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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訶夫短篇小說選(上)

作者:契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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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忘了!!

18、我忘了!!

伊凡.普羅霍雷奇.加烏普特瓦赫託夫原是個靈活俐落的中尉,擅長跳舞,又是追求女性的能手,如今卻已經成為又胖又矮而且癱瘓過兩次的地主了。有一天,他替他妻子買東西,忙得勞累不堪、筋疲力盡後,走進一家大的樂器商店裡,要買樂譜。
加烏普特瓦赫託夫抿緊嘴唇,小小的額頭上皺出許多紋路,抬起眼睛來沉思不語。
「斗斗梯斗斗,對了!」他一面跑進商店,一面哇哇地嚷。
「哎喲!我走到主人的女兒跟前,把這句話照樣說了一遍……她發窘了……她差點發了歇斯底里呢……要命啊!……再見吧!俗語說的好:腦筋太糊塗,苦了兩條腿……我就是這樣……憑這種糟糕的記性就得倒霉:多跑二十趟路!回頭見!」
「公貓。」
「我本來對她說過:你寫下來!她偏不寫……她幹嘛不寫呢?我總不能樣樣都記住嘛……不過,也許您知道吧?那是一首外國曲子,彈起來響亮得很……啊?」
日耳曼人從貨架上取下樂譜本,連同一大疊價目表和廣告捲在一起,把紙捲遞給眉開眼笑的加烏普特瓦赫託夫。加烏普特瓦赫託夫付出八十五戈比,嘴裡吹著口哨,走出去了。
「您好!……」他走進商店裡,說,「請您費心給我拿……」一個矮小的日耳曼人站在櫃臺裡邊,這時候對他伸出脖子來,臉上現出笑吟吟的問號。
「不行,我不會彈……以前我倒拉過小提琴,只有一根弦,不過那也拉得不怎麼樣……馬馬虎虎……我沒好好學過……www.hetubook.com.com我弟弟納扎爾倒會彈琴。他學過……教他彈琴的是法國人羅卡特,您也許知道,就是韋耐笛克特.福蘭崔奇……那個法國佬可真逗笑……我們開玩笑,叫他拿破崙派。他生氣了……他說:我可不是拿破崙派……我是法國共和派……他那模樣,說實在的,也真是共和派……簡直生成一副狗嘴臉……我那去世的父母什麼也沒教過我……他們常說:你爺爺叫伊凡,你也叫伊凡,所以你一舉一動都得像你爺爺:你得做軍人,小壞蛋!你得跟火藥打交道!!嬌氣,孩子……孩子……我,孩子……我,孩子,不許你嬌裡嬌氣!你爺爺多少是靠吃馬肉活下來的,你也得吃馬肉!你腦袋底下別墊枕頭,要墊馬鞍子!……現在我要是回到家裡,那可夠我受的!她們非把我吞下肚去不可!沒買著樂譜,那可回去不得……既是這樣,那就再見!原諒我打攪您!……這架鋼琴值多少錢?」
「這我從您的相貌就看出來了……幸好您不是法國人……我不喜歡法國人……他們嘴裡老是噓啊噓的吹個不停……糟透了!打仗的時候,他們吃老鼠……有個法國人在自己開的小鋪裡一天到晚吹口哨,到後來就把他的食品雜貨一古腦兒吹到煙囪裡去了!如今他欠下一身債……連我這兒他也欠著二百盧布呢……我有時候用鼻子哼幾句。嗯……對不起……我要唱了……等一等。我馬上就唱……咳……我有點咳嗽……嗓子眼裡發癢……」加烏hetubook.com.com普特瓦赫託夫撚著手指頭打了三響,然後閉上眼睛,用假嗓唱起來:「斗斗梯斗斗……哈哈哈……我唱的是男高音……我在家裡最常唱男高音……對不起……梯拉拉……咳……我的牙縫裡不知卡了個什麼東西……呸!原來是一粒小穀子……斗斗……咳……我多半感冒了……我在酒店裡喝了點涼啤酒……特魯魯魯……就照這樣一路高上去……然後,您知道,又低下來,低下來……就這樣忽上忽下的,後來又一步步上去,聲音那麼脆……斗斗梯……魯魯……您聽懂了嗎?這時候接著是低音:古古古土土……聽懂了嗎?」
公貓驚訝地瞧著加烏普特瓦赫託夫,多半笑起來了,然後懶洋洋地從櫃檯上跳下去。
「我忘了!!這真是鬼記性啊,求主寬恕我這樣說!喏……喏……請您費心給我拿……。嗯……我忘了!!」
「沒聽懂……」
「那您就彈鋼琴吧……您會彈嗎?」
