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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短篇小說集

作者: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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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鄰居

美麗的鄰居

我承認,給他幫忙倒使我感到非常痛快。在替他發洩情感的時候,我就像一隻母雞替鴨子孵蛋一樣,把憋在我心裡那一股熱烈的情感儘量地傾吐出來。他那幾首不太高明的詩,經我這樣大刀闊斧地修改以後,大部份簡直是我做的了。
可是熱情就像山上的溪水一樣,不甘停留在它發源地方;它得找一條出路。因此我就想用詩來表達我的情感,可是又不願意褻瀆神聖,拿我崇拜的對象做題目,隨便拿筆來寫。
我一聽這類多愁善感的話就有氣。如果在鬧饑荒的時候,一個吃得挺飽的人說食物是不關重要的,倒勸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去欣賞花香鳥語,對這種人,我們該怎樣看待他呢?我有一點生氣地和他說:「你聽著,拿彬,在一位藝術家看來,房子塌了,成了廢墟,可能是很美的;可是,蓋房子不僅是為了供藝術家的冥想,也是給人住的。儘管它們塌了可以引起藝術家的傷感,我們還是得經常把它們修理好才對。你反正事不關己,站在一旁說風涼話,把寡婦守節美化起來,可是你要記住,寡婦也有一顆活鮮鮮的,有痛苦,有欲望,挺敏感的心。」
拿彬頭腦清醒的時候,會這樣說:「唷,這不成了你寫的了嗎?我把你的名字寫上,去發表吧!」
我已經說過,我對我愛的那個女人,總覺得好像是一和圖書位天仙,我不能隨便談我的愛。現在有了拿彬做幌子,我這枝筆就可以暢所欲言地發揮了。我那真摯的熱情就從這些替我說話的詩裡,湧出來了。
接著他就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有一次因為這位兄長生病,他們兩人終於見了面。既然見了詩人本人,他們自然就談起那幾首詩來了。談話的內容,並不完全限於談詩。
拿彬和我辯論。他說:「寡婦守節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無限的純潔和寧靜。它是一種幽靜的美,就像墳地裡在十一晚上暗淡的月光下蕩漾著的微光一樣。寡婦要是有再嫁的可能,那不就破壞了這種神聖的美了嗎?」
拿彬漸漸地也就相信了。
我到底該咒罵誰呢?咒他?咒我自己?咒天神?我不管,反正亂咒一氣。
大約又過了一個星期。拿彬跑來和我說,如果我肯幫他的忙,他就準備帶頭和一位寡婦結婚。
拿彬有時很詫異地說,「這正是我心裡的話,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說。你怎麼就能掌握這種微妙的情緒呢?」
所以他就來找我幫忙。他的詩的主題是很舊很舊的,但是同時也可以說,永遠是新的,因為這些詩都是為和_圖_書他那意中人寫的。我開玩笑地在他背上拍了拍說:「喂,老朋友,她是誰呀?」
拿彬鄭重地向我解釋他並不是有意採取這種方式來和她講戀愛。他說,最初,甚至連這位寡婦識不識字,他都不知道。他時常並不具姓名地把那些雜誌寄給她的哥哥。這只不過是一種幻想,借以排遣他絕望的情緒罷了。這就像給神仙獻花環一樣。至於神仙知道不知道,接受不接受,那拜神者就無從過問了。
可憐的拿彬弄得迷迷糊糊的,只是說,「是……呀,我明白了,是,當然呀。」想了一想,又嘟噥說:「是,是你說得對!」
「可是,」拿彬說,「我父親為這件事生我的氣。這幾個月裡,他老人家是不會給我錢的。那我們又怎樣生活?」我毫不猶豫,立刻就把他所需的款項開好支票給他,然後問道:「現在告訴我吧,她是誰?你用不著害怕,我不會和你搶的。我可以發誓,我決不會做詩送她;即使做了,我也不會寄給她哥哥的。我會寄給你!」
「別胡扯了!」我就這麼回答,「我的老兄,明明是你寫的嘛,我只稍微動了一動罷了。」
拿彬含笑說:「現在不反對了!」
