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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獸心

作者: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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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定站長和吉雄通姦,發瘋一般想把人家當場捉住。吉雄小姐進門出門,勒布勒太太總悄悄監視人家。吉雄小姐對此十分惱火,希望勒布勒搬到陰面。那樣她們兩家就隔開了,不再是對門鄰居,吉雄進出也就不必經過勒布勒家門口了。在這一糾葛中,站長達巴迪本來採取超然態度,但現在他也開始反對勒布勒夫婦了,這對勒布勒是個不祥之兆。
但雅克不主張大鬧。他說:「不,別這麼鬧,還是讓達巴迪先生出面,通過正常手續解決吧!」
「與我何干?這讓我心神不寧。今天我再一次感到恐懼,沒有敢待在這個地方。你一動那個地方,我就得做三天噩夢。我們平時也從來不提它,請你安分一些,別逼我再提它了!」
「你相信那個黑影是他?這說明他是一個人了。」
但塞芙麗娜照舊催促他:「快,快追!」
從此,塞芙麗娜和雅克完全自由了。他們自由來往,根本不把盧博放在心上。他們不再擔心盧博,卻擔心鄰居勒布勒太太。勒布勒太太總在窺伺他們,她對他倆肯定懷有疑心。雅克每次來找塞芙麗娜總是十分小心,但無濟於事,因為對面的房門總會輕輕錯開一道小縫,小縫裡有隻大眼睛在監視他,叫他無法忍受,不敢再上樓。因為他一上樓,對方就會發現,就會把耳朵貼在鎖眼上偷聽。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敢互相擁抱,不敢隨便講話。
塞芙麗娜每週去巴黎一次,不再對丈夫做任何解釋。對左鄰右舍,她還是老藉口,說去巴黎看膝蓋,有時也說去看望奶娘維克圖瓦大嬸。大嬸現正在住院治病。這種旅行使他倆都可以從中得到歡樂。雅克要全神貫注開好機車,塞芙麗娜則為雅克不再那麼憂鬱而高興。她對沿途風光,諸如山坡、樹叢等早已瞭如指掌,但她依舊興趣盎然。從勒阿弗爾到莫特維爾,是大片牧場,土地平坦,綠籬環繞,地裡栽種著蘋果樹。
塞芙麗娜不再發抖,她的恐懼消失了。她沉著冷靜,動作像夢遊者那樣緩慢準確。她用捅火棍撬開那塊板條,打開洞口,但由於看不見洞裡的情況,塞芙麗娜忙把燈光移過去。她呆住了,彎著腰站著不動。因為她發現板條下已空無一物。很明顯,在她同雅克幽會之際,盧博回來過。他提前下手,把板條下的鈔票全取走了,一張也沒有留下。塞芙麗娜跪下去,看見那塊懷錶和錶鏈還在洞裡,在木板的灰塵下閃閃放光。塞芙麗娜不由怒從心頭起,她穿著內衣褲直直地跪在那裡,連連高聲罵道:「小偷!小偷!」
盧博睜大眼睛仔細盯著妻子。他沒好氣地說:「我動它礙妳什麼事兒?我又沒有逼妳去動它!錢是我的,與妳何干?」
雅克和塞芙麗娜收住腳步,站在那裡。他們正巧站在一個煤堆角上,背靠煤堆,似乎要鑽進煤堆裡,同煤堆併成了一體,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事情越鬧越大,勒布勒太太的脾氣一天壞似一天,變得粗暴好鬥。她曾想把另一位副站長穆蘭的妻子拉到她這邊來。她說穆蘭夫人講過曾在樓梯上看見塞芙麗娜同男人接吻。穆蘭聽後大動肝火。她妻子生性善良,為人溫順,從不出門。她哭著對丈夫發誓,說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看見。幾天裡,這一糾紛在整個走廊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最後以勒布勒太太的失敗告終,因為她不該激怒售票員吉雄小姐。她一直在窺視吉雄的行動,習慣成自然,難以收斂。她每天晚上監視站長的臥室,妄想抓住人家一次。但她一連監視了兩年,一次也沒有抓住人家,連人家的喘息聲都未能聽到一次。
塞芙麗娜握住雅克的手說:「快,快追!」
塞芙麗娜清楚雅克變了。為此,她也感到憂傷,以為雅克了解真相之後才變得憂鬱起來。雅克一摟住她就渾身哆嗦,就後退,不讓她親吻。難道雅克是想起了往事而感到害怕了?塞芙麗娜再也不敢提及那件事情了,而且後悔自己不該講出去。那天,他們睡在別人的床上,在情意纏綿之餘,她竟對雅克坦白了那件事兒,現在回想起來,塞芙麗娜自己也感到吃驚。要是她不吐露那個秘密,今天她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同他待在一起。她愛雅克,現在更愛他,因為他最了解她。
「你聽見那邊的呼叫聲了嗎?」
盧博已經吃完飯,他平靜地疊好餐巾,站起身,結巴著說:「要是妳想要,我們可以平分。」
雅克望著盧博徑直走過來,離他們只有三十米了。盧博每前進一步,就像殘酷的命運之神在步步靠近他們。盧博步履有規律又有節奏,離他們只有二十步,只有十步了。等盧博走過來,雅克就會手起刀落,將尖刀刺進盧博喉嚨,從右向左用力一拉,使他叫不出聲來。雅克感到時間走得太慢,各種想法一起閃現在他腦海裡,時間的概念似乎已不復存在。他要行兇殺人的理由又閃現在他眼前,他又仔細考慮了一下殺人的理由和將會產生的後果。還有五步,雅克的決心很大,馬上就要爆炸,堅定不移,他要殺人,他也知道為什麼要殺人。
「那不是呼叫,是在編掛車廂。」
雅克發現那個人影已經走過扳道房,不由生氣地重複說:「追不上了,追不上了!晚了,他逃走了!」
對此,塞芙麗娜感到十分憤怒,她便開始四處活動,揚言要收回勒布勒那套房子。大家知道,那套房子應該歸副站長居住。其實塞芙麗娜要收回那套房子並非是因為它前面的風光優美,也不是因為它的窗子對著出站口大院的坦古維爾高地。她想住那套房子的真正目的是因為它還有一個門,正對送貨樓梯。當然,這個理由,她不便明講。那樣雅克就可以從另外一個門進入,而不會被勒不勒太太發覺。那樣他們就算真正自由了。
