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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莎的妻子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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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六 信念

曲六 信念

第十九週,寶寶大小與芒果相當。
上帝。朋友。家人。
她朝我走過來,拿走我手上的雜誌,低頭讀上面的法律諮詢廣告。
「能夠當他人的模範不是因為你夠聰明,掌握了所有的正確答案,」我慢慢地說,心裡想的是瑞德,以及我會如此尊敬他的原因。「一個人可以當他人的模範是因為他夠聰明,會不停地提出正確的問題。」
「一塊餅乾讓你得救?」我問。
「妳要怎麼回家,走路嗎?」我在她身後喊著。我趕忙致意,向瑞德道謝,親吻麗蒂道再會。
「該上下一道菜了。」麗蒂總是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她跳起身收走了桌上的餐盤,消失在廚房裡。
「抱歉了,麥克斯,但是我得請你走出——」
她還在打轉。「我從來沒看過雪!」她說:「密西西比從來不下雪!好漂亮!」
如果她問我問題,我會盡可能去嚇她。我告訴她,我會在黑暗中衝浪,只為了想看看我是否能在不撞破腦袋的情況下站上浪頭。我說,我的前任女友是個脫衣舞孃(這是真的,但是和鋼管無關,只是張海報,但我從來沒向麗蒂提起這個細節)。
那天晚上我在客房浴室裡刷牙,瑞德來到門口。「你可以改變心意。」瑞德說。我也沒假裝聽不懂。
「我可以解釋——」
「麥克斯?」她說。我笑了,我忘了來電顯示這回事。
「嘿,柔伊,」那名女律師說:「妳知道鯰魚和韋德.普雷斯頓的差別在哪裡嗎?一個是油滑、專與敗類為伍的社會底層人渣,另一個呢,不過是一條魚罷了。」
麗蒂將一杓杓的餡料——她禁止我挖出藍莓偷吃——加上糖和某種不像是麵粉的白色粉末鋪在派皮上,在上面抹了些奶油。接著她從冰箱裡拿出第二個麵糰,打算揉好之後封住藍莓派。
「也許柔伊幫助了妳,讓妳能夠自由自在地當妳自己。」
在柔伊突如其來的造訪之後,我一直在祈禱,希望能知道該怎麼做,但是這件事並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只有對與錯。我們一直有個共識,對我們而言,冷凍胚胎不只是冰凍在診所裡的細胞,而是未來的孩童。我們各有不同的理由,對我來說是宗教信仰,對她而言則純屬個人,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想眼睜睜看著那幾個胚胎被沖進下水道。我一直想拖延這件無可避免的事,所以才會同意繼續冷凍,將胚胎保留在中間地帶。柔伊想要的,是讓胚胎得到每個孩子都有資格得到的機會。
我閉上眼睛。我相信你,我為你祈禱,我希望能幫助你。這幾年來,瑞德對我說過許多話,但是我這會兒才瞭解自己為這句話等了多久。
「為什麼?」麗蒂問。「什麼事都沒發生。」
「嗯,如果她丟下我,就完全符合我的生活模式了。一旦依賴上別人,他們就會他媽的搞垮妳。」露西抬頭看著我。「注意用語。」她說,正好和我同時說出這句話。
「我的前妻告訴我,她剛和一個女人結婚,還想用我們的胚胎生個孩子。」我真想漱口,羞愧的滋味實在太苦澀。
第九週,寶寶大小與綠橄欖相當。
我嚥了嚥口水,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妳不必這樣做。」
「你不必道歉,麥克斯。」突然之間,我們之間出現了一道牆。我可能看不見,但卻感覺得到。「那只是酒精造成的影響。」她吹熄蠟燭。「我們該走了。」
「他過世時,你有什麼感覺?」
感激。
對不起,我邊哭邊說:我好無助。
但是他們沒聽到我的問話。「說不定她不會注意到。」護士低聲說,然後將嬰兒交給麗蒂。「這是妳兒子。」她輕柔地說。
有辦公桌擋在上面,我的手又來到小腹上。我們的孩子大小會像李子、桃子或是桔柚。最甜美的收成。突然間,我好想聽到柔伊的聲音第一千次問:優格的盒子可不可以回收?我上星期是不是穿了她的藍色絲質襯衫,然後送進了洗衣店?我想和她共度成千上萬個尋常的日子,我想要這個寶寶證明我們對彼此的愛有多強烈,連魔法都可以發生。「是啊,」我表示同意:「她就是這樣。」
「妳想知道我是不是蕾絲邊。」
儘管麗蒂在三年前從聖經學校畢業,但她唯一的工作,是在她父親教會的主日學校授課。她從來沒拿過駕照。有時候我會刻意挑釁,和她爭吵,只因為這太容易了:「當妳必須外出買東西的時候要怎麼辦?」我會問她:「如果某天晚上妳想上酒吧去呢?」
「羅德島過去這類型的案子都怎麼判決?」
「你還好嗎?」瑞德瞄著我。「你覺得怎樣?」
柔伊放下沙拉匙。「我太虛弱了,」她說:「承受不住這件事。」
班在筆記本上寫下註記。「這麼說,當你們在法庭上分別代表自己處理離婚案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小心犯了錯。在離婚判決時,你們都忘記提起那些冷凍在時間膠囊當中的小——人……是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昨天柔伊在我的語音信箱裡留下訊息。她想知道文件簽好了沒有。如果我還想要進一步瞭解,可以約她在咖啡館見面,當面提出任何問題。
是有可能,做試管嬰兒一向有這個可能。但是終歸一句:生命中,本來就不存在必然。活潑健康的孩子可能會因睡姿不正確而窒息:三項鐵人選手可能會因為沒發現的先天性心臟缺陷而暴斃;你自以為愛上的女人說不定會愛上別人。是啊,麗蒂有可能流產。但是這裡有什麼選項?讓孩子在冷凍的試管裡繼續留個十年或二十年?還是讓兩個自願生活在罪惡當中的女人生下來?
我和麗蒂經常討論像傑克.尼克森和強納森.德米的成功是否該歸功於小成本電影,或是《驚魂記》對審查制度的影響。「妳對她一無所知,」我辯解:「她是個……是個……」
瑞德滿懷希望地看著麗蒂,他的眼神讓我尷尬地轉開了頭。「如果妳沒失去這個孩子呢?」他說。
「根據偉大的羅德島州法律,妳們沒有結婚。如果這案子在麻州法院開庭,妳們會比在家鄉更有優勢。」
我拿起枕頭丟向凡妮莎,這時門鈴響了。「妳在等人嗎?」我問。
露西沒問我怎麼會知道。她不知道我和她的音樂治療師結了婚。但是聽到柔伊會再回到學校之後,她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下來。「所以,她會再回來。」露西重複這句話。
麗蒂是基督教牧師的獨生女,在成長過程中備受寵愛,既然她做出重大的人生抉擇,要跨越梅森─迪克森界線北上,因此她的父親堅持要她先試住一陣子,看看是否能適應。於是她和表妹瑪婷搬到普羅維登斯,住進瑞德為她在大學丘一帶找到的小公寓。瑪婷當時才十八歲,離家讓她十分興奮,於是,她開始穿起短裙和高跟鞋,把時間花在塔耶街上,和布朗大學的學生打情罵俏。而麗蒂則是到非營利組織的愛心廚房幫忙。「我告訴你,她是個天使。」瑞德這樣說過。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對麥克斯而言,這件事的重點可能不是寶寶,而是和柔伊、和她的生活方式有關。
「我真的很害怕,」柔伊說:「我實在沒辦法相信麥克斯會做出這種事。」
「我可不想大聲告訴耶穌——」
沒有。
「妳上一次的打鼓療程很有趣啊,」我說,想起自助餐廳那場即興搖滾演奏會。在那場失敗的療程之後,我和校長關起門來談了一個小時。我試圖向他說明音樂療程對自殺傾向的孩子有什麼幫助,為他解釋,與孩子的心理健康相比較,再次消毒鍋碗瓢盆不過是小小的交換。
「可是很不幸地,你們的婚姻失敗。」
「大致平均分配。」
老實說,聽到麥克斯接起電話,我還真驚訝。
「這是上帝在《羅馬書》第一章第二十六、二十七節中對同性戀的看法,」牧師說:「同性戀——是一種曲解妄為,應該要受到懲罰。」
「而我有不能要的孩子,」我繼續說:「柔伊和我離婚了,但是我們還有三個胚胎保存在診所裡。柔伊想要。但是我想……我覺得這些胚胎應該歸你們兩個所有。」
「大概是吧。我還沒見到這個叫班.班哲明的傢伙,但是韋德說班哲明認識州裡的法官,可以協助我們擬定最好的策略。他曾經擔任歐尼爾法官的書記官,說不定還可以讓這案子分派由歐尼爾負責。」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感覺?」
「房子是妳的自有住宅嗎?」
四、被告已聯絡診所,欲索回未出世孩童,為其同性戀愛人進行植入手術。
我和柔伊最嚴重的爭執,發生在我們到瑞德和麗蒂家共度聖誕夜之後。當時,我們結婚大約已經五年,歷經了不孕症的夢魘。不過呢,柔伊不喜歡我兄嫂並非什麼祕密。她一整天都在看氣象,希望能說服我聖誕夜的雪會越下越大,我們沒辦法從我們的住處開車到瑞德家。
我翻個白眼。「我們不一樣,就這樣而已。」
「也許妳拿這個我本來可以上音樂治療課程的一個小時,來扮演佛洛依德的角色。」
安琪拉拿起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他們會要求法官將那幾個胚胎判給麥克斯,隨麥克斯處置。但是他們會讓法官知道他計畫把胚胎給瑞德和麗蒂,因為他們很清楚,這會動搖法庭的決定。」
韋德揮手打斷我的話。「別傻了,麥克斯,你知道我的意思,紅色領帶像是在說:注意看我。」
「是啊,」我低頭看著地板,說:「感謝老天給我瑞德。」
她任性地轉頭,不願意看我。她的目光落到冰箱上,上面有個吸鐵,圖案是個吸吮拇指的嬰兒。吸鐵上有幾個字:我是個孩子(Child),不是選擇(Choice)。
「不是大概,是知道。」班糾正我的答案。「因為我們要從這個角度切入。離婚時,你不知道該提出這件事,所以我們要提出訴訟,把案子帶回到家事法庭。」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啊,但是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想讓她擔心這件事,我想讓她相信事情會順著她的期待發展,說到懷孕,樂觀正面的心態和生殖系統一樣重要。至少,柔伊的產科醫師是這麼說的。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過柔伊這麼難過。她的臉色暗紅,邊哭邊怒罵,用力敲打電話話筒的按鍵,力道猛烈到讓話筒掉了出去。我撿起電話按下通話鍵,把話筒放在桌檯上,讓我們兩個可以同時聽見。
她在某個冰寒刺骨的日子坐進我的小貨卡,我們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她問我是否可以打開暖氣。我照做,但三秒鐘之後,她立刻抱怨車裡太熱。「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我說:「妳決定一下好嗎!」
她轉過來,交抱著雙臂。「我不喜歡這樣。如果事情很單純,她可以直接透過電話告訴我們。」
「有。理論上來說,我這條命是你們給的。但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說。
「呦。」韋德舉起一隻手。「我們來小小地討論一下。首先,如果你真的把這幾個未出世的孩子交給柔伊,你仍然是父親。這些小小人兒早就已經存在了,麥克斯。你沒辦法解除自己對他們的血緣責任。所以,就算他們在那個女同性戀家庭中成長,你仍然得為孩子負責。就算你前妻現在沒開口要,孩子長到某個階段之後,也可能回過頭來找你,說他需要經濟或感情上的支持。柔伊可以說你和這孩子沒有任何關係,但是這由不得她來決定。」他交疊起雙臂。「好。你說你的前妻可以當稱職的家長,對於這點,我沒有任何懷疑。那麼你的兄嫂呢?」
麗蒂的回答是:嗯,麥克斯怎麼說呢?他應該也要發表一些意見。
「成績真差,對不起了,」瑞德說:「說不定下次運氣會好一點?」
「喔,你說得真好,麥克斯。所以,就因為我不喜歡聽人用基督徒的權益對我洗腦,所以我現在成了刻薄的女人。」
三、被告在判決離婚之後,過著淫|亂逾矩的同性戀生活。
麗蒂每年聖誕節都會去教會指導孩子們演出聖誕劇。「戲演得怎麼樣?」我問她:「你們打算上百老匯演出嗎?」
麗蒂嘆了一口氣。「沒有。」
「大概吧。」我說。
她試著解釋:看妳難過,我也跟著難過。
於是,我留她一個人站在廚房,自己走進了臥室。我跪在床頭桌前,翻動放在上面幾本過期未讀的《校園輔導人》雜誌,以及幾份從星期三報紙剪下來,打算有朝一日要大展廚藝但從沒派上用場的食譜。在一疊疊的紙張下有一本《抉擇權時事通訊》,這本雜誌的讀者是變性人、男女同性戀、雙性戀,以及無特殊性別定位的同志。雜誌的最後幾頁刊登著一些分類廣告。
「所以說,」柔伊喃喃地說:「兩種情況都可能出現。」
「怎麼說?」
儘管房間裡一片昏暗,但是天花板仍然在旋轉。說不定那是吊扇。「醫生說,睡一覺就沒事了。」麗蒂說。我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哥哥用手臂擁著她。
她在祈禱。我聽著她抑揚頓挫的禱詞,假裝她不是向上帝祈求協助,而是向上帝祈求我。
「但是瑞德和麗蒂大可去找個捐精者,要不然就是和麥克斯和柔伊當初一樣,也去做個試管嬰兒。這是柔伊最後幾個能夠成功的卵子,是我們兩個生養血緣子女的最後機會。」我說。
「我們可能沒辦法待太久。」柔伊補充道。
當柔伊接到法庭文件後打電話找我時,我也有相同的感覺。
「有沒有偷過口香糖?」
我不知道何者會讓我比較羞恥,是在主耶穌眼中當個失敗的人,還是在麗蒂的眼裡。
「我們可能得編個故事告訴麗蒂,」瑞德說:「以免我們這兩個大男人遭她譏笑。」
我用大拇指的指甲畫過會議桌上的紋路。昨天晚上,麗蒂和瑞德上網找小孩的名字。約書亞不錯,瑞德說,而麗蒂則是說,說不定我們可以選梅森。
破產。我說。
「你說什麼?」
她翻個白眼。「妳知道的,我刻意挪出時間來和她見面,她至少應該出於禮貌出席。」
「他的哥哥?」
我懷孕過三次,每次都不想做這件事,以避免期待。沒有期待,就比較不會失望。但是這次我實在按捺不住。麥克斯聽我提這件事的反應,讓我相信事情真的有可能會發生。
我再次伸手拿酒瓶,驚訝地發現瓶子竟然是空的。
其實,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我不太想讓柔伊知道我已經做了決定,但我非說不可。而且,我有種感覺,當柔伊聽到瑞德和麗蒂會將她的孩子撫養成人時,她的驚嚇程度,應該和我當時聽說自己的孩子將要由兩個歹客拉拔長大的毛骨悚然不相上下。
「糟透了,」我告訴他:「而且還會越來越糟。」
如果我和過去真的有那麼大的差別,我為什麼會需要瑞德對我說這句話?
