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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莎的妻子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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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八 平凡人生

曲八 平凡人生

在我們談論要讓瑞德和麗蒂撫養孩子的這段時間以來,瑞德從來沒有提過他開支票給我的往事。瑞德從來沒有因為他當時幫我的這個忙,而讓我覺得對他有所虧欠。
「正好相反,庭上,這和未出世兒童的福利,以及他們該在哪種家庭長大有直接的關係。」
「同性婚姻不利於兒童的第四個原因呢?」
我等著自己從這個地獄般美好的夢中醒過來,我深信自己隨時都可能看到醫生低下頭來看著我,說我剛剛被浪頭打倒,造成嚴重的腦震盪。在麗蒂抽手之前,我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溫暖又細緻。
柔伊張大眼睛,清澈的眼眸出現了宛如暴風雨的色彩。「上帝應該曉得我沒什麼需要祂原諒的地方。」她說。
「阿門。」有人喊了出來。
「喔,我敢說,」安琪拉.莫瑞堤說:「當你和麥克斯談到他前妻想保管胚胎的時候,事實上,是你提議他考慮讓瑞德和麗蒂來當未來的父母,是不是?」
「你們兩個人的相處情形如何?」韋德問。
「你可以為我們闡述嗎?」
「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麼?」
「你認識本案的原告嗎?」
「真是的,莫瑞堤女士。」法官拉下臉來。
「我們可以想辦法。我們可以告訴法庭——」
「嗯——」
紐克爾醫師帶著微笑說:「將近五千年的教養經驗,普雷斯頓先生。讓孩子去經歷最新出現的社會經驗,絕對會毀了下一代。」她看向柔伊。「對於想養育孩子、組織家庭的同性戀,我滿懷同情。但是我不能讓這個同情勝過無辜兒童的需要。」
我低頭看地板,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韋德要求暫時休庭,讓我先冷靜下來。我離開法庭的時候,威斯特布路浸信會的成員都在鼓掌。這讓我覺得有點卑鄙。你全心全意愛耶穌是一回事,但是在猶太教的教堂外面抗議,因為你認為猶太人殺害了我們的救世主,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能要他們離開嗎?」我低聲對韋德說。
肯特郡法庭從停車場到法庭主建築之間有一條長走道,現在呢,走道上站滿了永耀會的教友。雖然現場有幾個警察穿梭在人群間維持秩序,但是這場抗議一點也沒有破壞性。克萊夫牧師要大家排在走道的兩側,齊聲唱讚美詩。我是說,你不能因為人家唱歌就下令逮捕,對吧?
會眾一擁而上,來到講臺上為我祈禱,來碰觸我。他們的手指彷彿是短暫停留在我身上的蝴蝶。我聽得見,他們的祈禱全傳到了上帝的耳裡。那些不相信祈禱療癒能力的人啊,我向你們挑戰,來,進到像這樣的教會裡來,來感受一群教友為你祈禱,祝福你贏得官司,來感受他們傳遞出來的電流。
安琪拉.莫瑞堤拿起辯方席上一本貼滿便條紙的聖經。「你對《申命記》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到二十一節熟悉嗎?」她問:「你可以在法庭上大聲朗誦嗎?」
安琪拉.莫瑞堤要求暫時休庭,我覺得,她應該是擔心柔伊會伸出爪子朝我撲過來。
她指著柔伊。「庭上,稍後的證詞將說明柔伊飽受併發症之苦,無法再度植入自己的胚胎。在她生命的這個階段,她的生育週期也不容許她有足夠的時間,從她身上再次取得卵子去培養胚胎。柔伊不顧一切地想要個孩子,而不想要孩子的前夫正在剝奪她的權利。他爭的不是當父親的權利,而是要讓柔伊當不成母親。」
「是的。」我靜靜地說。
「這些數字有什麼意義?」
我的衝浪板放在卡車後面。我渾身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然後穿上我一向放在後座以備不時之需的防寒衣。我穿過岩石走到海邊,小心翼翼地避免割傷腳底。
「主內的兄弟姊妹們,」他說:「我有個問題想問大家。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東西總是兩兩成雙?提到其一,你們自然就會想到它的絕配。比方說鹽與胡椒、花生醬和果醬、搖和滾,還有擁抱與親吻。只得到其中之一的感覺就好比搖搖晃晃的凳子,是不是?不完整。未完成。如果你們聽到有人用另一個詞句來取代,例如我說貓與鸚鵡而不說貓與狗,聽起來就是不對勁,對嗎?舉例來說,我說母親,你們會說……」
「絕對不是。同性戀配偶當然可以創造出和異性戀配偶相同的關愛環境。然而,孩子需要的不只是愛。他們還需要由一個男性和一個女性家長提供指導的輔助經驗,以及在這種結構下的心理發展。」
「我……我會是叔叔。」
如果我提議讓我們一起撫養寶寶呢?我們可以告訴韋德,然後韋德可以告訴法官,接著,突然間,生父——就是我——可以加入這個方程式合併計算。這麼一來,我就不算是把寶寶送人,我把他們留著自己照顧。
「我告訴他,這可能是上帝想告訴他某些事。我們討論他想讓孩子在怎麼樣的家庭中成長,他想要的是傳統基督徒好家庭。當我問他是否認識這樣的人選時,他立刻提到自己的哥哥和嫂嫂。」
「不熟悉。」
「我做了每個兄弟都會做的事,」瑞德說:「我開了一張支票給他。」
「離婚之後,你什麼時候開始想到那幾個未出世的孩子?」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問:「你可以幫我把克萊夫牧師找過來嗎?」
雖然這是家事法庭,由法官而非一群陪審員來做出判決,但是韋德仍然將法庭裡的全體人員視為他的觀眾。他站起身,拉拉祖母綠的領帶,帶著微笑轉身面對旁聽席。「我們今天聚集在這個地方,是為了哀悼傳統家庭的沒落,我們大家無異都失去了最親近又最珍貴的價值。大家當然都記得傳統家庭在末日之前的結構:丈夫、妻子和兩個孩子,白色的圍籬、廂型車,也許再加一隻狗。這是一個會在星期天去做禮拜、崇愛主耶穌的家庭。家中的母親自己做餅乾,擔任童子軍的義工媽媽。父親會和孩子玩投接球的遊戲,在女兒的婚禮上,會牽著她的手,帶她踏上紅毯。長久以來,這一直是社會的規範,我們告訴自己,像傳統家庭這樣堅固的體制當然會一直持續下去。然而,就因為我們視之為理所當然,我們也等於實質上地讓這個制度滅亡。」韋德把手貼在胸口。「安息吧。」
「你認識他們嗎?」
「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在今天不適合養育兒女?」
「妳知不知道維也納的科學家證實果蠅的性取向可以經由基因控制?如果科學家調整果蠅的基因,雌性果蠅將不再理會雄性果蠅,而只想和其他的雌性果蠅交配,並且還會模仿雄性果蠅的求偶儀式?」
「你參加哪個教會,巴克斯特先生?」
她說到「結婚」這兩個字時,聲音破碎。
我突然想起昨晚,她轉過頭,露出她的頸子,她的背在我身下弓起。「妳和妳的丈夫多久做|愛一次?」
我真不知道韋德是從哪裡找來珍妮薇.紐克爾這號人物。她是個領有證照的臨床心理師,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取得了博士學位,經常在討論婚姻、性向和教養問題的刊物上發表文章。她曾經上過廣播節目和電視臺——包括地方電臺及全國電臺——的節目,也接受過網路和紙本媒體的專訪。她曾經輔導超過七十五件的法律案件,在超過四十個案件中出庭作證。「紐克爾博士,」韋德在她以專家證人的身分出席後,立刻問:「在妳的工作當中,妳曾否有機會去探討同性戀是不是來自遺傳?」
「這讓我聯想到妳最近的一篇文章〈愛情之外:同性婚姻為什麼會傷害兒童〉。妳能不能告訴我們,當初妳寫這篇文章的動機是什麼?」
「我們今天準備開辯了嗎?」歐尼爾法官問,看到兩名律師都點了頭之後,他看著韋德,說:「普雷斯頓先生,你可以開始了。」
「聖經裡還有其他很多章節都在譴責同性戀。」克萊夫牧師說。
「那麼,有關妳說同性戀婚姻無異是為多重配偶制開啟大門的說法呢?麻薩諸塞州認可同性婚姻已經有很多年的時間了,在這期間,有沒有任何人為了多重配偶婚姻而向立法機關請願?」
「是的。」
當韋德和我做問答練習的時候,他建議我回答:每天都在想。但是我想到剛才自己為了喝酒撒過謊,我可以感覺到主耶穌站在我的身後,當你對自己或對祂不誠實時,祂都會知道。所以,當法官看著我等我回答的時候,我說:「一個月之前,在柔伊和我談起的時候。」
「你住在什麼地方,巴克斯特先生?」
「我開啟了他的心靈,讓各種可能性進駐。」
「你的財產淨值有多少,巴克斯特先生?」
「這些未出世孩童是在哪種情況下孕育出來的?」韋德問。
「當你和柔伊孕育這些胚胎的時候,你本來打算和她一起撫養這些孩子,對嗎?」
「丈夫呢?」
「我知道那是不道德的。」麗蒂說。
好個厲害的女孩。
「這讓你有什麼感覺?」
「沒有,只是要把胚胎送人。」安琪拉說:「你同時也證實,在你離婚之後,一直到柔伊來找你談如何使用胚胎,你才想起這幾個胚胎?」
「妳剛剛說過,聖經說結婚是為了要小孩?」
「律師,」紐克爾醫師說:「我想,妳對達爾文物競天擇的理論應該十分熟悉吧?」
「你和原告麥克斯.巴克斯特之間的關係是什麼?」
「我去衝浪,我必須讓頭腦清醒一下。」
「聖經怎麼看待肛|門按|摩|棒?」
「那麼妳一定知道這個眾所皆知的科學信念:所有物種的首要目標,就是將最強壯的基因遺傳給後代。既然同性戀者帶來的後代人數只有異性戀者繁衍出來的百分之二十,那麼,妳剛剛提到的同性戀基因不就早該被大自然淘汰掉了嗎?」她微笑了。「如果妳沒有掌握論據,就玩不起生物學這張牌。」
「當然是。」
這次不同了。
我這輩子一直夢想自己能像老哥一樣,現在我辦到了。
「考慮之後呢,你得到什麼結論?」
當警長帶著克萊夫牧師從不知在何方的隔離室裡走進法庭時,旁聽席開始鼓譟。永耀會的教友高喊「哈利路亞」和「阿門」,威斯特布路浸信會的教友開始拍手。至於克萊夫牧師本人呢,他謙卑地低頭穿過走道。
我的衝浪板被海水頂了起來,我轉頭去看,發現身後來了一道長浪。我撐起身子站在板子上,滑入浪肩的盡頭,乘著浪,然後讓浪花包覆住我,接著我往下墜落、翻滾,捲入水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次回到水面。
「庭上,我想在開庭之前提出動議,要求隔離證人。」
「應該說,她的生活方式與你的不同,」律師糾正我。「她身為女同性戀這件事,是否是你認為柔伊不適合擔任家長的唯一原因?」
我回吻她。天哪,是的,我回吻了她。我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想把滿腔不能說出口的話灌入她的體內。我以為她會抽身,會賞我一記耳光,但是,這另一個世界的空間足以容納下我們兩個人。我抓著她的睡衣裙襬慢慢往上拉,讓她的雙腿和我交纏,我沒打開釦子就將襯衫往上一扯,讓她親吻凝結在我肩胛骨上的鹽粒。我拉著她躺下。我愛她。
「克萊夫.林肯。」
「當你知道柔伊過著同性戀生活之後,你對她的看法有沒有改變?」