「啊,你瞧,我真是不了解你!過去你是個正派人,從來不拿別人一分錢的東西。你那天的行動,我可以原諒,因為當時你氣瘋了,可是你把我也嚇瘋了。但這筆錢,這是罪惡的錢,它已經不再屬於你,可是你卻一點一點地偷出去賭博。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您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呢!」
三月中的一天晚上,雅克冒險上樓來到塞芙麗娜家。他說他有位老同學坐他開的列車從巴黎來到勒阿弗爾,準備去紐約經營鈕釦製造器,這是一種新發明。朋友需要找個機械師合作,想請他去。喔,那是一宗大買賣,投資只需三萬法郎,但贏利可能達數百萬之多。雅克講這件事只是為了聊天,最後他說自己已經拒絕。但他有些遺憾,眼看著到手的大把票子流走,確實要有一點兒勇氣。
兩個人的觀點不謀而合。盧博殺死了妻子的第一個情夫,卻允許妻子再找一個情夫。開始塞芙麗娜同雅克感到吃驚,繼之是對這個王八丈夫的厭惡。當一個男人墮落到如此地步時,說明他已陷得很深,難以自拔。
「噢,是的,我不再愛你了。」
加上其他糾紛,形勢日趨複雜。現在菲洛梅內來給塞芙麗娜送雞蛋,一見勒布勒太太就傲慢地把腦袋一仰,因為勒布勒太太總愛開著房門,惹眾人生厭。菲洛梅內經過勒布勒門口時,彼此都要說兩句使對方不愉快的話。塞芙麗娜同菲洛梅內的關係十分親密,常常互相吐露隱情。在雅克不敢上樓時,菲洛梅內就替他通風報信。菲洛梅內裝作去送雞蛋,把更改後的幽會時間和地點告訴塞芙麗娜,並解釋上次雅克來為什麼那麼小心。
塞芙麗娜盯著雅克,重複說:「要是他死掉後!」
雅克回到弗朗索尼——馬澤利娜大街,躺在佩克身旁。佩克鼾聲如雷,雅克無法入睡。雅克不願意多想,但殺人的念頭總在他腦海裡翻滾。他反覆考慮如何實現這個方案,認真權衡利弊得失和可能出現的後果。一句話,雅克在沒有外力的干擾之下,經過冷靜思考,他認為應該殺掉盧博。盧博是他通向幸福之路的唯一絆腳石!盧博死後,他就可以娶心愛的塞芙麗娜為妻,可以公開地永久地占有她,而無須躲躲閃閃,而且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錢財。到那時,他就放棄開火車這種苦差事,去美國當老板。他常聽同事們講,在美國,司機可以用鏟子撿黃金。在美國的生活夢幻一般閃現在他眼前:有嬌妻終日相隨,又有大把鈔票塞進腰包,生活寬裕,前途無量,應有盡有。為實現這一夢想,他只須去做一件事兒,這就是殺死盧博,像牲口踩死路邊的一株小草那樣把他殺死。況且盧博人緣也不怎麼樣,一身肥肉,嗜賭如命,終日萎靡不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要饒恕他?留著他又有什麼益處?沒有,沒有絲毫益處。一切都表明他是罪有應得,為了別人的利益,應該把他幹掉。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不只是愚蠢的,也是膽小鬼的表現。
「他跑著繞過工具房,朝我們這裡走過來了。妳瞧,白牆上那個黑影!」
「他來了。」
一連五天,他一直把那張鈔票帶在身上,那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他不時用手去觸摸它,把它換個地方,夜裡睡覺也不肯離開它。盧博做過種種複雜設想,但總擔心出意外。開始他想到車站找收款員兌換一下,但感到那樣做很危險;他又考慮到勒阿弗爾市另一端,脫下制服,隨便買點東西,錢不就換開了嗎?可是買什麼東西能用這麼大面值的鈔票呢?會不會引起對方生疑?後來,他決定到拿破崙市場的煙草店去兌換。這個辦hetubook.com.com法不是很簡單嗎?眾人都知道他得了一大筆遺產,煙草店老闆不會感到吃驚。但當盧博走到煙草店門口時又怯陣了。為了提神壯膽,他轉身來到沃幫湖畔。他蹓躂了半個小時,但仍拿不定主意。
從莫特維爾到魯昂,地勢凹凸不平,滿目荒涼。一過魯昂,塞納河展現在眼前。列車在索特維爾、瓦賽勒和蓬德拉爾希三次穿過塞納河。接著是遼闊的平原,塞納河又不時閃現在眼前,河面明顯增寬。從加隆起,列車就沿河岸前進,河水在列車右側低矮的河道裡緩緩流動,岸邊栽滿了白楊和綠柳,然後列車順山坡前進,到博尼埃爾就再也看不到塞納河了。但從羅爾布瓦隧道鑽出之後,列車在羅斯尼又同塞納河相遇,塞納河是列車旅途中的真摯朋友。在抵達終點之前,列車還要三次穿過塞納河。看到樹林中的鐘樓,那是芒特;看見白色石膏礦,那是特里爾;列車穿市中心的是普尼西;再過去是夾在綠樹高牆中間的聖.日耳曼;坡地上長滿丁香花的地方叫科隆貝。列車馳入巴黎郊區,終點站巴黎到了。從阿斯尼埃爾橋上就能看見巴黎市,凱旋門矗立在遠方。附近有許多表皮剝落的建築物,那是工廠的煙囪。機車鑽進巴蒂涅勒隧道,乘客們喧鬧著走下火車。直到天黑,雅克同塞芙麗娜可以盡情玩耍,無人打擾他們。返回時天色已晚,塞芙麗娜在車上閉住眼睛,重溫白天的幸福時光。但不論早上還是晚上,每次經過德莫法十字架時,塞芙麗娜都要探頭望一眼。她不敢把腦袋探出窗外,但她知道芙洛爾一定正站在路障前,手舉小旗,貪婪地盯著機車。
當晚,在「商人咖啡店」,當著科希的面,盧博突然大膽地從口袋掏出那張鈔票,讓老板娘給換成零錢。老板娘手頭沒有那麼多零錢,便派服務生到煙草店去兌換。有人開玩笑似地說,那張鈔票雖然是十年前印製的,但似乎從來沒有用過。車站監督科希接過來看了看那張鈔票,又把它還給了盧博,並說那張鈔票一定在什麼地方保存過一段時間。這引起了那位退休船長情婦的話頭,她開始講述藏匿鈔票的故事。她說有人把一筆錢藏到什麼地方,後來忘記了,過了很久很久才在五斗櫥的大理石裝飾板下面找到。
他們走來走去,誰也不開口。塞芙麗娜把腦袋貼在雅克肩上,不時在他下巴吻一下。雅克則低頭在情婦的太陽穴上親一下。遠方教堂傳來凌晨一點的鐘聲,聲音低沉,而且只響了一下。她倆摟抱在一起,沒有講話,但都在考慮著那件事兒。離開那件事兒,他們就失去了待在一起的紐帶。兩種思想的鬥爭仍在繼續。既然應該行動,講多餘的廢話還有何用?在塞芙麗娜踮起腳尖同雅克親熱時,她發現雅克衣兜裡鼓鼓囊囊,像是那把尖刀。難道他已下了決心?
