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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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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見他沉默、猶豫,又相求,魯男子,行行好,讓我避避風雨吧,只要個屋角蹲一晚上。你院子大,空房多。不行哪,妳是單身女子,我是單身男子,一起過夜,傳出去,怎麼說得清?有什麼說不清,不就是我家屋破,借你家避避雨嗎?男女者,人生之大防,不可不慎。妳說,只避避雨;人家說,男女二人一個屋裡過夜,必有情欲苟且的事,有口難辯呀。男女二人一個屋裡過夜,就一定有情欲苟且的事情嗎?未必。你不會不知道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故事……她也提坐懷不亂,這樣大膽的女人,還真敢坐到我兩股間來……豐腴的臀……兩股之間……不行,不行……柳下惠能讓一個年輕女子半夜闖進書房,坐在懷裡,我魯男子不讓。妳不要用柳下惠壓我,究竟柳下惠做得對,還是我魯男子做得對,闕里不是住著一位叫仲尼的道德先生嗎,明天一起去請他評判評判。
子路停下拳腳來看,院牆外一男子在和他說話。
門哐啷一聲,怎麼,闖進來了?!闖進來的是風,還有幾條雨鞭。他趕快起身,把門插上。東邊放霞,等水燒茶,果然靈驗。風裹挾著雨,越下越大。嘩嘩嘩,天上有口大塘,誰把那堤壩挖開了個大口子?唉,疾風暴雨的夜晚,麗人不可能來了,還是睡覺吧。
「我這人風雨越大,睡得越沉。」
魯男子把半夜女子敲門,屋破要求避雨的事說了一遍。我想請仲尼先生評一評,我對,還是柳下惠對?子路哈哈笑起來,仲尼先生還沒起牀呢。再說,這點小事,還要去找仲尼先生評理?小事?男女大防,禮義重事。仲尼先生起來,你一定向他學說、學說。子路只好答應,魯男子才離去。
闕里拐hetubook.com.com角那間破了頂的茅屋,便成了路人指唾的目標。一些頑童聽了大人的議論,更是幸災樂禍,趁勢起鬨,遠遠地往茅屋裡擲石子,叫罵些難聽的話語。接著,便從茅屋裡傳出一個女子的嚶嚶哭聲。
聽出來了,原來不是東鄰的碧玉,而是西邊遠隔幾家那個孀婦。丈夫死去半年多了吧,上無老下無小,卻獨自守著空房還沒再醮。茅屋柴扉,這幾年丈夫生病,無力修葺,遭這暴風雨,自然破漏。不是長久夢想著坐懷不亂嗎,天賜良機,那滋味自然比不上東鄰碧玉,但這孀婦似乎年紀也不太大,人還清秀。嗨,求的是名節嘛,管她妍醜。
她是委屈而哭呢,還是懺悔而哭呢,誰也不知道。那間破敗的茅屋,那個哭泣的女人,成了污穢不祥之物,成了不可接觸的賤人。漸漸,女人的哭聲斷了,茅屋死一樣沉寂了;終於,那破敗的茅屋完全散架,倒塌了。有人說,那女人連哭數日,淚盡以血,然後,在一個靜夜懸樑自盡了。茅屋呢,橫樑禁不住那女子多日懸垂,倒了,散架了。是耶,非耶,不過是一種傳說,沒有人深究。
空白地上並沒有立碑以記其事,但口碑比石碑更有效用。
齊侯理屈,只好退師。
「雨晴的早晨,空氣這樣新鮮,你們不好好讀書,聚在一起,議論什麼?」
齊軍將至,展喜出境迎接,謁見齊君說:魯始祖周公,齊始祖太公,同為周室股肱,共輔成王。成王尊重他倆的功勞,請他們訂立盟約:「世世子孫無相害。」這些盟辭藏於齊魯史館。如果齊魯交兵,是背棄前盟,何以取信國人,又何以對太公、周公在天之靈呢?