「妳怎麼處理?」
「很不幸,不能。如果我們因為不喜歡分案法官就要求法院換人,那麼我們會一天到晚換法官。但是,歐尼爾雖然保守,他仍然得服膺法律。在法律上,這案子對我們很有利。」
「他沒這種打算。」克萊夫牧師說。
「不一定。」我告訴她。我們席地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身邊擺滿了在本地書店能找到的所有嬰兒命名書。
「你們在路易斯安那也許會那麼想,但是,相信我,在這裡,你只會吃閉門羹。」律師說。
「你覺得祂沒辦法看穿你的心思?」
一度被我拋在腦後的情緒一湧而出,中學時,曾經有女孩在更衣室裡叫我怪胎,在我換衣服的時候,她們會離我遠遠的,因為她們深信我會盯著她們看。我想起當年的一場舞會,學校足球隊有個混蛋傢伙把我困在牆角上下其手,一邊向他的朋友誇口,表示他有辦法把我變成真正的女生。我因為當自己而受到懲罰,我只想說——但是在喉嚨因為無法發聲而酸痛難忍之前,我一直沒說出口——我哪裡妨礙到你?你為什麼不管好你自己?
「這就夠了嗎?」柔伊問。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我母親帶我到診所打預防針的時候哭了出來,當時我大約是五歲左右,顯然被打針這件事嚇壞了,當天一整個早上都在呼吸急促地想像打針有多痛,當然,到了診所之後,我拼命掙扎扭動,想要逃離拿著針的護士。但是一聽到母親的啜泣聲,我立刻安靜了下來。畢竟,要挨針的人又不是她。
電話還沒拿到耳邊,柔伊就開始吼了。「我不能和妳說話,」我打斷她,「我的律師要我不能——」
我喜歡艾瑪(Emma),艾拉(Ella),還有漢娜(Hannah)。
太時髦了,瑞德說。
她不只是甜美而已,她和糖精一樣甜,我完全無法瞭解瑞德為什麼會盲目到看不出麗蒂太美好,這不可能是真的。沒有人這麼純潔甜美,沒有人會從頭到尾讀聖經,不會在看到彼得.詹寧斯播報衣索比亞挨餓兒童時掉眼淚。我覺得她一定有所隱瞞,說不定她曾經是機車辣妹,或是偷生了十個孩子藏在阿肯色州之類的,但是瑞德只管嘲笑我。「有時候啊,麥克斯,」他說:「雪茄就只是雪茄而已,不必多想。」
也就是說:我可能犯了錯。我當然想幫助麗蒂和瑞德……但是我不想傷害柔伊。
「是……」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不如一群住在石縫間的魚。」
一開始,我撐著拐杖想辦法走進了浴室,但我擔心hetubook.com.com會跌倒,不敢放開拐杖好坐到馬桶上,最後只好以單腳保持平衡,對著一個空咖啡杯小解。我倒回床上,打電話給母親。
「有人要吃甜點嗎?」廚房的雙開門打開了,麗蒂端著自己做的蛋糕走出來。她在蛋糕上用白霜糖寫著:小耶穌生日快樂。
「呃,我猜是沒有。女同性戀玩的不是真槍實彈,所以妳不可能真正知道自己是否有不孕的問題。」
「這不代表什麼……」
柔伊
我可以輕而易舉地翻譯露西的怒氣,她真正要說的是治療課程延期讓她很失望,說她喜歡和柔伊見面。雖然她恐怕寧死也不願意承認。
「這是什麼?」
一名戴著口罩的陪產者往前走了一步。她抱走我手上的孩子,把寶寶當作是黏土塑出來的一樣,用手掐捏出假的五官,有隆起的鼻子,還有兩個空洞的眼睛。她低頭凝視孩子的樣子,彷彿手中是她看過最漂亮的嬰兒。「好嘍。」她說。她拿下口罩露出微笑。這時,我才看出這個人是柔伊。
「妳為什麼不閉嘴?她是哪裡礙到妳了?」
「依妳這麼說,那同時也是麥克斯的孩子。他對於胚胎所擁有的法定權利不小於妳,而且,普雷斯頓會說,對於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麥克斯有比妳更好的倫理規劃。」
我的腳步仍然不穩,於是我讓她拖著我走進屋裡。瑞德正好站在門廳。「感謝上帝,妳在哪裡找到他的?」
「或是克萊夫.林肯,」柔伊說:「他是永耀會的駐堂牧師。」
韋德朝克萊夫牧師的辦公桌緣一坐。「你說的完全正確,至少,當你光看事情表面時的確是如此。就遺傳來說,你和柔伊對這些胚胎有相同的權利。但是讓我問你一件事:在你和你前妻還有異性婚姻關係的時候,你曾否打算要撫養這些未出世的孩子?」
她甩上乘客座的門,衝進屋內。我氣得倒車,滑回馬路上。
柔伊的律師朝我們桌邊走過來。「安琪拉,」韋德說:「我真想說我很高興見到妳,但是說謊是有罪的。」
「但是妳……」柔伊有點猶豫:「妳在這地方工作?」
其實我沒答應克萊夫牧師,也沒什麼清理庭院的工作。我回到卡車上,發動引擎開車。我真想跳到板子上去衝浪,好驅散纏繞在腦子裡的思緒,但是今天海水一片死寂,算是對我的詛咒吧。再說,我覺得舌頭彷彿腫了兩倍大,喉嚨變得好窄,害我的下一口氣幾乎吐不出來。
「以一個家長的身分,你所能做的最好決定,」韋德說:「就當作是你身為家長唯一的決定好了,是去自問:怎麼做才是真正對孩子好。」
什麼案子?
「一顆睪丸。」安琪拉說。
「我也已經知道了。」我回答。
「庭上,」柔伊的律師說:「麥克斯.巴克斯特把血緣關係當作王牌,想把三個胚胎從我委託人身邊搶走,而我的委託人也想要當母親。她和她的法定配偶準備讓孩子在一個健康又充滿關愛的家庭中長大。」
麗蒂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過去,麥克斯。」她說。我解開安全帶,滑坐到卡車的乘客座上。「葛蘭,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有你來擔任維持公眾安全的警員,真是基督的祝福,更別說你還是我們教會的一員呢。」她抬頭看著葛蘭,微微一笑。「你可以好心幫個忙嗎,把我的車開回去?」
我抓起雜誌帶進廚房,柔伊癱軟地趴在餐桌上。我撿起掉在窗臺下的電話,撥打廣告上的號碼。
「我在妳的置物櫃上貼了張紙條,」我說:「妳沒看到嗎?」在這個學校裡,我們用貼紙條的方式溝通,在置物櫃上貼紙條告知學生和輔導老師見面或課程輔導的時間,連陸上曲棍球冠軍賽程的通告都會貼在上面。
想喝酒的感覺就是這樣。
「他在路邊吐,」麗蒂回答。「急診室的醫生說他食物中毒。」
口渴。
她將聖經擺在這堆書的最上方。
克萊夫牧師坐在麗蒂的雙腿之間,他是醫師,負責接生,麗蒂開始尖叫。「妳做得很好。」他說,一邊把血淋淋的小身子拉進這個世界。
「我狂吃宮保雞丁的樣子好像怕以後再也吃不到,但是我很確定我身上沒半點亞洲人的細胞。我不是黑人,但是我讀童妮.摩里森的小說,看泰勒.裴瑞的電影。」安琪拉笑著說:「我是異性戀,柔伊,而且我有個幸福美滿的婚姻。我會來這裡工作,是因為我覺得這也是妳應得的。」
「愛曼達.琳恩?」我等著看她是否聽得出笑點。
也就是說,他還在思考。
這時已經是下班時間,我知道克萊夫牧師不會在辦公室裡,但是這沒能減輕我的罪惡感。酒精已經毀了我自己的生命,我這會兒竟然還用酒精讓一大堆人的生命陷入混亂。「麗蒂,」我向她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一切都好嗎?」
我攤開雙掌放在桌面上。「有關這場審判……我可能要講在前面。我負擔不起律師費,一個都請不起,何況是兩位。」
安琪拉動作迅速地拿出筆記本和一枝看似昂貴的筆。「妳知道的,有時候,生活會改變一個人。我表哥艾迪在到波斯灣服役之前,本來是紐澤西北部最可惡的混蛋。不是我多疑,但他本來會刻意開車去撞過馬路的松鼠。我不知道他在沙漠裡碰到了什麼事,但是艾迪回到家鄉之後,決定去當僧侶。我沒誇張。」
我拉住柔伊的手。「絕對可以。」
二、我打算喝個幾口就好,把剩下的倒掉
「未出世的孩童。」韋德打斷他的話。
瑞德思考了一下,然後對著我一笑。「謝謝,」他說:「這個意義重大,知道你願意信任我,讓我做這件事。」
我已經喜歡上安琪拉.莫瑞堤了,原因不只是她把生殖器放在辦公桌上。我喜歡她,是因為當我和柔伊手牽手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沒有人多看我們一眼,我猜,這是為了表達支持,但也是一種勇氣。我喜歡安琪拉是因為她和我們站在同一條陣線上,而且,我根本不必花力氣說服她。
「很令人難忘。」瑞德說,麗蒂用力拍了他一下。
安琪拉寫下城市的名字。「妳們住在一起?」
「我有個問題,」柔伊說:「但這應該算私人問題。」
失去柔伊。
這是個忙碌的早晨。我有個二年級的學生遭到停課,他為了找刺|激,喝下諾比舒冒糖漿。但現在一切平息了下來。我可以打電話給柔伊,但是我知道她進度落後,忙得焦頭爛額。她為了到GLAD所以請了假,這表示她在醫院缺席了一整天,也就是這樣,她才延後露西的音樂治療時間,以便在小兒科燒傷病房多留幾個小時。現在是五月,我手上的事情也不少,但是我沒開始工作,反而是啟動電腦,上網搜尋「懷孕」。
「你做了正確的事。」他說。
好極了,我告訴自己:我不需要她。
我斜眼看著他。「我覺得,不管我們有沒有釣到魚回家,她恐怕都不會在乎。」
「那不一樣,」我告訴他:「你又不是老爸。」
麗蒂搖頭。
「嗯,如果妳想在暑假時繼續接受音樂治療,我們必須事先安排。」
「當時麥克斯對同性戀有什麼看法?」安琪拉問。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柔伊哭了。我知道,因為她哭的時候,聲音就像被法蘭絨布包了起來。老天爺也知道,我有太多次這種痛苦的經驗,她每次流產後都會打電話告訴我,還想告訴我她好得很,其實情況根本相反。
我們停在一排店面前方,永耀會辦公室就是在這裡。
我知道瑞德為什麼會愛上她。他不是無視於她備受保護的事實,而是為此而來。他會成為她的第一次。她的第一個銀行帳戶,第一次性經驗,第一個工作。我從來沒當過任何人的第一次,除非你把第一次犯錯包括在內。
我不得不搖下車窗,如果我不這麼做,他會逮捕我。我要自己自制,表現出彬彬有禮的和善態度。我可以說服他我沒喝酒。這種事,我對世上的其他人做過太多年了。
妳有沒有想過我?