盧博有些吃驚,忙抬起頭來說:「怎麼了?」
生活又慢慢變得單調起來。勒布勒太太住在後面,由於她患有關節炎,只好天天坐在扶手椅上,望著車站廊棚頂。廊棚頂把天空全給擋住了,她感到十分厭煩,氣得天天抹眼淚。塞芙麗娜天天在家繡花,繡那條永遠繡不完的床單。她坐在窗前,窗下就是熱鬧的出站口大院,行人和車輛川流不息。那年春天姍姍來遲,人行道兩旁的大樹剛萌出綠芽。遠方,在坦古維爾坡地上,在那片樹叢中,有一幢幢白色鄉間別墅。塞芙麗娜能住到這邊,花費了不少心血。她眼前是開闊明亮的大院,陽光十分充足,但這一切似乎並未能給她帶來歡樂,叫她吃驚。女傭西蒙大嬸也抱怨說住在新地方不習慣,心裡煩悶,不如原來的家好,因為在原來那個家,即使地面髒一點也不易察覺。盧博是聽其自然,似乎並未感到已經搬了家,他經常走錯門兒,只在發現鑰匙插不進去時,他才恍然大悟,而且他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同妻子的關係繼續在惡化。
「好,星期四我到那兒等妳。」
三週後,盧博又欠科希近四百法郎。盧博說,由於妻子得了一份遺產,他們很寬裕,但他又笑著說,可惜錢櫃的鑰匙在他妻子手裡,他只能慢慢償付欠債。一天早上,盧博獨坐在家,心緒煩亂,便又打開板條,從洞裡抽出了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盧博周身發抖,十分緊張。那晚拿金幣時他也沒有如此恐懼。這可能是因為上次是偶然動用一點零錢,而這次卻是真正的偷竊。盧博想到這筆錢不可侵犯,自己曾發誓永遠不動用它。想到這裡,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塞芙麗娜又低聲說:「遠遠地離開不堪回首的往事,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盧博平靜地走過來,胳肘還輕輕擦了他們一下。他倆像兩具僵屍站在那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喘氣,擔心被盧博發現。深沉的夜,四下一派寂靜,他倆連哆嗦一下都不敢,盧博已經走過去。在走到十步遠時,他停下來,背靠著煤堆。雅克同塞芙麗娜急忙屏住呼吸,他們害怕,怕剛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的盧博。盧博雖然是單槍匹馬,又沒有攜帶武器,但仍叫他們害怕。
數分鐘後,塞芙麗娜突然緊緊抱住雅克。
以前,塞芙麗娜很少出門,現在卻常去觀看大船啟航。她走上防波堤,憑倚欄杆,一直目送大輪船的煙囪消失在遠海的霧靄之中。她感到自己的靈魂已經離開軀體,感到自己已同雅克站在大船的甲板上,離開法國,駛向夢想的天堂。
盧博的確又回來了。他向右一拐,又返身走回來。也許他隱約感到身後有人跟蹤。盧博繼續安靜地走過來,他像位工作認真的保管員,不到各處瞧一遍不肯回去。
儘管天色昏暗,菲洛梅內發現塞芙麗娜高興之餘捏了一下雅克的手臂。菲洛梅內告辭,但她剛走三十步就在黑影中收住了腳步,回身望著那對情人。她看見他倆卿卿我我,心裡十分激動。但她並不嫉妒,而是感到自身有一種需要,需要和他們那樣去相愛,去接受愛。
塞芙麗娜輕輕顫抖一下,兩人又默不作聲了,慢慢走著。塞芙麗娜暗想,雅克口袋裡裝的是刀子嗎?為核實清楚,她又故意吻了雅克兩次。她雖然緊貼著雅克的大腿,但仍無法肯定。於是她第三次吻雅克時,故意垂下一隻手摸了一下,那真是一把刀子。雅克發現了她的意圖。突然用力把她壓在胸部,結巴著說:「他來了,妳很快就自由了。」
儘管天色已晚,雅克依然到港口同學下榻的旅店去了一下。因為他的同學次日一早就要啟程。雅克說他有可能繼承一筆遺產,請對方再等十五天,聽他的回話兒。回車站時,雅克走在黑暗的林蔭道上。他邊走邊想,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他已經占有了人家的妻子和財產,難道他還忍心再去殺害人家?不,雅克尚未作出任何決定,這顯而易見。他現在只是在做準備,準備一旦作出決定時好下手。他又想到塞芙麗娜,她用熱得發燙的手握著他的手,她那凝視的目光明明在支持他去殺人,但嘴上卻一再否認。很明顯,她希望他去殺死盧博。雅克心緒煩亂,不知該怎麼辦。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芙洛爾一直堅守在崗位上,手拿著小旗,站在路邊。從芙洛爾看見機車起,雅克就感到她透過煙氣,死死地盯著自己。在機車閃馳中,在車輪的轟隆聲中,她要把他看個夠,目送他走遠。列車從第一節車廂到最後一節車廂,芙洛爾一節一節地審視一遍。她經常看見情敵塞芙麗娜在車上。她發現每逢星期五,情敵一定在這列快車上。對方也總在悄悄看她,只敢一探身,不敢把腦袋探出來,但依然會被她發現。目光相遇,猶如兩把利劍刺向對方。列車飛走了,芙洛爾不能隨車前去,只好留在原地生氣,因為列車把她的幸福也帶走了。雅克每次看到她,總感覺到她比過去又長高了一些。至今不見芙洛爾有什麼行動,這叫雅克擔心。雅克一直在考慮,面色憂鬱的芙洛爾到底在策劃什麼呢?雅克不願意見她,但是辦不到。
雅克被情婦的柔情蜜意所感動。他們的手無意中碰在一塊兒,本能地用力握在一起。他們都不再講話,沉醉在幻想之中。
盧博彎下腰準備去撬那塊板條。塞芙麗娜忙跑過去用腳將板條踩住。
「假如妳想讓我去殺死他,就把尖刀遞給我!懷錶已經在我身上了,加上尖刀,我就可以布置一個小小的博物館了!」
從此,塞芙麗娜改變了主意,希冀盧博在車禍中喪生,然後她同雅克逃到美國去生活。他們先正式結婚,然後賣掉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及全部家產,那他們就再也無後顧之憂了。他們準備逃往別的國家,在擁抱中獲得新生。在那裡,生活將是全新的,無須再回味不堪回首的往事。過去她選錯了丈夫,今後要從頭去尋求幸福。雅克可以找一份好工作。她自己也要找點事兒做。慢慢他們就會發財,將來還要生兒育女,過一種有工作、有歡樂的新生活。塞芙麗娜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並對這種幻想中的生活不斷地進行修改、補充,增加幸福的內容,最後竟以為那種生活會充滿歡樂和財富。
雅克把刀子放進口袋,上前抱住塞芙麗娜,似乎還要開個玩笑:「好了,祝妳晚安!我馬上去見朋友,讓他先等一下!星期六,要是天不下雨,請到索瓦尼亞家屋後找我。喂,咱們是和_圖_書一言為定。妳放心,我不會殺人,剛才只是同妳開個玩笑。」
自從那個大雪天,芙洛爾看見雅克同塞芙麗娜擁抱之後,雅克就告訴塞芙麗鄉,要提防芙洛爾。雅克知道,芙洛爾年輕、粗野,在拚命追逐他。她嫉妒心強,像男子一樣兇殘,必要時甚至敢行兇殺人。雅克還感到芙洛爾知道不少事情,她曾對他提到過董事長同一位小女孩的關係,說那位小姐被董事長許配了他人,誰也不會懷疑她的為人。芙洛爾從這一個事件就可以猜到董事長被殺的原因和兇手是誰。她有可能會告發或寫揭發信之類,以此來對待情敵,實現報仇的願望。
但塞芙麗娜突然用發抖的手抓住雅克的手臂,讓他靠著她別動。
殺人的決心已下,他們感到不是自己在走路,而是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在拉著他們在前進。他們的感官突然變得敏感起來,特別是觸覺器官。他們一握手就感到手發痛,一接吻就感到像用指甲在掐嘴唇。他們聽到黑暗中傳來各種聲音,有車輪聲、機車的放氣聲、沉悶的碰撞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霧氣似乎從他們眼前消失了,他們可以分辨出黑暗中物體的輪廓。一隻蝙蝠飛過,他們還可以看見蝙蝠拐彎時的動作。他們來到一個煤堆的一角,停下來不走了,豎起耳朵,睜大眼睛,注視著周圍的動靜,全身都處於高度戒備之中。他們開始悄悄耳語。
「喔,你別裝傻!你很明白我的意思。你聽著,那錢你不能再拿了,那是我們的共同財產,你動用它叫我不舒服。」
「不,不是。我在等妳,不會有人瞧見,咱們走走吧!」
一天,菲洛梅內向雅克吐露真情,抱怨佩克為人陰險。平時他笑眼常開,一日一喝醉酒,他什麼壞事也幹得出。雅克也發現菲洛梅內注重打扮了。她身材瘦長,十分肉感,像匹發|情的母馬,她那雙眼睛十分漂亮,噴著欲|火,難免叫男人會想入非非。她不怎麼喝酒了,房間也收拾得比過去整潔了。
塞芙麗娜站在那裡,目光呆滯。雅克所講不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嗎?