我點頭。「我開始參加永耀會的聚會,和克萊夫.林肯牧師晤談。牧師拯救了我。我是說,我當時簡直是一團糟。我不但搞砸了自己的家庭生活還酗酒,而且對宗教一無所知。剛開始我以為如果我踏進教會,每個人都會評斷我。但是我完全沒想到,這些人在乎的不是我過去曾經是什麼人,而是我將來可以成為怎麼樣的人。我開始上成人聖經讀經班,出席家常聚餐,在禮拜過後還參加團契。大家都為我祈禱,包括瑞德、麗蒂、克萊夫牧師和所有的教友。他們無條件地愛我。有一天,我坐在床邊祈求主耶穌拯救我的靈魂,當我生命的上主。當祂同意的時候,聖靈的種子便進入了我的內心。」
「我沒有離開——」
「在讀這段經文的時候,妳可以清楚看出是非黑白。妳可以透過歷史的角度去解釋,但是它仍然和今日世界的道德意識息息相關。」
「妳和妳的丈夫有沒有試著去懷孕?」韋德問。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為了我說謊,不懂他看到我在他的樹屋裡為什麼沒生氣。
麗蒂先仔細打量過安琪拉,才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我覺得自己好像吞著一口碎玻璃。「是的。」她說。
「不!我是說,是……」
「這就太荒唐了。對孩童來說,最理想的生活條件是同時擁有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但很明顯的是,情況並非永遠如此,總是會有悲劇出現。」
「因為,這樣的婚姻是在為一些更不為社會所接納的關係鋪路。比方說多重配偶。你能夠想像有一個父親和多個母親的孩子會出現多麼錯綜複雜的情緒嗎?這個孩子應該和哪個人產生連結?如果我們繼續延伸推論,如果這種婚姻破裂,這些人接著再婚,那麼,我們可以想見一個孩子可能會有兩個父親和六個母親……」她搖搖頭。「那不是家庭,普雷斯頓先生,那成了團體。」
「你給麥克斯什麼建議?」韋德問。
凡妮莎、瑞德和麗蒂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離開。「你加油了,小弟。」瑞德說,他拍拍我的肩膀,然後攬著麗蒂的腰,帶她走出法庭。我真想知道他們要到哪裡去,會去做什麼。
「然而,如果妳拿走柔伊.巴克斯特的胚胎,不就是把這個命運加諸在她身上嗎?」
「有的……好幾次……但是都流產了。」
「聖經對於不孕的異性戀夫妻有沒有什麼說法?」
「妳知不知道,如果妳取得這些胚胎,而且植入胚胎,妳不一定會順產。」
「我同意證人回答這個問題。」歐尼爾法官回答。
「我負責教會的財務。」瑞德回答。
「嘩嘩,」聽到這個聲音,我瞪大了眼睛。柔伊的律師安琪拉.莫瑞堤站在幾呎之外,被圍著祈禱的教友擋在外面。「我不想打斷你們的葛理翰時間,但是我的委託人和我真的很想走進法院。」
「什麼?」坐在我身後的麗蒂大聲喊了出來。「但是這樣一來我要怎麼——」
事後,當現實浮現之後,我清楚感覺到身下冰冷的瓷磚以及她跨在我身上的重量,我只覺得驚慌失措。
「莫瑞堤女士,」韋德說:「妳當然不會想奪走憲法第一修正案賦予這些好基督徒——」
「是的。」
她關上門,但是我站在門外,無法移動腳步。走廊上傳來瑞德的腳步聲,他越來越近了。當他看到我站在他的臥室門口時,他皺起眉頭看手錶。「你還沒準備好?」
「是的。」
「所以www.hetubook.com.com,紐克爾醫師,在妳做了這麼多研究之後,妳能不能以專家的角度來告訴我們,對本案當中的未出世孩童而言,哪一個才是最適合、最恰當的家庭?」
我在廚房地板上醒過來,身上只穿了條四角褲,瑞德站在我前面。「看看貓把什麼人給咬回來了,」他說:「我告訴麗蒂你有九條命。」他一身打扮無可挑剔,手上端著一杯咖啡。「你最好去沖個澡,要不然上法庭要遲到了。」
「柔伊,」安琪拉.莫瑞堤想推開壓制住她委託人的警長。「妳冷靜一點——」
我回過神來,聽到韋德仍然在提問。「你認識柔伊.巴克斯特有多久時間了?」
我一衝出法院大樓,一群暴徒般的記者便圍了上來。當我聽到身後出現了韋德的聲音時,雙腿幾乎因感激而癱軟。「我的委託人不發表意見。」他說,然後用雙手搭住我的肩膀,推著我穿過走道,朝停車場走過去。「不准再這樣對我,」他怒氣沖沖,靠在我耳邊低聲說:「除非我叫你走,否則你哪裡都不准去。我不會任你把事情搞砸,麥克斯。」
歐尼爾法官看著這兩個女人:「妨——礙——秩——序。」他冷冷地說。
「讓我重新論述,」安琪拉說:「妳同不同意我的說法,在這個世界上,妳最想要的就是生養一個孩子?」
「不知道妳對這項研究是否熟悉。研究指出,豢養的公羊中,只有百分之八對其他的公羊感興趣。」
「妳曾否問過他,為什麼他不自己撫養孩子?說不定他將來會想?」
我認識其中三個,每個星期天,這三個亮眼的小女孩都會穿上互相搭配的衣服,和克萊夫牧師一起唱讚美詩。做禮拜的時候,最小的妹妹一向坐在最後面,而且一句話都不說。有人謠傳她還沒有接受主耶穌為她的救主。我實在無法想像,這對克萊夫牧師這樣的人來說,一定是個奇恥大辱。
「她在我的婚宴上為麗蒂獻唱。當時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接著她開始和我弟弟約會。」
「你知不知道聖潔法典有特定的目的?法典不是戒律,而是為了讓有信仰的人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不受到冒犯,才要絕對禁止的行為?你知不知道,牧師,以《利未記》來說,這本法典是單純為以色列的教士而編寫,而且要他們比其他各地的教士,比方說希臘教士,要負起更大的責任?」
「有。努力了好幾年,」她低頭看自己的腿。「我們本來打算去『雪花胚胎認養計畫』尋求協助,但是麥克斯……麥克斯向我們提出另一個想法。」
上帝知道我嘗試過,用的是酒精。
「妳是否同意,不能自己生個孩子是一件讓人傷心痛苦的事?」
「你在走進這個法庭時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在你的看法裡,他們是監護這幾個胚胎的最佳夫妻。」
門開了一條縫。麗蒂穿著睡袍。她拉緊領口,彷彿我沒看過衣服下的景色似的。她的臉頰通紅。「我不能和你說話。」
「林肯先生,」安琪拉.莫瑞堤淡淡地說:「是你先開始的。」
紐克爾醫師點點頭。「孩子需要父母雙方的愛,有四個基本理由。首先,是不同性別的雙親對孩子的情感依附,兩者雖然一樣重要,但是各具特色。毫無條件的母愛與有條件的父愛相輔相成,足以影響孩子的成長。孩子在啟蒙階段和兩性相處,讓他在將來和外界更容易產生互動。其次,眾所皆知,兒童發展過程中,心理上有不同的成長階段。比方說,男女兩個性別的嬰兒在一開始都對母親的照顧比較有反應,但是到了某個時間點上,男孩為了要琢磨男性特質,他必須與母親切割,轉而認同父親,學習如何抒發侵略的性格,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父女關係對成長中的女孩一樣重要,這會成為她確認自己女性特質的庇蔭地。如果她的生命中沒有這個父親的形象,她很容易貪求男性的注意,讓她以不適當的方法追求性|愛方面的冒險。」
「真的。你知不知道《利未記》還記載了許多禁止的行為?比方說不准剪奇異的髮型,你知道嗎?」
「我覺得這是錯誤的。上帝不會想要兩個女人撫養一個孩子,而且是我的孩子。每個孩子都應該有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根據聖經,這是自然的法則。」我想到麗蒂和我幫主日學校的孩子們做的動物剪貼圖形。「我是說,方舟上的動物不會有兩個女生一起成行。」
「我懂了,」安琪拉說:「但是你和瑞德以及麗蒂.巴克斯特很熟?」
「妳的意思是不是說,也許在將來的某個時候,這些研究有可能被複製?」
就像這樣:我的喉嚨似乎突然變成了棉花,讓我覺得不喝酒就會死。我強迫自己想像那個晚上麗蒂坐在我床邊為我祈禱的模樣。「我度過了一段艱苦的時光。我損失不少工作機會,而且又開始喝酒。我哥哥讓我住在他家,但是我為自己掘了一個越來越深的洞。然後有一天,我開著卡車撞到一棵樹,被送進了醫院。」
我看到攤開來放在餐桌上的電話簿,突然覺得一陣自責。「我不是故意要讓妳熬夜等我的。明天是妳的重要日子。」
「製作試管嬰兒有什麼流程?」
安琪拉.莫瑞堤沒理會他。「庭上,林肯先生對聖經經文的詮釋直接結合了宗教與正義,這有違司法制度的原則。」
我猜,每個人都有十字架要扛。
克萊夫牧師和其他證人一起被帶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等待,我真心希望情況不是如此。我現在就需要他的力量,我希望自己坐在證人席上時,有個人可以讓我盯著看。而事實上是,我不得不把雙掌往牛仔褲上擦,因為我汗流浹背。
「我同意律師的問題。」法官說。髒老頭。
韋德有點猶豫。「但是你只能把他當作精神導師和他談話,不能把他當成隔離證人……」
規矩由我訂,他說。
麗蒂滑進我這排長椅,坐在我身邊。她安排好主日學校的老師開始上課,接著便會來聽克萊夫牧師布道。我可以感覺到她皮膚的溫度,距離我的手臂只有短短幾吋遠。
安琪拉.莫瑞堤真的不希望見到克萊夫牧師坐上證人席。「庭上,」她說:「如果林肯先生是麥克斯.巴克斯特的品格證人,那麼我們就不需要視他為他領域中的專家證人。麥克斯.巴克斯特不是一門學校的課程。」
「麥克斯的前妻要求監護這幾個未出世兒童,打算讓給她的同性戀愛人。」
「嗯,」安琪拉.莫瑞堤說:「事實上,研究人員發現這些公羊下視丘有一叢神經元比異性戀公羊小。其實,這個發現讓我們聯想到西蒙.列維的研究。醫師,妳批評狄恩.哈默的研究,是因為這項理論沒有經過重複的研究,是嗎?」
「抗議成立。」法官說。
「你會建議你的信眾這麼做嗎?」在他回答之前,她問了另一個問題。「那麼《馬可福音》第十章第一節到第十二節呢?這幾個段落禁止離婚。你的會眾裡有沒有離過婚的人?喔,等等,當然有。麥克斯.巴克斯特。」
「另一條禁令是不得算命。那麼足球呢?你喜歡足球吧?我是說,有誰不喜歡呢?呃,有條禁令是不准玩豬皮製作的東西。你難道不同意嗎,牧師,許多禁令的確是與過去的歷史相關?」
「或者是,」麗蒂指出來:「我會生三胞胎。」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我覺得那可能會太讓人傷心吧。」
「嗯,我要說,這個決定並非『任意』。這段經文描述的社會已經失去了判斷是非的能力。而事實上,當『同性戀』這個字眼出現在聖經經文當中時,每次都會受到譴責。」
克萊夫牧師的聲音響透全廳。「但這事若是真的,女子沒有貞潔的憑據,就要將女子帶到她父家的門口,本城的人要用石頭將她打死。」
「沒別的問題了,巴克斯特先生,」安琪拉.莫瑞堤帶著微笑說:「這些已經夠多了。」
「沒有證據可以支持這個理論。」
「你結婚了嗎,巴克斯特先生?」
他帶著我走進一個小房間。這裡面有張桌子、兩張椅子、一部咖啡機和一臺微波爐。韋德走到微波爐邊彎低了身子,讓臉與黑色的玻璃門同高。他咧嘴盯著牙齒看,用拇指挑掉卡在牙縫間的東西,然後再拉開一個笑容。「如果你覺得剛才的交叉詰問很無情,你等著看好了,欣賞我怎麼修理柔伊。」
「牧師,你的教會怎麼看待同性戀?」
「所以,如果上帝希望妳有孩子,妳應該早就有了?」
「你對這幾個胚胎有權利,因為你花錢買下了它們,是吧?」安琪拉繼續施壓。
「庭上,」安琪拉.莫瑞堤說:「顯然普雷斯頓沒接到要他劃分教會和州政府的備忘錄……」
「看起來,對這幾個胚胎的血緣母親柔伊來說似乎沒有受益。」
我不是要騙她,也不是刻意隱瞞,不讓她知道這筆在診所做試管嬰兒的錢來自瑞德。但我們當時已經是債臺高築,我的信用卡沒辦法再透支一萬塊,也真的找不出別的方法。而且,一想到要對她說家裡沒錢,我就沒辦法忍受。這會讓我看起來有多失敗?