現在是五月,不可能有亮著燈的聖誕樹。警察拍打我的車窗。
麗蒂走出小教堂,但是我留在裡面。我在裡面,在全然的黑暗中等了至少一分鐘。
「呃,有誰不喜歡千層麵呢?」我問。
「你的孩子,」克萊夫牧師重複我的話。「麥克斯,你難道不懂嗎?你自己說了,那是你的孩子。主耶穌可能想透過這個方式來告訴你,該是為那幾個胚胎負責的時候了,免得他們落入你前妻的掌握之中。」
瑞德從小冰箱裡拿出兩罐薑汁汽水。「這些魚真的一點也不想上鉤。」他說。
二〇〇八年的感恩節剛過不久,有個女人在垂死前自白,聲稱她在四十二年前殺害了兩個辱罵她女同志身分的女孩。莎朗.史密斯走進維吉尼亞州斯坦頓市一家三人一起工作的冰淇淋店裡,表示自己隔天無法來上班。根據警方的紀錄,一件小事引發一連串後續,最後,莎朗.史密斯槍殺了兩個人。
「你要知道的是,麥克斯,你不是孤單一人,」韋德說:「這是個同性戀快速發展的年代,那些人試圖曲解家庭觀念,扭曲慈愛的基督家庭必定是由一父一母組成的這個定義。《婚姻保衛法》為維持婚姻這個神聖的誓約採取了行動,而我的目標,是要為『領養兒童』這件事做出同樣的付出。也就是說,我要保護無辜的孩童,讓他們不至於成為受害者。」他伸手環住我的肩膀,帶我遠離一群來取用咖啡、嘰嘰喳喳的女教友。「你知道我怎麼找到主耶穌的嗎,麥克斯?我當年十歲,四年級的課程沒通過,所以得參加夏日輔導課。我的老師帕西瓦太太詢問有沒有人願意在下課時留下來和她一起祈禱,呃,告訴你吧,當年,我一點也沒把宗教放在心上。我只想當老師的乖寶寶,這麼一來,我可以排第一個去吃點心,因為那天我們吃的是餅乾,巧克力餅乾永遠不夠分,而香草餅乾的味道就像——請原諒我的用語——屁。我當時想,假如我陪她隨便說幾句愚蠢的禱文,我一定可以插隊。」
「那又不是第一次有畜生踏進教會。」柔伊板著臉說。
我望向克萊夫牧師。「我再也想不出比他們更好的雙親了。」
有個男人帶著微笑站在前廊上。他戴著一頂紅色的棒球帽,穿了件紅襪隊的厚T恤,看起來不像是連續殺人犯,所以我打開了門。「妳是柔伊.巴克斯特嗎?」他問。
聖誕夜加上大雪,讓我成了馬路上唯一的人。沒有任何店面營業,連麥當勞都沒有。我不難把自己想像成全宇宙最後一個人類,因為感覺完全相同。
「我抗議,庭上,」韋德爭辯:「你剛剛說過這不是法定婚姻,而現在莫瑞堤女士卻用你說過的話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你只知道她想把你的孩子從你身邊帶走。」韋德指出來。
領帶勒得我幾乎窒息,但是我每次拉領帶,韋德或瑞德就會阻止我。
「這是因為那所小學是公立學校。」柔伊說。
「注意妳的用語。」我回答。
我身邊的韋德站了起來。他搽的古龍水有萊姆的味道。「庭上,我無意冒犯,」他說:「我們這裡談的是孩童,是未出世的孩童——」
我保留下她的訊息。不是因為她開口,而是因為她的聲音。她沒唱歌,但是抑揚頓挫的語調讓我想到了音樂。
我的盤子上有六個甜甜圈,但是我一個也不想吃。事實上,我覺得好反胃。
凡妮莎
我對自己的配偶有這點認識,如果她出聲怒吼,那麼事情很快就會過去。如果她的聲音只比喃喃細語大聲一點,那她就是真的動了肝火。這會兒呢,柔伊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妳這是在告訴我,說我想要我配偶懷的,想要我自己養大的孩子……會被一個我無法忍受的人懷在肚子裡,然後撫養長大?而且我沒資格反對?」
我們背後傳來輕聲敲門的聲響,一名祕書打開了門。「安琪,妳十一點的約已經到了。」
答案是否定的。
我邊吻她,邊把手伸進她上衣的下襬。我的掌心貼住她熾熱的肌膚,她的指頭探進我的頭髮,雙腿環在我身上。我倒在地板上,把她也拖了下來。我熟悉她身上的每道疤痕、每顆雀斑,還有每一道曲線,這些是印記,烙印在我走了一輩子的道路。
但是安琪拉沒在聽我說話。她看著幾乎無法動彈的柔伊。「柔伊?妳還好嗎?」
「我不知道。」
我身邊的柔伊笑了出來。
「我不要他!」麗蒂哭喊著:「他不是我的孩子!」
但是當我把車開進停車場,然後打開酒瓶之後,我的雙手開始發抖。第一滴金黃色的液體流進我的喉嚨,我發誓,在這一刻,我看到了上帝的臉孔。
他彷彿讀出了我的心事,抬起頭來,面帶微笑地看著我。「記得那次我教你甩鉤嗎?你的魚鉤勾住媽的草帽,釣起帽子甩向湖中央?」
「抽過菸嗎?」
這個孩子是我的家人,而我的家,就是他的歸屬。
歐尼爾法官指向韋德。「你!現在就坐下。」
「從他們的觀點來看,麥克斯相信這些未出世孩童最好的未來,是有一對異性戀父母,在富裕的基督教家庭中成長。而且,瑞德和麗蒂不是陌生人,他們和胚胎有血緣關係。如果妳想聽我的意見,我會說:這個關係太親近了。瑞德是胚胎的伯父,他的妻子會生下他的姪子或姪女。這聽起來就像個家族大團圓。」
法官從另一扇門走了進來。他很高,有一頭濃密的白髮,額頭正中央的髮尖上有一小撮三角形的黑髮,他嘴邊的法令紋明顯又清晰,彷彿緊皺的眉頭還需要更多人的注目。
「你一直在祈求上帝,求祂賜給他們一個孩子。」我點頭。「嗯,麥克斯。上帝會關上一扇門,是因為祂開了一扇窗。」
我有好些年沒想起這件事了。我搖搖頭。「也許你可以把你兒子教得更好。」
韋德.普雷斯頓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我們下星期見個面好嗎?」他提議:「對於這件事該怎麼進行,我們有不少細節要討論。」當克萊夫牧師帶著他走向其他會眾時,他再次對我展開那抹無價的笑容。
妳知道妳怎麼照亮整個房間嗎?
瑞德點點頭,一把將我拉進他的懷裡。我從他呼吸的方式發現他正強忍著眼淚。「我愛你,小弟。」他喃喃地說。
我之所以聽過,全因為克萊夫牧師在瑞德和麗蒂的孩子流產之後提起過。「雪花胚胎認養計畫」是個基督教領養機構,這個計畫在嬰兒出生之前展開,讓接受過試管嬰兒療程的人提供剩餘的胚胎,來和需要胚胎的家庭配對。
到了這時候,其他司機全按響了喇叭。麗蒂抓住我的手,邊笑邊拉著我轉圈圈。
但是妳可能是第一個真正貫徹始終的人,我想。「妳說過謊嗎?」
「是他先開始的。」柔伊回答。
「這是他媽的家族晚餐,柔伊,不是振興信仰的布道大會!」
「假如妳喜歡袋鼠的話……」我翻個身躺下來,看著天花板。「雲。」
「她的法定配偶在哪裡?」歐尼爾問:「我沒看到他坐在她身邊,」
「一定要是字母左右顛倒排列也相同的名字才可以用嗎?」凡妮莎問。
「我們全都有待考驗。但是為孩子的生命負責,不見得就是你想像的那樣。你最希望孩子能得到什麼?」
出了車禍之後,我讓主耶穌走進我的心裡,也讓克萊夫牧師進入我的生命。我們會在他的辦公室見面,我會說出自己喝酒的原因。
「我放棄了。」柔伊離開桌邊。「麗蒂,瑞德,謝謝你們這頓美好的晚餐,祝你們有個愉快的聖誕節。麥克斯?如果你不想走可以留下來。我在家裡等你。」她掛上禮貌的笑容,走向門廊拿靴子和外套。
「果然不出所料,我聽著她東一句主耶穌、西一句主耶穌地祈禱,假裝配合,但是心裡只想著餅乾。到了點心時間,帕西瓦太太讓我站在排頭。我拔腿衝向點心桌,腳步輕快到整個人彷彿飛了起來。我看著點心盤,卻發現桌上連一塊巧克力餅乾都沒有。」
「這個,」安琪拉說:「就是他們的計畫。」
「正好就在克萊夫牧師太太面前。」麗蒂說。
「然後把這東西保留下來?」我說。
「我們會請你哥哥和嫂嫂作證。他們會是這場審判的重點。」班說。
「嗯,我們對人的認識永遠沒有想像中來得深。」安琪拉放下筆記。「我們來看一下這案子會怎麼進行。柔伊,妳必須作證,妳也一樣,凡妮莎。妳們必須公開、誠實地說出妳們的關係,雖說到了今天這個年代,但妳們還是會受到外界的撻伐。我今天早上打過電話給書記官,聽說這案子將會由歐尼爾法官審理。」
「我很樂意收兵,」瑞德打斷我的話,尷尬地笑:「今天是聖誕節,柔伊。讓我們包容彼此的不同意見好嗎。我們談談天氣就好。」
接著,他說起如何填補我體內的洞。
但是她在乎,非常在乎,只是不願意大聲說出來。「妳得承認,露西,」我告訴她:「妳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柔伊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妳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教室。看看妳現在呢,卻因為療程改期而大發雷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抓住她的手肘。「柔伊,來廚房幫忙我。」我拉著她穿過雙開門。裡面的味道聞起來可口極了,像是薑汁麵包和香草。「妳答應過我的,不提政治。」
「當妳說妳想用胚胎的時候,他有沒有表示自己也想要?」
她的聲音微弱,我不得不側耳傾聽。
歐康諾夫人做了甜甜圈。她用的是傳統方式,先炸,再撒上糖霜。我老是會在教會辦公室的簽到表上找她的名字,想知道她什麼時候帶點心過來,讓我們在禮拜之後的咖啡聯誼時間吃。你可以確定一件事:我絕對會一馬當先衝出會堂,搶在主日學校的學生之前跑向點心桌。
或者,換句話說,是為了懲罰她做自己。
我腳邊放著一桶用來當魚餌的青蟹。沒有人喜歡青蟹,牠們的地位在食物鏈最底層。這些青蟹繞著圈圈爬來爬去,擋住彼此的去路。我有種衝動,想把牠們丟出船外,再給牠們一次機會。
我點選第一個網頁,看到了:第三週以及第四週。寶寶大小與罌粟花種子相當。
法官瞪著他看。「普雷斯頓先生,如果你再打斷莫瑞堤女士的發言,我就要判你藐視法庭。這不是電視節目,你也不是派特.羅伯森。這裡是我的法庭,我不會如你所願,把這裡變成馬戲團。這次審判過後我就會退休,所以幫幫忙,我不打算在宗教大戰中退場。」他敲下議事槌。「引入第三方當事人的聲請駁回。這個案子的當事人只有麥克斯.巴克斯特和柔伊.巴克斯特,按正常程序進行。你,班哲明先生,你高興傳什麼人當證人就去傳,但是我不准本案引入任何人,不准引入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說完話,他轉頭對另一名律師說:「凡妮莎.蕭也不行,所以妳不必再提出任何相關的聲請了。」
「庭上,本案中,我們爭的是監護權,對象是麥克斯與柔伊.巴克斯特在離婚之後留下來的三個冷凍胚胎。瑞德與麗蒂.巴克斯特是我委託人的兄嫂,他們希望——麥克斯也這麼希望——取得胚胎的監護權,然後藉此懷孕,當作自己的小孩撫養。」
韋德的大笑聲很響亮。「我得換個稱職一點的公關!我和克萊夫牧師是老朋友了,我們是神學院的同學。」
麥克斯
「上帝不在那瓶酒的瓶底。而歐尼爾法官會監看我們的一舉一動。我、瑞德和你。」麗蒂閉上眼睛。「我想要懷你的孩子,麥克斯。」
「保留到結婚之後不是罪惡,」麗蒂說:「是獻給你所愛的人最好的禮物。再說,我也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女孩。」
「看吧,」安琪拉說:「只要說得出關於律師的好笑話,世界就還有希望。而我知道的笑話不下百萬個,」她放下傳真文件。「訴狀裡有不少宗教用語。瑞德會不會是麥克斯決定提出訴訟的原因之一?」
瑞德揉揉後頸。這個弱點讓他,呃,看起來比較有人性。「雖然你這樣說,」他指出來:「但是我們好像也不是太愛老爸。」
GLAD。男同性戀、女同性戀捍衛辯論。冬日街,波士頓。
不過是麥克斯而已。
「是啊。」
「你們生不出孩子。」我說。
所以一定有好結果,對吧?
瑞德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達了他的同心與支持。我閉上眼睛。「我不是這樣對妳,柔伊。我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才這樣做。」
法官臉一皺,露出笑容。「怎麼著,原來是班.班哲明啊!在法庭上看到你真好,我可以看看你從我教給你的經驗中學到了什麼。」他瞥向文件夾中的資料。「嗯,這個聲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對於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如果孩子歸瑞德和麗蒂養,那麼他會有個最佳父親典範。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也是同一個人。
一路上我都閉著眼睛,因為我突然覺得好疲倦,身子幾乎坐不正。麗蒂把卡車開進停車場。「到了。」她說。
「好。」我嘆口氣。「我嫉妒我哥哥。我想要他的房子,他的銀行存款。我猜,甚至連他的信仰都想要。」
「嗯,柔伊分到所有的樂器,我分到造景用的機器設備,我們說好要自己處理自己的債務。我們沒有房子,也沒別的恆產。」
我當然相信他。從書面資料看起來,沒有人比瑞德和麗蒂更適合當父母。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拿著計算機坐在床上,想計算出在柔伊和我的試管嬰兒療程費用之外,如果還要加上孩子的醫療費、尿布錢和伙食、穿著支出,我們身上總共要負多少債。柔伊一把捏皺我的計算紙。紙張上的計算行不通,她說:不代表我們沒辦法在真實人生中找到解決的方法。
「我不太瞭解她——」
「裘伊,」凡妮莎建議:「這個名字很可愛。」
「沒有。」她的回答和我的期待一模一樣。
「妳要嫁的是我哥,」我回答:「我覺得重點應該是他喜不喜歡妳。」
聲名狼藉?我又幹了什麼事?