一天晚上,菲洛梅內的哥哥索瓦尼亞聽見妹妹房間裡有男子的說話聲,便舉拳衝進去,想教訓妹妹一通。當他發現是雅克在同妹妹聊天,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送去了一瓶蘋果酒。雅克在菲洛梅內家受到款待,哆嗦症消失了,顯得十分高興,所以菲洛梅內愈是同塞芙麗娜親近,她對勒布勒太太的仇恨就愈大。她到處宣傳,說勒布勒太太是個老無賴。
一天夜裡,菲洛梅內在她家小花園後遇見雅克同塞芙麗娜,她陪他們走到車場,那是雅克同塞芙麗娜經常幽會的地方。
「左邊好像有人走動,沙子在沙沙作響。」
「對,要是他死掉的話……」塞芙麗娜沒有提盧博的名字,只是動了一下下巴,但雅克早已明白。他聳了一下肩,表示遺憾,因為盧博還沒有死。
現在,雅克同塞芙麗娜可以自由來往,但他們約會的間隔時間愈來愈長。沒有任何東西妨礙他們相會,雅克可以從另一個樓梯自己進出盧博家,而不必擔心被人瞧見。房子屬於他們,要是他們有膽量,他們可以睡在那裡,但由於雅克未能完成他們要幹的事情,這使他倆相互感到不快,似乎在他倆之間豎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雅克為自己的軟弱行為感到羞臊,他感到情婦神色憂鬱,知道她難過,因為她的願望未能實現。他們基本不再親吻,因為這種偷偷摸摸的假夫妻生活已不能滿足他們。他們需要一種完整的幸福生活,要正式去美國結婚,比翼雙飛,去過另一種生活。
有一段時間,盧博似乎又振作了起來,在政治方面相當活躍。他的一些想法雖不夠清晰,也不甚強烈,但他一直沒有忘記同副省長那起糾葛。那個案子幾乎叫他丟掉工作。大選動搖了帝國的根基,經過那場危機,盧博勝利了。他一再重複,說那些人不會永遠是主子。達巴迪站長聽說盧博對吉雄小姐講過革命之類的話語,便善意警告盧博,這樣盧博才冷靜下來。現在走廊上已趨平靜,大家相安無事。勒布勒太太得到報應,厭倦煩惱,健康狀況愈下。既然如此,盧博又何必為國事自尋煩惱呢?他簡單地說,他蔑視政治,蔑視一切!盧博一天比一天胖,心寬體胖,他步履沉重,神態自若,似乎已經看破紅塵。
他倆攜手挽腰,漫步在車站空地上。在車場附近,瓦斯燈稀少,在某些角落裡則根本沒有燈光。而在遠處的站台上,燈光明亮,猶如忽忽閃動的火花。
雅克的情緒日見低落。有兩次,他本可以去同塞芙麗娜幽會,但卻藉故沒有去。他有時故意賴在索瓦尼亞家,也是為了避免去見情婦。但雅克仍在熱戀著塞芙麗娜,越來越迫切需要她。只是他每次抱住情婦,那種可怕的病症就會上身,頭暈目眩,只好放開她。他會感到獸|性又要發作,心頭冰冷,身上打顫,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雅克試圖多開車,用疲勞來壓抑這種感情。他經常要求加班加點,在機車上一站就是十二個小時,身體都快被顛簸得散架了,肺部被冷風灌得直冒火。同事們都抱怨司機工作太辛苦,用不了二十年就會把身體累垮,但雅克卻想及早把自己毀掉。他從不感到開車辛苦,只要一開上利松號,他就感到高興。列車飛奔,他什麼也不考慮,除信號燈外,什麼也不用看。車一到站,睡意就來,往往連臉也不洗就躺下睡著了,但一覺醒來,那個固執的想法就會又來折磨他。
「原諒我!請再等一下,我發誓,一有機會,就幹掉他!」
塞芙麗娜悄聲說:「星期四去那兒,好嗎?」
在這關鍵時刻,塞芙麗娜瘋狂地摟住雅克的脖子,把滾燙的嘴唇貼到雅克嘴上。這是一次時間很長的肉感親吻。塞芙麗娜似乎要把自己的生命送給雅克,她多麼喜歡雅克,又是多麼憎恨盧博!唉,假如她有那個膽量,她早就把盧博殺死了,那也就不必讓雅克擔驚受怕了,可惜她的手太嬌嫩,軟弱無力,所以只好求助於男性。她無休止地吻雅克是想給他勇氣和力量,她所能做的事情只有這一件。她這是向雅克表示,他可以完全占有她的靈魂和肉體。遠處一台機車的笛聲劃破夜空,恰似一聲憂傷的抱怨;他們還聽到了有節奏的大錘響動聲,但不知來自何方。從海上飄來的濃霧,撒在天空,雜亂無章地飄來飄去,似乎把瓦斯燈的光亮也給遮住了。塞芙麗娜把嘴唇從雅克嘴上移開時,她就把自己的一切統統交給他了,把靈魂和肉體一起交給了雅克。
雅克感到羞臊,氣得低聲哭起來:「不,我不能!」
盧博聽著,暫時清醒了,為自己的墮落和偷錢行為感到吃驚。他的墮落和道德敗壞來日已久,要想讓他回到殺人前的樣子已不可能。盧博自己也不明白,夫妻關係破裂之後,妻子不再理睬他,甚至仇恨他,可是他卻在這個時候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過上了另外一種生活。但他決定採取破罐破摔的態度,把胳膊一掄,似乎想擺脫糾纏不休的想法。
雙方鬥爭得十分激烈,這個曾使左鄰右舍感興趣的問題又冒了出來,而且日趨尖銳。勒不勒太太受到威脅,絕望地進行自衛。她對眾人說,要是把她關在對面的陰暗房裡,她會被悶死。因為在那裡,視線被窗前的廊棚屋頂擋住,住在那裡就像坐牢一樣,而她現在所住的地方陽光明亮,很是熱鬧,所以她無法忍受那黑洞裡的生活。況且勒布勒太太雙腿有病,不能出外散步,那就只好終日裡對著廊棚頂自怨自艾,那就等於馬上要她的命,但這些只是感情方面的理由,勒布勒太太無法否認她占據了盧博前任的房子。盧博前任是個光棍,為討好勒布勒太太才把房子讓給了她。當時勒布勒先生還寫了一份保證書,說只要新任副站長要索回那套房子,他保證讓出來。由於一時尚未找到那封保證信,勒布勒太太就矢口否認有這麼一回事兒。
塞芙麗娜取出懷錶,也不管雅克是否樂意,她一定要雅克收下。
「請你回答,你敢說沒有碰過它?」
「他在那兒?我怎麼看不見?」
一小時過去了,雅克抱著袒胸露臂的塞芙麗娜,讓她坐在他的膝蓋上。塞芙麗娜摟著情夫的脖子,貼著他的肩膀,懶洋洋地愛撫著他。突然盧博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來,塞芙麗娜忙站起來,但已經太遲了,被盧博當場抓住,無法否認。盧博一愣,忙收住腳步。雅克仍坐在那裡,驚恐萬狀,但塞芙麗娜似乎並不感到為難,她沒有任何解釋,而是走向丈夫,嘴裡狂叫道:「小偷!賊!小偷!」
