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契訶夫短篇小說選(下)

作者:契訶夫
契訶夫短篇小說選(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35、受氣包

35、受氣包

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氣呼呼、惡狠狠地瞧著她,彷彿要把她吞下肚去。他壓低喉嚨,悶聲悶氣地說:「出去!」
第二天她又來了。
「二十四盧布三十六戈比。」
「請您聽我說,老爺,」女人開口了,講得很快,「我丈夫是八品文官舒金,一連病了五個月。他正躺在家裡養病,可是人家卻無緣無故把他辭退了,老爺。我去領他的薪水,可是不瞞您說,他的薪水給扣掉了二十四盧布三十六戈比!我就問:這是什麼緣故?人家說:『他從互助金裡借用過這筆錢,由別的文官給他做的保。』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他不得我的同意就會在外頭借錢?不會有這種事的,老爺。那麼,他們怎能這麼幹?我是個窮女人,全靠房錢吃飯……我是個弱女子,受氣包……我受了氣只能忍著,從來也聽不到人家一句好話……」這個來辦交涉的女人開始眨巴眼睛,把手伸到大衣裡拿手絹。基斯土諾夫從她手裡接過呈子,看了一遍。
「我要走了……我發病了……」基斯土諾夫用疲乏的聲調說,「我的心跳得厲害。」
「老爺!」舒金太太跑到基斯土諾夫跟前說,「喏,這個人,這個傢伙……喏,這個人……」她指著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說,「他拿手指頭敲敲他的腦門子,又敲敲桌子……您剛才吩咐他解決我的事,可是他耍笑我!我是個弱女子,受氣包……可我丈夫是八品文官,我自己也是少校的女兒!」
「什麼事啊?」他用要哭的聲音說。
「這個女人混帳透頂!」基斯土諾夫生氣地想,煩躁和-圖-書地聳動肩膀,「愚蠢得不可救藥,見她的鬼。我的痛風病好像又發作了……偏頭痛又鬧起來了……」在隔壁房間裡,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筋疲力盡,最後用手指頭敲敲桌子,然後敲敲自己的額頭。
「可是我什麼時候能拿到錢呢,老爺?我今天就要錢用!」
「這個娘們兒討厭得出奇!」基斯土諾夫生氣地想,煩躁地絞著手指頭,屢次走到水瓶那邊去,「她簡直是個白癡,木頭!她把我折磨夠了不算,還要折磨他們,混蛋!哎呀……我心跳得厲害!」
「您有什麼事?」他對一個來辦交涉的女人說,她穿一件非常舊的大衣,從背後看去很像一隻大蜣螂。
舒金太太臉紅得跟煮熟的大蝦一樣,站在房間中央,眼珠亂轉,手指頭在空中指指點點。銀行的職員們站在兩旁,也漲紅臉,顯然疲乏得很,彼此茫然失措地望著。
「哎呀,老天爺,我已經去過五個地方,那些地方連我的呈子都不肯接!」舒金太太說,「我簡直沒有主意了,不過謝天謝地,求上帝保佑我的女婿包利斯.瑪特威伊奇平安吧,多虧他指點我來找您。他說:『媽,您去找基斯土諾夫先生,他是個有勢力的人,什麼事都能給您辦到。』……您幫幫我的忙吧,老爺!」
「我們跟她怎麼也說不通,彼得.亞歷山德雷奇!簡直要命。我們說東,她卻說西……」
過了半個鐘頭,他按鈴。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來了。
基斯土諾夫從衣袋裡取出錢夾,從中拿出一張二十五盧布的鈔票,把它遞和_圖_書給舒金太太。
「我……她的聲音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我渾身不舒服……我受不了……」
「什麼?」舒金太太突然尖叫起來,「您怎麼敢這樣?我是個弱女子。我受不了!我丈夫是個堂堂的八品文官!這小子可真混!我要去找律師德米特利.卡爾雷奇,管保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我跟三個房客打過官司,我要叫你為那些無禮的話在我面前跪個夠!我要去找你們的將軍!老爺啊!大人啊!」
基斯土諾夫推開房門,對辦公室裡看了一眼。
「對不起,這是怎麼回事?」他聳聳肩膀說,「我一點也不明白。太太,您顯然走錯了地方。您的請求實際上跟我們完全沒有關係。請您費神到您丈夫工作過的那個機關裡去申訴吧。」
「您要多少錢?」他用衰弱的聲音問道。
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就對她解釋各個機關各不相同,解釋呈遞文件的複雜手續。他很快就累壞了,由會計把他接替下來。
「老爺,他什麼也不懂。他一個勁兒嘮叨那一套:『這不關你的事!走開!』總共就說了這麼兩句……那麼這事到底歸誰管呢?要知道,事情都得我操心!得我操心啊!」
「事情怎麼樣了?」基斯土諾夫疲憊無力地問道。
「哼,別來這一套,別來這一套……」老太婆說,生氣了,「你回去對你老婆這樣敲桌子吧……混小子!別讓你那隻手太放肆。」
「滾出去,禍害!」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聲音沙啞地說。