「真遺憾,事情的發展不如你的期待。」她回答。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麗蒂怒氣沖沖地打斷我的話。「我是出來找你的。瑞德說你和他在碼頭分手,要去克萊夫牧師家幫忙。」
「那麼,那些上百萬未婚但有小孩的異性戀伴侶呢?為什麼沒有人去質疑他撫養子女的能力?」
指責我既淫|亂又逾矩的文件。
「我不懂。」我迅速翻閱文件,但是上面寫的全是法律措辭。「他不能把胚胎當禮物送人。」
如果我是個真的母親,而不是每個人在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之間的母親替代品呢?如果我在學校夜間開放的討論會裡當的是聽眾,而不是演講者呢?如果我某天坐在輔導老師的辦公桌前,為女兒爭取機會,想讓她擠進已經客滿的英文班,那麼情況又會是如何?
妳就是錯在這裡,她告訴我:妳不是無助,妳是需要協助,這兩者差別很大。
喝杯小酒又不會有事。畢竟,就像瑞德說過的,我現在不同了。我找到了主耶穌,我知道我有能力拒絕第二杯酒。而且,說句老實話,如果耶穌在這時候碰到和我一樣的狀況,祂一定也會想來杯清涼的飲料。
「克萊夫牧師告訴過我,從前,你和柔伊試圖懷孕的時候流掉了好幾個孩子,」韋德說:「其中還有個即將臨盆。」
克萊夫牧師緩緩地放下奶油捲。「我懂了。」他說,「我一直在祈禱。我知道寶寶有權利活下去,但是……不是像這樣。」我低頭看地板。「審判日到來的那一天,我也許沒有能力阻止柔伊下地獄,但是我不要我的孩子被她拖下去。」
慢慢地,我把事情全拼在一起了。「妳是說,麗蒂打算懷柔伊的孩子?」
第一個出庭日的早上,韋德.普雷斯頓出現在瑞德家門口,手上拎著一套西裝。「我有西裝。」我告訴他。
第二十六週,寶寶大小與茄子相當。
我把卡車開上我們的車道,沒把話說完。
「我不能和妳說話。我的律師要我不能——」
「請容我說句話,庭上,這是個複雜的案子,」柔伊的律師說:「據我所知,這是個新的法律範疇,羅德島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界定過。但是今天我們接到傳喚出席,是因為對方提出聲請,想引入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當作本案當事人,我要鄭重抗議。我今天已經提出了一份備忘錄,聲明若是庭上你同意讓將來的孕母被引入本案,那麼凡妮莎.蕭也應該要成為當事人,而且,我會在今天立即提出聲請——」
說真的,我沒喝多。只是我這麼久沒喝了,陶醉的感覺迅速擴散到全身。我每次踩下煞車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一波潮水湧向腦門,沖刷掉我當時所有的思緒。
「沒錯,」他說:「但是你那套是對的西裝嗎,麥克斯?第一印象有關鍵性的影響力。你沒機會重來。」
「妳知道要怎麼稱呼通過律師會考的修女嗎?」安琪拉說,一邊瀏覽我之前在打過電話後傳真給她的訴狀。「嫂嫂(sister-in-law)。」
一方面來看,上帝提醒我不能摧毀一條未來的生命。但是要一個無辜的孩子在同性戀家庭中長大,這又算什麼生命?我是說,我讀過克萊夫牧師給我的資料,對我(以及研究被拿來當引證的科學家)來說很清楚,同性戀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後天環境所造成的。你知道同性戀是怎麼出現的,是吧?既然他們沒辦法以神聖的方式帶來後代,所以他們只好向外招募。也就是這樣,永耀會才會積極反對學校聘僱同性戀教師,因為可憐的學子們不太可能避開墮落的引誘。
「因為她沒有自己的意志,就這樣。」柔伊說。
安琪拉笑了。「我們來談談麥克斯。當妳和他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他是不是有酗酒的問題?」
「沒有,他說他會考慮,」柔伊說:「我回到家還告訴凡妮莎,覺得事情應該很樂觀。」
「嘿,麥克斯?」聽到瑞德喊我,我抬起了頭。「你覺得我的孩子……你覺得他——或是她——會不會喜歡我?」
「我從來不靠近我的置物箱。上次有人為了看我的反應,在裡面放了隻死老鼠。」
每當我對超我車的司機發出連珠砲的咒罵時,她為之畏縮的樣子,就像是挨了我一頓痛揍。
我藏起這個祕密。
柔伊滿臉通紅。「呃,是啊。但是妳不見得要回答。」
即使是克萊夫牧師也會支持她的看法。
我看看克萊夫牧師,然後環顧四周,想看瑞德和麗蒂是否已經進來裡面了,但是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在接下來大約一個小時裡,情況看來很樂觀,我們似乎可以在沒有引爆任何事件的情況下安全地結束晚餐。麗蒂端來火腿、烤馬鈴薯和一盤焗四季豆。她為我們解說聖誕樹上的裝飾品,這是一套她祖母傳下來的古董。她問柔伊是否喜歡烘焙,而柔伊則提起她母親在她小時候做的冰鎮檸檬派,瑞德和我隨口聊起學校足球隊。
她喊瑞德。「甜心,你有沒有看到麥克斯的圍巾?」他們交談了幾句,但是我聽不清楚。「對不起,麥克斯,沒看到,但是我們會留意。」
但是我凝視著麗蒂。
喝醉。
「麥克斯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什麼意思?」
難怪我沒看出來。我身邊的柔伊噎住了,開始咳嗽。
「但是我沒——」
韋德往後靠向椅背,臉上露出了笑容。「矚目,」他說:「這是我最拿手的事。」
一、原告為上述未出世孩童的生父,這些孩童出自上帝接受的異性合法婚姻,目的是為了在上帝接受的異性合法婚姻中成長。
有個男人站起來。「全體肅立,帕迪克.歐尼爾法官出庭。」
「好像是這樣。」
「妳告訴瑞德了嗎?」
轉身時,我嘴裡已經塞了個甜甜圈。牧師身邊有一名新加入的教友,至少我以為他是新人。他比克萊夫牧師高,整齊的黑髮往後梳,應該是抹了某種髮油或是泡沫膠。他的領帶和胸前的飾巾花色相同,是略帶粉紅的鮭魚色。另外,我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麼白的牙齒。
因為,事實上,這件事已經開始運作了。
「我是個絕絕對對的異性戀。我丈夫和我有三個小戰士,家裡永遠是一片混亂。」
這種感覺太好了。
柔伊搖頭。「就血緣來說,那是我的孩子。」
瑞德拿走電話,按下按鍵結束通話。
「事實上,庭上,」柔伊的律師說:「麥克斯.巴克斯特並不想要那幾個胚胎。拿來送人。」
庭上,以上幾點為麥克斯.巴克斯特對其生命及飲酒有完全掌控之證明。
「我猜,妳從來沒發展到三壘過。」我咕噥地說,看到她滿臉通紅,讓我覺得自己的臉好像也紅了起來。
「如果是個男孩,」她說:「我要叫他麥克斯。」
「我想要告訴你的是,」他圓滑地說:「我有些本地律師可能欠缺的經驗。世上到處都有人,有像你這樣的人,想要將每件事做對,但是他們仍然可能陷入和你一樣困難的處境。你已經得到了救贖。現在輪到你來決定是否要拯救自己的孩子。」他直視我的雙眼。「我可以幫忙。」
她朝著我扭過身來,安全帶卡在她的喉嚨上。「很抱歉,我不能更像麗蒂一點,」柔伊說:「說不定聖誕老公公可以送我一個腦葉切除手術當作聖誕禮物。這一定有幫助,」
我聽著等候音樂。柔伊告訴過我,發明這類型等候音樂——例如在電梯裡聽到的難聽音樂——的公司在二〇〇九年破產,她說,這叫做音樂的輪迴。
「韋德太謙虛,」克萊夫牧師解釋:「他為未出世的孩童發聲。事實上,他這輩子的職志就是確保未出世孩童的權益,並且要保護他們。他對你的案子很感興趣,麥克斯。」
班.班哲明站了起來。「庭上,我今天要代表的是第三方原告,也就是瑞德與麗蒂.巴克斯特。我的委託人以共同訴訟的方式引入訴訟,我的同事普雷斯頓先生和我就此發言。」
「妳和艾摩一樣容易被看穿。」
「什麼?」麗蒂倒抽一口氣。
「柔伊——」我想插嘴。
「麥克斯。」她把一串教會鑰匙丟給我,她是主日學校的負責人,所以會有鑰匙。「閉嘴。」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妳們知道韋德.普雷斯頓和禿鷹的差別在哪裡嗎?飛行哩程數不同。他是個患了恐同症的瘋子,在國內東奔西跑,只為了阻止各州修改憲法,想讓同性戀伴侶結不了婚。他換了個包裝,穿上亞曼尼套裝,但骨子裡仍然是這個千禧年的安妮塔.布萊恩和傑西.賀姆斯。但是他會強勢表態,這案子一定會鬧大。他會把媒體帶進來,在法庭上造成騷動,因為他要群眾站到他的身邊。他會把妳們塑造成看板人物,代表所有不適合養育子女的未婚異教徒。」安琪拉來回看著我和柔伊。「我必須知道妳們兩個人能不能長期抗戰。」
韋德靜靜地撥打手機,一會兒之後,法庭的雙扇門打了開來,一名班.班哲明的法務助理推著堆滿書的小推車穿過走道。柔伊、凡妮莎和她們的律師看著她把書放到韋德面前的桌子上,這些是其他幾個州的研究報告或法律書籍。我瀏覽寫在書脊的書名,看到了《傳統婚姻》、《家庭價值之維護》。
「但是上帝創造了大麥可。很有遠見吧。」克萊夫牧師拿紙巾擦嘴。「你今天有什麼重擔,麥克斯?」
麥克斯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會眼睜睜地看他——」
她搖搖頭,揮手要我走開。
「是沒有。但倘若你有,法庭也必須考慮到你有這樣做的權益。」
接著,我聽到瑞德的聲音。「回床上來,寶貝。這麼晚了,是誰打的電話?」
上帝是愛。克萊夫牧師這句話,我聽過不下千次,但是直到此刻才真正領悟。
「我來打電話給克萊夫牧師,讓他知道麥克斯已經安全回到家。」瑞德說完話,轉身離開。
他從背包裡拿出一疊藍色的紙張。「這是給妳的。」他說:「文件送達。」
「呃,是啊。」我抬起頭看著他。「像瑞德和麗蒂這樣的夫妻。」
「這個男人想取得胚胎來送給別人,」法官做出總結:「而你稱之為傳統作法?我可不知道這個念頭是打哪兒來的。」
瑞德在自己盤子上切下一塊正三角形的火腿。「我們有信仰自由,憲法裡寫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我們沒辦法控制韋德.普雷斯頓,不知道他要掀起怎麼樣的軒然巨波,但是我們在這個案子上站得住腳,不會讓他為所欲為。好,我們現在來確認妳們的個人資料。妳們什麼時候結的婚?」
柔伊和我各請了一天假,來到安琪拉位於波士頓市區的辦公室和她見面。她讓我聯想到《小飛俠》中的「奇妙仙子」,而且是加速版,她身材嬌小,一分鐘可以說出一哩長的話。當她拿起玻璃罐朝我挪過來的時候,一頭黑色的鬈髮隨著動作跳躍。
我的喉嚨一緊。「是的。」
「那幾個胚胎是在麥克斯和柔伊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受精的。如果她還想要,怎麼會有法官把這幾個胚胎判給陌生人?」
柔伊眨眨眼。「我們好像不曾討論過這件事。我是說,他沒有公開表示自己無法接受,但是他也不特別支持或擁護同性戀。」
「柔伊?」
我氣憤到整個人開始發抖。「要懷柔伊寶寶的人是我。」
這時候,烤爐的定時裝置剛好跳起來。我們吃家常千層麵,搭配新鮮的大蒜麵包和加了梨子、法國起司和糖漬胡桃的沙拉。五分鐘之前,柔伊和我本來想準備令人難忘的一餐,如此一來,倘若我們在法律的世界裡遭逢困境,安琪拉.莫瑞堤可以在第一時間瞭解這個家絕對有資格養育孩童,然後以百分之兩百的熱情全心全意地投入這場戰爭。五分鐘之前,這頓晚餐還很可口。
她在哭。
我一定是打翻了酒,因為我不可能喝光一整瓶七百五十毫升的威士忌。
在那個時候,別的男人正忙著組裝腳踏車或攀爬用的遊戲架,準備讓他們的兒女在聖誕節早上醒來時,一眼就看到畢生難忘的驚喜,而我呢,卻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她經過通往她家的路口,但沒有轉彎。「老天爺知道,你這樣子,我沒辦法帶你回家。」
「真高興見到你,麥克斯。」韋德邊說話,邊握住我的手上下晃動。「告訴你,自從我在星期天和你說過話之後,就把你排在我心裡的優先地位。」
「一分錢都不必收,」安琪拉說:「這意思是:免費。GLAD是非營利組織。三十多年來,我們在新英格蘭地區捍衛男女同性戀、變性人、雙性戀和無特殊性別定位同志的權利。我們開了先河,把固特雷www.hetubook.com.com奇控訴公共衛生部一案帶上法庭,得到阻止同性戀結婚屬違憲的判決,麻州因此成了美國國內第一個准許同性戀結婚的州境。我們為同性戀領養計畫爭取權益,讓沒有婚姻關係的伴侶得以領養彼此的親生子女,讓他們在親生父母不必放棄權利的條件下,成為第二順位的法定監護人。我們挑戰過聯邦法當中的《婚姻保衛法》。妳們的案子完全符合我們的工作範圍,」安琪拉說:「正如同妳前夫的案子正好是韋德.普雷斯頓的拿手好戲一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瑞德承認。
我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於是我捧住她的頭,靠上前親吻她。
到現在,我們已經出海好幾個小時了,仍然一無所獲。
「好孩子,妳們得和他見個面。他要變性,想參加高中的巡迴足球隊,但是手術還沒有完成,而教練表示負擔不起額外的旅館房間開支。這案子我贏定了。」她站了起來。「我會通知妳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安琪拉說:「還是說,妳們有什麼問題?」
「好戲上場嘍。」韋德低聲說。我轉頭看,想知道他在看什麼。柔伊剛踏進法庭,凡妮莎和一個滿頭黑色鬈髮東彈西跳的嬌小女士跟在她身邊。
她向我靠過來,這實在沒道理,這瞬間帶給我的感覺也同樣荒謬。她迅速地擁抱我一下,接著回頭去揉麵糰,彷彿在方才那一刻,世界並沒有偏離軸心。
「上帝啊。」柔伊咕噥作聲。
她抬起下巴。「再看看吧。我又沒真的在乎要不要上課。」
當麗蒂把車開到目的地時,我酒後飄飄欲仙的感覺已經退去,轉而開始氣自己,氣全世界。一旦瑞德知道我因為酒駕被警察攔下,他一定會告訴克萊夫牧師,後者也會把話傳進韋德.普雷斯頓的耳中,而韋德絕對會訓斥我一頓,告訴我輸掉一場審判是非常容易的事。但是我發誓,我只是想解渴。
「妳認識他的律師?」我問。
「所以說,你會有兩個律師?」麗蒂問。