「有的,」克萊夫牧師說:「我有個賢慧的妻子,在上帝祝福下,我們得到了四個可愛的女兒。」
這讓我想出拳打爛東西,隨便什麼東西都好。我很想朝韋德的臉揮拳,但是我卻只將掌心平貼在他的胸口,推了他一把,他腳步不穩地搖晃了一下。我頭也不回地朝我的小貨卡走過去。
「文獻指出,同性關係很容易引起兒童對性別的錯亂,甚或雜交。孩子接收到的訊息是,所有的選擇都值得嚮往,不管你和誰結婚都可以。就是因為這樣,許多在同性關係家庭中成長的年輕人傾向於性關係活躍,甚至是雜交。」
真的嗎?我聽瑞德的建議,參加了成人讀經班,但是我們從來沒念過這麼刺|激的段落。
我知道我哥哥還算富裕,但是,四百萬美金?
「我有道義責任,必須確認他們以正確的方式被撫養長大。」他說。
「我想請問妳,紐克爾醫師,妳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妳認為一對同性戀配偶無法提供孩子關愛嗎?」
「瑞德把他早上在法庭上的證詞告訴我了。」
韋德轉身離開,把小房間裡的空氣一起帶走。我沉沉地往塑膠椅上一坐,把頭埋入雙膝之間,我以為自己馬上要昏過去了。幾分鐘之後,門又打開了,我看到穿著麻質西裝的克萊夫牧師走了進來。他將另一把椅子拖到我身邊。「讓我們一起祈禱。」說完話,他低下了頭。
「是的,他們不是教會的教友。」
接著,她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儘管如此,依你個人的邏輯,他們都沒有繁衍後代?」
我的眼眶含淚,這讓我覺得好尷尬,於是我低下頭。「我可能沒像柔伊那樣表現出來,」我說:「但是這帶給我很大的打擊。我完全被擊倒。我知道,就算她想要,我也沒有辦法再經歷下一次。」我抬起頭,發現柔伊直視著我。「所以,我表示想離婚。」
「我打了電話給你,我很擔心。」
再說,瑞德也沒開口向我要過錢。我想,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這不算是借貸,比較像是捐贈。當他在支票上簽下姓名的時候,他對我說:我知道如果今天角色互換,麥克斯,你也一樣會盡一切力量來幫助我。
瑞德帶著微笑說:「我是他的哥哥。」
「我是上帝的永耀會的牧師。」
「本庭暫時休庭。」法官吼了出來,一陣風似地離開法官席。
「許多教會都這樣做……」
「知道,」瑞德說:「事實上,我弟弟在某段期間還來找過我,要我幫忙。」
「庭上,這不是單純的監護權之爭。這是一個警訊,要我們維持這個社會的基礎——也就是傳統的基督徒家庭——於不墜。因為研究報告和基本常識都告訴我們,孩子需要男性和女性的典範,缺其一,則後果堪虞,這會讓孩子在學業競爭中落後、處境貧困,或出現高危險性的行為舉止。因為,當傳統家庭的價值崩落時,受到傷害的多半是孩童。庭上,我的委託人麥克斯.巴克斯特明白這個危險,因此他今天才會來到這裡,來保護他和被告柔伊.巴克斯特在婚姻中孕育的三個未出世兒童。今天,我的委託人只想要求法庭讓他完成雙方最初的意願,也就是說,將這些孩子交由一對異性戀的已婚家長撫養長大。讓孩子們,庭上,讓他們在一個傳統的基督徒家庭中成長。」
「你們會不會算好能夠懷孕的日子,然後才行房?」
她面對著我,在那一刻,我幾乎無法呼吸。「麥克斯.巴克斯特想要你扮演上帝的角色。」她說。
我隨著克萊夫牧師走到講臺上,他的一名助理在講臺的正中央擺了張椅子。「麥克斯不只是我們的弟兄。他是主耶穌派在前線的人,為了讓上帝的真言得勝而戰鬥。為這個理由,我為他祈禱。」
「抗議!」韋德說。
「不能。首先,下視丘的大小差異很大,同性戀男人的這個區域和異性戀男人的大小相當,有些異性戀者的這個區域則和同性戀者一樣小。何況,這個研究取樣的人數太少,而且研究並沒有經過重複實驗。最後,我們不得不開始想,究竟是腦部組織影響性取向,還是性取向改變了腦部組織。比方說,國家衛生研究院的研究指出,在失明之後開始讀點字的人,控制讀字指頭這部分的腦神經其實會越來越發達。」
「妳不能光看有歷史背景的經文——」
「抗議!」
他要求對自己的聖經發誓。
柔伊站在安琪拉.莫瑞堤的身後等待,她母親和凡妮莎陪在她身邊。
「麥克斯在和他前妻談論過後,來找我尋求輔導,他很沮喪。顯然,她生活在罪裡——」
「每個星期四。」麗蒂說。
歐尼爾瞥了他一眼。「動議拒絕。」他冷冷地說。「警長,麻煩把這個人從我的法庭帶出去。」他轉頭看向克萊夫牧師。「就像我常說的,我們繼續進行。但是我要限制你只能選擇一段經文作為範例,莫瑞堤女士說對了一件事:這是審判,不是主日學校的課程。」
「你是否認為自己是個重生的基督徒?」
我覺得自己的脈搏正加速跳動。韋德和瑞德練習問答的時候我不在場,不知道他要瑞德怎麼回答這些問題。如果不是這樣,我應該可以預料到自己即將面臨的狀況。
「抗議和圖書,」安琪拉.莫瑞堤說:「聽他在開辯時稱呼胚胎為『未出世孩童』是一回事,但是我們難道在整場審判中都得聽他這樣說?」
「我的委託人有權利為自己生活的變化作證,」韋德回答:「是宗教引領巴克斯特先生提出這場訴訟的。」
韋德轉頭看克萊夫牧師。「我想請你把重點放在未出世的兒童,也就是這個案子的本質上,」他說:「你在什麼時候知道有這些未出世兒童的存在?」
「是的。」瑞德說。
「你認為自己是個虔誠的教徒嗎?」韋德問。
「抗議!」安琪拉.莫瑞堤站了起來。「聖經與法庭無關。」
「但是,那些在聖經中提到的性偏差行為,就你的看法,的確是出自上帝的口中?既完整,又不可褻瀆?」
韋德引導我說出我們的醫療歷程,我覺得胃部有一種哀傷又空虛的感覺。一段歷時九年的婚姻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兩次流產,一個死胎?實在很難想像,在一切過後,我們只剩下一些法律文件和這場親子之戰。
韋德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條深紅色的手帕,遞給麗蒂讓她擦眼淚。「證人交給妳,」他轉頭對柔伊的律師說。
「從判決到現在,大約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你當時有什麼反應?」
麗蒂背抵著牆,滑坐在地板上。她拍拍身邊的地板,我也跟著坐了下來。有那麼一下子,我們沒講話,光聽房子裡的聲響。「記得《時光機器》嗎?」
我說完話之後,覺得有道光線從我的體內往外放射。我望著柔伊,她瞪著我看的表情,彷彿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我。
「不是,」我回答:「從來就不是。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傷害柔伊,我愛過她,也沒辦法抹滅九年的婚姻生活。我不會想要傷害她。只是,我必須照顧我的孩子。」
「二十一個榮耀的年頭、」
「妳和妳的小叔關係好嗎?」
這天早上,麗蒂準備了豐盛的早餐歡送我出庭,我吃下去後立刻吐了出來。這證明我有多緊張。但是我還沒來得及把這件事告訴克萊夫牧師,韋德就向我們靠了過來。「轉頭看左邊。」
「你擔任教會牧師有多久時間了?」
「庭上,你曾經對當事人和雙方律師清楚表示過,這個案子將會是你令人讚佩的法官生涯中最後一次審判。由你在這個崗位上來維護羅德島州的傳統家庭真是再適合不過了,這個州的創始人是羅傑.威廉斯,他當年之所以會到這塊殖民地來,便是為了爭取宗教自由。羅德島州是新英格蘭的最後幾個堡壘之一,是捍衛基督教家庭價值的一州。但是,讓我們充當魔鬼的代言人,來看看我們有什麼選擇。雖然麥克斯對他的前妻沒有敵意,但柔伊現在卻和她的同性戀愛人生活在罪孽當中——」
「一年最多兩次。」
「我收回。如果法庭把胚胎判給你的兄嫂,」安琪拉.莫瑞堤問:「你會扮演什麼角色?」
「是的。」
歐尼爾法官在法官席上坐下。「好戲上場了。」韋德喃喃地說。
「你認為自己是不是個反同性戀的人,麥克斯?」韋德問。
「是的。」
「認識。麥克斯在大約六個月之前加入了我們的教會。」
「在我們開庭之前,」法官說:「我要先告誡在場的每個人,包括律師、當事人、媒體和旁聽人士,在這個法庭裡,我就是上帝。如果有人擾亂法庭的秩序,將會被驅逐出庭。所以,那些穿著黃T恤的人,你們要不就脫掉T恤,要不就把衣服反過來穿,或是立刻由法警護送到外面去。還有,普雷斯頓先生,在你開口發表有關言論自由的看法之前,讓我再次重複,任何擾亂的行為都會讓坐在這裡的歐尼爾法官很不高興。」
「妳可以為我們闡述一下嗎?」
「我會翻到書的最後面去讀不同的結局,找出自己最喜歡的一個,然後,再依序倒推回去。」她輕笑了一下。「我從來沒成功過,從來沒辦法讓情節依我想要的方式發展。」
我好恨自己,但是我還是又想到了麗蒂。
「那麼,在討論何謂不恰當的性|愛活動時,你為什麼要把它當作指南?」
「是的。瑞德一向非常慷慨。」
「抗議!」
「抗議成立。」
「對的。」
麗蒂第一次看到雪的時候,我剛好在她身邊,她伸出手掌接住雪花。看看雪花的圖案,她說,然後把手伸到我面前讓我看。但是等她伸過來之後,雪花早已融化。
「啊,對。你剛剛為我們讀了《利未記》當中一段美好的文字。你有沒有注意到,林肯先生,《利未記》是在三千多年前寫下來的聖潔法典?」
「抗議,」韋德說:「我不容許她嘲笑我的證人。」
「瑞德.巴克斯特。」
紐克爾醫師點點頭。「大致正確。」
「其實我很想回答。」紐克爾醫師說:「我可以找出不少研究報告向莫瑞堤女士證明,一個在成長階段沒有父親的男孩,在日後很可能成為一個疏忽職守的人,最後還惹上牢獄之災。」
「那麼狄恩.哈默在一九九三年的研究呢?」韋德說:「他不是發現了『同性戀基因』嗎?」
如果你不曾衝浪,那麼你一定沒辦法瞭解這個運動的魅力何在。不管克萊夫牧師說些什麼或做了什麼事,衝浪是我覺得最接近上帝的時候,這是一種怪異的組合,結合了絕對的平靜與瘋狂的舒暢。你來到海面上列隊等待,期待一個大浪捲起。你卯足了勁,拼命划動雙臂,一直到浪花神奇地成了你身下的羽翼,直到海浪主宰一切。然後,你開始飛,飛著飛著,當你以為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軀殼之外的那一刻,一切就結束了。
