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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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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二人晚上在館舍歇息,白天就去守藏室讀書。不管二人到得多麼早,老子已先於二人或在書庫翻檢典籍,或在殿中讀書;不管二人走得多麼晚,老子還在卷帙間流連,或者掩卷思索。敬叔不解:
入京的大道,行人冷落,完全看不到諸侯各國向天子朝聘進貢的車駕。仲尼居魯三十多年了,在他的記憶中,幾代魯君就沒有一君到洛邑朝拜、進貢過。魯是周公後代,與王室最親近,而朝貢幾廢,其餘諸侯國的朝貢情況可想而知。諸侯朝貢,是王室的重要收入來源。朝貢既廢,天子自領的土地、民人又與日俱減,周天子的窘迫、拮据是當然的。莫名悵惘,〈黍離〉詩意不禁湧上心頭:
二人進了守藏室大門,便見內殿階上已有一老者佇立相迎。皓首白髯,走近了看,連眉毛、鼻毛、汗毛全都白了。難怪外人傳說,李母懷胎八十一年而生,生而皓首,故名「老子」。
大門似常年不開,門上佈滿了蛛網:小門也緊閉著,守門蒼頭便坐在小門邊石階上,閉目養神曬太陽。門前極靜,可以羅雀,也確有幾隻雀鳥就在蒼頭腳邊跳來跳去,全不驚懼;還不時望著仲尼二人啁啾幾聲,似乎在打問客從何來,來此何事?厚厚青苔,似給台階鋪了一層綠色地毯,那鳥兒也怪,只作雀躍,並不啄食青苔,似怕損壞綠色地毯。於是,站在綠苔台階上的仲尼兩隻腳也不自在起來。
「不只是說你們,也說我自己。」
…………
「不用我們開口,老先生已經知道我們來意了。」
回館舍的路上,敬叔問老子這人如何?仲尼久久不答,沉默半天,才說:
「鳥,我知道牠能飛;魚,我知道牠能游;獸,我知道牠能走。走的,可以捕之以網;游的,可以釣之以絲;飛的,可以射之以箭。至於龍,乘風雲而上天,不是我能捉摸的。老子,思想深邃,也像不可把握的龍啊!」
仲尼笑笑:「無所為而來,不過想看看老先生。」
仲尼聽罷,頓悟,感動莫名。大哉周公,制禮m.hetubook•com•com作樂。郊社祭天地,太廟祭祖先。此外還有民間各種禮制,饋奠禮祭死喪,射饗禮敬鄉黨,食饗禮敬賓客。居家有禮則長幼分,閨門有禮則三族和,朝廷有禮則官爵尊,田獵有禮則戎事閒,軍旅有禮則武功成。禮樂崩壞,則居家長幼不分,閨門親族失和,官爵失序,軍旅失勢,宮室失度,百官失禮,政事失施,動靜失宜,國家失道,遺禍不可收拾。
敬叔疑惑地望著仲尼,難道找錯了地方?
二人辭行,老子送到大門口,惜別說:
「原來如此……」
知我者,
敬叔表示驚訝:「我們和老先生初次見面,以前天各一方,遙遙千里,互不相識。老先生如何盡窺我們肺腑,莫非老先生是仙家?」
老子點點頭:「還是少年公子爽快。」
周有守藏室,是王室書庫,其中收藏有三墳、五典等古書,《詩》、《書》、《禮》、《易》、《春秋》等典籍,也有歷朝朝會所記匯編成的官書。文告、政令、制度沿革、禮儀變化,無所不收,無所不藏。此時,管理守藏室的小吏,便是老子李耳。據說,這是位白髯飄灑的老者,大智若愚,常自隱其名。時人多不知道他的姓名,見他年老睿智,便尊呼「老子」,猶稱「老先生」。老先生姓李,名耳,字聃,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入周學習禮儀、文物、典章、制度,最便捷而有實效的辦法,當然是到守藏室觀王室藏書,以及向守藏史請教。
