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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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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十六

媳婦端一盆洗好的衣服,從門外進來,見丈夫對著那棵大銀杏發呆,走近前去,溫存說,又想父親了?伯魚看了媳婦一眼,沒說話。是個小鳥依人的俊媳婦。剛才在河邊洗衣服,聽一些人在說公公的事哩。說公公什麼事?公公一到中都上任,就大行禮治,訂了許多養生送死的規矩,要百姓遵從。什麼老年、壯年、孩子分別吃不同的飲食;服役時,按體力強弱,分配不同的活路;日常用具提倡樸實,反對雕飾;死了人,只准用四、五寸厚的薄棺,要葬在不宜耕種的丘陵上,不築墳,平葬……這很好嘛……
陽虎之亂平定之後,魯國有了短暫的安寧,魯定公聘仲尼出任中都宰。一個小小縣官,位不高,祿不厚,但總算是一個施展的機會,仲尼還是欣然去了。弟子們或跟先生上任,或由仲尼推薦,另有高就,也一個個走了。伯魚責無旁貸留下,孝事母親。
一天,伯魚在曲阜北門外閒步,遠遠見大道上來了一隊車馬,整齊氣派,不似普通百姓,像是官府出行。接著,城門大開,城裡又迎出一隊https://m.hetubook.com.com車馬,車帷馬飾,更是鮮麗,一看就知道是朝廷官員。
離城門還有二里地,進城的車隊便停下。為首的一輛車子,出來一個高高個子飄著鬍鬚的官員,他帶著隨從,從容大方地向遠遠迎來的官員走去。
「沒喊。」
闕里孔宅冷落了,緊鄰的私塾關了門,聽不見仲尼的謦欬,聽不見弟子們的朗朗書聲。
「父親看見你嗎?」
還有呢,男的女的不准在一起走路……哦?別的都好,這條不大好,你知道大家怎麼議論這件事呀,說得可難聽了。男的女的在一起走路,礙什麼事呢?怕傷風化?那不如不准男女同房,更乾淨。雖然是轉述別人的話,大概牽動了她哪一根筋,所以明顯地流露出不滿的語氣。
那棵亭亭如蓋的大銀杏,是仲尼的化身,仲尼的靈魂。仲尼臨行升車時說,你們想我時就看看這棵銀杏樹,有什麼話對它說,我在外面會知道的。
「你喊父親嗎?」
他是愛我這個一苗獨傳的兒子的,我出生那天,他老人家親手為我種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前這棵銀杏樹。但凡在家,常常早晚親自給它澆水。但表面他不像別人對兒子那樣親暱,往往更像一位嚴師。有一次,師弟陳亢悄悄問伯魚:先生給你單獨教些課程吧?沒有。我跟大家一起聽課,父親從不單獨教我。他曾經一個人站在庭中,我恭敬地走過,他問我,學詩沒有?我說,沒有。他說,不學詩就不會說話。過後,我就用功地和大家一起學詩。過了幾天,他又一個人站在庭中,見了我又問,學禮沒有?我說,沒有。他說,不學禮,就不能立身社會。過後,我就用功地和大家一起學禮。我從父親那裡只單獨聽到這麼多。陳亢聽了,很受感動,我明白了學詩、學禮的重要,也知道了君子對自己的兒子沒有偏私。他就是這樣一個有君子之風的好父親。
「為什麼?」
伯魚不由在心裡悄悄說,父親,我想念你,也想念那些一起讀過書的師兄弟,多麼想跟你一道出去,學些做事的本領。我一個男子漢單獨留在家裡,哪裡也不能去,多寂寞啊。父親,和_圖_書你知道嗎?銀杏搖搖,在點頭吧。
漸漸走近,伯魚驚愣地瞪大了眼睛,走在頭前的,高高個子飄著鬍鬚的官員,不是父親嗎?!父親離家,去中都當縣宰,一年多了,真是他啊。兩人的目光忽然相遇,伯魚翕動嘴唇正要叫父親,父親的目光倏然避開了,就像一個陌路人,似乎全然不認識面前這個青年。伯魚滾燙的心一下子涼下來,悄悄把父親二字壓在舌尖下。父親從容大方地向迎接他的官員走去,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與迎接的官員相見,行禮如儀。
母親默然,心頭一顫。父親官場應酬,禮儀為重,莊重自持,不認路邊心愛的兒子;兒子,年紀輕輕,知道自重自尊,便也不叫父親……
「他像不認識我,我也像不認識他。」
孔鯉站在門口,望著門前三棵銀杏樹發呆。大的銀杏樹,已經亭亭如蓋,那是孔家剛搬到闕里時種的,那時候父親仲尼也還在襁褓。第二棵銀杏樹只有大銀杏樹一半高,那是自己出生那天,父親種下的,為使它枝榮葉茂,孩子長命百歲,母親用魯侯送來鯉魚煮的湯澆它,還將吃剩和圖書的魚骨埋在樹下。但這棵銀杏一直生長緩慢,常常未到秋天葉先凋,時至春暮芽未發,就像自己這個羸弱多病的身體。
他一溜小跑,進了家門,喘息未定,迎面碰見母親。伯魚,你跑什麼?父親回來了!母親將信將疑,你聽誰說的?我親眼看見的。他把在北門外看見的情況說了一遍。母親相信了,前幾天,也曾風聞他治理中都政績卓著,即將奉調入都城供職。
「看見了。」
母親是拿一個鞋樣來給媳婦的。白天,父子兩人都在塾裡,她完全料不到會碰到這樣的事。她心裡亂糟糟的,回到自己房裡,半天不能平靜,不免暗暗埋怨老頭子。你要成聖、成仙,把夫妻之情淡薄得如一杯白水,我也慢慢慣了;而今年歲漸老,移情兒女,夫妻之事更不以為念,但兒子、媳婦是凡人,不想成聖,成仙,你何必這樣煎熬他們?
那天,母親把他叫到一邊,你父親說,近來學習緊,怕你趕不上功課,讓你搬到塾裡去和同學們一起住。學塾就在家門口,有必要搬到裡面去住?再說,你體質弱,常害病……母親說這話時,眼睛避開兒子https://m.hetubook.com•com的目光。這麼說,父母的真意是讓我和媳婦分房。晚上把這事告訴妻子,她哭了,委屈地問,是我把你拖瘦、拖病的?我是狐狸精,把你的精氣吸走了?他安慰她,哪有這事,不是妳照顧,我的身體還要壞。只是,父母之命不可違,不去,人家還說妳拖後腿。
小夫小妻,別居數月,實在難熬,夜夜相思更漏殘。一天,他藉方便的機會,從塾裡出來,悄悄溜回家,進了媳婦的房。媳婦正做針線,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驀地見一個男子,嚇得心咚咚直跳。看清是伯魚,又驚又喜。他傻乎乎地笑,搓著兩隻手;突然,兩手張開,上前抱住妻子……她覺得透不過氣來,嘴上的茸毛隱隱有些扎人,一下子軟癱了,一任他擺佈。兩個飢渴的身子,飢渴的心靈,緊貼在一起……正在酣暢之時,忽聽得輕輕一聲門簾響,像兩隻受驚的小鼠,抬起眼來,僵了,母親!母親剛探進半個身子,放下門簾,趕緊轉身。媳婦一把將伯魚從身上推開,羞得掩面直哭,都怪你,都怪你!他替她整衣、抹淚,好言安慰,房裡暗暗的,看不見,母親又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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