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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短篇小說選(上)

作者:契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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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鄉村醫生

19、鄉村醫生

這時候格利果利神甫家的廚娘彼拉蓋雅走到小窗口跟前來,用圍巾捂住嘴,不住地笑。
「哦……那你用手把你的下眼皮往下拉!好,行了。你貧血……我給你點藥水喝……早晨喝十滴,中午和傍晚也一樣。」
「這就是你要的酒精!」格列勃.格列貝奇交給他一小瓶阿莫尼亞水,嚷道,「早晨和傍晚用一塊粗呢子蘸上它揉肚子……瓶子要交還!不要把胳膊肘支在窗臺上!走開!」
格列勃.格列貝奇瞧一會兒病人,又苦苦地思索一陣,然後聳聳肩膀,一句話也沒說就走出了診病室。
由於醫師不在,跟警官一塊兒出外打獵去了,醫院裡就由兩名醫士——庫茲瑪.葉果羅夫和格列勃.格列貝奇——給病人們看病,病人大約有三十名。趁病人們正在掛號,庫茲瑪.葉果羅夫坐在診病室裡,一邊等著,一邊喝加了菊苣的咖啡。格列勃.格列貝奇有生以來從沒洗過臉,也從沒梳過頭,這時候把胸部和肚子靠緊桌子;怒氣沖沖,給病人們掛號。登記病人是為統計用的。他得填寫病人的本名、父名、姓氏、身分、住址、文化程度、年齡,然後,等到看完病,還要填寫疾病的種類和發給的藥品。
「男低音歌手」米海洛走進診病室。
格列勃.格列貝奇在小窗口那兒伸出頭來。
老太婆問明白藥水該怎樣喝法,就鞠個躬,走出去。庫茲瑪.葉果羅夫把方子從牆上挖成的小窗口丟到藥房裡,然後叫下一個病人。
「壞透了……」
「不是伊茲穆倩科,而是伊茲穆倩科夫。」
「您有什麼事要我效勞。」格列勃.格列貝奇問她說。
「腦袋痛,老爺。」
格列勃.格列貝奇把米海洛端詳一會兒,想了想,寫上「三十七」。隨後,他又想了想,把「三十七」劃掉,寫上「四十一」。
「那不是煙捲?哈普洛瓦村的人不在我們這兒治病!下一個!……」格列勃.格列貝奇登記完畢。庫和-圖-書茲瑪.葉果羅夫也喝夠咖啡,就開始診病。格列勃.格列貝奇承擔藥劑師的工作,這時候走到藥房裡去。庫茲瑪.葉果羅夫承擔內科醫師的工作,繫上漆布面的圍裙。
「瑪麗雅.扎普拉克西娜!」庫茲瑪.葉果羅夫看著冊子叫道。
「我認識你,可我還是得問,因為這是公事……我才不會中什麼煤氣毒,迷了心竅呢……我又不像尊駕那樣是個醉鬼。我可不死命地灌酒……你叫什麼,姓什麼?」
「哪兒痛?」
庫茲瑪.葉果羅夫想了一會兒,說:「不,我不主張!」
「該給老太婆什麼藥呢?」格列勃.格列貝奇問,「窗臺上放著的那瓶鐵溶液已經用完了。我把架子上那一瓶打開吧。」
「麗扎薇達.格利果利耶芙娜問候您,格列勃.格列貝奇,而且跟您要一點薄荷藥片。」
「再伸長就辦不到了,格列勃.格列貝奇!」
「遵命……為美麗的女性,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個臉上包著繃帶的農民和「男低音歌手」米海洛一起走過來。
「哎喲……哎喲……痛呀!」
「再伸長點!」
「來了!」
「伊凡.米庫洛夫。」
「您發發上帝的慈悲吧……老爺。我一步一步走了二十俄里路吶……」
「我已經有三天沒喝酒了……我得病是因為感冒……確實,白酒能弄得男低音沙啞,不過,庫茲瑪.葉果雷奇,您知道,嗓音沙啞一點,八度音倒更好聽了……我們這班人不喝白酒不行……不喝白酒還算什麼歌手呢?那就不成其為歌手了,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那簡直就成了諷刺!……要不是我幹了這個行業,我才不會往嘴裡灌這種該死的玩意兒。白酒就是撒旦的血嘛……」