他把他的記性罵了幾句,後來就沉思了……他暗想他會怎樣回到家裡,他的妻子、女兒、孩子怎樣迎著他跑過來……他的妻子把他買來的東西檢查一遍,開口罵他,把他叫做一種什麼動物,蠢驢或者笨牛什麼的……孩子們撲到糖果上,拚命損害他們已經吃壞的腸胃……娜嘉走出房間,迎著他走過來,身上穿著淺藍色連衣裙,打著粉紅色領結,問道:「樂譜買了嗎?」一聽說「沒買」,她就會罵她的老父親,跑回她的小房間裡去,鎖上門,放聲大哭,不肯出來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飯……後來她從房間裡走出來,淚痕斑斑,愁眉苦臉,挨著鋼琴坐下。起初她彈著悲傷的曲子,哽咽著,唱一首什麼歌……直到傍晚,娜嘉才漸漸高興起來。終於,她最後一次長嘆一聲,彈出她喜愛的曲子:斗斗梯斗斗……加烏普特瓦赫託夫使勁拍一下額頭,像瘋子似的回轉身來,往那家商店跑去。
「八百盧布!」
「日耳曼人。」
「咦,你看什麼?醜嘴臉!傻瓜!老虎!你捉老鼠嗎?咪嗚,咪嗚?……這真是該死的記性!……你好肥啊,小壞蛋!您能把牠下的小崽子給我一隻嗎?」
「是的,李斯特的曲子很難唱……那麼您要買哪一種,original還是facilité?」
「這樣的曲子,您知道,我們這兒有很多呢,所以……」
「我想起來了!!!就是這個!斗斗梯斗斗!」
「我……我滿心愛你!」站在櫃檯裡邊的日耳曼人翻譯道。
「請問,您要買什麼?」
「在房間裡吹口哨是罪過……喏,我們那兒有個謝傑爾尼科夫,專愛吹口哨,吹啊吹的,後來就傾家蕩產了……您是日耳曼人還是法國人?」
「沒聽懂?可惜……不過我喝得也不對……我全忘了,真叫人心煩!」
「對和圖書,對,對……李斯特,李斯特!要是我說的不對,就叫上帝打死我,是李斯特!第二號!對,對,對……好人呀!就是它!親人呀!」
「嗯,是……當然了!嗯……嗯……讓我想想看……哎,這可怎麼辦?我買不到這首曲子就沒法回家去。娜嘉,也就是我的女兒,要鬧個沒完了。要她彈琴而又沒有樂譜,您知道,那可不方便……那她就彈不好!她本來有樂譜,不過,實不相瞞,我一不小心把煤油潑在樂譜上,又深怕惹出一場爭吵來,就悄悄把它丟在五斗櫃後邊了……我可不喜歡女人家吵鬧!她就叫我再買一本……嗯,是……嘿……好大的一隻貓!」加烏普特瓦赫託夫說,伸出手去摩挲一隻躺在櫃檯上的大灰貓……牠嗚嗚地叫起來,舒暢地伸個懶腰。
加烏普特瓦赫託夫小心地推開店門,來到街上,走出五步遠,戴上帽子。
「要不然我就帶一隻回去……我的老婆最喜歡這些東西:貓!……現在可怎麼辦呢?我一路上都記得,可就是現在忘了……記性不濟了,完了!我老了,我的好年月過去了……如今到死的時候了……那首曲子彈起來響亮得很,很花哨,很莊嚴……對不起……嗯……也許,我來唱一下吧……」
「您唱吧……oder……oder……或者吹口哨也成……」
「您再想一想,先生……」
「很好的貓……看樣子,牠還是西伯利亞的種呢,和*圖*書壞東西!……這倒是良種的貓,小壞蛋……它是公貓還是母貓?」
「隨便哪一種都成!只要是李斯特,第二號就行!這個調皮的李斯特呀!斗斗梯斗……哈哈哈!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來!一準是它!」
「唉……好,現在明白了。這就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號……Hongroise……」
「哎呀呀……聖徒呀!這真叫做『只顧買鋼琴,出門沒褲子穿!』嘿,嘿,嘿!八百盧布!!!講究得很呢!再見了!希烈亨齊!蓋本齊!……您猜怎麼著,有一回我在一個日耳曼人家裡吃飯……吃過飯後,我問一位先生,也是日耳曼鬼子:在德國話裡,『承賜盛宴,不勝感激之至』怎麼說?他就對我講了……講了又講……對不起!……他是這麼說的:『伊赫.裡貝.笛赫.豐.岡三.蓋爾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嗯……」
「請您費心給我拿……。天氣好熱啊!這樣的氣候簡直叫人沒辦法!請您費心給我拿……。嗯嗯……給我拿……嗯……請您費心……。我忘了!!」
「您再想一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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