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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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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仲尼以為榮某的話有道理,這樁公案應該了結,他曾為此幾次登門,向季桓子委婉提說。開始,季桓子顧左右而言他,避開此事;再去,又哼哼哈哈,不置可否。最近這次登門,他反問仲尼,先生為司寇,管獄刑訟事,此事與刑訟何涉,有誰人投訴,要司寇受理?弄得仲尼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語塞而退。
醒來,卻是個噩夢。天已大亮,一縷縷曙色透過窗櫺進到室內。「寢不尸」,是仲尼睡覺的規矩,也就是說睡覺不像死尸一樣,仰面朝天,僵直躺臥,而是左右弓身側臥。這樣,他的手很少壓在胸前,照說,不該做噩夢。然而,這夢是怎麼來的呢?他躺在床上推詳著……
仲尼當司寇,當然不會鑄刑鼎,判訟斷案,另有自己的辦法。這辦法既不同明鑄刑典之法,也不同一般有司,一味沿襲陳規慣例,按一己之見專橫獨斷。仲尼主其事,斷獄訟,總是先向了解案情的人詢問情況,徵求意見:你對此案如何看法?你以為該怎樣處理此案?等等。眾人一一說了意見,仲尼擇其善者而從之,斟酌眾議,然後決斷:當按某某意見判才是。
你心安,你就去做吧!君子守孝,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才不宴樂。你既然覺得心安,便在守孝期去做宴樂的事好了。
灰黑灰黑的顏色,是大鼎鍋的鍋底,是穹窿般的天宇?沉重,嚴實,扣在頭頂,叫人喘不過氣來。星星點點,是鼎底的火花,是天幕的星星?
他很快起來,匆匆梳洗,叫在廨所充幕僚的弟子宰予命馭手備車。先生昨天不是說,今天無朝事,不必備車嗎,怎麼現在又叫備車?今天是不上朝,但我要去見季桓子。近來,先生幾次去見季桓子,季桓子都不高興地把先生給碰回來了。宰予覺得季桓子太倨傲,而先生太屈從,忍不住進言:以前,弟子聽先生說過,www.hetubook•com.com「王公不邀請我,我不去見他。」現在,先生做司寇的日子不長,而屈己求見季桓子已經好多次了,難道不可以不去嗎?
安。
幾個家人面面相覷,各自納悶。主人忽命去市上買幾隻活雁回來,在府門前等著,但見司寇進門,就提了雁殺,口裡還須唸唸有詞:野鵝殺光,耳根清淨。主人為什麼這樣做,已叫人不解。司寇來到,見殺活雁,竟然阻止,更叫人不明白。他們二人鬥的什麼法呢?但司寇既然相保,他們也就將幾隻活雁撂下。
仲尼反問:父母死了,不到三年,你便吃那個白米飯,穿那個花緞衣,心裡安不安呢?
由中都回曲阜,先做了一年管工程的司空,最近,魯君又擢升他為司寇。司寇掌一國訴訟刑戮,位列上卿。近來,天天判訟斷案,這大鼎的噩夢,莫非由此而來?
宰予不再說話,自去命馭手備車。
仲尼來到季桓子府前,就聽得一陣淒厲的雁叫,抬頭天宇,卻不見雁陣,心裡正在納罕。進門,見季桓子的幾個家人正提著幾隻大雁要殺,口裡喃喃有詞:野鵝殺光,耳根清淨。
但大案要案的決斷,須得司徒季桓子首肯。當時,諸侯之國設司徒、司馬、司空三卿,三卿位最尊,共理國政。三卿中,又以司徒為首,行攝相事;司馬管兵馬,司空管工程,魯國三卿,一向由魯桓公的三個兒子的後裔世襲,稱三桓。季孫氏任司徒,叔孫氏任司馬,孟孫氏任司空。魯國執國柄者並非國君,而是司徒,所以,仲尼斷訟不稟定公,而棄季桓子。季桓子遇事並沒有什麼真知灼見,卻又恃權倨傲,自以為是。一件訟案,仲尼得多次求見季桓子,反覆陳述眾議和己見,常常需要據理力爭,才能求得一個較為公允的判決。
近日,仲尼遇上一件棘手的案件,他往季孫府跑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多趟,沒有結果,正在苦思冥想解決的辦法。有時,不知不覺腦子裡就出現一個大鼎,上面密密麻麻刻鑄著文字……也許,刑有明文,真好辦些?或者,就是這樣一些思慮,幻化成一個怪夢。
幸好,學生知道先生用心是好的,雖然用語太尖刻,深深刺傷了宰予的自尊心,事後並不記恨。他遇事有自己獨到的看法,如與先生相左,也敢於提出來與先生討論。
仲尼登堂,見過季桓子,問:司徒怎麼一早就命家人當戶宰殺雁隻?雁是一種有序有禮的飛禽,殺之不祥。我已制止家人殺雁,並請司徒命家人將活雁放生。這是我的家事,不勞先生操心,季桓子顯得有些不耐煩;那些野鵝白天夜晚在戶外水邊聒噪,叫得人心煩,殺了野鵝,耳根清淨!季桓子瞪了仲尼一眼,暗示話有所指。如果野鵝忽然在司徒戶外繞宅而鳴,只怕有徵兆相示,更不可輕殺,絕牠的口,仲尼也話裡有話地回答。季桓子問,什麼徵兆?仲尼說,講來湊巧,昨晚我也夢見雁群,而且和司徒有關,所以,一早登門求見。季桓子不高興,你夢見雁群,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夢見昭公,面容淒苦,口欲言而囁嚅。我問他有什麼話,他始終不講,只是用手指著天空飛過的一群大雁。仲尼先生,你不是一向標榜,不語怪、力、亂、神嗎,今天怎麼講起怪異、鬼神的事情來了?這是夢,不是怪異、鬼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天道對人的感應。昭公葬於道南,十年不得入祖塋,就像雁隻失群離行,朝野已經議論紛紛,這事有乖倫常。為什麼對此事率先持異議的朝臣,名字就叫野鵝?為什麼近來野鵝繞司徒之宅而鳴?為什麼臣夢見昭公手指雁行,面容淒苦?恐怕都是天道感應,不是偶然。大人,不可以不畏天命呀!