「嗯,如果你想贏得這場審判,最好確保這種情況不會再出現。如果你的前妻想站起來當個瘋婆娘,這對我們最好。你覺得法官看到她這種表現之後,還可能認為她能當個好家長嗎?如果她再犯,而且我要祈禱她一定再犯,那你最好交握雙手好好坐著,表現出最冷靜的態度。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可以站起來為她辯護。」
「沒錯。」
來旁聽的不只威斯特布路浸信會的成員。我的教會教友也到場了,這讓我稍微輕鬆了些。
「啊。如果你是親生父親,你要怎麼當叔叔?」
律師沒理會紐克爾醫師的評論、「我只是個卑微的律師,紐克爾博士,不敢冒昧涉足科學或偽科學。好,在妳的論述中,妳曾經提到孩子必須由一對異性父母撫養長大,是因為孩子沒有同時擁有母親和父親會衍生出問題,是嗎?」
克萊夫牧師直視安琪拉。「我把聖經視作一切,莫瑞堤女士。就算要舉性偏差的例子也一樣。」
他坐了下來,安琪拉.莫瑞堤起身。
我照他的話做,頭一轉就看到了照相機。「讓我們祈禱吧。」克萊夫牧師說。
世界突然停止了運轉。柔伊轉過頭,嘴角上有一抹無力的笑容。這是感激,因為她以為我說的是她。
麗蒂的臉微微泛紅。「很好。」
「那麼妳知道嗎,紐克爾醫師,國家衛生研究院目前正在進行兩百五十萬份研究,針對一千對雙胞胎兄弟篩檢基因,為的就是要進一步瞭解遺傳因子對同性戀的影響。妳和我一樣清楚,醫師,對於性取向方面的研究,政府一向不願插手。難道這還不足以顯示,即使像國家衛生研究院這樣地位崇高的研究機構,也正在著手證實遺傳因素對同性戀的影響?」
什麼時候這成了一場戰爭?
韋德伸出一隻指頭,一邊重複剛剛的話,一邊作勢強調。「一個傳統家庭。麥克斯和柔伊利用現有科學優勢,創造出這幾個備受祝福的未出世兒童,當時,傳統家庭是兩人的計畫。現在,很不幸的,麥克斯和柔伊的婚姻不再完美。而麥克斯在這個階段並不打算再婚。但是他知道他虧欠這幾個未出世的孩童,於是他決定為這幾個孩子著想,而不是優先考慮自己的利益。他認定他的兄長瑞德——各位將會聽到這個正直好人,同時也是我們的證人,以及他的妻子麗蒂——社區裡完美的基督徒典範——會成為他未出世子女將來的雙親。」
「是的。」
「住院之後,你的生活有沒有什麼變化?」
「我想陪在妳身邊。」凡妮莎告訴柔伊。
他噘起了嘴唇。「經文主張,如果一名女人在結婚時不是處女,應該要對她丟擲石頭。」
在那一瞬間,世界停頓了下來。「願上帝原諒妳。」我告訴她。
「抗議,庭上!」
我納悶地想了好一下子,不知道哪一方會先妥協。接著,麗蒂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她往前走了一步,擁抱住柔伊,然後對她微笑。「主耶穌愛妳,妳知道的。」她說。
他合起雙手,點了點頭。「其實你明白。我想到一個非常類似的案例,我簡直不能相信為什麼沒早點想起來。」
瑞德家裡的燈光全熄了,這很正常,因為當我把車停上車道時,時間已經將近凌晨三點了。我熄了引擎,鎖上車門,把鞋子脫在門廊上,因為我不想在溜進門的時候吵醒任何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
「任何人都可以提出假設,莫瑞堤女士。但儘管如此,研究並不一定可以作為佐證。」
「在柔伊和你弟弟結婚之後,你是否經常看到她?」韋德繼續發問。
法官沉下臉。「請問妳說什麼,律師?」
教友的孩子們都留在走廊另一頭的美術教室裡,正在把動物圖片黏貼到影印的方舟上。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我昨晚幫麗蒂畫了好些長頸鹿、犀牛、松鼠和食蟻獸,以便讓孩子在主日課上著色剪貼。還好,孩子們不在場,因為克萊夫牧師今天布道的主題與性有關。
「克萊夫牧師是一位宗教領袖,也是一名學者,」韋德爭辯:「他在全國各地巡迴布道,傳達上帝的福音。」
「是的。」
他點頭。「每個星期天都會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問。這時候母親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一分鐘之後,她把頭探進了樹屋的活動門裡。
「你們用哪種方法避孕?」安琪拉問。
「嗯——」
「沒有——」
「抗議,」安琪拉.莫瑞堤說:「這個證詞與克萊夫牧師對原告的認識無關。」
「你的妻子麗蒂是否也在工作?」韋德問。
韋德站起來。「抗議!」
「我的想法遠不如上帝的想法重要。」
「是的。」
「我們相信上帝的福音,」克萊夫牧師說:「我們逐字詮釋聖經,聖經當中有許多章節指出婚姻是一男一女的結合,目的是為了繁衍後代子孫,另外還有許多章節直接譴責同性戀。」
威斯特布路浸信會的一群人穿上外衣。我有種感覺,他們似乎早就做過這種事了。
「我沒有密切注意麻州的法律……」
「明天,當麥克斯的前妻站到法庭上,在上帝面前說她的生活型態正常、健康又充滿關愛時,我會告訴她,《希伯來書》第十一章第二十五節提到罪中之樂十分短暫。但如同《加拉太書》所言,順著情慾撒種的——必從情慾收敗壞。明天,當麥克斯的前妻站在法庭上,在上帝的面前說同性戀已經很普遍的時候,我會告訴她,這也許是事實,但這不會讓同性戀在上帝眼中成為一件正確的事。我寧願身為正確的少數人,也不要當錯誤的多數人。」
「妻子!」
「告訴法庭什麼?說孩子該判給一對妻子背叛丈夫的夫妻嗎?說這個妻子愛上了丈夫的弟弟?這和大家對傳統家庭的定義不太相同,麥克斯。」
「而你甚至更進一步,是不是,還幫他找來了律師?」
「大概只有一半的機率,」紐克爾表示同意。「這是個強有力的佐證,證明同性戀並非天生由遺傳來決定。這很可能代表了遺傳傾向,但是,這是完全不同的。許多人生來具有憂鬱或藥物濫用的傾向,但是他們並不會放任這些行為浮現。也就是說,孩子成長的環境,對於他們日後是否會成為同性戀有極大的影響。」
「請以『是』或『否』來回答問題,巴克斯特先生。柔伊的女同性戀身分,對你來說,是不是成了她能否適任好母親的唯一負面因素?」
「我很震驚。尤其當我想到自己的孩子要在一個充滿罪孽的家庭中長大——」
「那麼,你一年會從你的朋友瑞德.巴克斯特手中收到四十萬美金的捐款,是嗎?」
「抗議!」韋德吼了出來,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我已經站了起來,全身發抖,上百個說不出口的答案已經讓我滿臉通紅。
「我要教導他們當好的基督徒,」麗蒂說:「做正確的事。」她一說完話,五官立刻扭曲。「對不起。」她開始啜泣。
「事實上,你是由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撫養長大的,是嗎,巴克斯特先生?」
而一向只求幫助我的瑞德呢,他換得的竟然是一個和他妻子偷情的弟弟。
「在這個特殊的案例中,我不得不同意,」歐尼爾法官說:「巴克斯特先生的心靈轉變是我們手上這個案子的重要因素。」
「當然。」我們幾年前一起看過這部電影,這部片子太棒了,講的是一個迷失在空間的時空旅人,落入八十萬年之後的未來。
「我問的不是這個。你相信自己對這幾個胚胎擁有權利,因為它們是你付錢買的,對嗎,巴克斯特先生?」
「他同時也是教會最大的贊助者,對吧?」
「他抱持審慎樂觀的態度,」克萊夫牧師抬起眼睛往上看。「我們全都一樣。」
「我在孟路、佛拉特暨柯恩公司擔任組合投資經理,」瑞德說:「我在這家公司有十七年的資歷,已經是資深合夥人。我負責理財投資,為客戶的存款做二次投資的規劃,來保存並增加他們的財富。」
「你當然想。」安琪拉咕噥抱怨。
我聞到她身上有芒果薄荷香皂的清香,以及我偶爾會從她浴室裡偷出來用的洗髮精味道。
「巴克斯特先生,你仍然有足以製造胚胎的精|子,我的說法正不正確?」
「我想讓這些孩子擁有最好的生活,」我說:「我知道這表示他們應該要有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
「我雖然知道巴克斯特女士也需要一個滿意的答案,但孩子的需要更重要。」克萊夫牧師說。
「沒錯。我們拿古希臘當例子好了。當時同性戀猖狂,問題不在於同性戀基因,而是社會的寬容。寬恕只會讓這樣的行為繼續發展。」
「所以,上述幾項理論都沒有足夠的科學評估,足以證實同性戀是天生的?」
「這件事很嚴重。上帝在聖經裡解釋過——」
麗蒂,一想到她,我的胸口就感覺到一陣劇痛。
麗蒂轉頭看柔伊,眼眶裡滿是淚水。「我會把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她喃喃地說。
我的反應,就和我每次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一樣。我相信他告訴我的一切。
然而法庭裡還有其他人。肩並肩m.hetubook.com.com、手牽手的男人。有一對女人輪流抱孩子。這些可能是柔伊的朋友,要不然就是她那個歹客律師的朋友。
「但是你的確給了你弟弟一萬美金,來製造你現在想要爭取監護權的胚胎,我這樣說對嗎?」
「妳熟悉貝里與皮亞德(Bailey-Pillard)的研究嗎?」韋德問。
「你對死產有什麼反應?」韋德問。
「會——」
「好。我收回最後一個問題。但是你不得不承認,牧師,在當今這個年代,經文不見得每句都有意義。」
在我最早的記憶裡,我大概三歲,瑞德的祕密俱樂部讓我很嫉妒。俱樂部的地點是他的樹屋,那是他和學校同學的祕密藏身處。我當時太小,還爬不上去,或者我該說,我的父母和瑞德——他不想讓一個討人厭的小鬼頭跟在他身後到處跑——再三這樣告誡我。我經常在晚上夢到樹屋裡面的樣子,想像牆壁塗著讓人產生幻覺的繽紛色彩,裡面儲存了一大堆糖果,還放了些《瘋狂》雜誌。有一天,我不顧是否會惹上麻煩,趁瑞德還沒下課時爬上了樹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樹屋裡鋪著粗糙的木板,瑞德和他的小朋友拿蠟筆在上面塗鴉,地板上也只有一份報紙和幾個玩具槍射發的塑膠蓋。