我不想上酒吧,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可能會巧遇什麼人,話又會怎麼傳。瑞德現在要支付韋德.普雷斯頓的大部分費用(瑞德說:為了小弟,我什麼都可以接受),其餘的由教會贊助,呃,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聽到教友蜚短流長地說我偏離了正軌。所以,我一路開車來到沒人認識我,而我也沒有熟人居住的溫沙克,找到一間賣酒的店面。
我低頭看手上一整盤的甜甜圈。
我告訴他,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裡面好像有個洞,我想填補這個洞。
「那是因為瑞德讓自己投向耶穌。他讓祂引領他穿過湍流,麥克斯,而你呢,你還想逆流往上游。」
我想了一下。「你從來不會停止關心,」我說:「他則是從來沒關心過。」
或是颶風一掃而過,將整個城鎮摧毀殆盡。
我不太確定我在哪個時間點上告訴自己,說我不可能有小孩。當然,我還年輕,但是身為女同志,妳的選擇和別人不會相同。妳約會的範圍比別人小一點,事實上,妳的約會對象很有可能認識剛和妳分手而且還傷透妳心的人。再者,我們和異性戀者不同,外界通常會期待異性戀走上婚姻,然後養兒育女。然而同性戀伴侶必須要投資一大筆昂貴的費用,再加上無比的努力,才能有小孩,女同志需要捐精者,男同志需要代理孕母,否則,我們就必須不畏艱辛地去領養,因為同性|伴|侶經常遭到拒絕。
「沒有……」
我們兩個剛好可以拼成一個整體。
一、我只買了一瓶傑克.丹尼爾威士忌
「如果柔伊搶先一步呢?」我問。
麗蒂往前靠向桌檯,使勁壓著用兩張塑膠膜包起來的麵糰。圓球狀的麵糰被壓成了完美的圓形派皮,接著,她將派皮放進陶瓷派盤裡。「聽起來好像很複雜。」
「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過這種事。」露西承認。
這時候是晚上十點,我們在風雪正大的時候離開,她當然會驚慌。
「有啊。」
安琪拉看著我。「過去沒發生過。法律將要由我們來制訂。」
而且早已進行了一半。
等在我車後的駕駛開始按喇叭,綠燈亮了。我看向擋風玻璃的前方,發現天開始下雪,這表示我這趟司機任務將會拖延一段時間。「耐心點,別催啦。」我低聲對那名司機說,這時候,麗蒂也發現天氣變壞了。
柔伊身上裹著毯子,睡在沙發上。她穿了一套雪花圖案的睡衣,臉上有哭過的痕跡。
「你想問什麼事?」麗蒂說。
「喔,」我說:「這樣啊。」
取而代之的是腫塊和癤瘡,原來該是嘴巴的位置只有一道裂縫。
我聽到凡妮莎在我身後呼了一聲。「不是這樣的。」她咕噥地抱怨。
一次也沒有。
親愛的上帝,我默禱:讓我和祢一樣地看見我。請提醒我,在我們看進祢的臉孔之前,沒有人是完美的。
麗蒂很喜歡聖誕節,她會擺設裝飾,而且不是那種充氣聖誕老人之類的便宜貨,而是拿真正的花環圍起欄杆,吊燈上也會垂掛著槲寄生,她還會把珍藏的一整套木製聖尼古拉玩偶放在窗臺和桌上,把平常用的盤子換成繪著一圈冬青的套盤。瑞德告訴過我,她會花一整天的時間為這個節日布置,環顧四周之後,我完全相信這個說法。
「哇,」柔伊喃喃地說。我們站在門廳,等著麗蒂將我們的外套掛到衣櫥裡去。「我們好像跌進了湯瑪士.金凱德的畫作裡。」
如果你真去計算,你會發現一小口酒的分量幾乎等於零。一茶匙,一丁點。這當然不足以真正解渴,所以,我才會在啜飲了第一口之後又喝了小小的一口,但這也只能潤潤嘴唇罷了。接著,我開始想起柔伊的聲音,麗蒂的聲音,她們的聲音全混在一起了,我繼續喝了一口,因為我心想:這口酒可以讓我再次分辨出兩個人的聲音。
她還自己做派皮。柔伊從來不自己做派皮,她說這沒意義,因為貝氏堡食品已經完成了這項重大工程。
……賦予他對未出世兒女的所有權利……
韋德起身。「正好相反,庭上,麥克斯想要的,是讓自己的孩子在一個傳統家庭中長大,而不是由一個性別偏離的家庭扶養。」
三、為了進一步證明我頭腦清楚,沒跌到車下(或被車子輾過),我在返抵紐波特之前甚至沒打開瓶蓋。因為到了紐波特之後,我只要再開個幾哩路就可以回到家。
「呃,莫瑞堤女士,」法官回答:「在羅德島州,她們的婚姻並不合法。好,我們把事情弄清楚——」
我伸出雙手按住她的手臂。「瑞德是我唯一的家人。他是很保守沒錯,但他還是我哥哥,而且,今天是聖誕節。我只要求妳在這一個小時裡微笑點頭,別提起時事就好。」
「柔伊,」我懇求:「拜託。」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包括麗蒂、瑞德、班.班哲明、韋德和我——全擠在一起,坐在法庭前方的一張桌邊。我一整個早上都沒和麗蒂說話。她可能是唯一能讓我鎮定下來的人,但我每次想開口,韋德就會想起一件關於我在法庭上舉止的細節要說:坐直,不要扭來扭去,別對法官扮鬼臉。對於辯方講的任何話都不要有反應,不管你聽了有多難過都一樣。從他說的話來判斷,你會以為我是要跨出踏入演藝圈的第一步,而不是在提出聲請時乖乖坐在法庭裡。
有時候,上帝真會讓我氣不過。
「不了,謝謝。」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為他打上了光暈。「克萊夫牧師,你有時間嗎?」
我心想:對不起。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向誰道歉。「好。」我喃喃地說。
瑞德一向自信滿滿,我幾乎沒看過他對自己有絲毫的懷疑。「什麼話,」我說:「孩子當然會喜歡你。」
「妳不打算說話嗎?」我問。
麗蒂掀開包著新生兒的毯子一角,接著放聲尖叫。她差點把寶寶掉在地上,我衝過去接住孩子。
我轉頭面對麗蒂。流產已經是幾個星期之前的事了,但是她看起來仍然像個幽靈。幾天前,我發現她坐在車庫的車子裡,瞪著擋風玻璃前方一排排放著電動工具和油漆的櫃子看。我問她要去哪裡,結果她跳了起來,沒想到會看見我。她說:我完全不知道,接著低頭看自己,似乎弄不懂自己怎麼會坐在車裡。
「妳做過任何讓自己在日後後悔的事嗎?」
瑞德看著我。「你變了,知道嗎。你說話的方式、做決定的方式都不同了。我是說真的,你不是過去的麥克斯了。」
「我沒撞到頭——」
她一坐進我的小貨卡,就會立刻將收音機轉到古典音樂頻道。麗蒂曾經告訴過我,作曲家一定會用大調和弦來結束一首作品,就算整首曲子是小調也一樣,因為用小調和弦收尾是魔鬼的意涵。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個長笛手,曾經在跨州的交響樂團演奏,而且還在聖經學校裡擔任首席長笛樂手。
「而且要身為好基督徒。」克萊夫牧師補充。
「柔伊,」安琪拉說:「我知道妳一直在對抗不孕,目前沒有小孩,但是凡妮莎,妳呢?妳有沒有懷孕過?」
一名護士接過孩子,拿毯子包住嬰兒。這時候,她倒抽了一口氣。她將克萊夫牧師喊了過來,牧師凝視著用藍色毛毯包起的孩子,說:「老天爺。」
我跟著他走進辦公室,經過教會祕書面前時,她從辦公桌上的小碗裡拿一顆賀喜水滴巧克力請我吃。克萊夫牧師用掛在腰帶上的露營刀割斷綁住糕點盒的繩子,拿起一個奶油捲。「還是不為所動嗎?」他問道。看我搖頭拒絕,他舔了一口甜點邊上的奶油。「這東西啊,」他滿嘴奶油地說:「讓我知道上帝的存在。」
「但是她沒有不孕的問題。」柔伊補充。
「把女兒取個男女通用的名字怎麼樣?」我說:「比方說史蒂維,或是愛利克斯。」
我可以感覺到柔伊靠在我的鎖骨上微笑。「我就知道妳可以幫助我找到光明,」柔伊說。
而現在呢,沒任何人有胃口。
「嘿。」我說。
「某個混蛋在一場酒吧群架中被咬掉的。」
「唉呀,」她大聲說(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人會說「唉呀」?),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就跳下了卡車,到十字路口中間,伸開雙手,閉著眼睛,雪花落在她的髮梢和臉上。
「四月,在秋河市。」我說。
「如果失去一個孩子就讓你有這種感覺,」韋德問:「失去三個,你會怎麼樣?」
她依偎進了我懷裡,我們就在廚房裡這麼擁抱了好一會兒。「今天在護理之家的團體治療課程上,我們演奏的是手搖鈴,葛利夫斯太太站起來到洗手間去,結果忘了回來,」柔伊說:「她奏的是F。妳知不知道〈奇異恩典〉中少了F這個音有多難演奏?」
「但會去參加的是瑞德——」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我們脫掉厚運動衫想曬點太陽。我的臉又繃又不舒服,雖然說,這可能是因為我一直在想像柔伊開門的樣子,和太陽沒太大的關係。
韋德換上了另一套剪裁完美的合身西裝,這塊布料閃著隱約的銀色光芒,讓他看起來有點像是圖片中常見的耶穌像:閃閃發光,比祂身邊的任何人都來得亮眼。
麗蒂的重量壓得床往下沉。她坐在床邊,一伸手就碰得到我,在我感覺到她伸手拂開落在我臉上的頭髮之前,我一直屏著氣。
「瑞德和麗蒂為什麼不去懷個自己的孩子?」我問。
「妳可以敲我的腦袋,然後帶我去醫院。」我喃喃地說。
但是那個孩子,那孩子不會像我一樣。
「你們不會把孩子從我身邊帶走,」我說:「我還是麥克斯叔叔。我還是可以帶他去衝浪,教他開車什麼的。」
二十四歲那年,在聖誕節的隔天,我在一場湖面的冰上曲棍球賽中摔斷了腿。我小腿骨骨折,外科醫師為我釘了一塊骨鋼板固定。我要說,這是最後一次有男人在我身上鑽孔。雖然我的隊友立刻送我到急診室,但我的母親仍然得到我的住處陪我,因為我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我可以拄著枴杖蹣跚行走,但是沒辦法坐上馬桶或是從馬桶上站起來,也沒辦法爬出浴缸。我哪裡也不能去,因為拐杖在外頭結冰的地面上會打滑。
「妳知道嗎,露西,」我說:「再過不到兩個月,學期就要結束了。」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懷疑敲到頭的人是她。
柔伊和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我們允許自己懷抱希望。我可以告訴你,從那一刻起,我就沒有了回頭的路。
我伸手壓住小腹,這肚子看起來很不可思議——我是故意這樣說的。再過不久,這裡會成為另外一個人的家。某個大小和綠橄欖相當的人。為什麼這些人什麼都要拿食物來形容?難怪孕婦老是覺得肚子餓。
「我就是打算這麼告訴法官。」安琪拉說:「柔伊是親生母親,對胚胎有最明確、最有力的所有權,而且她打算在一個穩固的家庭扶養由這幾個胚胎發育出來的孩子。和韋德.普雷斯頓口中那個地獄一般、充滿硫磺的未來完全不同。」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我說。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彷彿站在窗外觀看這一幕,像個偷窺者、觀察者,而不是局內人。
「我為我的妻子道歉……」我對瑞德說,但是我話還沒說完,柔伊就已經火冒三丈。
凡妮莎搖搖頭。「妳呢?」
「妳可以幫助我們嗎?」我問。
我慌了。我應該要打電話給瑞德,應該打電話叫救護車。
此外,我告訴過自己,我已經有孩子了。大概有六百個,全都在威明頓高中裡。我聆聽他們的心聲,陪他們一起哭泣,對他們說: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好一點點。我甚至會想到已經畢業的學生,和他們在臉書上保持聯繫。我樂在其中,知道萬事會否極泰來,就和我保證過的一樣。
「一點也不瘋狂。你們已經想過要認養,」我說:「我看到廚房桌檯上的手冊。這是一樣的事,克萊夫牧師說認養胚胎很常見。但是這個胚胎和你們有血緣關係。」
「我完全可以接受,謝謝妳的關心。」
凡妮莎快速翻閱文件,速度快到讓我抱著期待,希望這些紙立刻起火燃燒。「這些垃圾是什麼東西?」
「聽著,」安琪拉說:「如果我有權選擇,我不會選中歐尼爾法官,但是我們分到了他,所以我們要為他量身打造這個案子,讓他看到妳們兩個人是得到胚胎處置權的最好人選。韋德.普雷斯頓的整個論述會建立在最佳傳統家庭這個規範上,但是麥克斯目前單身。他甚至沒有一個自己的家庭可以撫養小孩。反過來說,妳們兩個代表的是忠誠、富有愛心又聰明的一對伴侶。先向診所提起想使用胚胎的人也是妳們兩個。到最後,這個案子會回到妳們兩個人和麥克斯身上,就算是帕迪克.歐尼爾這樣的法官,也會像看到牆上寫的大字一樣,把案情看得一清二楚。」
歐尼爾法官的兩道眉毛緊緊皺在一起。「你是說,這雙方離婚時,留下了尚未分配處置的財產?」
「很好。」安琪拉喃喃地說,在筆記本上寫下來。「這可能會有幫助。但是我們還不知道麥克斯打算拿胚胎怎麼辦。我們的策略是要把妳們描繪成一對有愛心又忠誠的伴侶,妳們在社區扎根,在個人工作崗位上都有很好的評價。」
我笑了。「我的把戲妳全知道了。」
韋德往前靠,雙手一拍。「當然不是。胚胎是人。」
柔伊低頭看著自己的腿。「我曾經找到過幾瓶酒,但都直接倒掉。他一定知道,因為把瓶子丟到回收桶的人畢竟還是他。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敞開來談。如果我把他藏的酒倒進水槽,他就會開始表現出完美丈夫的樣子,幫我揉背或帶我外出用晚餐。這種行徑會持續下去,直到我在吸塵器集塵袋下面或是衣櫥電燈泡後面找到下一瓶酒為止。這就像是,如果我們要談他如何循規蹈矩,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開口。」
「不是。」
「克萊夫牧師,」我慌了。「我不適合當父親。看看我,我還有待考驗。」
我閉上眼睛。「我……有沒有把圍巾留在你們家?」
當室內音樂播放〈天使歌唱在高天〉的時候,麗蒂跟著哼唱。「我教孩子們唱這首歌,讓他們在慶祝會上表演。有些孩子從來沒聽過這首歌。」
「沒有,真是謝天謝地。」
麗蒂的雙手擠進我們兩人之間的空隙,用超乎我預期的力氣推開我。我的椅子摩擦到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的雙頰通紅,用一隻手摀住嘴巴。
「這叫pro hac vice,」我解釋:「這表示韋德.普雷斯頓律師得到跨越州界的許可來代表我,因為他在這個領域經驗豐富。」
我是說,真的不可能,對吧?
