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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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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小兒瞇起眼睛,看著那銜山的太陽。太陽,怎麼啦?
兩小兒回過頭來,看著這一行陌生人,不作聲,疑惑的目光似乎說:告訴你們,也是白費。
「帶回去,放家裡做擺設。」
「我們那裡用水桶打水,不用陶罐汲水。」
都以為那兩個辯日的小兒,是這家的孩子,進村來,卻不見他們的蹤影。子路納罕,瞅個空,悄悄問老婦,你那兩個小孫子呢?老婦愣了一下,嘆口氣,媳婦還沒接呢,哪來孫子。
白衣小兒說的,也有道理呀。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山野小兒,不懂這條古訓,所以輕狂。先生,別介意,還是趕路吧。」
顏路去井台打水,卻不見有打水的桶,只在井台上看見一個形狀別致的陶罐。這陶罐兩頭小,中間大,一頭是小小的罐口,另一頭是長長的圓錐形罐底。鼓形罐腹的中部,有兩支對稱的罐耳,繫著繩子,可以提挈。
這種水罐兩頭小,中間大,投到井裡,容易汲水。但也因為兩頭小,所以,不能汲得太滿,汲得太滿,就不能放,放下就傾覆。正因為它「中則正,滿則覆」,人君將它置於座右,以為警戒,死後置於廟堂。
「有呀。」
仲尼過來了,你們嘻嘻哈哈做什麼,等著水做飯呢。
陶罐吊下井去,罐底一接觸水面,在水的浮力推動下,罐身https://m.hetubook.com.com立即傾斜,水便汩汩流入罐內,很快罐子灌滿。子路提將上來,放下罐子喘口氣,誰想,罐子落地就傾覆,滿罐子水頃刻流個乾淨。
青衣小兒一開口,白衣小兒不讓了:
車子拐了一個彎,果然見前面山坳上站著兩個牧童,指手劃腳,正爭辯什麼,樣子十分激烈,幾乎要動手打架。
子路兩隻眼睛滴溜溜轉:「怪哩,先生汲水卻不覆不洩。先生,訣竅在哪裡,這真是汲水器?」
這的確是一種最古老的汲水器,究竟有多少年代了,我也說不上。除了這種偏僻邊遠的小山村,在別的地方,已經見不到這種汲水罐,都改用水桶汲水了。
做擺設?城裡人進山來,什麼都稀奇,這陶罐有什麼好看的,值得老遠帶回去?不過,山裡人是熱情好客的,並不深究,果真到屋裡抱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汲水陶罐來,送給仲尼師生們。
仲尼搔首踟躕,不知道怎樣回答。滿腹經綸,見多識廣,想不到被兩個小兒難倒。
「賣一個給我們,如何?」
風馬牛不相及,可是,那拉車的馬居然亢奮地答應起來。好像說,有牛就有放牛人,就有村莊,今晚上不會露宿野地了。
「那,你們要這陶罐有什麼用?」
「哞——」
青衣小兒說:「我說,太陽剛出和_圖_書山和快落山的時候,離人近;中時,離人遠。」
顏路幸災樂禍地笑,我說是廟堂祭器吧,你說是汲水罐,這種尖底罐怎麼裝得住水呢?