我破水而出,肺部彷彿著了火般地灼熱,頭髮糾結,雙耳因為寒冷而抽痛,這回事我懂,而且我很在行。
「我……我沒有……」
「當然不是!」
「抗議!」韋德用手拍打桌面。
我嚥了嚥口水。「還沒有,」我告訴他:「應該還沒準備好。」
我一把抓起衣服,急急忙忙跑上樓去。我應該照瑞德說的先準備妥當好出門,但是我卻去敲打麗蒂和瑞德臥房那扇緊閉的門。「麗蒂?」我低聲說:「麗蒂?妳還好嗎?」
法官敲下議事槌。「莫瑞堤女士,請控制妳的委託人!」
「這兩個女人不得不到麻薩諸塞州去結婚,因為在這裡,也就是她們的家鄉,法律不承認她們的同性婚姻。無論在州政府或上帝的眼中,她們的婚姻都無效。現在讓我們試想看看,這幾個未出世兒童在那個家庭長大,庭上,想像一個小男孩和兩個母親同處,暴露在同性戀的生活方式當中。當他就學後,為了家中有兩個母親而遭到嘲笑時,那會是什麼樣的狀況呢?如果和研究顯示相同,他受到撫養方式的影響,在長大之後也成了同性戀,那又該怎麼辦呢?庭上,你有個父親陪你長大。你自己也當了父親。你知道這個角色有什麼意義。我請求你,為了麥克斯.巴克斯特未出世的孩子著想,不要讓你今天的決定否定了他們享受相同機會的權利。」他轉頭對聽眾席說:「一旦我們把傳統家庭價值逼入絕境,釘入棺材裡,」韋德說:「我們絕對沒有能力喚醒它。」
「熟悉。」紐克爾醫師轉頭面對觀眾席。「在一九九一年與一九九三年,J.M.貝里與R.C.皮亞德兩個人針對雙胞胎進行同性戀的研究。他們發現,男同性戀的同卵雙胞胎中有百分之五十二也是同性戀,男同性戀的異卵雙胞胎有百分之二十二是同性戀,而與男同性戀為養兄弟關係的男子,有百分之十一同樣是同性戀。在女性來說呢,女同性戀的同卵雙胞胎中有百分之四十八是同性戀,異卵雙胞胎有百分之十六是同性戀,而與她為養姊妹關係的女人當中,有百分之六是同性戀。」
「或是《申命記》第二十五章第十一到十二節?如果有兩個男人打架,其中一人的妻子為了想救丈夫,而伸手抓住敵人的生殖器,她的手應當被砍掉,而且不得對她表示任何憐憫之心——」
「事情會順利結束的,麥克斯。」克萊夫牧師向我保證。
教友低聲地表示贊同。
「麥克斯,」韋德開始了:「當初你為什麼會向法庭要求這些未出世孩童的監護權?」
我們一抵達法院,所謂的我們是指簇擁在我身邊的韋德、班、瑞德和麗蒂,克萊夫牧師便排開隊伍,昂首闊步地來到走道的正中央。他穿了一套白色的麻質西裝,搭配粉紅色的襯衫和條紋領帶。他當然很顯眼,但是話說回來,就算他套上裝馬鈴薯的布袋可能也一樣突出。「麥克斯,」他先喊了我,然後擁抱我。「你還好嗎,還撐得住嗎?」
這句話讓柔伊跳了起來。「他們不是妳的孩子,」她一開始還算鎮定,但後來便強硬了起來。「他們是我的!」
「林肯先生,你是不是說過婚姻的目的是繁衍後代?」
「可以的。我深信這幾個孩子在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的家裡會最幸福。」
我只想讓她高興。我不願意讓她操心,讓她想到假如我們能——雖然不知在何時——生下寶寶,要負債多少。
「你們哪一方不孕?」
「這不是——」
海面上沒別的衝浪者,這地方只有我,以及我從來沒看過的出色海浪。
「我不認為只有我和我的信眾這麼想,」克萊夫牧師說:「任何讀到這幾段文字的人都看得到:同性戀是受人憎惡。同性戀是罪。」
我和瑞德一樣,貪求某件不屬於我的東西。
每個星期四?一個星期一次?像鐘錶的發條一樣準?如果麗蒂是我的妻子,我會每天早上和她共浴。晚餐時,只要她從我身邊經過,我會抓住她,把她拉進我的懷裡——
「我沒這麼想。我只是……我本來想打電話到醫院問,但是瑞德說你是大人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是的。」
從坐到證人席上到現在,她首度輕鬆起來。「我負責教會的主日學校課程,也安排暑期青年牧師的夏令營。我很愛小孩。」
「她律師說的話。她說我不是真正的父親,我必須表現出叔叔的樣子。如果連我都搞不清楚,小孩子怎麼可能瞭解?」
「完完全全有可能,」克萊夫牧師說:「聖經是大綱。」
「喔,是這樣嗎?」韋德說。他指著書記桌上用來發誓用的欽定版聖經。
「對年紀太大的異性戀夫妻呢?」
克萊夫牧師說,在證人席上作證,和在教會裡做見證是一樣的道理。你只要走上去說出自己的故事就行了,不管這是否會讓你覺得羞辱或難以放下都沒有關係,重點是你必須百分之百誠實,如此才能說服他人。
「明天,當麥克斯的前妻站到法庭上,在上帝面前說她天生是女同性戀,我會說,至今沒有任何一項科學研究足以證明這個理論,而她呢,只不過是有那種生活方式的傾向罷了。我喜歡游泳,但是我不會因此變成一隻魚。」
我不懂為什麼,但聽了這番話之後,我的心情反而更差。
「等等,」韋德說:「妳這是在告訴我,有些同卵雙胞胎,也就是說遺傳因子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長大之後,有的會成為同性戀,有的卻不會?」
「駁回。」
「有的。老實說,有許多研究都是針對這個議題而做的,所以,閱讀這些研究很方便。」
「反正我也睡不著。瑞德吃了安眠藥,鼾聲比樂隊還響。」
「你以什麼職業為生?」
「我不清楚這個研究。」心理學家承認。
坐在我另一側的柔伊動了動。今天她穿了一身黑,彷彿在哀悼。她瞪著麗蒂看,眼神像極了反基督分子。
「是什麼原因讓你對自己起了懷疑?」克萊夫牧師問。
「沒錯。」這位心理醫師說。
「妳剛剛說,貝里和皮亞德的研究不足以讓人信服,因為本身為同卵雙胞胎的同性戀者,他們的雙胞胎不見得是同性戀,這樣講對嗎?」
「聖經對許多人來說,都有很重大的意義,但這不是一本性|愛指南,對吧?」
「沒有。」
「所以,你打算在孩子出世後放棄家長的權利?」
「病得很慘,」瑞德說:「顯然在發燒。她想留在家裡,但是我說她是下一個證人。」
「所以,妳認為只要有錢,就可以撫養孩子?」
「她在哪裡?」
「真的嗎?」
麥克斯
「謝謝你,牧師。」韋德說完話,回到座位坐下。
瑞德謙虛地低頭。「大約稍高於四百萬美金。」
「我想聽聽他的說法。」歐尼爾法官說。
「請在紀錄中刪除這段話。」法官說。
當法官宣布他這天夠累了之後,我在韋德還來不及阻止我之前,就跳起來衝出法庭。為了出門,我還不得不推開一群高喊支持我的威斯特布路浸信會教友。
「謝謝你,牧師。你能不能為我們解釋這段經文?」
「她想用來和她的……和凡妮莎生小孩。」
我忍不住了,差點走下證人席。
在我抵達之前,我其實已經知道自己要上哪兒去。紐波特的勞格斯大道附近有幾塊岩石,在大浪來襲的日子裡,這地方會出現我從來沒見過的好浪頭。
「喔,是這樣嗎?」安琪拉問:「你上次和上帝說話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有家人嗎,牧師?」
這麼說很殘忍,但是,當孩子過世的時候,我覺得母親比較容易接受。她可以把所有的哀傷表現在外,大家可以從她的小腹看出她失去了孩子。然而對我而言呢,我只能把這個失落放在心裡,任憑它由內而外地啃蝕著我。所以,在那一段漫長的時間當中,我只想填滿自己。
「和我美麗的新娘麗蒂結婚十一年了。」
但是我沒把她最後一句話聽進去。「妳愛我?」
「你和你的信眾如何詮釋這些章節?」韋德問。
「父親。」我跟著大家一起喃喃地說。
法官拉高了聲音。「莫瑞堤女士,我會判妳藐視本庭,如果妳繼續——」
「你知道他不能在哪裡布道嗎?法庭!」安琪拉回答。
「坐下,律師,」法官回答:「妳會有機會說話的。」
「是的。」
「如果妳以為我去喝酒,告訴妳,我沒有。」我說。
我瞥了柔伊一眼。我實在很難想像她愛撫凡妮莎的樣子。這讓我覺得她的新生活一定是個騙局,要不然就是我們過去的生活才是,但我實在沒辦法這樣想。「我們分手之後。」
到如今,多虧韋德提出的幾次聲請,我已經上了好幾次法庭,看過相同的程序:我們穿過法庭走道在原告席上坐下,韋德的跟班把十多本他從來沒翻過的書堆在桌上,然後在歐尼爾法官一陣風般地走進法庭時,警長會要大家全體起立。
「請回答問題,巴克斯特太太。」
「你們有孩子嗎?」韋德問。
「如果你是想問我是否接受主耶穌作為我的救主,那麼,是的,我是。」瑞德說。
「我沒其他問題了。」韋德說完話,鼓勵地朝我點個頭,然後坐下。
我低下頭,以免他看到我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抗議,」安琪拉.莫瑞堤說:「這有什麼關聯?」
「而你從來沒見過柔伊.巴克斯特,你只在法庭上見過她一次,是嗎?」
「普雷斯頓先生想透過這篇傳統家庭式微的說法來左右各位。他說,羅德島是以宗教自由為基礎的一州,這點我們完全同意。然而,我們另外也知道在羅德島州內,並非每一個居民都能同意普雷斯頓和他委託人的作法。」她轉頭看著聽眾席,「更何況羅德島的確承認柔伊和凡妮莎之間的關係。十五年前,羅德島就已經允許同性的同居伴侶關係者擁有特定的司法權利。我們當下所在的這個法庭,常規性地允許男同性戀和女同性戀者享有第二家長領養權。而且,羅德島事實上也是美國國內最早核發性別中立出生證明的州境之一,這張出生證明書上寫的不是母親與父親,而是家長與家長。」
「之後你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麥克斯?」
安琪拉.莫瑞堤站起身,拉拉外套的下襬,理順衣服。「有什麼是妳能帶給這幾個胚胎,但親生母親做不到的?」
「你怎麼回應呢,巴克斯特先生?」
急難狀況最能顯現出教會的美好。一旦有人家中出現了垂死的親戚、要動手術的孩子,或是診斷出癌症,突然間,大家全動員了起來。有人會在你家門口留下燉肉,你的名字會出現在公布欄的祝禱名單上,女性教友上你家幫忙打掃或帶小孩。你會知道,無論你路過地獄的哪個角落,你都不是踽踽獨行。
像吞下了瀝青一樣。彷彿我一張開眼,發現世界只剩下黑與白,不管我怎麼揉眼睛都喚不回色彩。「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我酸澀地說:「好像我配不上她。」