「一句話,您兩個肩膀上長著的不是腦袋,」他說,「而是這個……」
和圖書斯土諾夫又轉過身來對著舒金太太,開始對她解釋軍醫署和私人銀行之間的區別。太太專心聽他講話,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說:「是,是,是……我明白,老爺。既然這樣,老爺,請您吩咐他們至少給我十五盧布好了!我同意只拿一部分錢就算了!」
「老爺,叫我永久為您禱告上帝,可憐可憐我這個無依無靠的老婆子吧,」舒金太太說著,哭起來,「我是個弱女子,受氣包……我苦得要命……又得跟房客打官司,又得管我丈夫的事,又得管家務,另外還得齋戒祈禱,女婿又丟了差事……表面上看來,我也吃也喝,其實我站都站不穩……我通宵睡不著覺喲。」
他走以後,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打發尼基達去買稠櫻葉水,所有的職員各自喝下二十滴藥水,才坐下工作。舒金太太呢,後來還在前堂坐了兩個鐘頭光景,跟著門人談話,等著基斯土諾夫回來。
「使不得,使不得!」基斯土諾夫驚恐地說,「她會大哭大叫,我們這所房子裡有許多住戶,天知道人家會把我們想成什麼樣的人……您,我的好人,還是設法給她解釋清楚的好。」
基斯土諾夫又聳聳肩膀,帶著浮腫的臉轉過身去同一個穿軍服的先生周旋。
基斯土諾夫覺得心跳起來。他現出痛苦的臉色,把手按住胸口,又開始對舒金太太解釋,可是聲音啞了……「不,對不起,我不能跟您說話了。」他說著,揮m.hetubook.com•com一下手。
基斯土諾夫儘管鬧了一夜很厲害的痛風病,弄得神經快要受不住了,可是第二天早晨仍舊動身去上班,按時接見到銀行裡來辦交涉的人和銀行顧客。他的模樣憔悴疲乏,說話聲音很小,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快要死了。
基斯土諾夫依次接見了所有來辦交涉的人以後,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在那兒簽署了十來份文件,可是這當兒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還在跟舒金太太辦交涉。基斯土諾夫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很久都聽見那兩個說話聲:一個是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單周而隱忍的男低音,一個是舒金太太尖利的含淚聲調……「我是個受氣包,弱女子,我又是個有病的女人,」舒金太太說,「從外表看,也許我挺結實,可要是仔細檢查一下,我身上就沒有一根筋脈是健康的。我站都站不穩,胃口也很差……今天我喝咖啡的時候,覺得一點味道也沒有……」
「很好,我相信您,」基斯土諾夫沒好氣地說,「不過,我再說一遍,這事跟我們不相干。這真奇怪,甚至滑稽!難道您的丈夫就不知道您該到哪兒去申訴?」
基斯土諾夫眼睛開始冒金星。他吐一口氣,把肺裡的空氣全部吐出來,疲憊不堪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老爺啊,」舒金太太用悲慘的唱歌聲調說,「我有醫生的文件,證明我丈夫在害病!這就是,您費心看一看吧!」
「我的腦袋都暈了。您既打攪了我們,您自己也白白糟蹋了時間。哎!……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他對一個職員說,「勞駕,您對舒金太太解釋一https://m.hetubook.com.com下!」
「好,太太,」基斯土諾夫呻|吟道,「我來辦……我來採取措施……您走吧……以後再說!……」
「把看門人叫來,彼得.亞歷山德雷奇,讓他把她帶走。」
「哎!」基斯土諾夫嘆道,把頭往後一仰,「跟您什麼道理也講不通!不過您要明白,到我們這兒提出這類要求就如同,比方說,到藥房或者金銀檢驗局提出離婚的申請一樣古怪。人家沒有付足您錢,可這跟我們有什麼相干呢?」
過了一分鐘,又傳來阿歷克塞.尼古拉伊奇低抑的說話聲。一刻鐘過去了,會計強有力的男高音接替了他的男低音。
基斯土諾夫舉起發抖的手摩挲額頭,嘆口氣,又開口解釋說:「太太,我已經跟您說過了……這兒是銀行,私人機關,商業機關……您要我們怎麼辦呢?您總得明白道理,您在妨害我們辦公啊。」
舒金太太聽他講完,嘆了口氣。
舒金太太把鈔票用一塊小手絹包起來,收好,然後臉上現出一種甜蜜、殷勤、甚至帶點賣弄風情的笑容,要求說:「老爺,能不能讓我的丈夫恢復原職啊?」
「舒金太太,我們一點也幫不上您的忙……您得明白:您的丈夫,據我判斷,是在軍醫署工作,可是我們這兒純粹是私營商業機關,我們這兒是銀行。您怎麼會不明白這一點呢!」
「當然,當然……」她同意說,「不過請您,老爺,務必做做好事,讓我永世為您禱告上帝,求您做我的親爹,保護我……要是醫師證明文件還嫌不夠,那我可以要警察分局開個證明給您……請您吩咐他們給我錢!」
「拿去……您走吧!」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