幾個星期過去了,盧博手上有了錢,賭癮更大。他每次所下的賭注並不大,但手氣不好,賭運不佳,每天輸一點,累計起來就是一個大數目。一到月底,盧博又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而且還欠別人幾個金路易。他害怕了,不敢再去摸牌,但他想到地板下還有九張鈔票,便又動心了。他隔著木板望著它們,感到它們在他腳下發燙。只要他高興,他可以再抽出一張,但他對天發過誓,寧可把手放在火上烤焦,也不去動用那筆錢。然而有天晚上,塞芙麗娜早就入睡了,盧博又揭開板條,他心頭奇癢難忍,可是又顧慮重重,雙眼含淚,不拿又有什麼用,那只能自己折磨自己。盧博心裡明白,這些鈔票將一張一張地被他抽光掏盡。
塞芙麗和_圖_書娜想得太多,不得不開口。她輕輕喘了一口氣,說:「剛才他上樓去了,不知為什麼……我看見他把手槍拿走了。上班時,他把手槍忘在家裡。他肯定要去巡邏。」
塞芙麗娜說:「本月底,我就搬過去。到那時,我們就自由了!」
塞夫麗娜哭著懇求雅克,雅克只好收下,把錶放進背心口袋裡。
但在三月初,有幾次他們晚上幽會出了點麻煩,他們只好暫停約會。他們去巴黎幽會只能自由自在玩幾個小時,路上卻要花費不少時間。塞芙麗娜感到玩的時間太短,她對雅克的需要日益強烈,希冀完全占有他,晝夜同他在一起,永不分離。同時她對丈夫的厭惡情緒也愈來愈烈,一看見盧博就會感到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病態式的衝動。過去塞芙麗娜一直十分順從,隨和溫柔,現在她一提到丈夫就生氣。盧博稍不合她的意,她就大發雷霆。她那黑髮似乎給清澈如水的藍眼睛罩上了一層陰影。她變得很兇,指責丈夫毀掉了她的一生,說他們繼續在一起生活已不可能。這難道不全是他的過錯嗎?他倆已不是夫妻,她找了個情夫,但這不全怪丈夫嗎?盧博卻十分平靜,這更叫塞芙麗娜難以忍受。妻子滿腔怒火,盧博無動於衷。現在他大腹便便,一身肥肉,這更叫塞芙麗娜憤怒和痛苦。她現在的唯一希望就是同丈夫一刀兩斷,遠走高飛,到外地重新開始生活。喔,重新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但千萬別再重複過去那種生活了。
盧博沒有吱聲,走出飯廳。走到門口時,他才轉回身,死死盯住妻子說:「得了,妳讓我安靜一些吧!」
塞芙麗娜生氣地抓起懷錶。洞中有隻黑蜘蛛被她一驚嚇,順牆跑走了。她用腳跟把板條挪回原處,把燈放到床頭櫃上,上床躺下。她在被窩裡暖和了一會兒之後,取出懷錶仔細端詳,翻來覆去看了好久。錶殼上刻有董事長姓名開頭兩個字母,交叉在一起,這引起了塞芙麗娜的注意。字母中間是出廠號:2516。保存這種東西是要承擔風險的,因為司法機關掌握這個號碼,但由於塞芙麗娜只撈到這麼一件東西,在盛怒之下,她忘記了恐懼,甚至認為是這塊懷錶結束了她的噩夢,認為這樣一來,地板下的屍體也就消失了,她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那上面走動了,她自由了。她把錶放在枕邊,吹滅燈睡著了。
「對,一個人,他是隻身一人。」
此刻,在遼闊的火車站上,在漆黑的陰影裡,在荒涼的夜幕下,雅克很堅決,就像在危險場合作案的案犯那樣堅定。他步履匆匆,頭腦仍在思考,為自己殺人尋找理由,要設法把這次行兇說成是明智之舉,是合乎邏輯的和經過三思後才採取的行動。殺死對方是他的權利,是他生存的權利,因為對方的死是他生存所必不可少的條件。只要把尖刀捅進去,他就能得到幸福。
塞芙麗娜嘴上連說三遍不是,但她的眼神卻在說是。她那一向溫順的眼睛變得冷酷又殘忍。既然盧博殺死了別人,那別人為什麼不可以殺死他?塞芙麗娜突然想到了這一點。這是因果報應,是必然的結果。把盧博殺死,然後逃之夭夭,這個辦法最簡單。盧博一死,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她就可以一切從頭開始。塞芙麗娜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於是她打定了主意,但她沒有勇氣把這些話講出來,只好輕輕挪動一下,繼續說不是。
她突然問丈夫:「你又拿錢了,是不是?」
在塞芙麗娜尚未搬進新居,他們還不能到她家中自由幽會之前,他們繼續在外面幽會。冬季即將過去,二月的天氣已相當溫和。他們散步的時間愈來愈長,在車站空地上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因為雅克不願意停步。當塞芙麗娜靠在他肩上坐下或互相擁抱時,雅克總找沒有亮光的地方。一旦他看見塞芙麗娜裸|露的肌體,就擔心自己會殺死她,只要看不見,他還可以克制。每逢星期五,塞芙麗娜照舊隨雅克去巴黎。在巴黎,雅克也總把窗簾拉住,佯稱光線太強影響興趣。
塞芙麗娜想發怒,但又克制住了。她心緒煩亂,面帶痛苦和蔑視之色。
他想拉住塞芙麗娜,靠在她身上,爭取她的諒解和寬恕,但塞芙麗娜一聲未吭便扭頭走了。雅克伸手去抓,手剛碰上她的裙子,她就輕輕躲開,跑走了。雅克追了一程,但沒有追上。塞芙麗娜突然離去,叫雅克心煩意亂。難道她生氣是因為他無能?她會蔑視他嗎?雅克認為應該穩重一些,便沒有再追。在那寬闊的地方,在稀疏的瓦斯燈下,雅克感到十分絕望。他要匆匆離開,回到宿舍把頭埋到枕頭下,去忘掉自己一生中的罪過。
那時,盧博對人對己都很嚴格,現在他可大變了樣。夜裡,他躺在辦公室的大沙發上,睡得很香,工人們把他叫起來,他睡意朦朧,雙手背在身後,到月台上走來走去。他懶洋洋地下達命令,但從不檢查工人是否執行命令。由於習慣的作用,車站的工作尚可維持,除因盧博疏忽堵過一次車外,沒有出現過別的事故。那次他讓一列待發的列車停在通往車場的路軌上了,同事們開玩笑地說那天盧博喝酒喝得太多了。