「你家裡還有這種水罐嗎?」
他在曲阜魯桓公廟堂,曾見過這麼一個東西,問管廟的,說叫欹器。是魯桓公生前常置座右的一件器皿。把這麼個東西放在座上做什麼用?觀賞嗎,它並不好看;實用嗎,實在說不上它的用途。問管廟的,也說不清楚。只好存疑而走。
告訴他,放在書桌右邊,作警戒之器,他聽不懂,只能越說越糊塗。
仲尼端詳著那個陶罐,今天淨遇怪事了。正如顏路所說,這陶罐很像魯桓公廟裡那個欹器,但那是古代君王置於座右,警戒自己的器皿呀,怎麼山野小村會有這種東西呢?突然,他記起典籍上的一條記載,興奮地說:
先生,井台上到處找不到打水的桶,卻放著一個廟堂上的祭器,你說怪不怪。
子路上前:「孩子們,你們爭什麼?」
「我們先生學問大得很,什麼問題都能給你們解答。」
原來如此,魯桓公廟堂的欹器,就是由這種汲水陶罐演變來的。欹者,傾側不平也。
說著,翻身騎上路旁放牧的牛,沿著山路,各自走了。
「何必談賣,先生們喜歡,拿一個走吧。你們那裡,也用這種罐子https://m.hetubook.com.com汲水嗎?」
進村,一個老婦在灶間燒火,一個青年抱個石杵在門口舂米。山裡人淳厚好客,母子兩個都歡迎這些借宿的客人。
「你看,太陽快落的時候和太陽剛出的時候,大如車輪;中時,卻只有盤子大。這不是遠的就小,近的就大嗎?」
仲尼和弟子們呆呆站在路旁,目送他們遠去,轉眼消失在山林深處。四外又不見了人影,只有不盡的山嶺和陰森森的樹林,大山變得神秘起來。好機靈、聰明的兩個小孩,大概都不滿十歲吧,哪來這樣過人的智慧?他們真是兩個普通的山村小兒嗎?不,他們也許是大山的精靈,故意給智者製造一點小小的困惑。一年以前,去齊國的時候,也是在泰山之側,遇見一位哭於墓的婦人,自稱世受虎害,以無苛政而不願離山。那時,泰山曾給他困惑。一年之後,從齊回魯,又是在泰山之側,遇見兩個辯日的小兒,給了他更大的困惑。泰山啊,你真是一座神秘的山。平日,很多人恭維,也以為自己真有點學問,彷彿是個智者;其實,算什麼,泰山啊,你才是真正的智者……
「太陽剛出來和快要落山的時候,蒼蒼涼涼;等到中午,卻像滾湯一樣熱得燙人。這不是近的熱,遠的涼嗎?」
先生似乎有感而發,難道是自況、自遣?是呀,奔齊被趕了和_圖_書回來,路遇兩個辯日的兒童,又受小孩奚落……現在,他心情舒展多了。
仲尼笑笑:「那可不一定,試試看吧。」
但弟子引用的這條古訓,卻的確給了仲尼以精神上的解脫。
車到跟前,兩小兒像沒看見,還爭他們的。
那兩個辯日的小兒哪裡去了呢,難道真的是大山的精靈?
「弟子們,都過來!」
老婦的兒子見這夥山外來的讀書人,到了井台不打水,卻抱著那汲水陶罐喋喋不休,好生奇怪。放下手中石杵,踱到井台邊想聽個究竟。聽了半天,聽不明白。
有道理,看來青衣小兒說得對。但是,白衣小兒針鋒相對地反駁了:
兩小兒說完,不再作聲,只盯著仲尼,看他如何解答。弟子們一個個屏息肅立,為先生捏著把汗。
青衣小兒指著銜山的太陽,講自己的理由:
天荒地老,太陽照耀過多少人;抬頭低頭,一輩子要見多少次太陽。誰對太陽,發過這樣的奇想呢?
「咴、咴、咴——」
趕了半天路,肚子餓得咕咕叫,先做飯吃。幸好車上帶著在臨淄淘了、沒來得及煮的米。
傳來一聲牛叫。
「子路,過來!」
又走了一段路,山隈處,先見一縷炊煙出林表,接著顯露出一椽茅屋。走近,一家三間草房,自成一村。太陽已經落到山後,今晚只能在這裡借宿了。
「日出、日落的時候,太陽離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遠;中時,太陽離人近!」
子路也說不上,為什麼廟堂之器放到這偏僻山村井台上;或許,根本不是什麼廟堂之器,既放在井台,又有繩子提挈,只怕是汲水罐。大家肚子都餓了,等著汲水做飯呢,打水要緊。
仲尼慨嘆說:天下事,沒有滿而不溢,滿而不覆的。這就是古人常常告誡,不能持滿的道理。所以,聰明聖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注滿它,反而傾覆它。
弟子們聞聲聚到井台上來,不知道先生有什麼事。仲尼先不說話,只把陶罐垂到井裡,親自汲水。水汲半罐,趕快拉繩,提將上來,將陶罐放在井台上。罐底雖小,這回卻穩穩當當,不覆不洩。
兩小兒見仲尼半天答不上話來,拍手笑著說:
車子在泰山山脈連緜起伏的谷地裡走,道路艱難,顛得厲害。人不但不能坐車,還得推著車走。半天不見村落,也不見人影,太陽懨懨地快落下山,哪裡找個投宿的地方?
古訓不一定對。天地六合以外的東西,聖人不懂,就應該老老實實承認自己不懂,然後下大功夫去探求它。而不應該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清高樣子,說,我只管人事,這才是最重要的。天地六合之外的事情,遠著呢,不關緊要,擺著吧,談論它做什麼!?
「哈哈哈,誰說先生學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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