「很熟。」克萊夫牧師笑著說:「而且你也認識。上帝讓馬利亞懷了主耶穌,讓約瑟撫養祂。上帝知道事情就是該這麼做,而耶穌,嗯,很顯然的,祂的確有能力瞭解。」
「是的。」
「沒錯。」這位心理學家繼續說:「舉例來說,這的確和膚色不同。你沒辦法改變任何人的膚色,就算麥可.傑克森也無能為力,但是性取向並不是完全天生的,後天環境也佔了極大的影響力。」
「紐波特郡,海洋道一百四十號。」
韋德和我為了這一刻預演過十多次。我知道他會提什麼問題,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讓我緊張的是當他問完之後,安琪拉.莫瑞堤不知會如何宰殺我。
我刻意在外面待到天黑之後才回家。我裹著毯子坐在岩石上,看月亮在浪花上打轉。我的頭隱隱作痛,剛才衝浪時一摔,讓我的肩膀也開始抗議,而且,我還喝下了大約一加侖的海水。我沒辦法形容自己有多麼口渴,我甚至願意為一杯啤酒殺人。但是我也知道,只要一走進卡車裡,我一定會直接開到酒吧去喝那杯啤酒,所以,我一直忍耐到所有酒吧最後點單時間過後,才允許自己開車回家。
他環視信眾。「有人會告訴你們,說聖經沒有提到同性戀,但這是不正確的。《羅馬書》第一章第二十六到第二十七節寫到:因此,神任憑他們放縱可羞恥的情慾。他們的女人把順性的用處變為逆性的用處: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順性的用處,欲|火攻心,彼此貪戀,男和男行可羞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有些唱反調的人——也就是那些說上帝對同性戀沒有意見的人——會說,保羅在這裡講的是發生在希臘異教徒廟宇的事。反對者會說我們沒看到全貌。我說啊,朋友們,我們是看到了全貌沒錯。」他停了一下,和我們所有人的目光交接。「上帝恨同性戀。」他說。
「我知道,但是——」
克萊夫牧師鎮定地打開他的聖經大聲朗誦。「人若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他們二人行了可憎的事,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我知道這是兩段經文,但是這兩句話實際上就在同一頁。」
麗蒂臉紅了。「我們沒有避孕。」
「是的。有個父親,他的親生骨肉是由另一對夫婦帶大的。這個男人和你的作法相同,他親自挑選了這對夫婦,因為他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一切。然而,他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還是可以表示意見。」
只是,韋德把整和-圖-書個案子定調在我還沒有準備妥當、還不能當父親的架構上。
「所以你認為為這幾個胚胎挑選一對非親生父母,比挑一對有直接親子關係的家長更好。」
「嗯,我為她祈禱,因為同性戀是罪。」
「這麼說,是柔伊的性取向讓她成為不適任的母親?妳的證詞是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對單身人士呢?聖經有沒有譴責這些人違反自然?」
「大概是這樣沒錯。」
我覺得我這輩子一直想要的,就是加入我哥哥所屬的每一個活動圈。
「你知道他們有不孕的問題嗎?」
「那麼,奧克拉荷馬大學的威廉.瑞納(William Reiner)博士呢?」安琪拉問:「妳曉不曉得他針對上百名天生有性別分化失調的孩童進行過研究,比方說天生生殖器發育不全,或是完全沒發育的孩子?一般的作法是以外科手術切除嬰兒的生殖器,將他們當女孩撫養。妳知道嗎,醫師?這其中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在長大後會受到男性的吸引。妳知道這些經過後天手術改變性別的孩子會轉性回男性,因為他們會受到女人的性吸引嗎?我說,這是很清楚的範例,說明養育無法壓過天性,妳不覺得嗎?」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
「當他說要把未出世的孩子交給妳和妳丈夫的時候,妳有什麼反應?」
僵局就這麼打破了,突然間,每個人都開始低聲說出他們對柔伊懷抱的信念和希望。我覺得這好比拿蜂蜜去引誘蒼蠅,或是以仁慈作為殺戮的手段。
而且還成功奏效。安琪拉.莫瑞堤猝不及防,只好拉起柔伊快步朝法庭門口走去。韋德放開我的手,讓她從我們兩個人中間通過。在她們經過的時候,柔伊和我四目相望。
「我們現在把焦點轉回到原告麥克斯.巴克斯特的案子上。」韋德指著我。「你會如何描述你和他的關係?」
「所以,你成了虔誠的教徒。」韋德提示我。
瑞德想了一下。「我們得到了祝福,」他說:「我的小弟能再次回到我的生命當中,而且踏上對他有益的正途,這簡直是太美妙了。」
「如果看起來像個家庭,言談之間像個家庭,行為舉止像個家庭,功能也像個家庭,」她說:「那麼這就是家庭。我委託人柔伊.巴克斯特和凡妮莎.蕭之間的關係並非同屋而住或是室友,她們是終生伴侶,是配偶。她們彼此相愛,對彼此做出承諾,而且她們是一個家庭單位,而不只是兩個單獨的個體,根據我最新查證的結果,這仍然是家庭的有效定義。」
「是的。」
可是我不是上帝。我只是一個不斷犯錯的人,一個努力不要再次犯錯的人。
「反對妳的人會想知道妳有什麼佐證。」韋德說。
「但是你是那麼說的。巴克斯特先生,你還說了什麼言不由衷的話?」她朝我靠近一步。「比方說,你願意把這些胚胎送給你的哥哥,然後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退到幕後?比方說,你是個徹底改變的人?說你不是想藉由挑起審判來報復你的前妻,因為她有段傷害你男性氣概的新關係?」
「抗議駁回,」法官回答:「我不在乎語意上的問題,莫瑞堤女士。妳口中的番茄是我的西紅柿。巴克斯特先生,請你回答問題。」
「碰巧的是,你今天來到法庭上建議瑞德應該要取得胚胎的監護權,以作為獎賞,對嗎?」
我偷偷摸摸走進廚房喝水,看到她像個幽靈似地坐在餐桌邊。當麗蒂站起來面對我的時候,她棉質的白色長睡衣的下襬攏在腳踝邊,宛如大海的浪花。「感謝上帝,」她說:「你上哪去了?」
她低下了頭。「我愛上一個願意把他最珍貴的東西——他的孩子——交付我照顧的人。這個人愛上帝,和我一樣。這個讓我動心的人絕對不會想要傷害自己的兄弟。昨天晚上不存在,麥克斯。因為如果事情真的發生,那麼你就不再是那個人了。」
接著,僵局突然打破,柔伊衝向證人席。有個警長抓住她,強迫她跪下。有人發出尖叫,歐尼爾法官怒斥:「我的法庭不能失控,現在就安靜下來。」
在她把頭靠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刻,我發誓,我當下停止了呼吸。「我小時候經常看一些神祕科幻小說,你可以選擇不同的發展來當作章節的結局。而且,你的選擇會影響整本書的結果。」
「永耀會。我加入永耀會已經有十五年的時間了。」
「我准許證人作證。」歐尼爾法官說。
克萊夫牧師點點頭。「你們會注意到我剛剛說的不是母親與母親,沒說丈夫與丈夫或妻子與妻子。我沒這麼說,是當我們一聽到這種說法,我們的內心就知道這麼說是錯的。我相信,在我們講到上帝為什麼沒把同性戀納入他的計畫時,我剛剛的說法尤其適用。」
「我和普雷斯頓先生不同,我不認為這個案子和普世家庭價值有關。我認為這攸關一個特定的家庭。」她看了柔伊一眼。「我們今天要討論的胚胎,是柔伊和她的前夫麥克斯.巴克斯特在婚姻期間培養出來的。這些胚胎是在離婚協議中無法分割的財產。這些胚胎有兩個血緣的出處,也就是原告和被告,而這兩個人對胚胎應該享有相同的權利。然而現在的區別,是麥克斯.巴克斯特不再想要小孩。他利用血緣當作王牌來取得優勢,想把孩子從想當母親的人和她配偶手中奪走。如果庭上判決辯方勝訴,我們願意盡一切力量將血緣出處的另一方,也就是麥克斯,納入這個家庭當中。我們相信愛孩子的人永遠不嫌多。然而,如果庭上判決我的委託人敗訴,那麼胚胎的母親柔伊將無權將自己的親生子女撫養長大。」
充其量,我最多也只能給孩子蹩腳造景公司的股份,外加傳授一些知識,教他如何在不同的季節種植不同的玫瑰。這和信託基金並不完全相同。
克萊夫牧師踩著階梯走下講臺,來到走道上,停在我這排長椅的旁邊。「麥克斯,」他說:「上來和我站在一起。」我覺得一陣尷尬,所以一開始動也不動,但是麗蒂推了推我的手臂。去,她這麼催促我,於是我照著她的話做。
「抗議,」韋德說:「律師自行作證!」
韋德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你當時怎麼告訴她?」
「抗議,庭上,」安琪拉.莫瑞堤說:「這是法庭,我們不是在布道大會上。」
安琪拉又開始翻聖經。「《馬克福音》第十二章第十八到二十三節呢?如果一個男人到死都沒有子嗣,依據聖經的法律,他的遺孀必須輪流和他的每個兄弟行房,直到她懷了過世丈夫的男性子嗣之後才能停止。你是這樣告訴服喪的寡婦嗎?」
當警長拿著一本聖經朝我走過來之後,我才鎮定下來。一開始,我以為他是要我朗讀某段經文,接著,我當然想起審判該如何開始。你是否發誓所言屬實,完全且毫無虛構的事實?我把手放在老舊的皮質封面上,心臟立刻停止了狂亂不羈的拍跳,穩定了下來。你並非孤單一人,克萊夫牧師說過,而且,他果然沒錯。
「有哪個人知道呢?」麗蒂問。
「我們都不孕。」我說。
「但是你並不想要這些胚胎,你想拿來送人。」
「然後我會繼續駁回。」歐尼爾法官說。
麗蒂這時候已經哭得一塌糊塗。韋德扯住我的手臂。「在你毀了大局之前,給我閉嘴。」
我沒看向柔伊,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用火熱的目光瞪著我的臉。我一直沒把這頓午餐的事告訴她,我什麼都沒說,只說我無論如何都會籌出錢來讓她做試管嬰兒。