實際上,現在盧博是天天到「商人咖啡店」二樓的小房間裡,那裡已經變成了賭場。據說夜間常有女人到那裡去,但實際上在那裡只能找到一位女性。她是一位退休船長的情婦,但已經四十餘歲,只有賭癮而無性|欲了。盧博到那裡去只是為了過牌癮。在盧博殺人之後不久,他偶爾玩了一局撲克牌,結果就染上了牌癮,且愈來愈大,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牌癮使生性粗魯的盧博連妻子都不要了。玩牌把他的心全吸走了,牌成了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天放亮時,雅克才睡著,但睡得並不踏實。兩種思想一直在他腦海裡翻滾、鬥爭。那以後的日子裡是雅克一生中最痛苦的時期,他總躲著塞芙麗娜。星期六,他未去赴約,因為怕看見塞芙麗娜的眼睛,但下星期一他必須去見她。由於害怕,他就更感到她的藍眼睛溫柔、深邃,這更叫他心神不定。塞芙麗娜沒有再提殺人一事,也無其他表示,更沒有催他,但她眼睛裡全是那件事兒,似乎在詢問他、懇求他。雅克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能避開由此引起的煩躁,才能不受情婦指責。他感到對方總在盯著自己,似乎她感到奇怪,奇怪他為什麼不希望早日把幸福弄到手。分手時,雅克突然用力吻著塞芙麗娜,以表明他決心已定。雅克也確實下了決心,下樓前他決心很大,但一到樓下,他又動搖了。第三天,當雅克再次見到塞芙麗娜時,他臉色蒼白,神態不安,像是不敢履行義務的膽小鬼。塞芙麗娜抽噎起來,她沒有說話,只是摟著雅克的脖子大哭不止,十分傷心。雅克心煩意亂,感到自己太渺小,決心結束此事。
雅克勉強一笑,問道:「妳不是要我去殺死他吧?」
次日雅克休息,等盧博像往日那樣走進「商人咖啡店」之後,雅克就上樓同塞芙麗娜相會,共進午餐。他們膽子大了,就這麼公開在一起吃飯。這天吃飯時,塞芙麗娜還有些發抖。她把藏錢一事告訴了雅克,說那筆錢已一文不剩。她對丈夫這樣做怒氣未消,止不住叫罵道:「小偷,賊!」
晚上,夫妻默默吃著剩下的燉肉。塞芙麗娜發現丈夫不時朝藏錢的地方張望,不由怒火中燒。
「那妳就讓我安靜一些吧!妳外出,我攔阻過嗎?我批評過妳的行為嗎?真正的男子漢處在我的地位往往可以做出種種反應,但我什麼也沒有做。第一,我本可以朝妳屁股上猛踢一腳,把妳趕出家門;第二,那樣也許我就不會再偷錢了。」
雅克有時不能赴約,就到車場主任索瓦尼亞家消磨時光。他同司爐佩克一起去那裡消遣,因為雅克不願意一個人待在宿舍裡。有時佩克去海員酒吧間閒逛,雅克照舊去菲洛梅內家,托她傳遞口信,一坐下就不肯離開。久而久之,菲洛梅內對雅克產生了好感,跌進了愛情的漩渦裡,因為以前她結交的人全是粗魯漢子。她感到雅克那雙小手很漂亮,他生得文質彬彬,神態憂鬱,相貌英俊,猶如她從未嘗過的糖果,十分饞人。她同佩克是一對醉鬼,粗暴多於愛撫。她把雅克的話轉告塞芙麗娜時,感到自己也嘗到了禁果的美味。
她希望再像十五歲時那樣生活。那時她尚未失身,愛別人也被別人所愛,又富於幻想。塞芙麗娜花了八天時間擬定了一項逃跑計畫。她要同雅克私奔,逃到比利時隱居,去過自力更生的年輕夫婦生活,但她尚未來得及同雅克商量就發現此路不通。她同雅克不是合法夫妻,那將會使他們終日擔驚受怕。況且她一走就得把家產、錢財和德莫法十字架的房產全部留給盧博,這她可不願意。根據夫妻二人誰後死,財產就歸誰的規定,她同盧博接受了那份遺產。現在盧博成了財產監護人,束縛住了她的手腳。她寧可死掉,也不肯留給丈夫一分錢。
雅克感到芒刺在背,便翻身趴在床上。但過去那個模糊想法針刺一般扎得他頭痛,他又馬上把身子翻過來。他自幼就夢想殺人,這個念頭曾長期地折磨著他,那他為什麼不去殺死盧博呢?說不定殺死盧博之後,他的殺人慾就會永遠得以滿足。這樣他不僅為別人做了一件好事,而且也可以治癒自己的疾病。天哪,治癒頑疾,不再打和_圖_書哆嗦,占有塞芙麗娜時,他也就不發病了,不會再想刺殺女性。雅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似乎看見刀子已經捅進盧博咽喉。同董事長一樣,一股熱血噴出,噴到了他的手上。雅克感到滿意,很是高興。對,應該殺死盧博。雅克已經打定主意。因為這可以治好他的疾病,還可以得到自己鍾愛的女人和一份家產。如果他必須殺死一個人,那就去殺盧博。殺死盧博合情合理,從利害關係、從邏輯上講,都可以解釋明白。
雅克背靠碗櫃,佯裝微笑,他剛剛發現了一把尖刀。
但盧博想到要把這一千法郎換成零錢時,心裡犯了愁。他本來是個無所畏懼的男子漢,他曾擔心妻子受牽連,殺人之後,他曾想去自首。可是現在,一聽到「警察」這個詞,他就會嚇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司法部門並不掌握被盜鈔票的號碼,也知道那起兇殺案的卷宗早已被鎖進檔案櫃裡睡大覺了。但一想到去什麼地方兌換,他心裡就犯嘀咕。
「不是,那是耗子在煤堆上奔跑,把煤塊弄了下來。」
雅克打定主意時,已是凌晨五點鐘。他本想小睡片刻,可是他剛睡著就被一陣劇烈的震動聲驚醒。他忙跳起來,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頭。殺死盧博,天哪!他有這種權利嗎?蒼蠅冒犯他,他可以伸手打死牠。一次,一隻貓在他腿下蹭癢,他無意中一腳把小貓的腰踢斷了。那次他的確是無意的。可是現在他要殺的是人,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他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為尋求殺人理由,他想到,在弱者妨礙強者時,強者可以吃掉弱者這個理由。現在的情況是,對方的妻子喜歡他,她希望得到自由,然後嫁給他雅克,並把家產也帶給他,所以他這樣做只是為了排除障礙。在森林裡,當兩隻雄狼爭奪一隻雌狼時,不都是強者把弱者一口咬死嗎?古代,在人類同狼那樣住在洞穴裡時,為爭奪女性,不都是強者殺死弱者而占有女性嗎?既然這就是生活的規律,人類就應該遵循它,而無須考慮什麼道德。道德是人類為能共同生存而制定的,是後來才有的。雅克感到自己有這個權利,決心倍增。對,明天就去選擇作案時間和地點,準備行動。最好夜裡作案,趁盧博在站台上巡邏時給他一刀,那樣別人會認為是小偷圖財害命。地點選在煤堆後面,雅克知道那裡有個合適地點,只要能把盧博引過去,就可以馬到成功。雅克努力想睡一會兒,但心裡又總在考慮如何下手、自己藏在什麼地方、如何刺死盧博而又不讓他反抗就一命嗚呼。當雅克想到細節問題時不由又產生了為難情緒。良心的譴責叫他坐臥不寧。不,不行,他不能去殺盧博。殺人是犯罪行為,這對他根本不可能。他是受過教育的文明人,接受了人類文明思想的影響。他不能殺人,人是不應該殺人的,這個道理雅克從吃奶時就從先人身上學來的。他三思之後,顧慮重重,也變得聰明了,感到很不安。不,他不能殺人,永遠不能做那種事情!