庫茲瑪.葉果羅夫https://m.hetubook.com.com謙虛地低下眼睛,果敢地在藥方上寫下natribicarbonici,也就是蘇打。
「認真說來,我也說不清我這個病是怎麼得的。不過我可以向您表明,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烈酒對男高音才有影響,對男低音連一點影響也不會有。男低音喝了烈酒,庫茲瑪.葉果雷奇,聲調反而更低沉,更威嚴……倒是感冒對男低音的影響大得多呢。」
「可以。」
「哈普洛瓦村的人不在我們這兒治病!下一個!」
庫茲瑪.葉果羅夫走到斯土科捷依跟前,把他的身子彎過去,用拳頭按緊他的心口。
「那就這麼辦……我給您點藥粉……您把它放在瓶子裡,對上水,化開,然後您一早一晚拿它漱嗓子。」
「當著大家的面,你對我得稱呼『您』,別這麼哇哇地嚷。下一個!你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既然你認識我,我又何必對你說這些?你認識我五年了……莫非到第六年你就忘光了?」
「那麼這樣痛嗎?」
地方自治局醫院。早晨。
「你叫什麼名字?」
「收到了,而且撕掉了。麗扎薇達.格利果利耶芙娜對談戀愛不感興趣。」
「她是個多麼調皮的姑娘啊!請您告訴她,就說她是個調皮的姑娘!」
「一定是炎症!」他在藥房裡嚷道。
病人從診病室裡出去,走到過道裡藥房的小窗口跟前。格列勃.格列貝奇在茶杯裡倒三分之一蓖麻油,遞給斯土科捷依。斯土科捷依慢吞吞地喝下去,舔舔嘴唇,閉上眼睛,用一個指頭擦另一個指頭,也就是要求吃點什麼東西解解藥味。
「誰知道呢!我沒受過洗禮,我不知道。」
格列勃.格列貝奇從架子上取下一罐薄荷藥片來,往彼拉蓋雅的手帕上倒出半罐。
「可以嚥下去嗎?」
庫茲瑪坐下來,開方子:
「你識字嗎?」
「好,既然是公事,那就隨你!你寫吧!米海洛.費多狄奇.伊茲穆倩科……」
「米海洛.費多狄奇!向您致最深切的敬意!您哪兒痛?」
「很好……要是不能嚥下去,心裡總覺得不痛快。漱www.hetubook.com.com啊漱的,結果哇的一口吐出去,太可惜了!還有,喏,認真說來,我有一件事要問您……再者,由於我腸胃弱,而且就因為這個緣故,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我每個月都從身上放出點血去,還要喝湯藥,那麼我可以明媒正娶,解決婚姻大事嗎?」
「請您告訴她,」他說,「就說格列勃.格列貝奇倒出藥片來的時候,由於感情激動而不住微笑。我的信收到了嗎?」
庫茲瑪.葉果羅夫又問他幾個問題,想了想,就把格列勃.格列貝奇叫來幫忙。會診開始了。
「莫非你不認識我?」他問。
「隨便給點什麼吧!」
「米海洛.伊茲穆倩科夫!」庫茲瑪.葉果羅夫叫道。
「什麼地方?」
米海洛微笑了。
「米基佛爾.普果洛瓦,哈普洛瓦村的人。」
「那麼,這是因為喝了烈酒吧?」
「哈普洛瓦村的人不在我們這兒治病!下一個!你走開!不要在這兒吸菸!」
「嗯……關上門!……哪兒痛?」
「伊凡.米庫洛夫!我又不是問你!走開!你!你叫什麼名字?」
斯土科捷依指了指心口。
「這個世界上什麼事都辦得到。」
斯土科捷依走進診病室,他又高又瘦,頭很大,遠遠看去,很像一根球頂手杖。
「就算是伊茲穆倩科夫吧。……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只要能給我看病就成……哪怕寫上小丑伊凡內奇都沒關係……反正都一樣……」
「這是我的手指頭扎上繃帶了,格列勃.格列貝奇!」
一個小老太婆走進診病室裡來,生得身材矮小,滿臉皺紋,彷彿惡運把她壓癟了似的。她在胸前畫個十字,恭敬地對診病的人鞠躬。