「事情在好轉之前總是會先惡化。」
「我猜,應該是由愛他的父母親撫養長大。父母必須提供孩子各項所需……」
「法庭在乎的是怎麼做對孩子最好,」韋德補充:「你知道這個用語。這個案子有兩個選擇一是傳統的基督教家庭,另一個是悖離上述定義的單位。」
我好像認識他。我覺得他好像和我上同一個教會。「別告訴我,」我說,咧出一個怯懦的蠢笑。「我在限速三十哩的路段上開到四十。」
我在她身邊坐下,等著聽她大聲祈禱。永耀會一向如此。克萊夫牧師和耶穌對話,我們全體靜靜聆聽。
瑞德收線和_圖_書,勾上另一隻青蟹當餌。我第一次勾小蟲當餌就是他教的,但我嘗試動手時,還是吐了出來。我在湖裡釣到第一條鱒魚的時候他也在場,看到他的反應,你會以為我贏得了樂透。
韋德覺得我們需要私下細談,所以我和他約好在克萊夫牧師的辦公室碰面。見面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麗蒂已經懷孕,陪在產房裡的不只瑞德一個,還有其他十多個人,大家全穿著醫院的手術衣,戴上藍色的口罩。除了眼睛之外,你無從辨別誰是誰。
「——妳想要胚胎,」他指著柔伊說:「你想要,」他指向我來,最後他指向瑞德和麗蒂。「現在,他們也想要?」
但是克萊夫牧師這個人有本事聽出你的言不由衷,他往後靠向椅背。「這不是瑞德第一次保你出來,對吧?」
他可以脫下身上的襯衫送給你,但說到接受別人好心的協助,他則是手足無措。
我有好一會兒沒和她說話。我沒辦法,因為我擔心自己會爆發。接著,當我們開上高速公路之後——積雪已經清理過了——我轉頭面對柔伊。「妳有沒有想過這讓我多丟臉?我拜託妳,在和我哥哥嫂嫂一起吃晚餐時不要太刻薄,難道這個要求太過分?」
「你好,」我直接了當地說:「我叫做凡妮莎.蕭。我的配偶剛剛收到她前夫寄來的訴訟文件。他想爭取冷凍胚胎的監護權,我們本來打算用這幾個胚胎來建立家庭,但卻被他借題發揮成一場宗教、右派主張、撻伐同性戀的開先例案件。你們能幫忙嗎?」這串話憤怒地流瀉而出,柔伊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好的,」我對總機說:「我等。」
「當然,進來。」他說。
克萊夫牧師走向擺在書架上的超大型聖經,開始大聲朗讀:
我可以大方告訴你,我一向不是聰明的人,也不曾假想自己能夠知道上帝有什麼盤算,但有些時候,要想猜出祂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的確非常困難。
他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我知道我不必,但是我想要。」麗蒂轉過頭看著我。「你有沒有迫切地想要過某個東西,但又怕懷抱希望會帶來厄運?」
「他清理排水槽的時候從梯子上跌下來,撞到了頭,所以我去拿冰袋,等我拿到冰袋回頭時,他已經開著貨車跑了。」她皺起眉頭看我。「你可能會害死自己!或是更糟,你可能會害死別人!你不是才告訴我,你看到的影像都是重疊的嗎?」
我在後視鏡裡看見一棵燈火燦爛的聖誕樹。剛好瞄到時,我嚇了一跳,我雖然知道眼睛要看著路面,但仍然不由自主地瞪著聖誕樹看。接著聖誕樹發出了警笛聲。
麗蒂回答:「不過是麥克斯而已。」
「我沒事,麥克斯,」她哽咽地說:「真的沒事。」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牠拉屎?」
我沉沉地坐到地上,開始讀。
她打開前門,拉起我的手環住她的頸子,擺出她撐著我的姿勢。「配合我演出。」她說。
「我想和你們兩個談談,」那天晚餐時,瑞德把一盤焗馬鈴薯遞給我。「我想送你們一樣東西。」
「芙蘿?」凡妮莎問:「還是蘿絲?莉麗或黛西?我一直很喜歡黛西。」
比方說,當你聽到一大群孩子在學校槍擊案中身亡。
或是愛莉森.蓋哈特,這個就讀鮑伯.瓊斯大學的甜美女郎,正值雙十年華,同時是教會合唱團裡歌聲最優美的女高音,她一輩子沒抽過菸,卻在診斷出肺癌之後的短短一個月內過世。
失去孩子。
「我要打電話給那個混蛋東西。」柔伊說了。
這很恐怖,但是不令人驚訝。青少年對於殘忍行徑的創意每每讓我吃驚。「柔伊這星期的工作行程有點混亂,得重新安排。她會在你們下次的見面時間準時出現。」
走道另一側,柔伊的律師也站了起來。「庭上,抗議。這太荒唐了。能不能請哪個人來告訴普雷斯頓先生,這裡不是路易斯安那。」
「如果麥克斯想挑起戰爭,」我告訴她:「我們就給他戰爭。」
瑞德初次介紹麗蒂給我認識時,我並不喜歡她。瑞德在南下密西西比州出差時遇見她,他為她的父親處理投資組合帳戶。她伸出軟綿綿的手和我相握,露出帶著酒窩的笑容,說:「我真高興能和瑞德的小弟見面。」她看起來像個洋娃娃,有一頭金色鬈髮,加上纖細的腰和小手小腳。而且,她還戴著一枚象徵貞潔的戒指。
老天爺知道,就算我用雙手奉上自己的生命,恐怕也沒辦法達成那個目標。
電話那頭久久沒傳來聲音,久到我以為麥克斯切斷了通話。「我不是這樣對妳,柔伊。我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才這樣做。」
「麥克斯,這太瘋狂了——」
「烤爐。」
瑞德咧嘴笑。「妳可以盡量試,但是妳沒辦法把主耶穌(Christ)從聖誕節(Christmas)裡拿掉,甜心。」
克萊夫牧師也在找我?新一波的罪惡感又湧了上來。這時候,麗蒂走到衣櫥邊,伸手從頂層的架子上拿來一條毯子蓋著我。我本來想再次道歉,但是考慮之後,決定假裝睡覺。
「還有宗教自由。」柔伊回答。
我感覺到有股電流貫穿了我。
「午安啊,麥克斯,」我聽到聲音抬頭一看,克萊夫牧師拿著一盒糕點,正從停車場走過來。他不抽菸不喝酒,但是對西西里奶油捲完全沒有抵抗力。「想要分享來自聯邦山的美味糕點嗎?」
「很棒啊。妳覺得我們可不可能在電話簿上找到米開朗基羅的電話?」
如果不是我母親,我可能會以鹹餅、自來水和三流連續劇度日。
瑞德搖頭。「麥克斯,我告訴過你了。你完全沒虧欠我們。」
瑞德和我討論過這個小細節。我知道瑞德不是聖人,過去曾經有幾段感情。至於我呢,我則是認為在買下要吃一輩子的冰淇淋之前,不可能不先試個口味,但我們說的是我哥哥的人生,而且我完全沒資格告訴他日子該怎麼過。如果他在和未婚妻結婚之前只想握住她(軟綿綿)的手,那是他的問題,與我無關。
我對凡妮莎只有這些認識:我曾經有個妻子,一個愛過我、和我做過愛的妻子,但突然間,她卻和某個勾引她的人上床。
我沒有經歷過那種蝴蝶拍翅般蠢蠢欲動的心情,還沒有。但是我敢說,那種感覺一定有點像希望。只要有過感覺,當它消失時,你也會知道。
他抬頭往上看,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我大膽說出這番話,但是這讓我感覺糟得不得了。我哥哥唯一做過的事就是幫助我,但是我卻覬覦他的一切。我覺得自己好醜陋,像是揭開皮膚之後看見下面的感染。
然而,麗蒂似乎不覺得高興,她看起來嚇壞了。「如果我連這個孩子也懷不住呢?」
露西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我以為她會要我去做些就解剖學而言不可能辦到的事,然而她只是聳聳肩。「她讓我有點毛骨悚然。但……不是壞的方面。就好像是妳站在沙灘上,面前就是大海,妳以為自己抓到了要領,但是再次低頭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往下沉,水都淹到腰了。然後,在驚慌失措之前,妳突然發現游個泳其實也不錯。」
克萊夫牧師繞到辦公桌前面,坐在桌緣上。「像他們這樣一對試了好幾年,希望能得到恩賜,有自己孩子的夫妻。你一直在為你哥哥和嫂嫂祈禱,對吧?」
「我正打算換上我的黑西裝。」我說。那是我唯一一套西裝,是從永耀會的衣物捐贈箱裡找來的。這套衣服還不錯,我可以在星期天穿去做禮拜,或在我為克萊夫牧師跑腿的時候穿。
「我當然是——」
我在盤子上裝了超過我應拿分量的甜甜圈,這時,我聽到克萊夫牧師的聲音。「麥克斯,」他說:「我早該知道我們會在這裡找到你。」
「麥克斯會不會動粗?」
「這個說法很有說服力,」班表示同意,「但問題是,在血緣上,你們對這幾個胚胎有相等的權利——」
我不自在地笑了。「所以我只管放棄就行了,上帝自然會接手?」
「他怎麼樣?」我爭辯:「他什麼也沒做。說刻薄話的人是妳。」
柔伊跳出卡車。雪現在更大了,落在她身後的雪花彷彿白色的簾幕。「是個聖人嗎?」她說:「你想找的是這個字眼嗎?告訴你,我沒辦法當聖人,麥克斯。我只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且,我顯然連這點都做不好。」
「呃,沒有。胚胎又不是財產。」
「但是奶油捲不是上帝做的,是喬洛兄弟糕點店的大麥可。」
我覺得口渴。
克萊夫牧師伸手搭著我的肩膀。「別擔心這個問題,孩子。由教會來處理。畢竟,這個案子會備受矚目。」
「我也不應該。」我告訴她。
「何不試試看呢?你最近的確沒成就什麼好事。」我坐著,克萊夫牧師走到我的身後。「告訴主耶穌你想要什麼。瑞德有什麼是你想擁有的呢?」
走進克萊夫牧師辦公室和韋德見面的時候,我還冒著汗。我流了太多汗,差點浸濕襯衫,我猜,他可能把我當成怪胎,要不就是以為我罹患了某種怪異的新陳代謝失調症。其實我只是有點緊張,不知該怎麼把想了整個早上的事情告訴他。
「反正也不可能更差了。」
麗蒂眼眶泛淚,瑞德迅速打斷我的話。「我們可以,也一定會有孩子。我們只是希望能照我們的時間表生下孩子,而不是上帝的時間表。對不對,寶貝?」
我記得我做了好多夢,夢裡都是願望,但是當我醒來時,一個夢也想不起來。
分娩,寶寶大小與西瓜相當。
她瞥了我一眼。「那可真好笑。因為我整個下午都在克萊夫牧師家,而且根本沒看到你。」
柔伊咬著嘴唇。「還有,妳可以把大致的費用告訴我們嗎?」
他要我列出洞變大的原因。
聽到掛斷電話的嘟聲後,柔伊拿起話筒摔向廚房的另一頭。「他根本連小孩都不想要,」她吼了出來:「他要那幾個胚胎做什麼?」
「小柔。不管她喜不喜歡麵食,這個案子都不會因此而勝訴或敗訴。」