翌日上午,塞芙麗娜偶然發現地板上那塊板條剛被撬開過。很明顯地,她丈夫又從那裡取過錢。她不由氣憤填膺,但又有些吃驚,因為她一向不關心這事,況且她也下過決心,寧可餓死,也不去動用那沾滿血跡的鈔票,可是,這鈔票應是他們夫妻的共有財產呀!丈夫為什麼不同她商量就把錢取走了呢?直到吃晚飯,塞芙麗娜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想知道丈夫一直取走了多少錢,她本想撬開板條看個究竟,但她不敢獨自伸手去摸,一摸定會嚇得她髮根倒豎。那個死鬼會不會從洞中鑽出?塞芙麗娜像孩子那樣害怕,不敢待在飯廳裡,忙拿著針線活兒來到臥室。
塞芙麗娜很激動,想了結有關這筆錢的問題。從作案那天起,她就一直為此事苦惱。
雅克大吃一驚;猛地抬起頭來說:「什麼,我們出發?」
塞芙麗娜的性|欲終於甦醒了,對床笫之歡貪得無饜。她是天生尤物,來到人間只是為了情愛,為了作情婦,而不是為了作母親。她活著只是為了雅克,她說要努力同雅克結合在一起,這是實情,並非虛言。因為塞芙麗娜夢寐以求的只有一件事兒,讓雅克把她帶走,讓她融化到他的肉體裡。她還是那麼溫順,那麼被動,只有同雅克在一起時,她才感到歡愉。她甘願像母豬那樣從早到晚趴在雅克的膝蓋上。
盧博平時總盡量避免同妻子爭吵,現在他們夫妻關係只剩下婚約和必不可少的一點點接觸了。他們經常一整天互相不講一句話,即使並肩走在一起也像是邂逅相遇的陌生人,冷漠又孤獨。所以盧博只是聳聳肩頭,拒絕做任何解釋。
「瞧,他又回來了」
十餘天之後,在三月底,盧博夫婦終於勝利了,擊敗了對手勒布勒夫婦。鐵路公司承認他們的要求合理,站長達巴迪先生也支持這一要求,而且勒布勒從前所寫的保證書也已找到。他在保證書上說,一旦新任副站長需要那套住房,他保證讓出。這封信是吉雄小姐翻查舊賬本時發現的。勒布勒太太看到自己已經失敗,十分生氣,提出馬上換房。既然他們想要她的命,那就早點結束這一切吧!搬家折騰了三天,難忘的搬家工作使走廊上十分熱鬧,連一向不肯拋頭露面的小個子穆蘭太太也出來幫忙,替塞芙麗娜把做針線活兒用的小低桌從這邊搬到了另一邊。菲洛梅內一大早就來幫忙,故意叫勒布勒太太生氣。菲洛梅內幫忙搬家具、打包行李,勒布勒那邊還未收拾好,她就闖了進去。她把兩件家具搬過去,把勒布勒太太趕了出來。菲洛梅內對雅克和塞芙麗娜大獻殷勤,叫佩克吃驚、生疑。佩克陰險惡毒的語言和仇視的醉鬼神態問菲洛梅內,問她是否想陪雅克睡覺。他還警告情婦,一旦被他抓住,他會同他們二人拼命。菲洛梅內愈來愈喜歡雅克,甘願作他和他情婦的僕人,希冀擠到他們中間去,分享一點塞芙麗娜的殘羹剩飯。她把最後一張椅子搬走之後,雙方就關上了房門。後來,菲洛梅內發現還有勒布勒太太一張小凳沒有搬走,她推開門,把凳子扔在走廊上。這樣,搬家工作才宣告結束。
盧博走時,連門也沒有關,對雅克,他裝作視而不見,似乎屋裡根本沒有那個人。
一天晚上,雅克發現塞芙麗娜正在抹眼淚。她一見雅克,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哭得更傷心,摟住雅克的脖子啜泣不止。過去也有過這種情況,但只要雅克把她抱住,安慰她一下,她就會平靜下來。可是今天,雅克愈是緊緊抱住她,她的絕望程度愈大,這叫雅克感到手足無措,只好用手捧住塞芙麗娜的頭,用飽含熱淚的眼睛盯著她。雅克說他已明白對方痛哭的原因,對方感到絕望,是因為她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子,自己不敢行兇殺人。
雅克迅速打開小刀,但他又低聲罵了一句:「媽的,晚了一步,他已經走遠了!」
「親愛的,你知道他們不會去搜你的家。要是留在我這裡,他還會把它也拿走的,那我可不幹,我寧可叫他挖去一塊肉,也不給他懷錶!不,他撈的太多了!我並不想要那筆錢,它們叫我害怕,我絕不會去花一分一厘,但難道他就該獨吞?喔,我恨死他了!」
雅克低聲抱怨說:「追不上了,他一到扳道房門口,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塞芙麗娜馬上把自己的嘴貼到雅克嘴上像是要封住他的嘴,不讓他發誓似的。他們又一次長久地親吻,相擁相抱,肉體相貼,溶成了一體。
他們又默默前進了二十步,雅克才開口,他說:「昨天夜裡,有小偷來這裡偷鉛……他肯定會到這一帶來巡邏。」
「天哪!這誰知道?那天,要是那台機車再快一秒鐘,我就自由了。有的人早上活得好好的,晚上就可能死掉。你說是不是?」
盧博盯住妻子,往桌面上猛擊一拳,臉皮漲得通紅。
雅克有些吃驚:「這是為什麼?」
那天夜裡,盧博回家從地板下取出三百法郎金幣是為了支付欠債,他一連輸給車站監督科希好幾場。科希是個老賭棍,玩牌時沉著冷靜,叫牌友們擔心。科希自稱他玩牌只是為了消遣。他的法官職業使他一直保持著軍人風度,他終身不娶妻,整日沉湎在咖啡店裡,像位神態安詳的常客,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真玩牌,把別人的鈔票裝進自己口袋裡。有人指責科希不按時上班,要他辭職,但這件事兒一直拖了下來,既然他就那麼一點工作,何苦賣力拼命幹呢!他只須到月台上走一圈即可。他一去,大家都忙著向他打招呼。
然而,當盧博離他們只有一、兩步時,雅克的決心崩潰了,整個身體垮了下來。不,不能,他不能殺人,他不能去殺一位毫無防範的人。一個理智的人是不會行兇的,只有在報仇本能驅使下,在補獲獵物的衝動下,在饑餓難忍和撕碎獵物欲念的驅使下,人才會去行兇。在那種時候,從遠古傳下來的正義感就會被拋到腦後。現在雅克感到自己無權殺死盧博,他找不到合理的因由去殺他。
盧博猶豫了一下,滿不在乎地一聳肩,走進臥室去取工作日誌。他上班時把日誌忘在家裡了,但塞芙麗娜卻追過去,逼問他:「你是不是又撬開過那個地方?你敢說沒有?你把那些錢全取走了。小偷!賊!」
塞芙麗娜鄭重地說:「我們去,到那裡,我們一定會很幸福!只需三萬法郎,賣掉房產就可以湊足這筆和-圖-書錢,而且還有富餘,夠安家用。你去經營企業,我照管小家庭,我們會全力去愛護那個家……喔,那該多好,多幸福!」
星期四晚上,夜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天上不見星光,到處彌漫著濃濃的大霧。同往日一樣,雅克提前來到幽會地點,躲在索瓦尼亞的房子後等候塞芙麗娜。由於天色太黑,加上塞芙麗娜腳步很輕,她要撞到他身上時,他還沒有發現她。雅克一驚,塞芙麗娜已經撲到他的懷裡。塞芙麗娜感到雅克在發抖,這令她不安。
塞芙麗娜沉默片刻,對雅克說:「你能相信這是他嗎?」
雅克一直尚未開口,他站起來說:「他這個人完蛋了!」
最後,塞芙麗娜喃喃地說:「喔,假如明天我們就出發……」
最後,塞芙麗娜說:「在你朋友出發之前,你該再去見他一次,讓他暫時先別找合股人。」
雅克試圖像過去那樣,把感情移到利松號機車上,每天花幾個小時擦拭它,並要佩克也把鋼皮擦得雪亮。途中,有的車站監督走到身旁,向他祝賀,但雅克卻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滿意。因為雅克心裡明白,自那次雪地拋錨之後,利松號已今非昔比了,遠不及從前健康和勇猛。在檢修活塞和進汽閥門時,利松號的靈魂也被換掉了,就是在安裝時,它偶然得到的那種神祕的平衡。為此,雅克感到痛苦,後來這種情緒轉化成辛酸,令人擔憂。他甚至追著上司提出一些不合情理的要求,要修這兒修那兒,要人家去做根本無法辦到的事情。上司拒絕了他的無理要求。為此,他更苦惱、憂鬱,堅信利松號已病入膏肓,無法醫治了,只這一點影響了雅克對利松號的疼和愛。既然它能葬送自己心愛的一切,疼它還有什麼用?雅克對情婦的愛也是一種絕望和瘋狂的愛,但痛苦和疲勞都無法使這種愛消失掉。