敬叔生怕仲尼不肯直說來訪目的,虛此一行,搶先說:
仲尼快走幾步,上前行禮。進內室,分賓主坐下。
彼黍離離,
老先生一向不大願意見客,你們見他有什麼事?敬叔嘴快,學習禮制。一聽「學習」二字,剛欲起身的蒼頭又不動了:老先m.hetubook.com.com生常說:「絕學無憂」,你們看我,什麼也不學,整天無憂無慮坐在門口打盹。老先生最忌諱人家登門向他學習。仲尼連忙改口,不為學習。不為學習,為什麼?不為什麼,無所為而見,為見而見。蒼頭想想,點點頭:老先生好像說過:無所為而見他的人太少了,無所為而見,也許他倒願見。蒼頭一面往裡走,一面喃喃自語:守門多年,還是第一次碰到個無所為而見老先生的人呢……
仲尼、敬叔在周觀光月餘,要返回魯國了,動身之前去守藏室向老子辭行。昨晚大風驟雨,曉來剛剛轉晴,甬道上鋪著落葉,尚有積水。二人踏著殘葉、水潦而行。老子見二人來,迎出門,看了看天,說:
「你們走後,我也要辭歸。」
「我聽說,富貴者送人以財,哲人送人以言。我不能富貴,卻虛有哲人之名,送二子以言:聰明深察的人容易死,因喜歡議論他人長短;博識逞辯的人難保身,因愛發逆耳之論。為人子,孝親不惜己身;為人臣,忠君不惜己身。」
彼稷之苗。
「老先生是說天氣轉晴了吧?」
兩匹駿馬拉著一輛便於遠行的輕便車子,沿著黃河岸,風塵僕僕向西趕路。車中坐著已過而立之年的仲尼,少年公子南宮敬叔,和一個隨行童子。他們是西去洛邑觀光學禮的。
二人在周守藏室觀書月餘,看到一些以前沒見過的秘籍、珍本,大有收穫。但也有不足之感,守藏室保存的典冊文物,並不如二人想像的完備豐富,甚至有些魯公室書庫裡有的卷帙,周守藏室也沒有。敬叔年幼,於此很不理解。仲尼則浩嘆:平王東遷,典籍訓誥損失太重了!
臨洛水,靠近王宮的地方,有幾幢殿宇。路人指點,那便是守藏室。請人通報,有兩個魯國來的客人,一名仲尼,一名南宮敬叔,求見守藏史。守門的蒼頭,似在閉目養神,又似在打盹,抬起昏花的眼睛,打量一下來人,說:我不知道什麼史,裡面只有一個像我一樣老耄的先生。說完和_圖_書,又閉上了眼睛。
「老先生打算往何處去?」
「老先生說『絕學無憂』、『絕聖棄智』,似乎不是實話。他自己倒是勤學的。」
此何人哉?
謂我心憂;
謂我何求。
隨後,二人又觀光了周的太廟、明堂。太廟是天子的祖廟。明堂是明政教之堂,諸侯可以在這裡朝見天子,天子可以在這裡宴饕有功之臣,及行其他的國之大典。廟堂裡各式禮器、祭器,難以計數;各種鼎銘、盤銘,看也看不盡。看各種祭器時,敬叔忽然問:周有郊祭、社祭,為什麼魯卻只有社祭,而沒有郊祭呢?仲尼一時回答不上。次日,轉問老子,老子說:郊祭是當年周公修訂的,專屬天子的祭禮。郊祭祭天,社祭祭地。萬物本乎天,而天子奉天承運,郊祭非天子莫屬;社祭祀地神,乃是祈禱農事。古禮說:「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社有大小,天子大社,祭九州之土;諸侯國社,祭國內之土;鄉大夫置社,祭一鄉之土。魯國是周公後裔,謹守周公制訂的禮制,不敢僭越,所以,只行社祭,不行郊祭。
「年輕人,沒有說實話吧?我主張『絕學無憂』,『絕聖棄智』,你們並不一定贊同;你們似乎是主張『學而時習之』的。我主張『無為』,你們也不一定贊同;你們似乎是主張學而優則仕,以仁義、禮樂治天下的。」
「不勤學,怎麼能『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呢?『絕學無憂』、『絕聖棄智』是指治國理民之法。」
敬叔在一旁暗暗著急,為什麼不實說呢,不是專程來拜訪老先生,求觀王室藏書嗎?禮節性地訪問一下,寒暄一番而別,豈不虛此一行?