麗蒂噘起嘴巴。「別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她說。
「麗蒂,」我的心往下重重一沉,說:「我不是要——」
「妳們目前住在什麼地方?」
「首先,我完全有能力為自己說話。其次,我不打算坐在這裡假裝我完全沒意見——」
「有沒有背叛過男朋友?」
「哪用得著妳來說,我天天都在數日子。」
「麥克斯!」聽到這個聲音,我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有個人甩上車門,扯開喉嚨喊我。
「我相信柔伊一定願意在暑假和妳見面,」我婉轉地說:「我會樂意用我的鑰匙幫妳們開門,讓妳們上課。」
「所以,我們要怎麼做?」柔伊問。
她掀開保鮮膜的外包裝,撕出一張保鮮膜。但是她沒揉麵糰,反而靠在桌檯邊彎下腰,用雙手蓋住臉。
然而在最近,我想了很多。
「不是。在我們結婚的那段期間,我們甚至不再到瑞德和麗蒂家拜訪,因為我們覺得自己一直在聽他們說教。」
「我們可以換法官嗎?」柔伊說。
她抬起一隻小手。「別,麥克斯。別。」她皺起鼻子,說:「威士忌。」
「因為我爸爸會喝,我小時候他天天喝。」麗蒂說。
「驢子,」我重複:「真的驢子嗎?」
我點頭。「房子有三間臥室。我們有足夠的空間養小孩。」
但是,今天晚上,麗蒂把雙手放在腿上,彷彿等著我開口。
「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在這裡,麥克斯。我拿起一塊有可能是用紙板加上一些莫名其妙東西烤出來的香草餅乾咬下一大口,嘗到了從來沒吃過的美味。巧克力、聖誕節早晨和世界杯冠軍的滋味全都保存在一塊小小的麵糰裡。那一刻我頓時瞭解,就算我沒有期待,主耶穌仍然與我同在。」
有人敲響了前門。當我拉開門的時候,安琪拉已經開始講話。「妳們知道韋德.普雷斯頓和精|子有什麼共同點嗎?只有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成為人類。」她遞給我一疊厚厚的資料。「謎題解開了,我們現在知道麥克斯打算拿胚胎做什麼。他要送給他哥哥。」
我閉上眼睛。我真是白癡,以為自己可以蒙混過關。我看起來一副喝醉酒的樣子,聞起來也是。「如果妳從來沒喝過,妳怎麼會知道?」
他坐下時,大家也跟著坐了下來。「巴克斯特對巴克斯特一案。」書記官高聲說。
最後他才看向韋德。「還有,普雷斯頓先生。我給你一句建言,請審慎思考你譁眾取寵的計畫,因為我不會允許你讓本庭失控。這裡由我負責。」
我們小時候,瑞德曾經用字彙書和其他材料編出一套祕密語言,然後再教給我。晚餐的時候,他會說:嘛姆—拉叭—嗚拉邦,逗得我哈哈大笑。母親和父親會困惑地對望,因為他們不知道瑞德剛剛說的是:烤肉聞起來有猴子屁股的味道。我們用體制外的語言溝通,讓我父母頭痛得不得了。
「他們絕對不會這樣說,但事情就是如此。瑞德和麗蒂贊助這件訴訟案,自己扮演胚胎未來父母的角色,接著,突然間,韋德可以拿著這對胚胎所有人兼遵循傳統的基督徒夫妻,在歐尼爾法官面前搖旗吶喊。」
我不知道她一開始為什麼會帶一把點二五口徑的自動手槍走進冰淇淋店,但是我完全瞭解她的作法。尤其是當我手上拿著這份來自柔伊前夫、荒唐至極的法律文件站在這個地方時。
然而,當我和克萊夫牧師談話的時候,我刻意疏漏一點沒提。我一直沒說我想要瑞德的妻子。
「爸爸會去買,」她告訴我:「而且我不上酒吧。」
班.班哲明戴著小小的圓框眼鏡,噘起的嘴唇看起來像個煙囪。我們在教會辦公室的會議室裡,他坐在我對面,記下我說的每一句話,好像一會之後要參加考試。「你們怎麼劃分財產?」他問。
我記得自己當時想:瑞德可能擁有其他的一切,但這第一場雪呢?是我的。
這時候我才看到:孩子沒有臉孔。
這時手機響了,這好怪。不單是因為我們身在羅德島的海岸邊,而且還因為我們早就知道打電話的是誰。「記得韋德說的話。」當我將響個不停的手機握在手上時,瑞德這樣告訴我。
「這麼說,他們要買下胚胎?」
車子再次開動的時候,她的臉頰粉潤,呼吸急促。
「但是,如果這個案子上了法庭,法官難道不會覺得我是個敗類,因為我想把孩子送人?我是說,柔伊是為了自己想要。」
我閉上眼睛。
瑞德正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他端著一杯熱蘋果汁。只要我在場,他從來不喝酒。「聖誕快樂,」他說,拍拍我的背,在柔伊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路況還好嗎?」
「我的委託人經過合法的婚姻程序,與凡妮莎.蕭在麻薩諸塞州結了婚。」
「我不是當父親的料。我連自己都管不好,更別說照顧別人。但是你們兩個,你們理當要有個家庭。讓孩子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再好不過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我猶豫了一下。「事實上,我自己就有這種經歷。」
「我能不能先問你一件事?」我說。
克萊夫牧師知道她會打電話給我,所以他才會叫瑞德在訴狀遞送到柔伊家的那天,要亦步亦趨地盯著我。瑞德當天請了假,我們開他的船去釣黑斑魚。他有一艘很不錯的小船,也會帶他的客戶出海釣青魚或鲭魚。但是黑斑魚又不同了,這種魚聚集在礁石密布的地方,魚線經常會纏住。此外,你也不能一感覺有魚上鉤就收線,必須等到黑斑吞下用來作釣餌的小青蟹才能行動,否則一定會空鉤而回。
普雷斯頓帶來的西裝是深灰色的,還搭配了整燙過的白襯衫和一條藍領帶。「我想打紅領帶,」我說:「向瑞德借來的。」
「她知道自己會惹上麻煩,但是她不在乎。她沒有要我做我該做的事,或希望我的表現能符合所有人的期待,相反的,她做出瘋狂的舉動。那……」露西猶豫著,想找出恰當的話。「那真是他媽的勇敢,的確是這樣。」
我歪著頭問:「妳想要她回來嗎?」
安琪拉.莫瑞堤的辦公桌上有個密封玻璃罐,泡在裡面的東西很像顆乾掉的李子。
「你什麼也不必說,」我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
我是刻意的。
我們在等紅燈,麗蒂看著我,而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著她。那雙我一直認為和玻璃珠一樣空洞,像是玩偶眼珠的藍色眼眸裡充滿了渴望。「當然有。」她喃喃地回答。
「我們在控制動物這方面碰上一點麻煩,」她說:「主日學校有個小女孩的舅舅經營一家寵物農莊,他借給我們一隻驢子。」
聽到韋德.普雷斯頓的回答,我才發現自己大聲地問了出來。「聽克萊夫說你打算提出訴訟,以免讓同性戀前妻染指你的孩子。」
我吻醒她。對不起,她靠在我嘴邊說:我不應該——
一點也不漂亮。我們站在普羅維登斯的骯髒街道,轉角還有個毒販在交易毒品。但是,性好嘲諷的人總是往壞處想,而我猜,我應該是當中的佼佼者。因為,在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為什麼不信任麗蒂了。我擔心世上有麗蒂這種人存在,是為了要彌補我這樣的人。一個從不出錯的女人,當然可以抵銷一個從來沒做過對事的男人。
「我想的不是名字,」我說:「我想的是育嬰房。我一直覺得育嬰房應該要一片寧靜,讓你可以欣賞畫在天花板上的雲朵入睡。」
我拼命按喇叭,但是她完全不回應。她可能會引起連環車禍。我低聲咒罵,也走出車外。「麗蒂,」我大喊:「妳他媽的給我滾回車上來!」
第七週,寶寶大小與藍莓相當。
她的語氣中有某種感情,讓我懷疑她的父親,也就是牧師先生,是否也想要淹死他自己的惡魔。
我搖搖頭。「抱歉了。」
「今天晚上我們要坐下來好好談談,妳把對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的認識全部告訴我。我要提出聲請,不讓他們涉入我們的案子。但是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他們會竭盡全力參與,」安琪拉說:「我們仍然要力爭。這場戰爭會更艱苦一點。」
「這個故事的教訓是,妳和我可能有樁重大的官司要打,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弄丟手搖鈴。」
「這算是好消息嗎?」我問。
「妳前妻的同性戀愛人呢?」
凡妮https://m.hetubook.com.com莎笑了。「嗯,總比土巴號或五弦琴好……」
「是的,」我說:「柔伊搬進來和我一起住。」
「哈,他可不是什麼基督徒模範父親,」我說:「他沒結婚,正在戒酒——」
麗蒂帶著微笑說:「也是我的上帝。」
「開著嗎?」
流失客戶。
我幫忙他把船放到拖車上,然後用水沖洗。他開車回麗蒂身邊時,我在一旁向他揮手道再會。
我掏出手機,撥打我哥哥家的電話,因為我知道她會接聽。我只想聽她打個招呼,之後,我會掛斷電話。
「喔、」當她發現我在看的時候,她說:「這是我上個案子裡的東西。」
露西立刻直視著我。我看得出來,她還沒有考慮到這件事。當學期在六月終了之後,所有的活動也隨之結束,包括在校內進行的輔導課程。
「麥克斯,」牧師說:「這位是韋德.普雷斯頓。說不定你在電視上看過他。」
「好,」我重複剛剛的回答,抬頭看著韋德:「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
「不算。」安琪拉冷冷回答。「妳們知道怎麼稱呼智商只有五十的律師,對吧?答案是『庭上』。」她眉頭一皺。「帕迪克.歐尼爾法官快退休了。過去十年來,我一直在祈禱這件事趕快發生。他的觀點很傳統,非常保守。」
她噘著嘴。「嗯,我可不這麼想。」
「說不定她聽說了妳做的千層麵美味無比。」
「正是,」這些話脫口而出:「所有的事都和我們的計畫不一樣。但是,她現在似乎終於找到了快樂。也許這和我想怎麼做,或你想要怎麼做無關,但是我們為什麼要奪走她的快樂?我一向認為她會是個好母親。而且她說過,我不必為孩子負擔金錢的責任——」
這輩子,我一直想得到瑞德的肯定。那麼,為什麼我現在會覺得渾身不對勁?