「門都沒有。」他也壓低聲音回答。「他們是很好的宣傳。你已經度過最難熬的時間了,麥克斯。說真的,你知不知道對方律師為什麼要惹你發脾氣?因為她沒有別的武器了。這塊土地的法律不站在她那邊,上帝的法律更不用說。」
「他負責處理教會的基金。」
但這一次,法庭裡不只我們幾個人,我看到了記者和素描畫家,此外,由佛雷德.菲爾普斯創立的威斯特布路浸信會也派出了代表,他們身穿黃色T恤,衣服上用大寫字母寫著:上帝恨同性戀,上帝恨美國,同性戀即是罪惡,你們會下地獄。我看過這些人在士兵喪禮上抗議的照片,他們相信上帝殺害美國軍人是為了懲罰美國,因為這個國度內有太多同性戀。我開始懷疑了,韋德究竟在媒體上下了多少工夫。這場審判——而且是我的審判——真的出現在他們的雷達上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想確認他們能和我哥哥瑞德以及他的妻子麗蒂在一起,享有美好的人生。」
克萊夫牧師大聲朗誦今天寫在公布欄上的經文。這些話出自《哥林多前書》第六章第九和第十節:「無論是淫|亂的、拜偶像的、通姦的、做孌童的、同性戀的、偷竊的、貪心的、醉酒的、咒罵的、敲詐的,都不能承受上帝的王國。我要問你們,我的朋友,上帝還可能說得更清楚嗎?這些逾矩的人是得不到永生的。這會兒,那些反對者會說問題是出於對聖經的詮釋。『同性戀』在這個章節裡並不真的指『同性戀』,而是希臘文的『孌童』。他們會說,一直到一九五八年,才有某本英文版聖經任意將『同性戀』一詞放入經文當中。」
「麥克斯,」韋德問:「你什麼時候發現前妻過著女同性戀的生活?」
安琪拉.莫瑞堤人還沒離開椅子,就已經開始說話。「一個讓所有相關人都受益的選擇,」她重複牧師剛剛的話。「你是這麼想的嗎?」
「所以,妳並不知道她們的家庭裡有些什麼條件,是吧?」
「請為我稍微描述你的家。」韋德說。
我不懂,為什麼陸地上的問題來到海上就變得完全不同。也許這是因為我和周遭環境相比顯得更渺小。也許,這是因為我如果被浪花打倒,還是可以划出海去再試一次。
「例如不讓生母擁有自己的胚胎?」
「我認識瑞德十五年了。他很有生意頭腦,老實說,他負責教會的財務也有十多年的時間了。我們可能是經濟衰退時唯一還賺錢的非營利機構。」克萊夫牧師抬起眼睛往上看。「不過話說回來,這也可能是因為有人站在上面,照顧股市裡的我們。」
我們讓兩排教友連成一排,排列出一個馬蹄形,擋住了法院的出入口。韋德握著我的右手,克萊夫牧師牽起我的左手。記者高聲提問時,克萊夫牧師用沉穩又宏亮的聲音說:「天父,以主耶穌之名,祢的話清楚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求告祢,祢必會應允,為我們指示不知的難事。今天,我們求告祢讓麥克斯和他的律師有堅定的立場,確保他們得到勝利。請祢保護麥克斯,讓他不要受攻擊,因為對方律師心存詆毀,而證人滿口謊言。因為有祢,麥克斯不會慌亂。他知道,而且我們同樣知道,聖靈會引導他說出該說的話。」
「柔伊仍然有意願,而且已經準備將這些胚胎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但是就另一方面來說,你卻離開了她。」
班.班哲明說過,不管你在任何時候簽下什麼文件,孩子長大成人後,都可以回頭來找你。我有點困惑了,我看向坐在原告席上的班哲明。「我記得你說過的,我沒辦法真的放棄?」
「那麼,也許妳可以為我解釋另一件事,」安琪拉.莫瑞堤說:「為什麼大部分的同性戀都有一對異性戀父母?」當紐克爾醫師仍然在思索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安琪拉轉頭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沒別的問題了。」
「是我。我放下婚姻,但沒有丟下孩子——」
「我不相信,」安琪拉.莫瑞堤喃喃地說:「不管就字面或隱喻兩個層面都一樣。」她坐回椅子上,交抱著雙臂。
「幾年以來,瑞德和麗蒂一直祈禱能得到孩子,」克萊夫牧師說:「他們最近才在考慮是否要透過『雪花胚胎認養計畫』機構來領養。當麥克斯來找我的時候,我想,上帝也許就是想藉此給我們另一個選擇,一個讓所有相關人都受益的選擇。說不定,麗蒂和瑞德是這幾個未出世孩子的最佳父母。」
柔伊回到法庭時,並沒有向我看過來。她直視前方,盯著法官右側的某一個點看,而她的律師則起身對瑞德進行交叉詰問。「所以,你是打算買下孩子嘍。」安琪拉.莫瑞堤開始發問。
「我當然知道。」
當瑞德走進法庭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疑慮開始消退。他穿著時髦的訂製西裝和手工縫製的義大利便鞋,一頭黑髮精心打理過,我知道他今天稍早請了一名專業理容師幫他修過臉。像他這樣的人,一走進室內便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這不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而是因為他充滿自信。他從我身邊經過走上證人席,我聞到刮鬍水和某種其他味道。不是古龍水,因為瑞德向來不用。那是財富的氣味。
「當然不會,普雷斯頓先生,那有違我的本性。我不像——不像某些譁眾取寵的律師,他會事先找來媒體,因為他知道原告方和辯方會被迫在某種情況下狹路相逢。」
「謝謝妳,醫師。那麼西蒙.列維的研究呢?」
我停下腳步,站直我堂堂六呎之軀。我伸手戳向他時髦的訂製襯衫。「你,」我說:「是來為我工作的。」
「是或不是?」
「是的。」
「第三個理由呢?」韋德適時提出問題。
「你和瑞德.巴克斯特另外還有業務上的往來,是嗎?」
「你在教會組織裡有沒有擔任什麼職務?」
我想到方才曾經對聖經發過誓,但我也想到迫切想要孩子的麗蒂。「滴酒不沾。」我說謊。
她知道。從她看我的表情,她一定曉得我做了什麼事。她失去了我,可能還會失去她的胚胎,而且全落入一個她厭惡的女人手裡。
「你剛剛說,你認識麥克斯有半年了,是嗎,牧師?」
「我有完美的生活。瑞德和我有個漂亮的家,投資組合這個工作為他帶來不錯的收入。而根據聖經,結婚是為了要有小孩。」
當安琪拉.莫瑞堤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她讓我想起了某種叢林裡的大貓。從她的黑髮看起來,應該比較像黑豹。「巴克斯特先生,在你結婚前四年試著自然懷孕以及之後進行的五次試管療程期間,你是否認為柔伊可以當個好母親?」
「當他們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你對他們一無所知?」
「當然。」
「放過她!」我站起來咆哮:「你們沒看到她很難過嗎!」
「抗議!如果他要繼續稱呼胚胎為未出世的孩子,庭上,我就要一和圖書直抗議——」
「但相反的,你卻建議法庭將胚胎判給一個要叫親生父親為叔叔的家庭,而且這個叔叔還住在孩子養父母家的地下室裡。巴克斯特先生,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傳統的基督徒家庭嗎?」
「還有,醫師,妳不採信列維的研究,是因為沒有相似的研究足以再確認列維的理論,是嗎?」
「妳知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將胎兒懷到足月?」
「如果法庭認為應該將未出世的孩子判給妳,」韋德問:「妳打算怎麼撫養這些孩子?」
旁聽席上一男人站了起來,他的襯衫上寫著:櫃子是給衣服住的。「你回家去玩自己吧,法官!」
「拜託,」安琪拉.莫瑞堤說:「我抗議。第一百次抗議。」
「我們當時沒聘請律師,自己處理離婚協議。我知道我們應該要分配財產,但是這些……這些是孩子。」
「大量的證據顯示,由異性戀父母扶養成人的教養方式,會對兒童帶來最大的利益。」紐克爾醫師說:「女同性戀家長也許的確是優秀的母親,但是她們就是不能當父親。」
「阿門。」我身後有個人說。
「我家在海邊,佔地四千五百平方呎,一共有四個房間,三套半衛浴。我們有個籃球架,院子也很大。家裡只缺孩子。」
瑞德怯怯地微笑。「這樣說吧,我們的人生哲學不同。」
「他們應該要有一對任何孩子都該擁有的父母。但是我還算聰明,知道這指的不是我。所以我希望我的哥哥瑞德能得到這些孩子。他和麗蒂——他們照顧我、愛我,他們相信我。多虧我的兄嫂,我才能有這麼大的改變,變得更好。我知道自己會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知道孩子會在一個有父母雙親的基督徒家裡長大。他們會上主日學校,會去教堂,一路愛著上帝長大。」我照著韋德的交代往上看,說出我們預習過的話。「克萊夫牧師告訴過我,上帝不會犯錯,任何事都一樣,事出必有因。長久以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生命是個錯誤。我是個錯誤。但現在我知道我不是。上帝一直對我有計畫,祂在我未出世孩子需要一個家、一個家庭的時候,將我帶到瑞德與麗蒂的身邊。」我點個頭,說服自己。「我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做這件事。」
「妳知不知道,儘管同卵雙胞胎有許多相同的特點,但是仍然有些差別的生物因子?比方說,指紋?」
「沒有。」
「是的。」克萊夫牧師說。
「妳曾經懷孕過嗎?」
「抗議!」韋德說:「偏見性問題。」
「我看不出——」
還有麗蒂。
「如果法庭將你未出世的孩子判回給你,你打算怎麼做?」
「我覺得上帝回應了我們的祈禱。」
我看到她在我的手機上留了言,但是我沒聽,而是直接刪除。雖然我無法解釋,但是我曉得自己不得不這麼做。
「麥克斯有什麼反應?」
就算她肯,我也不能逼她放棄一切。金錢、房子,還有安全感。我怎麼可能比得上瑞德?