每天,這男子手裡拿本和-圖-書書坐在院子裡讀,眼睛餘光卻瞟著那個牆缺。怎麼會有這個牆缺呢,頑童掏的?貓子扒的?搬家的時候,看中的就是這個牆缺,他自然不會修補,奇怪,鄰家怎麼也不補呢?
要有柳下惠的機遇多好呀……鄰家那位小家碧玉,面皮太嫩,白天不好意思窺牆,晚上,悄悄從牆缺處過來了。房門咿呀,她閃身進來,那眸子好亮,燈光黯然失色了。咬著嘴唇笑,我來看你讀書。說著,已經到身邊,輕漾的裙邊,拂起一股香氣。天天秉燭到夜半,看的什麼好書呀?不等答話,竟坐到懷裡來,嗲聲嗲氣,教我讀讀這本書好嗎?那手臂軟酥酥、滑膩膩,從脖子後面繞過來。豐腴的臀,就坐在兩股間……心不動,如止水,照樣讀書。第二天,傳開去,又一個坐懷不亂的魯男子……豐腴的臀,為什麼一定要坐在兩股間呢?那女子真會選地方。兩股間是最敏感的地方,不知道當年魯仲連怎麼樣——好像有個東西,一伸一伸,勃然欲興——呀,不能讓她坐在兩股間,那勃然的東西,豐腴的臀會感覺到的。聽說,女人堆裡最好嘰嘰喳喳傳播這種事情,傳揚開去,還有什麼坐懷不亂,名節不就完了?
弟子們一個個起牀,子路把魯男子的事當新聞,陸續告訴他們,請他們評判。有的稱讚魯男子不好色,是難得的道德君子;也有的鄙薄魯男子不近人情,拒絕一個茅屋為風雨所破的弱女子避雨不說,還大肆宣揚這件小事,以求名節,卻一點不顧那個弱女子因此會受什麼損害……
他是富家子弟,百事不缺,缺的就是名節。
穿過院子,來到門樓下,大門打開一條縫。依稀見門前一個黑影,面目不清。魯男子,我家和圖書的茅屋被大風吹破,屋裡成了水塘,行行好,讓我進去避避風雨吧。聲音帶著顫抖,身上大約也淋濕了,冷的?
「魯男子做得好啊!如果說,柳下惠讓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夜靜無人,坐在自己懷裡,還多少有點放任之嫌的話,魯男子扃門不開、堅拒孀婦叩門借宿,完全是一個嚴守禮義的君子之行。」
經過幾場從海邊上岸的大風,茅草颳得無蹤無影。樑木呢,颳走了,還是被人扛跑了?那個自盡的女子的屍身呢,颳走,還是被好心的人偷偷掩埋了?反正,那裡成了一塊空白地,坦坦蕩蕩,一無所有。
艷艷的,是紅羅衫麼?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轉。心頭一陣狂喜,就想轉過眼去看個究竟。不能看,這個時候絕不能往那牆缺處看,要手持一卷,正襟危坐,如若無其事,連平時偷瞟的眼角餘光也收回來。真煎熬人啊,但一定要熬住。哪怕她一窺三年,我也目不旁視。好長啊,彷彿過了三年,她怎麼盯這樣久?真是她嗎?終於熬不住了,先用眼角餘光瞟,然後轉過眼去。紅羅衫呢?牆缺處,耀人眼睛的,原來是一抹血紅的晚霞。
但路人經過,還要指點議論,還要鄙夷奔婦的不守節操,死有餘辜,還要讚美魯男子道德高尚。輿論一律,誰要有異議,女的便是奔婦一類,男的便是道德淪喪的淫棍。
「子路兄弟,早呀!隨仲尼先生讀書了,還每天練功嗎?」
砰、砰、砰,猛然驚醒,哪扇門沒有閂好?砰、砰、砰,聲音有節奏,彷彿人在敲。深更半夜,疾風暴雨,誰會敲門?似乎伴著喚門聲……魯男子,開門哪——一個女人的聲音!頓時亢奮起來,睡意全消。幻覺嗎?風雨聲中,那聲音又起,魯m.hetubook•com.com——男——子——難道真是鄰家的……心咚咚急跳,披衣起牀,就去開門。
這還要去找人評判嗎?真是沒事找事,授人以柄。女子站在門外,白挨了半天澆,雨沒避成,還受人輕侮,白惹了一肚子氣。她又凍又氣,渾身哆嗦,一頭扎進風雨裡,懷恨回那破茅屋去。
「那是為什麼沒有睡好?」
可是,豐腴的臀,坐在兩股間,那東西勃然興起呢?豐腴的臀,會感覺到的,況且這孀婦是過來人,什麼不懂,什麼說不出口?不行,不行,不能讓她進來……明天就說,有女夜奔,拒之門外……那名節不就得了?