所謂平靜,也不過是雲煙和幻影。不必他人出手,你也可能遭到打擊。「是麥克斯,」我說:「他想搶走我們的寶寶。」
我吐出牙膏,擦乾嘴巴。「我不會的。」
我成功地將她帶回車上,但心裡偷偷的希望自己沒能這麼做。我希望她留在馬路中間就好。
試想一下這種處境:你是磁鐵的正極,別人要你無論如何不得接觸一如黑洞般強烈吸引你的負極。或是你好不容易爬出沙漠,看到面前有個女人拿了一壺冰水,但是她把水拿得遠遠的,讓你完全搆不著。再想像一下你跳下高樓,卻聽到有人叫你不可以往下掉。
班抬起頭。「對。這幾個未出世的孩童。你和你前妻有相同的權利來決定他們的未來。就算你想要毀掉這些——」
「威明頓,在羅德島州。」
「信不信由你,我有點暈船。我覺得我們可能該收工了。」我們在十五分鐘後回到碼頭,我告訴瑞德,說我答應克萊夫牧師到他家幫忙清理庭院。
「小學裡的聖誕音樂會現在都改稱為節日音樂會了,」瑞德說:「一堆家長集合起來抗議,所以,現在只要有一丁點宗教意味的歌曲,就全都不能唱了。」
她抬起頭看我。她的眼睛的顏色和海玻璃一樣,你只要在海灘上找到這種被沖刷得又圓又透的玻璃,一定會立刻放進口袋裡。「因為我很快樂,你讓我快樂到無以復加。」
「他們的人數勝過我們。」凡妮莎雖然小聲說話,但是我還是聽得到,韋德一開始就給她們一個下馬威,這讓我很高興。柔伊看都沒看我一眼,走到椅子邊坐下。我敢說,那個小個子律師一樣也給她下了指導棋。
「大好人一個,」安琪拉翻了個白眼。「有次在麻州議會的階梯上,他朝我潑了一桶油漆。麥克斯一直是虔誠的教徒嗎?」
為支持上述論述,我們提出以下陳述:
我這輩子只經歷過一次像這樣撥雲見日的時刻,那是在我住院的時候,當時克萊夫牧師幫助我驅散了烏雲,讓我看到主耶穌,祂距離我好近,讓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祂。我現在看出來了,柔伊之所以會在今天來找我,是因為上帝對我有計畫。如果我沒有能力獨立養育這個孩子,至少我自己的至親手足會照顧他。
我以為她會責備我亂用上帝的名號,然而麗蒂卻只是轉頭看著我,說:「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我當時太小、太缺乏想像力,沒辦法瞭解這個心情,而一直到現在這個階段之前,我從來沒對任何人付出這麼深的愛,讓我得以瞭解她的心情。但是看到柔伊這會兒的樣子,看到她極力想理解,我只能說:我無法呼吸。除了火,我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從教會回家的時候,看到一輛車滑出了路面,」瑞德說:「幸好沒人受傷。」
畢竟,他和我原先預料的不同,沒有立刻拒絕我。
回家的路上,我向麗蒂道歉了至少五十次,但是她一派冷靜,緊緊閉著嘴唇。「對不起。」她把車開上車道的時候,我又說了一次。
「或是女兒,」瑞德說:「她沒道理不能當冠軍釣手啊。」想到這個可能性,他開始興奮了起來。光看著他的臉,我就可以看到他的未來,第一場芭蕾舞發表會,畢業舞會的照片,婚禮上父女的共舞。長久以來,我一直低估了他。我一向以為只有工作會讓他精神振奮,但現在我想,他之所以會全心投入工作,有可能是因為他太想要一個得不到的家庭,日復一日地想到這件事,太讓他傷心。
「喔,真的嗎,」我說:「妳有沒有喝到爛醉的經驗?」
「這就是我的重點,」韋德回答:「好了,去換衣服吧。」
「我叫一個牧羊人去清理,有個天使的母親跑出去拿洗地毯的機器。要不然我該怎麼辦?學校從來沒正式允許我把動物帶進來。」
「如果未出世的孩子是男孩怎麼辦,麥克斯?」韋德問:「如果他由兩個女同性戀撫養長大,你也知道,他有絕大的機會也成為同性戀。我直說了,就算柔伊獲選為年度最佳母親,那個家庭有哪個人可以當父親?你的兒子要怎麼學習當個男人?」
瑞德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用左右腳輪流支撐身體的重量,把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人,那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自制,魅力足以與智力匹敵的人。我驚訝地發現,儘管瑞德是家中的金童,任何事似乎都可以一次上手,但是,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他不拿手的事。
因此,雖然我對罪惡的包容度遠不及我真正淫|亂逾矩的程度,在這一刻,我還真希望自己擁有莎朗.史密斯的勇氣。
柔伊轉過頭來。「因為瑞德和麥克斯有一樣的不孕問題。這是遺傳。我們當初的作法是去不孕診所,而他們找的是克萊夫.林肯。」
他起身離開法官席,我們也跟著跳了起來。出庭和做禮拜沒什麼不同。你起立、坐下,眼睛直視前方聽取指示。
看得出來,這些話已經打動了我的哥哥。我們不約而同地看著麗蒂。
「相信我,」韋德說:「診所如果沒得到你們兩個人的同意或是法院命令,絕對不可能有動作。事實上,我要向診所提出忠告,好確定這件事。」
「啊,」他說,伸手和我相握。「聲名狼藉的麥克斯.巴克斯特。」
我把車子開進空無一人的購物中心停車場,看著剷雪車從我面前經過,我想起了麗蒂第一次看到雪的情景。
說到法律上的證據——最近我顯然得經常作證——我列出了下列幾項重點:
「為什麼?」柔伊打斷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麗蒂抬頭看讀經臺後面的十字架。「你知道我最喜歡聖經的哪個章節嗎?《約翰福音》第二十章的開頭。抹大拉的馬利亞正在為耶穌之死哀悼。你曉得的,對她來說,祂不是耶穌,而是她的朋友、老師,一個她真正關心的人。她來到墓邊,因為,假如祂只剩下一具軀體,那麼她想要接近祂的屍體。但是她到了墳墓邊,卻發現祂的身體也不見了。你可以想見她感覺多孤單嗎?於是她開始哭,有個陌生人問她哪裡不舒服,接著喊出她的名字,這一刻,她才發現和她說話的人是耶穌。」麗蒂看了我一眼。「有許多次,我深信上帝遺棄了我。但是我後來才發現我只是找錯了地方。」
他說話帶著南方腔,說起話來像是在水下潛泳。「那麼你也是牧師嘍?」
「可是我們結婚了。」柔伊指出這一點。
半個鐘頭之後,我讓自己回到家裡。爐子上面的燈光還亮著,起居室的角落裡,柔伊買回來自己裝飾的聖誕樹一閃一閃發著光。她堅持要一棵活的樹,完全不管這是否代表我必須拖著樹爬上兩段階梯。這年,她在樹幹上繫著白色的蝴蝶結。她說,每個蝴蝶結都代表她明年的一個願望。
「她姓莫瑞堤欸?」
我把手搭在方向盤上,瞥了她側面輪廓一眼。「妳有沒有想過?」
他說,這個洞像流沙,我會快速往下沉。
我用拇指壓住眼角。我不想哭出來。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哭。「糟得不得了。」
我停了一下。我從來沒看過像韋德身上這麼合身的西裝,襯衫的法式袖口上還繡著他的姓名縮寫,胸前口袋的小方巾還是絲質的材料。「你就打紅領帶。」我說。
「好,我們有很多細節要討論,所以我要問你幾個問題,請你盡量回答。」
「因此,神任憑他們放縱可羞恥的情慾。他們的女人把順性的用處變為逆性的用處;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順性的用處,欲|火攻心,彼此貪戀,男和男行可羞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
「我不知道。很多人不喜歡吧。」
瑞德搖搖頭。「不行。再過五年你就會振作起來,說不定還會結婚——」
「這隻驢子很溫馴,扮演馬利亞的小女生爬上驢背時,牠連動都沒動一下。但是——」她打了個冷顫,「——牠在走道上停下來,然後……開始解放。」
安琪拉.莫瑞堤說過,在掌握到更多資訊之後,她會再打電話給我們,但是我們沒料到她在初次見面的幾天之後,就與我們聯絡。這一次,她表示要開車過來,於是柔伊和我準備了蔬菜千層麵,在安琪拉還沒到之前就開始喝酒——這純粹出自於緊張。「如果她不喜歡吃千層麵怎麼辦?」柔伊一邊拌沙拉一邊問。
我得承認,我對這個計畫有私心。每個男人都想得到像麗蒂這麼漂亮又虔誠的女人,但這同時也是我不太可能擁有的夢想。瑞德曾經對我失望,認為我沒能發揮潛能,要不然就是自我毀滅,但是在這段期間,麗蒂仍然站在我的身邊。如果麗蒂接受胚胎植入之後能懷孕,孩子會是她的,是她和瑞德的,但是我得說,若是能成為那個將笑容帶回她生命當中的人,我一定會很快樂。
露西突然衝進我的辦公室。「搞什麼?」她說。
「呃,他絕對會試著這麼做,」安琪拉說:「今天我收到班.班哲明提出的聲請,班哲明是和韋德.普雷斯頓合作的本地律師。他想引入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作為第三方原告。麥克斯會聯名遞交,表示他的兄嫂是未來要接受胚胎的人。」她哼了一聲。「我敢打包票,這兩夫婦一定花了筆大錢僱用韋德。」
她輕輕揮個手,然後開車。
「這樣可以省掉一半的工作。」凡妮莎承認。
我母親發揮了無比毅力,幫忙我進出浴室,開車載我複診,幫我買食物,還清理家務。
「麗蒂,怎麼了?」
韋德靠向法務人員堆在桌上的書。「法官會表現出他的本色,親愛的,」他說:「而且相信我吧……絕對不會是彩虹的色彩。」
「小巴士?」柔伊問。
「想都別想。我不喜歡嬉皮那套,別用雲、雨或是草來取名字。我是說,妳想想看,當這可憐的孩子九十歲住進護理之家的時候會怎麼樣。」
「她到哪裡去了?」
麗蒂朝我開著的車窗靠了過來,警察往後退了幾步。「你到底在想什麼,想直接開進急診室嗎?」她轉頭對警察說:「喔,葛蘭,真是太感謝你了,謝謝你找到他——」
「不會。」柔伊說:「為了懷孕,我們吃了很多苦頭,但是我從來沒懷疑過他對我的感情。麥克斯現在說的這些話簡直不像出自他自己之口,反而比較像他哥哥會說的話。」
「怎麼了?」我推開身邊的人,上前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我來到屋外的時候,柔伊已經走到了街上,沒有清理的積雪深達她的膝蓋。我開著卡車輕鬆通過積雪,在她身邊停了下來。「上來。」我冷冷地說。
「小弟,你吃了什麼東西?」瑞德問道。他伸出手臂抱住我,分攤我的重量。我裝出踉蹌的腳步,讓他拉我下樓到地下室的客房裡去。在瑞德把我放在床上之後,麗蒂為我脫掉鞋子,溫暖的雙手碰觸到我的腳踝。
我打開文件夾,上面的文字跳到了我的面前:
「護理之家的員工在車庫裡找到她,她坐在每星期四帶院友到雜貨店買東西的小巴士裡。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在烤爐裡找到了手搖鈴。」
但是我沒有回應。他知道我不喜歡他的未婚妻,而他不樂於見到家人間有這種緊張的關係,所以,他認為讓我喜歡上她的最好方法,就是讓我多花點時間和她相處。他開始找加班之類的藉口,要我每天開車將麗蒂從普羅維登斯載到紐波特,然後他再帶她去用餐或看電影。
還有,天哪,我只想療傷。
我真的不需要她。至少,前三個小時的確如此。之後呢,我開始內急。
請求法庭……
「如果他們先提起呢?」
但如果我說,這個未來的孩子會和兩個女同志母親度過一生,那麼牧師很可能會抓狂。
克萊夫牧師布置了一間小禮拜堂。教會每個星期都會用學校的禮堂舉行禮拜,如果有人需要在其他時間禱告,仍然可以利用這個空間。小禮拜堂裡只有幾排椅子,一座讀經臺,以及一幅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圖。我跟著麗蒂經過接待櫃臺和影印機,走進了小禮拜堂。她沒有開燈,而是擦亮火柴,點亮讀經臺上的蠟燭。搖曳的燭光讓耶穌的臉孔看起來有點像恐怖電影《半夜鬼上床》中的殺人魔佛萊迪。
「我是律師,」韋德說:「也是個好基督徒,虔誠的程度和這兩個身分之間的矛盾應該不相上下。」
「泡在甲醛裡。」安琪拉聳聳肩。「男人嘛。」她用這句話作為解釋。「我代表他的前妻出庭。她現在有個同性配偶,結果那混蛋不願意讓她探望兒女。她把這東西帶過來託我保管,因為據她說,這是全世界他最看重的東西,她想拿來作為擔保。我會留下來,是因為我還滿喜歡這個想法的:連被告的睪丸都逃不過我的掌心。」
或像永耀會的教會執事艾德.愛默立,在兒子正要動昂貴的脊椎手術時丟了工作。
法官戴上他的老花眼鏡。「由哪一方提出的聲請?」
凡妮莎的聲音好像遠在千哩之外。我聽得到,但是我無法移動。
「萬萬不可。你不會想要太顯眼的。你想讓人覺得你謙虛、穩重,和石塊一樣可靠。你想讓人以為你要去幼稚園參加家長會。」
二、孕育上述未出世孩童的兩造雙方已經離婚。
「你們有沒有對判決離婚的法官提起胚胎的事?」
「妳在哭!」
「什麼?」這是柔伊的聲音,但感覺起來卻像迎面一擊。
「的確是。你知道我是怎麼確定的嗎?因為在帕西瓦太太暑期輔導課的那一刻之後,我出了一場車禍,同車的乘客全送了命,只有我活下來。我得過腦膜炎但是痊癒,我從密西西比大學法學院以高分畢業。我航行經歷人生,麥克斯,我不笨,知道自己不是我這艘船的主人,你懂的。因為上帝關照著我,所以我相信自己必須盡基督徒應盡的義務,去照料那些沒辦法照顧自己的人。我取得了許可,可以在十九個州執業,」韋德說:「我積極參與『雪花胚胎認養計畫』。你聽過這個組織嗎?」
「妳是來這裡找架吵——」我反駁她。
我當時可能哭了,但是我不記得。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第一次看清自己:一個驕傲過頭,不願承認缺點的人。
「這很正常,對吧?要當父親之前都會有點緊張?」
她想了想,但還是爬進卡車的車廂裡。
我記得我當時想,這麼激烈的做|愛應該會留下永遠的痕跡,比方初萌芽的孩子。可惜沒有。
「在我遇見麥克斯之前,一直是瑞德在照顧他,帶他去戒酒協會。瑞德是永耀會的教友,麥克斯現在也加入了這個教會,還有,麥克斯現在和瑞德住在一起。」
「你覺得我會有什麼感覺?」我爆發出來。「覺得自己像個徹底失敗的人。感覺瑞德事事順利,而我呢,我老是滅頂。」
我從來就不是那種夢想要小孩,或是抱著小熊玩偶當襁褓嬰兒般呵護的女孩。我是獨生女,沒機會幫忙照顧弟妹。而且在認識柔伊之前,我有好幾年的時間沒有認真投入感情。假如要條件交換,我寧願快快樂樂地選擇愛情,放棄子女。
願望和祈禱的唯一差別,在於前者出自宇宙的慈悲,而後者讓你得到幫助。
……希望給子女一個有雙親的合宜家庭……
「柔伊?」她又喊了一次,然後抽走我手上的文件。我張開嘴巴,但卻說不出話來。沒有任何話語足以形容這麼沉重的背叛。
然而我以牢騷和抱怨來回報她,只因為我太生自己的氣。最後,我終於惹惱了她。她扔下為我準備的食物,走出我家大門。我會記得那是一份烤起司三明治,是因為我抱怨她在裡面夾了美國起司而不是瑞士起司。
結束和韋德的會面之後,我回到家中,看到麗蒂在廚房裡。雖然現在已經不是藍莓的季節,但是她正在烤藍莓派。這是我最喜歡的派。
「因為,雖然我們談的不是孩童而是所有權,但是韋德.普雷斯頓一定會讓大家以監護權的角度來審視這個案子。只要與監護權有關,妳們兩人關係的道德評價就會成為最為難的焦點。」
「其實這不算是問題,比較像聲明。我是說,我知道我有權決定如何處理那幾個胚胎。但是柔伊同樣也有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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