我有一個印象,覺得要說服拿彬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所以我和他辯論的時候,可能太激動了一點。我感到有一點奇怪,看和圖書見他在我發完了這番議論以後,沉思地嘆了一口氣,完全贊成我的看法。我本想再說上幾句更有力量的話,現在都用不著了。
拿彬特別強調這一點,他說他曾經用種種藉口去結交這位寡婦的哥哥;可是他並沒有抱著一定的目的。他認為你要是愛上了一位婦人,那她任何一親人,對她的情人來說,都會特別感到興趣的。
我說:「你拿去吧。」
看見她那種說不出的苦悶神情,我簡直控制不住了,我不能只限於改改那些沒有成熟的詩就算完了,我要拿強而有力的行動來表現我那滿腔的熱情。最後,我想我一定要大做其宣傳工作,使寡婦重婚成為我們國內一種普遍的習慣。我非但要在口頭和筆下做宣傳,還準備為它花錢。
我簡直高興極了。我熱情洋溢地擁抱著他,並且答應他結婚時無論要用多少錢,儘管問我要。於是他就把他戀愛的經過說給我聽。
拿彬說:「喝,你是知道的,我的詩做得並不算壞嘛,不是嗎?」
「這種魔術似的回心轉意,是不是要完全歸功於那幾首詩呢?」
說起來也真是非常湊巧,我的朋友,拿彬,正在這個時候發了瘟似地拼命想做詩。可憐的傢伙,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哩!什麼押韻呀,節奏呀,簡直把他弄得手足失措。可是他自己控制不了,因為他整個兒被迷m•hetubook•com.com惑了,就像一個鰥夫被他的續弦的妻子所迷惑一樣。
他大笑起來,回答我說:「這個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哩!」
我心裡暗暗地咒罵。
我不否認,我有時也像天文學家仰觀滿天星斗那樣,把眼睛朝隔壁那家窗戶裡望。雖然是偷偷地看,有時的確也依稀望見一個人影兒。只要望見她那皎潔的容光,哪怕只是一霎時的工夫,我情感中不安定的部位立刻就寧靜下來,污濁的部份也就立刻淨化了。
「別胡說了,」拿彬說,「我並不是怕你和我競爭,才不把她的名字告訴你。冒了這樣一個不韙,她心裡當然是七上八下的。她要我先且別告訴我的朋友們。現在一切都不成問題了。所以就說出來也沒有什麼關係。她住十九號就在你隔壁。」
有一天,真是出我意料之外。我的眼睛該沒有看錯吧?那是一個很熱的夏天的下午,那來勢洶洶,變幻莫測的西北風快起來了。西北角上,烏雲密佈。在那奇異和可怕的閃光下面,我看見我那美麗的鄰居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我發現在她那又黑又亮的眼睛裡,那種心事重重的神情,帶有淒涼和渴望的意味。是不是在這個月亮的清輝裡,還有一座熊熊的火山呢?唉,那種無限的愁思,就像一隻歸心似箭的鳥一樣,在雲中穿過去,可是牠要找的那個巢,並不在天上,而是在人和_圖_書的心裡。
他最近和我辯論,被我說服後,就鼓起勇氣去向那位寡婦求婚。她最初不肯,後來拿彬就充分利用我那些動人的話。再加上他自己一兩滴眼淚,這寡婦就無條件地投降了。她的保護人說:辦理手續,還得需要一點錢。
我對隔壁那位年輕的寡婦,不過是崇拜而已。至少我是拿這個話來騙自己,我對朋友們也是這樣說。甚至我最親密的朋友,拿彬,都不知道我的心事。我能夠把我的熱情藏在內心深處,並且保持它的純潔,這一點我覺得可以自豪。她好像是一朵給露水浸濕了的素馨花,還沒有盛開就落在地上了。她太美,太聖潔,不能下嫁凡人,她已經獻給神了。
我的心裡是一個鐵鍋爐,也要爆炸了。我只問了一句:「這樣說起來,她並不反對再婚呀!」
我這才知道拿彬以前所愛的還真有其人。他也是暗中對一位寡婦傾心,並且好像已經有些時候了,可是他沒有把他的心事向任何人提過。發表了拿彬的詩——還不如說我的詩——的那幾本雜誌,居然到了這位美人的手裡。這幾首詩並且還起了作用。
我像一個詩人一樣回答說:「這是由於我有想像力。你知道,要是真有這種事情,倒無法表達了;只有想像的事,才能大加發揮。真事就像一塊磐石,堵在那兒,情感沒法流露出來;想像卻可以為自己打出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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