑪麗亞朝女兒轉過身去,信念迷惘地張大眼睛。
「接著發生什麼?」
羅斯波丹法官把攤在面前的法律卷宗闔上。「根據我聽到的所有證詞,我認為瑪麗亞.懷特的耳朵是敞開的www.hetubook.com.com。」
「好。那麼,在這次審訊期間,柯林讓妳相信他更適合做信念的家長?」
「絕對沒有。」
「而且妳會說謊,就像妳說出情緒穩定的假話,就像妳說出保護信念的謊言。」
「妳是聰明的女人,把法庭上的供詞都聽進去了。」
「妳記不記得服用百憂解時曾經發狂過?」
梅茲起身說:「庭上,我想進行結辯。」
「一般的情況下?那在其他大發脾氣時的反常插曲呢?妳就是在那種時候傷害女兒的肢體嗎?」
「發生什麼事情?」
「我沒有劇烈情緒波動的問題,我患的是憂鬱症。」
我坐在座位上轉過身去看他。「柯林分明是不要我了,我變得非常沮喪,相信沒有他我活不下去,我不想沒有他。」我深呼吸。「當你沮喪時,對周圍的世界會不怎麼關心,不想見任何人,你有話想說,真心誠實的話,可是這些話埋在心底深處,要花很多力氣才能把它們拉到表面。」我的表情轉為柔和起來。「我不會因為柯林把我送進去而認為他很專橫,他大概也很害怕吧,可是我只希望他一開始能跟我談一談,也許我還是沒有辦法告訴他我想要什麼,不過我會很高興知道他嘗試聆聽。」
「有,兩位醫生、六位護士,還有我媽媽以及訴訟監護人。」
瓊恩對我說:「妳去醫院時發生什麼事情?」
瓊恩抓住我的目光。「妳一直是個完美的母親嗎?」
「瑪麗亞,妳能告訴我們妳今天的感受嗎?」
「懷特女士,得了吧……」
在堪薩斯市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一聽露出笑容。「其實我覺得很開心。」
瑪麗亞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明白。」
「謝謝你找到費茲傑羅醫生。」
我回想一開始見到連著機器管線的信念的那一刻。「我坐到她身旁開始說話,連到她心臟的機器開始滴滴叫,一名護士說她得傳呼醫生,當她離開房間時,信念張開了眼睛。」我回想管子從她喉嚨拔出,她臉頰紅通通的樣子,喊我時聲音像脆薄的葉子。「醫生開始做測試,所有的一切,心臟、腎臟、甚至手,通通恢復正常,事情……哎,好驚人。」
證人席是個緊密位置,四面八方被柵欄圈住,講話會被麥克風傳送出去,坐在非常不舒服的椅子上,你不得不挺直腰桿,看著旁聽席觀眾的眼睛。我的心開始連續撲打胸腔,像受困罐裡的螢火蟲。我忽然頓悟為什麼審問與考驗在英文是同一個字。
梅茲走到法庭另一頭。「妳會說這卷帶子說明妳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嗎?」
他又對我說謊了,我朝旁聽席轉身,眼光掃過去,最後找到了他。他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一臉蒼白,我必然也是這副模樣。
馬爾康.梅茲就站在我的正前方,我知道瓊恩在他右邊拚命想引起我的注意,這樣我才不會說出蠢話。可是我唯一見到的人是伊安,他藏在法庭旁聽席的中央。
「對。」
瓊恩隨即離開椅子,往法官席走去。「庭上,你不能准許他,他突然才讓我知道有這份證物,我有權要他開庭前就對我開示證據。」
羅斯波丹說:「我准許這卷帶子當成呈堂證物。」梅茲完成了法律程序,然後說:「懷特女士,我將為妳播放以下的錄影帶。」
法庭爆出一陣騷亂。馬爾康.梅茲氣呼呼地與柯林竊竊私議,法官揉了揉臉。
梅茲喜歡稱他這一招叫「叢林蛇」,面對瑪麗亞.懷特這樣的證人,他有兩條路走,一是進去裡面展開連續攻勢,攻得她狼狽不堪,一是裝出和善態度客氣問話,在她最沒提防之際送上致命一擊。最要緊的,是讓瑪麗亞懷疑自己,她自己都承認了,那是她的致命傷。「妳一定不想再談七年前的憂鬱症了。」
法官看著我平靜地說:「我想聽聽接下來的問話發展,史坦狄斯小姐,妳可以繼續,稍後我們再處理違背法庭命令一事。」
「願意為她放棄生命?」
「那麼說,從週四晚間到週日上午,信念的健康惡化到了昏迷瀕死的地步,可是她今天健健康康在這裡。瑪麗亞,週日清晨兩點到四點,妳人在哪裡?」
我知道我應該怎麼回答,回答「是的,盡我一切所能。」這句話曾讓我們哈哈大笑,因為聽起來像以前的軍隊口號,不過瓊恩跟我都想不出更好的回答。而今我在這裡,發現這句話說不出口,我往下探,唯一跳到手上的是真話。
「那柏奇醫生?他讓妳相信柯林更適合做信念的家長嗎?」
我想起費茲傑羅醫生和他的證詞,想起瓊恩走進事務所發現伊安正在等她,準備擔任律師助理。想起了艾倫.麥馬納走上證人席時與那卷可怕帶子開始播放時伊安的表情。
以眼還眼,伊安想到這四個字時險些笑出來,被出自《聖經》典故的正義所打敗,對他還真是諷刺到了極點。不過,如同他濫用了瑪麗亞的隱私,現在她有機會揭發伊安自己的祕密。
肯思說:「不過,上週六晚間,一位醫生告訴艾普斯坦太太信念可能命在旦夕之後,我下了一個決定,我認為美國司法制度無權不准一個做母親的來說再見,於是打電話給懷特女士,叫她到醫院來。庭上,我當時自認只是出於好心……我本來預計我的報和-圖-書告是獨立的。」