不能籠統說,柳下惠不及魯男子。柳下惠是魯國歷史上有名的賢大夫,他的才學是魯男子無法比擬的。柳下惠幫助弟弟展喜退齊兵的故事,你們聽說過嗎?柳下惠,姓展名獲,字禽,食邑柳下,死後謚惠,後人又叫他柳下惠。他的弟弟展喜也仕魯,為大夫。魯僖公二十六年,齊孝公出兵欲犯魯北部邊境。不等齊兵入境,僖公派展喜帶了牛羊等禮物去慰勞齊軍,出發前,先叫他向哥哥展禽學習外交辭令。
「這麼說,柳下惠不及魯男子麼?」
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弟子們的議論。原來,仲尼起牀了,弟子們紛紛上去請安。子路把魯男子的事向先生稟報一遍。仲尼聽了說:
三十幾歲了,合於儀禮「男子三十而娶」,他卻不娶,要的就是不近女色的名節。如果,鄰家女子從牆缺處走過,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如果,她偶一回顧,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但我端坐不動,目不斜視,照樣讀我的書。那麼,我不但自詡不近女色魯男子,別人也要五體投地敬我不近女色魯男子了。
這事hetubook.com.com是展喜辦的,主意卻是柳下惠出的,足見他才智過人。柳下惠容年輕貌美女子坐懷而不亂,是暗室無污的高行。魯男子身分遠不及柳下惠,能夠不納夜奔的女子,見色不亂,保全孀婦貞操,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不如這麼說吧,二人堪稱伯仲之間,冥冥中,鬼神也要敬重他,我怎麼能不稱讚呢?在這世風日下的時代,魯國先後出現兩個見色不亂的真君子,天下少有,實在是禮義之邦的驕傲。
晚上,他秉燭坐在東窗下,門扇咿呀,有誰來嗎?抬頭看,什麼人也沒有,起風了,涼颼颼的。
「別提了,昨晚一宿沒有睡好。」
「原來是魯男子。讀書、練功,兩不耽誤,兩不妨礙,還能互相促進呢。」忽然想起,又問,「你過日子一向不急不忙,今天怎麼絕早起來?」
「風雨攪擾得不能入眠?」
第二天,雨霽,慣於早起練練功夫的子路,天濛濛亮已經在院子裡走了一路拳。雨後的早晨,空氣格外清新,身上也格外來勁。子路立了個門戶,正準備走第二路拳,一個聲音隔院牆在和他打招呼:
夜裡,聽到響動,總疑心有女子來投。過去,魯國有個賢大夫叫柳下惠,秉燭夜讀,鄰家一個久久仰慕他的美麗女子,半夜走進他的書房,坐在他懷裡,撒嬌作態。柳下惠一點兒不動心,照樣讀書。人家稱讚他坐懷不亂,從此名節傳天下。
一些原來有異議的弟子,聽了先生這番道理,也放棄了自己的看法,交口稱譽魯男子。從此,魯男子竟然名聞列國,成了不好色男子的代稱。
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奇怪,今天的晚霞怎麼從東牆映來?西邊放霞,乾死蛤蟆;東邊放霞,等水燒茶。東邊天角,彤雲密布,莫非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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