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舊友
可是——其後的戶並,怎麼看都只不過是野上的僕人,打雜,跑腿。換句話說,收他為徒只是為更方便地使喚他罷了。說是弟子,卻甚麼也沒教他。
向井……好子不太喜歡那個畫商。一個不曉得他在想甚麼的男人,從有色眼鏡片後面一直盯著人看時,令人不寒而慄。
「外加他說有事商量,希望我派個能幹的刑警去一趟!只有你了!」栗原用力抱了片山的肩一下。「轉達我的問候。明白嗎?」
野上好子環視偌大的客廳。
擺在會議室的那幅畫,面積相當大,片山差點脫口而出:「把顏色全部塗上去也不容易吧!」
肯定是一男一女的畫沒錯。但是,片山等人實在無法理解,為何被逐出伊甸園的亞當穿西裝結領帶,而夏娃穿著工作制服?
任誰也想不到他已六十八歲。他看女人的眼神尤其炯炯有神。
向井用輕蔑的眼光回頭望她一眼。
「好子,拜託你跑一趙。」
被叫來的晴美也暫時沉默地注視著那幅畫,不予置評。
「——是。」她知道是丈夫打來的。因為地下工作室裡只有丈夫在。
在這裡幫傭了十幾年的加代,今年三十出頭。可是,第一次看到那種樣子的太太。
室內專用電話響了,好子急忙趕過去。
「噢,加代。我要趕時間。老爺在畫室裡跟向井先生談話,不要打擾他們。我走啦。」
江利子慢吞吞地喝著自己的咖啡,心裡盤算著還有半天的時間如何打發掉。
「哦……」
「嗯。」
「老師第一哪——沒法子。」江利子聳聳肩。
「——那麼,我馬上叫片山造訪!」
和-圖-書
「——喂喂——你好你好——我是。」
「失禮了。」
「不急。」野上說。「晚飯我在外面吃。你也找個地方吃了才回來吧。慢慢來沒關係。」
樋口江利子是一名廿八歲的打工女郎。她和戶並已交往了五年。
「喂,待會有客人要來。你先去找個房間吧。」
反而是栗原十分堅強地點點頭說:「我的畫,只有知音才看得懂。」
「向井先生。」好子喊住他。「喝點甚麼嗎?」
「向井馬上就來。你帶他來這兒吧。」冷淡的聲音說。在好子回答以前掛斷了。
「抱歉。」
「呃……甚麼野上益一郎的……好像是畫家。我在《跳躍》或《漫周》上沒見過的名字咧。」看來他以為畫家就是「漫畫家」的樣子。
江利子好想告訴戶並「不要幹了吧」。可是——野上是畫壇的大人物,萬一觸怒了他,後果會怎樣……
想到野上益一郎見到這幅畫不知會講甚麼時,片山答不上來。
恰好在門口遇到鐘點女傭加代。
「我嗎?」片山反問。「不——應該科長親自拿去的好。畫本身會覺得比較幸福的。」
「不過……肯定是男人和女人吧,福爾摩斯?」
「給我電話吧。隨時都可以。」江利子說。
「意圖很清楚吧?『因公司裁員而被迫離職的亞當與夏娃』——如何?是不是很尖銳地挖苦了現代的問題?」
這不是戶並的錯。她知道。
「我來遲了。」石津走進來。「臨走前接到電話……啊,這個是嗎?」
「一定是及格的通知。」石津說。
「是。」
「不過嘛……即使當了模特兒也沒啥差別啦。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喃語著時,福爾摩斯也靜靜地閉起眼睛。
栗原掛斷電話。
「喵……」福爾摩斯露出也不曉得該說甚麼才好似的困惑樣子。
「嗯。」野上飛快地望望戶並,轉向在牆壁上掛畫的作業,高聲指示著:「——那邊再高一點點!」
「B出版社的小田,你認識吧。」
這時,房門開啟。
「哦……」
——戶並見到有人從後門走了進來。「有甚麼事?」他喊。
「你就是老師的客人?」
到底幾歲了呢?半白的頭髮,永遠打蝴蝶領帶的西裝打扮。手抱個小公事包,怎麼看都像商人。
不,即如自己的丈夫野上,他對好子怎麼看法……
「我也想過僱用裸體模特兒的。」栗原說。「可是,那種東西太平凡啦。很老套。然後,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現代的『亞當與夏娃』。」
「甚麼嘛……」好子嘀嘀咕咕地把話筒放回去。
「剛剛好。片山,你幫我把那幅畫帶去S美術館吧。」
「——我要走啦。」戶並恭介說,把咖啡一飲而盡。
片山再一次入神地看那幅畫。由於拒絕讓晴美充當模特兒的事,令他覺得多少有點內疚。
片山的話叫戶並摸不著頭腦……
「喂,你說是野上益一郎?」
「嗯。還有——『被革職的亞當與夏娃』。」
戶並站在後面。
「嗄?」戶並嚇一跳。「——片山,你不是片山嗎?」
結婚十五年。信忍出世一年以後才正式結的婚——十五年嗎?感覺上彷彿過了三十年那麼久,自己已經十分蒼老似的感覺。
「唔……也是。那也不壞哪。」栗原認真地沉思起來。和-圖-書
「——這就是『亞當與夏娃』?」片山說。
十月底了,天氣不可能燠熱。