「就這樣發生了嘛。」我好不容易說出口。
克萊夫牧師點點頭。「我會為教會的任何一個教友這麼做……」
「罪人,」麗蒂打斷我的話,淚水湧上了眼眶。「昨天晚上我已婚。我現在仍然已婚,麥克斯。而且我想要個孩子。」
「上帝原諒罪人,」克萊夫牧師說:「祂歡迎這些人回到祂的羊欄裡。」
沒事啦,瑞德說:是我幫他的。
「我只是……」我挪開視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我應該把胚胎交給柔伊。」
「謝謝妳,醫師。」韋德說完話,接著轉頭對安琪拉.莫瑞堤說:「證人交給妳。」
「妳上次和柔伊及凡妮莎相處超過數小時,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可以幫忙。答案是:沒有。」安琪拉說:「而且也沒有人和石頭或山羊結婚。」她用指頭準備數數。「我們來總結一下,看看我從妳的證詞中學到了什麼,紐克爾醫師。同性戀教養會讓家中的孩童出現毀滅性的墮落發展。同性戀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後天學習而得。如果你有兩名同性戀家長,那麼你自己也很有可能發展出同性戀關係。如果你的成長過程中有一對異性戀父母,那麼你長大後也會是異性戀。」
麗蒂坐在證人席上不停發抖,她將雙手壓在大腿下,但儘管如此,我仍然看得到她的戰慄。「我常說我想當母親,」她說:「高中時,我的女同學和我會幫自己的小孩取名字。在結婚之前,我就已經全盤計畫好了。」
但這句話不見得百分之百正確。因為瑞德同樣也付錢給韋德。
「有的,」我說:「我找到了主耶穌。」
「成立……注意妳的言詞,律師。」
「嗯,這很複雜。有些人會認為這些數據代表同性戀與血緣關係有關。然而,我們必須考慮到一起長大的雙胞胎有相同的教養影響。為了讓研究更具信服力,研究人員必須評估分開撫養長大的雙胞胎。結果是,分開撫養的同卵雙胞胎彼此之間的關聯性等於零,換句話說,我們不能因為雙胞胎之一是同性戀,就斷定另一個也是同性戀。更何況,如果性取向來自遺傳,你要怎麼解釋男性同卵雙胞胎的另外百分之四十八,和另外百分之五十二的女性同卵雙胞胎為什麼沒有成為同性戀?」
我點頭。這時候,我一點也不想重溫方才法庭內那一個小時的場景。
「抗議——」
「我知道瑞德……嗯,他有時候會欺負人。我知道他不時會表現出一副他擁有全世界的樣子。對於這點,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清楚,當然,你可能要除外。我還知道你一定在想,你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麥克斯。」麗蒂跪坐起來,朝我靠近了些,頭髮垂在面前。她扶著我的臉,然後,慢慢地親吻我。「你是為了我才這麼做的。」她喃喃地說。
「這項研究是否證實了同性戀出自遺傳呢?」韋德問。
「你離婚多久了?」
「當初你們協議離婚時,為什麼沒有討論監護權的問題?」
麥克斯怎麼上去的?她喊道:他太小了,還不能爬樹……
「列維博士是沙克生物研究所的腦神經科專家,他以生理學的角度,透過對四十一個人腦來研究,這其中有十九名男同性戀,十六名異性戀男子,和六個異性戀女人。列維博士發現,男同性戀下視丘用來控制性|欲的一小叢神經元比異性戀男人來得小。他更進一步地發現,男同性戀上述神經元的大小與異性戀女人相當,大小大約等於異性戀男人的二分之一。」
「瑞德對教會的慷慨捐贈和我的建議完全沒有關係——」
「還有禁止刺青。」她微笑地說:「我自己身上也有個刺青,但是我不告訴你在什麼地方。」律師走向克萊夫牧師。「你的棉襯衫上打的是不是絲質領帶?你知不知道有關禁止穿戴混紡布料衣物的禁令?」
「我……我覺得祂對我們有不同的計畫。」麗蒂說。
「有沒有什麼初步事項要提出來?」法官問道。安琪拉.莫瑞堤站了起來。
「不完全如此,」紐克爾醫師回答:「他發現,比起異性戀兄弟來說,同性戀兄弟更常擁有同樣的X染色體——Xq28。但是,我要再說一次,這份報告並沒有經過後續的重複研究。」
「抗議!」
「我當然沒辦法預測未來。」
我的名字在永耀會祝禱名單上已經出現好幾個星期了,我希望,在我上法庭之前,上帝能聽到上百名追隨者的祈禱。今天,當克萊夫牧師開始布道的時候,我就坐在學校的禮堂裡。
「她在幾個組織當義工,是我們教會擔任主日學校的聯絡人,另外還在本地遊民庇護所幫忙分送餐點,也參加了紐波特醫院的婦女協會。她同時也是文物保護協會的董事。但是,我們一直計畫讓她當個在家照顧子女的母親,讓她親自養育孩子。」
「上帝沒有賜給我們孩子,」他說:「不過,我承認,我們不是沒試過。」
「我們為妳祈禱,柔伊。」有個教友應和。
「我認為她的生活方式不正確。」我說。
我伸出腳卡住門,不讓她關上。「妳不必這樣。昨天晚上,妳是——」
「妳知不知道瑞典有個研究證實,對於男性費洛蒙和女性費洛蒙,異性戀男人和同性戀男人的大腦會出現不同的反應,這表示同性戀受到心理層面極大的影響?」
瑞德低下頭,仔細思考自己該怎麼說,接著才開口。「如果沒有我,」他終於說:「這些孩子不可能存在。」
在那一瞬間,我以為韋德.普雷斯頓會心臟病突發。但是他的臉色和緩了下來。「她怎麼說的?」
他的妻子麗蒂。這幾個字讓我的舌頭一陣灼痛。
韋德等到安琪拉把柔伊拖出法庭,等到旁聽席的群眾踏上走道去對剛才所見說長道短之後,才譴責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不是這樣。他們可以在一個充滿愛心的家庭中長大。」
「還有呢,有條禁令不准你吃豬肉或甲殼類食物。你喜歡吃蝦嗎,牧師?」
「嗯,我完全沒想到,因為妳的姓氏是聯邦山最常見的姓氏。但是,我還是要感謝妳告訴大家,」他補充:「這讓妳先前的抗議顯得比較合理。普雷斯頓先生,你可以請證人出庭了。」
法官歪著頭。「我對雙方一視同仁,普雷斯頓先生。抗議駁回。」
「我想澄清一下,」韋德問我:「你現在還喝酒嗎?」
「瑞德問了,」她承認:「麥克斯告訴我們,他覺得自己不適合當父親。他犯過太多錯,他想要讓孩子能夠由一對……深愛彼此的母親和父親帶大。」
律師點點頭。「當然。上帝要妳當個孕母,剝奪孩子親生母親的權利。」
母親決定相信他的話,但是她仍然表示自己會再回來幫我爬下樹屋,因為她一點也不想拖個孩子到醫院的急診處去。接著,瑞德看著我。如果你想參加俱樂部,你要遵守規矩。
他的禱文穿透了我,抓住我內心所有粗糙的碎塊,綴補成片。禱文像水一樣,你無法想像它具有任何正面的力量,但只要你給它時間,它就可以改變情勢。「麥克斯,你看起來很掙扎。」他說。
「不是。那筆錢是禮物。」
「你的證人有哪些,普雷斯頓先生?」法官問道。韋德遞上一張名單,安琪拉.莫瑞堤也遞上自己的名單。「證人名單中的各位,請離開法庭。」
「那麼我們是不是能說,有些在聖經上沒提到的東西仍然屬於性變態的範圍?」
「如果麥克斯的處境引來這位盛名遠播的律師,那我也沒辦法控制。」
「提出離婚要求的人是她還是你?」
十來個教友站起來走上講臺。他們把手搭在我身上,克萊夫牧師的聲音像是上百隻烏鴉同時拍起了翅膀一樣響亮。「主啊,願祢在法庭上坐在麥克斯身邊。願祢幫助他的前妻瞭解她的罪孽不比我的或祢的罪更重,上帝的國度仍然歡迎她。願祢幫助麥克斯.巴克斯特的孩子找到一條回歸到祢身邊的路。」
她的話像子彈一樣。我真希望她放慢速度講話,我希望她留點時間給我思考。「這是……是一個家庭——」
「妳說,同性戀並不是遺傳,是嗎,醫生?」安琪拉開始提問。
「我不知道。我有男性不孕的問題,也就是說,就算我有精|子,可能也不容易做出胚胎。」
「我們一起吃午餐,」瑞德解釋。「我知道他和柔伊做過好幾次試管嬰兒療程,麥克斯對我說,這不僅對他們夫妻的情緒帶來很大的壓力,在經濟上也是相當可観的負擔。」他抬頭看著我。「麥克斯告訴柔伊,表示他找到了辦法來支付第五次試管嬰兒的開支,但其實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他不能拿房子抵押,因為他是租屋的房客,而且他已經賣掉了一些工作機具。他需要付給診所一萬美金,而他當時已經走投無路。」
「事實上,你的教會鼓勵會眾履行十一奉獻,不是嗎?」
「當柔伊和我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我們想要小孩。我們最後進行了五次試管嬰兒療程。」
她抬起頭。「我說,我是猶太人。」
「這和收養一樣,」我慌亂地說:「我是說,這就是收養。瑞德成為孩子的父親,而我是叔叔。」
「所以,如果異性戀配偶當中有一人死亡,那麼妳會建議將孩子移交給另一對異性配偶來照料嗎?」
他媽的。
如果你和一個人結婚將近十年,你不可能讀不出這段關係的密碼,比方說在晚餐宴上眼神交會,暗示該是找藉口起身離開的時間了。比方說,當你在被子下拉起她的手,得到了一個無聲的道歉。或者是一個扔在她腳邊,代表我愛你的微笑。
法官皺起眉頭。「成立。」
麗蒂猶豫了。「我沒這麼說。我只是想,瑞德和我……對小孩來說,我們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和你的妻子有沒有定期上教會?」
「我會以應有的價值來衡量他的證詞。」歐尼爾法官說。
這裡也可能會讓我摔得粉身碎骨。
「機會,」麗蒂說:「一個穩固的基督教家庭。」
「然而,你長大後仍然經歷了酗酒、離婚,最後還借住在哥哥家的客房裡?」
「就算你知道自己無力改變,你是否還是想看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她問。
「我收回剛剛的問題。」安琪拉.莫瑞堤說。
「你想要讓這些胚胎判給一個傳統的基督徒家庭?」柔伊的律師問。
「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請說出你的名字,以作為法庭紀錄之用。」韋德說。
「事實上,牧師,你不只替麥克斯找來了律師。你替他找來的,是全美國在保護未出世兒童權利這方面最炙手可熱的律師,是吧?」
那時候,我覺得樹屋是我見過最神奇的地方了,但是話說回來,當一個人見識有限時,難免會有這種感覺。所以,儘管我母親一再地喊我找我,我還是躲了起來。瑞德下課回家之後,他和往常一樣,在進屋前先爬上梯子來到樹屋裡。
安琪拉.莫瑞堤看著法官。「巴克斯特先生的律師提出很多有關上帝,有關上帝想要什麼,以及上帝如何看待家庭的問題。但是,麥克斯.巴克斯特要的並不是上帝的祝福,讓他當個父親。他向上帝請求的,是做出對這幾個胚胎最好的安排。」
「抗議。」安琪拉.莫瑞堤說。
牧師抬高了聲音。「有誰願意上來和我一起祈禱?」
「妳是說,這些孩子比較有可能發展出同性戀的關係?」
「妳過去曾經和兒童有過互動嗎?」
「請說出你的姓名,作為紀錄之用。」韋德說。
是啊,我還真是個完美父親。一個如假包換、正直誠實的典範。
「你也認識瑞德和麗蒂.巴克斯特嗎?」韋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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