「嗓子痛,庫茲瑪.葉果雷奇!我來找您,說實在的,是希望和_圖_書您,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為了我的健康……那個……我的嗓子倒不算太痛,可就是害得我吃了虧……有了病,我就不能唱歌。我少參加一次彌撒,唱詩班的領班就扣掉我四十戈比。少參加一次晚禱扣掉二十五戈比。如今老爺們家裡做安魂祭,歌手們得三盧布,可是我那一份,就因為我有病,一個錢也拿不著。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關於我的嗓子,我不妨對您作如下的推測:很痛,沙啞。倒好像我的嗓子眼裡有隻貓,伸出爪子來……那個……咳……咳……咳……」
「難道做歌手的能不識字?你這個腦袋瓜呀!」
病人就把嘴張得大大的,伸出舌頭來。
「你笑什麼?鬼才知道他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這兒忙得不得閒,時間又寶貴,他們卻嘻嘻哈哈的!你叫什麼名字?」
「心痛,庫茲瑪.葉果雷奇。」
「來了,老爺子!」
「我沒忘光,可這是公事!明白嗎?莫非你不懂俄國話?公事嘛!」
「我滿腔感激地謝謝您……您可真是我們的良醫啊,庫茲瑪.葉果雷奇!比任什麼大夫都高明!真的!有多少人在為您禱告上帝!嘿嘿!……多的是呢!」
「不好受,老爺……」
「也許有了,也許還沒有。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吧。」
「整個痛,老爺……整個腦袋到處都痛……」
「胃口怎麼樣?」
「鬼才知道這是什麼鋼筆!」格列勃.格列貝奇生氣地說著,在大冊子和一些小紙片上歪歪斜斜地寫下大得出奇的字母,「這算是什麼墨水?這是煤焦油,算不得墨水!這個地方自治局真叫我覺得奇怪!它叫人登記病人,可又一年只給兩戈比的墨水錢!……你走過來!」他叫道。
「那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哦……是整個腦袋痛,還是只有半邊痛?」
「男低音歌手。」
「是什麼身分?」
「從復活節開的頭……前些日子我趕路,一路上歇了十來次……有時候身上發冷,庫茲瑪.葉果雷奇……有時候可又渾身發燒,庫茲瑪.葉果雷奇。」
「季莫費依.斯土科捷依!」
「不行,不行!伊凡.亞卡甫里奇不準啊!他要生氣的。」
「您給他點oleiricini和ammoniicaustici吧!」庫茲瑪.葉果羅夫嚷道,「要他早晨和傍晚揉肚子。下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四十了吧?」
「老實說,庫茲瑪.葉果雷奇,到處都痛喲。不過呢,您光是把心痛治一下就成,別處都不用您操心了……別處就讓那些娘們兒去治吧……您給我點酒精什麼的,免得我心口再憋悶。要不然這心口老是那麼憋悶啊,憋悶啊,隨後,忽然有點揪痛,喏,就是這個地方,於是……那兒……背上也酸痛……腦袋裡好像裝著塊石頭……而且我還咳嗽。」
「腦袋根本用不著包上……你把那塊破布摘下來!腦袋應當涼著,兩條腿應當暖著,身子應當不冷不熱……你肚子不難受嗎?」
「我沒吸菸,格列勃.格列貝奇!」
「哦……很久了嗎?」
「這樣痛嗎?」
「多大歲數?」
「伊凡.米庫洛夫。」
「莫非你不認識我了?你中煤氣毒,迷了心竅了?」
「哦……還有哪兒痛?」
「啊?什麼?說俄國話!」
「喔喲…痛得要死!!」
處方:Liquorferri。從窗臺上放著的瓶子裡取出三喱——可是架子上放著的瓶子,伊凡.亞卡甫里奇吩咐說他不在就不許開封——每天三次每次十滴交瑪麗雅.扎普拉克西娜。
「烈酒是不應該喝的。」
「把舌頭伸出來!」格列勃.格列貝奇對病人說。
在格列勃.格列貝奇的語言裡,「隨便給點什麼」就等於「給點蘇打」。
「那給她點什麼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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