仲尼揣摩著老子的意思,若有所悟,點頭說:
仲尼這才見機說話:「三代以來,學在官而不在民,草野之人無由登大雅之堂。知老先生為周守藏史,掌數千年學庫之管鑰,而司其啟閉。所以,不遠千里而來,拜見老先生,求觀王室藏書,一覽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地秘藏,古今大成。」
行程月餘,橫穿衛國,又走了些日子,才到京畿洛邑。據說,平王遷都洛邑,還有土地約六百里,現在,仲尼親自看到京畿範圍已大大縮小,周天子自有的土田和民人,實在存餘無幾。或賜給立功諸侯,或封給王族公卿,或被戎族侵佔去了。
老子見二人遠道而來,言辭懇切,也不好堅拒其求,破例准許他們每天來守藏室觀書。
周幽王無道,寵愛褒姒,想殺太子宜臼(東周平王),立褒姒的兒子伯服做太子。宜臼之母是申侯女兒,申侯勾結犬戎攻周,攻破鎬京,殺幽王於驪山下。宜臼繼位為平王,東遷洛邑,是為東周。東周初年,有王朝大夫到鎬京去,見到宗廟宮殿均已毀壞,長了離離繁茂的黍稷,不勝感慨,因作黍離之詩。而今,洛邑冷落如是,長此以往,只怕又要落到鎬京地步……不,畢竟二者不可同日而語,東周天子雖然地小貢少,非常貧弱,還是天下宗主,為華夏諸侯所尊崇。如能重整崩壞的禮樂,周道尚能復興,周天子一統諸夏,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太平盛世,還會出現。
悠悠蒼天,
昭公如敬叔所請,賜予一乘車、兩匹馬、一竪童,仲尼一行才得上路。
中心搖搖。
二人都說,這是最好的臨別贈禮。仲尼上前,單獨相請:
「或西出函谷,或南歸荊楚,行蹤尚無一定。」
「瞞不過老先生慧眼,直說了吧。弟子隨仲尼先生朝周,實在是想求見老先生問道,並求觀王室藏書,以學習周禮和古代文物制度。」
「此地一別,後會難期,老先生能單獨教我數言嗎?」
仲尼笑笑,胸有成竹,又對守門蒼頭說:打擾了,我們要見的正是老先生。敬叔鄭重加一句:老先生,姓李,名耳的老先生。蒼頭睜開眼來:你們還沒走?老先生,姓李,名耳?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叫他老先生;耳朵,自然有,耳朵還長長的。仲尼高興地說:對,對,就是他,耳朵長長的老先生,老子。
老子hetubook.com.com睿智的目光看了仲尼一眼,又望望敬叔,搖搖頭:
敬叔聽了老子這番話,似懂非懂:
行邁靡靡,
從洛邑東門進城,找了一座館舍住下,歇息一宿;次日,先去拜訪周守藏史老子李耳。
老子點點頭。二人中,仲尼胸懷大志,欲有所為,學識淵博。而其所長正是其所短。他既虛心求言,便說給他吧:
「一月晤談,你常掛在嘴邊的那些禮樂之言,創言者屍骨早已朽爛,只剩下一些空話罷了。我聽說,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掉你的驕氣和多欲,去掉你的恣肆和太盛的有所為之志吧,這些東西都於你無益的。我所以告你的,若是而已。」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作風雨?天地。天地所作所為,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老先生也將去周他適?」
不知我者,
二人默然,有一種失落感。人生,或如飄風、驟雨,只是天地興之所至,所作的一番小小播弄?有行,有止,而又莫知所行,莫知所止……
南宮敬叔以他公室貴族的身分,在一個方便的時機,向魯昭公進奏:曲阜仲尼,聖王成湯後裔,先世避亂棄宋奔魯。他精通六藝,是一個大學問家……哦,這人我知道,他兒子出生,朕還派宮使送去鯉魚致賀呢。他有什麼請求嗎?仲尼想去周天子京都洛邑,觀先王遺制,考察禮樂源流,臣擬與他同行。請國君賜以車馬、文書……
仲尼大受震動。一月晤談,二人有投機處,也有貌合神離處,但一直沒有挑明。現在,老先生明白指責自己多年孜孜以求的東西了,這是一種公開的挑戰。「當仁,不讓於師」,應該反駁他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下了。「道不同,不相謀」,也就罷了,用不著和老先生當面辯論。況且,老先生的話畢竟充滿哲理。於是,仲尼稽首,謹謝而別。
「道家並非仙家。然而,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
「而今洛邑冷清,連周天子宗親也不來朝,仲尼、敬叔千里迢迢,遠道跋涉,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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