這是實情。那個活動的身影在離他們五十步的地方,似乎認為一切正常,便向左一拐,漸漸走遠了。
他倆一起出發,雅克在前,塞芙麗娜在後,悄悄尾隨著那個黑影,但不敢弄出任何響動。在修理車間牆壁拐角,那人消失了,找不到了。後來,當他們抄近路橫穿車場時,在一條斜路上又看見了那個人影,他離他們只有二十步遠。他倆擔心暴露,趕忙躲在矮牆下。
塞芙麗娜平靜下來,心想,她可以取出那筆錢,但不去花掉,而是把它藏到別處,埋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讓它永遠埋在那裡。眼下,她還可以從丈夫手裡要出二分之一。那樣,丈夫就不能把那筆錢統統塞進自己腰包,也就不能用她那一份錢去賭博了。在時鐘打響三點時,塞芙麗娜十分後悔,後悔沒有答應同丈夫平分那筆錢。她突然產生了一個模糊且不太成熟的想法。她想起床去地板下把那錢取出,叫丈夫什麼也撈不著。可是她感到天氣太冷,不願意去挨凍。她把錢取出來藏掉,盧博又不敢去控告她!塞芙麗娜感到這樣做勢在必行。這一決心來自內心深處,愈來愈強烈。她不願意挨凍,但又別無他法。她馬上從床上跳下,挑大燈芯,驚恐地走進飯廳。
盧博抱怨說:「我在家裡感到煩膩,只好到外面去消遣。既然妳已經不再愛我……」
對那起可怕的兇殺案,塞芙麗娜感到奇怪,奇怪自己為什麼也被捲了進去。雖然在少女時代,她就被董事長糟蹋了,但在心靈深處,她仍像處女一樣單純。她說這是久遠的往事。她又笑著說,假如丈夫不礙她的事兒,她也不會遷怒於丈夫。她對雅克愈來愈痴情,對丈夫當然也就愈憎恨。現在,雅克對她的一切已全部知曉,他寬恕了自己,那他就是自己的主人。她要跟他走,任他支配。她要把雅克的形象印在腦海裡,時時想著他,時時感到他的嘴唇就貼在自己臉上。現在她發現雅克不高興,又不知他苦惱的原因,所以內心十分痛苦。
但盧博在家的時間愈來愈少,難道他這樣做是想在他們幽會時出其不意地回來捉姦?雅克和塞芙麗娜所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相反,盧博在家的時間更少,一有空兒他就走開,直到該他值班時,他才回來一下。盧博值班時,他把時間安排得很有規律,上午十時回來用五分鐘吃飯,然後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來。下午五時,他把班交完就不知去向,經常徹夜不歸。夜裡他最多只睡幾個小時。輪到他值夜班那週也是如此,他早上五點下班,直到晚上五點才回家,吃和睡都在外面。盧博長期這樣無規律地生活,但一直是模範職員,準時上、下班,從不遲到早退。有時他累得疲憊不堪,兩腿站立不穩,但他照舊挺著,堅持工作,可是最近他出了紕漏兩次,另一位副站長穆蘭只好推遲一小時才下班。一天早上,穆蘭吃罷午飯後還不見盧博接班,穆蘭只好下樓替盧博值班。穆蘭這樣做是出於好意,怕盧博受到批評。就這樣,盧博慢慢渙散起來。過去,白天他根本坐不住,發車或接車他都親自過問,並把詳情記入工作日誌,交給站長。
還有一位職員妨礙雅克同塞芙麗娜來往,這就是列車長亨利.多韋涅。亨利負責星期五這趟車,一再向年輕女性塞芙麗娜大獻殷勤。他發現塞芙麗娜關係特殊,認為自己的機會也來了。勒阿弗爾發車時,盧博正在值班,他嘲弄亨利的作法太露骨。亨利把塞芙麗娜安頓在一間小包房裡,並摸了摸水壺是否還熱。有一次,盧博同雅克聊天,盧博眨了一下眼睛,暗示亨利在討好塞芙麗娜。意思是問雅克能否容忍亨利的作法。在一次爭吵中,盧博還公開指責妻子和兩個男人睡覺。塞芙麗娜以為雅克也有這種想法,感到十分傷心。有一次,她哭著對雅克說她是清白的,要是他發現她不忠,他可以殺死她。雅克說,他那麼說是開玩笑,忙抱住塞芙麗娜,說他深信她為人正派,並說他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殺人。
一天,盧博面色蒼白地跑回家,說他在經過機車前時,肘部被緩衝器撞傷了。塞芙麗娜想,要是盧博死掉,她不就自由了嗎?她仔細盯著盧博,既然她不再愛他,他活著只能叫她生氣,那他為什麼不去死呢?
她喃喃地問:「是我叫你害怕嗎?」
「不行,不行!你知道,我是寧肯死掉……別打開,別動!別在我面前動它!」
「可是這與妳何干?」
他發誓餓死也不動用這筆錢,可是今天他卻動用了它。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違背初衷。殺人之後,由於思想的演變,他的顧忌越來越少。盧博感到洞裡有些潮濕,有一個軟綿綿令人作嘔的東西,這叫他感到害怕。盧博蓋好板條,發誓今後寧可剁掉雙手,也不再去動用剩下的鈔票了。妻子沒有發現,盧博如釋重負,輕輕舒了一口氣。為穩定一下情緒,他喝了一大杯水。他的心臟在歡快地跳動著,這下子不僅可以償清債務,還能剩下一些,可以繼續去賭。
那晚,塞芙麗娜同雅克在貨站幽會。等她半夜十二點回到家裡,晚飯後那場爭吵又閃現在她眼前。她躲回臥室,把門連鎖了兩道。那夜盧博值夜班,不用擔心他中途回去睡覺,他中途回去的情況極為稀少。塞芙麗娜則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沒敢熄燈,她輾轉反側睡不著。為什麼不同他分掉那筆錢呢?想到那筆錢可以花費,塞芙麗娜的正直感就不那麼強烈了。她不是已經接受了德莫法十字架那份饋贈嗎?那她當然也可以接受這筆錢呀!但她馬上打起哆嗦來。不,不行,永遠不行!假如是普通的錢,她早就拿過來了,但這筆錢她不敢去碰,擔心燙手,因為這是從死人身上偷來的錢,是從殺人罪惡中得來的錢。
雅克笑得更兇,塞芙麗娜嚴肅地說:「好,請把刀子拿去!」
「喔,你們的心也太好了,既然那套房子應該歸你們……我要是您,就抓住她的頭髮把他們轟走……您就大膽鬧它一場吧!」
回到勒阿弗爾後,雅克同塞芙麗娜總是小心翼翼,提心弔膽。既然盧博知道他倆有私情,他會不會悄悄追蹤捉姦?會不會大嚷大叫著要報仇呢?他們知道盧博為人十分愛嫉妒,容易發火,在他當工人時,動輒就對別人揮動拳頭。但他們發現今日的盧博變得十分消沉,終日默默無語,目光散亂。他們認為他可能正在策劃陰謀行動,在對他們設圈套,要武力制服他們。所以在最初一個月裡,雅克同塞芙麗娜幽會時總是很小心,處處提防。
盧博並非沒有受過良心的責備,但在夫妻關係破裂的衝擊下,在生活失去意義之際,他在賭場找到了精神寄託。他在那裡可以醉生夢死、得過且過地混日子。賭博使盧博墮落,勝過酒精。因為酒精也不會讓他如此輕鬆,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讓他忘記一切煩憂。在玩牌時,他甚至能把生活中的憂慮全部忘掉,感到時間過得特別快。盧博現在是看破了紅塵,過去令他生氣的事情現在再也無法激怒他了。除熬夜使他感到疲勞外,他身體很好,比過去胖了,一身褐色肥肉,上眼皮沉重地壓在眼球上。他步履沉重,似睡非睡地走回家,對人世間的任何事物都不再感興趣。
塞芙麗娜臉色蒼白。她想過,嫉妒心很強的男子,因受內心痛苦的煎熬而對妻子偷情不聞不問時,就是他開始墮落的跡象,他將步步下滑,將會摒棄一切顧忌,直至喪失天良,但塞芙麗娜不想承擔責任,她要鬥爭一番。她結巴著說:「我禁止你動用那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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