「妳現在心情憂鬱嗎?」
「那是為了減緩劇烈情緒波動而特地開的藥嗎?」
「對。」我很快笑了一笑。
伊安聳聳肩膀。「算是我欠妳的。」
我不應當得以聽見他們的談話,可是他們氣到用吼的。「她直接違反法庭命令!我希望今天針對此事召開聆訊!」梅茲說。
馬爾康.梅茲在原告席上咳嗽。
「接下來呢?」
「沒有。」
「妳願意放棄她的監護權?」
我瞪著他,憤怒在喉後灼燒。「我並沒有做出那種事情來。」
「對。」
「懷特女士,我的意思是,如果一連串的專家向妳證明柯林是更適合信念的家長,妳會希望她離開嗎?」
「對,這不僅是什麼玩伴,信念會猛然說出沒有道理的話,她引用《聖經》詩句,提到我從來沒說過的童年祕密。後來事情跟聽起來一樣瘋狂,她讓她的外婆復活。」
「我不知道。」瑪麗亞不想正面回答。
「知道。」
她說:「沒有。」聲調強硬了一些。
「妳跟信念.懷特的關係是?」
「庭上,如果梅茲先生覺得有必要跟這些人說話,他們都在我的證人名單上。」不過瓊恩已經跟我解釋過他不會這樣做的原因,有八個人聲稱奇蹟出現,對他的論據不會有好處。
「沒有。」
瓊恩皺眉。「如果妳不在那裡,又怎麼會知道呢?」
「嗯哼。」
「對。」
「我跟信念在我母親家。」我開始背誦起來,感謝自己陷入細節裡。「她要去上芭蕾舞課,沒想到發現忘了帶緊身衣,於是我們繞道回家。到家時發現柯林的車子在車道上,他本來出差去了,所以我們進屋打招呼。信念先跑上樓,發現柯林在臥房準備要洗澡,我就進去叫信念趕緊去拿緊身衣,接著浴室的門打開了……潔西卡包著浴巾站出來。」
「沒有。」
——波普(Alexsder Pope)
「柯林說什麼?」
「妳服什麼藥?」
羅斯波丹法官從梅茲手裡接過錄影帶。「我到辦公室看看再做決定,我們休庭一下子。」
「她非常冷淡,不肯說話,後來就突然幻想出一個朋友。我開始帶她去看凱勒醫生。」
「對,一點也沒錯,確實能幫我面對事情。」
我露出遲疑的笑容。「什麼意思?」
「瑪麗亞,錄影帶裡有什麼?」我們一坐進被告席,瓊恩就立刻問我。
「唔,我跟約翰森醫生談過話,說要再拿百憂解。」
「庭上,我知道你可以認為我藐視法庭,送我進監牢。不過,在你這樣做之前,我希望你聽完我要說的話,因為我跟這起個案的孩子變得很親,我不想犯下錯誤。」
「記得。」
「抗議無效。」
瑪麗亞堅定地點頭。「對。」
「我沒有傷害信念,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信念。」
「週末時妳能去探望信念嗎?」
羅斯波丹法官抽出一張CD放進唱機,房裡於是洋溢著《獅子王》音樂劇的旋律。他聳肩脫下袍子,信念倒抽了一口氣。
我說:「少數幾家本地的報紙刊登報導,伊安.弗萊契出現了,還有一群狂熱的宗教分子以及約十家電視聯播網的記者來了。信念治癒一個愛滋寶寶後,來了更多的媒體,更多的人想摸摸信念或跟她一同禱告。」
「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應該不記得了。在碧安園時,人家告訴我,我大概是故意不記得。」
「沒有。」
他的手貼到我的背上,氣息微微吹動我頸背的細毛。他現在會在我身邊,那樣就夠了。他呢喃說:「瑪麗亞,妳可能是我的宗教。」
「那麼有沒有只出現了暴力的反應?」
「你也知道,我已經提出了報告。我見了許多人,一開始的結論是,如果孩子確實性命有危險,那麼讓她離開那種情況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在你手裡的報告中,我建議將監護權判給父親。」
「那一刻妳心裡想到什麼?」
「好,我現在要談論的不是宗教意向,我要談論的是信念.懷特。這兩個主題有關,但並非互斥。就我看來,我們在這裡提出兩個問題:上帝跟信念.懷特說話嗎?瑪麗亞.懷特傷害她的孩子嗎?」
他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能否告訴我們影帶拍攝那天的事情?」
「如果妳沒有服藥,大概很憂鬱吧?」
女人在最佳狀態也是矛盾。
「沒有。」
「那麼服用百憂解時傷害別人?」
她說:「我想要他們在一起,可是我不能,對不對?」
「瑪麗亞,現在有兩名專家在這個法庭上聲明,判斷代理孟喬森症候群的最好方式是讓母親離開小孩,然後期待看見小孩病情好轉,妳知道這一點嗎?」
他按下播放鍵時,我咬住了嘴脣。我朝攝影機猛撲的畫面填滿了小螢幕,我的五官因而放大模糊了。我大聲嚷嚷,叫到聽不出來正在說什麼,過了一會我舉起手來,顯然企圖攻擊正在拍片的人。
「沒有。」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六日
「怎麼會呢?」
「如果我不是說真話……那麼他們難道不是對著什麼書隨便講講而已嗎?」
「週四到週日之間,信念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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