「我很忙。」栗原拍拍片山的肩膀。「野上先生知道我也在畫,說『務必讓我見識你的作品』喔!他說『見識』哦!」
「當人家是傻瓜!」剩下一個人時,好子不吐不快地說。
不過,趁他改變主意之前動作要快。好子十分鐘左右便預備完畢,整裝外出。
可是,丈夫把一切有關自己的畫的事情全都交給他處理的關係,他大概很有才幹吧。對好子來說,只要野上益一郎的作品賣得好價錢,那就夠了。
「好的。那麼……」戶並拿起發票,站起來,快步走出餐廳。
我是野上的妻子。儘管如此,向井從不對她表示敬意。其他人——美術館啦、與美術有關的出版界等,每次來訪都給好子帶點手信(伴手禮),閒聊家常一番才離去。
從畫室來的電話作響。
「哦……」加代目送幾乎想吹口哨的好子離開。
「——我來遲啦。」
「哦……所以他們才穿衣服的嗎?」石津一直瞪著畫面。「——這兩個人,是不是準備去唱卡拉OK?」
「算啦。反正不急。」他一邊說,銳利的眼睛一邊督促工作人員操作,沒有看漏甚麼。
向井是唯一必定被叫到畫室的人。
「嗯。不過——」
戶並的聲音在美術館的偌大空間裡迴響,連他自己也嚇一跳。
好子呆住了。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要走了?還不到一個鐘頭哪。」樋口江利子嘟起嘴巴。
「你沒告訴她?」
「是你的同伴?」
「取代的——」戶並說了一半就噤口。
不管有沒有訪客,他都不允許好子踏入地下室的畫室和-圖-書一步。
「——是。」
六十八歲的丈夫現在還跟年輕女人出雙入對,有時在外面過夜……
四十五歲的她,說不上年輕了,卻跟丈夫相差二十歲以上。
「取代的甚麼——買東西給我?」江利子微笑。「算啦,別勉強了。你的將來才重要。」她把手疊在戀人的手背上。
幸好栗原沒有留意他說的那句話。
「是野上益一郎先生叫我來的。」那人說。「——你不是戶並嗎?」
「是。」
「不必了。」說完,往畫室的樓梯直走下去。
加代歪著脖子走進門內。
「他在畫室等著。」好子說。「請。」
他想盡力不露出吃驚的樣子,可是辦不到。
栗原走開後,片山和悅地說:「晴美。你也想見見那位畫家吧?福爾摩斯,你也一起去嗎?」
話沒說完,他發現片山後面有個女子抱住一幅像畫似的包裹,還有一隻三色|貓跟著。
「好意外!」兩人很自然地握手。
「還沒交出就及格了?」片山悄悄對晴美低語。
野上居然說那些話!究竟今天吹甚麼風?
「誰打來的?如果不急的話,叫他等一等好了。」
晴美笑逐顏開。「了不起的想法!」她說。「別人絕對想不到的!」
「不過,若是這樣的話,不如『因偷情而被革職的亞當與夏娃』來得更真實些,不是嗎?」
「可不是?」栗原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就想,晴美小姐一定了解我的意思!」
「你該諒解呀。老師對時間很著緊的。」
不到十分鐘,向井出現了。「——先生在不和-圖-書在?」
晴美和福爾摩斯假裝沒聽見,把臉轉向一邊……
「知道了。」好奇怪。平時都是他把對方叫來的。
在石津作出怪異發言以前,晴美搶先有力地說:「這是現代的『亞當與夏娃』。很獨特吧!」
「隨便你喜歡好了。」好子喃喃自語。
只有向井,無視好子的存在。
「你去他那兒,替我拿一本美術畫冊回來。我會聯絡他的。你去了就知道。」
「你說的老師是……野上?」
江利子呆呆地望著對面空了的椅子——說好今天陪她一整天的,所以特地請了假。儘管如此……
「是——明白了。」好子彈跳著衝上二樓,快速更衣。
「——啊,太太。」
有時野上也會上來客廳會客,可當把人叫到畫室時,好子是局外人。
他那禿頭頂上發出油滑的光澤,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科長。你的電話。」一名部下探臉進來。
「是不是天氣熱的關係?」
「好子。聽見沒有?」
栗原的話使片山吃驚地回過頭去。
「他是這次『亞當與夏娃』比賽的評審委員長——幫我接進來吧。」
身為野上益一郎的「弟子」,戶並總是被「老師」的反覆無常搞得暈頭轉向。他和江利子的約會也總是不能隨心如意。
他們自從在美術大學時跑在一起後,江利子就放棄了繪畫,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而戶並受到偶爾來教學的野上益一郎賞識,做了他的入室弟子。
心煩氣躁。怒氣難消。
戶並垂下臉去——野上笑了。
「嗄?」
對好子不說一句奉承的話。無論天冷天熱,從來不講多餘的話。
江利子也能感受到戶並的喜悅。
戶並正要走開時,野上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