有一m•hetubook.com•com次,談到喪禮。宰予說:三年之喪,時間也太久了。父母死了,守孝三年,君子三年不習禮,禮儀便會廢棄;三年不奏樂,音樂也會失傳。陳穀吃完,新穀登場;鑽木取火,春取榆柳;夏取棗杏桑柘,秋取柞木,冬取槐樹,四季輪迴,一年也就可以了。
那一天,下朝的路上,仲尼與朝臣榮某同行。榮某忽然說,司寇,我有一事向你投訴。榮大人什麼事情?這事也許司寇聽說過,當年,昭公被季氏所逐,流亡國外,客死他鄉。死後,靈柩歸葬魯國闞邑歷代君侯墓宅,當時,司徒季平子打算派人在墓地挖一條深溝,把昭公的墓和祖墓隔開,以示逐君不得進祖宗墳塋。又打算加昭公一個不好的諡號,使其惡名流傳於後世。季平子將這些想法詢之榮某,榮某勸阻說:大人不能事君於生前,又離君墓、加惡諡於死後,也太過份了。縱使你忍心做得下去,後人也會非議。季平子聽了,沒有加惡諡於昭公,但還是葬昭公於墓道之南,以隔離祖墓。這事一晃十年,季平子在世的時候,根本無法解決。現在,季平子已去世,襲司徒位的是他兒子季桓子,與昭公已無積怨,又有先生這樣一位秉公辦事的司寇,所以,我舊事重提,希望將昭公墓合入君侯公墓,了卻這樁公案。
十年前,晉國趙鞅等人把刑書鑄在鐵鼎上,曾使遠近轟動。從來,刑法無明律,律法在國君和司寇的肚裡和嘴上,現在一條一條鑄在一個大鼎上,擺在朝堂門口,明明白白。不管你是朝臣還是百姓,犯了哪一條,按哪一條處置,司寇斷案方便多了。但仲尼不以為然,聽了晉鑄刑鼎的消息,不覺浩嘆:晉其亡乎,失其度矣!自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現在將刑法鑄在大鼎上,擺在朝堂門口,國人知法,必以之監督士大夫,這豈不貴賤無序,尊卑失度?長此以往,和-圖-書國家沒有不動亂敗亡的。
倒扣的大鼎,覆蓋的天宇,渾噩模糊,一而二,二而一,終於不甚了然,只覺得有一個灰黑沉重的東西罩在頭上,威壓下來……
原來,是這麼件事,你怎麼不當朝稟奏,由定公面斷呢?那樣反而把事情弄糟。你想想,定公是季氏一手扶上君座的,哪敢在這件事情上得罪季氏?定公也沒有實權,再則,突然將此事付諸朝議,季氏必然感到意外而惱怒,事情反而沒有迴旋餘地。不若提到司寇面前,由司寇出面秉公辦理。
說到這個地步,言語已帶著意氣,宰予只好默然退出。宰予走後,仲尼慨嘆:宰予真不仁呀,兒女生下地,三年才能完全脫離父母懷抱。替父母守孝三年,天下通禮,宰予難道就沒有從他父母那裡得到三年懷抱之愛麼?
季桓子終於想通,說,就依司寇之斷,將昭公墓合於祖墓,了結這樁公案。
這番話果然把季桓子打動了,先生以為該怎麼辦?我以為,應該立即停殺野鵝,然後把魯侯歷代墓宅與昭公墓之間那條道路廢了,使昭公墓和魯侯歷代墓宅連成一體,就像雁行有序。這樣,朝野的議論就會消除,野鵝的各種徵兆也會自行消失。這是魯先君與司徒先父之間的事,本來和司徒關係不大,司徒又何必把這個包袱接過來,背上呢?
仲尼心裡一驚,提說昭公墓葬事的榮大夫,字野鵝,季桓子這樣做,不是有意堵我的嘴嗎?他駐足略一思謀,便對家人說,且慢殺野鵝,我去見司徒,保這幾隻靈物。
雖然如此,仲尼還是暗暗賞識宰予的才智和求索精神,司寇任上還是把他帶在身邊充幕僚。現在,宰予對仲尼數次屈曲求見桓子,又不以為然了,只好向他解釋:不錯,我是講過王公不請,我不去見。但是,魯國臣民,憑人多勢眾而相欺凌,以手中兵權而逞強|暴的日子很久了,當政者不抓緊治理,局勢將更加www.hetubook.com.com混亂。我個人的委曲,哪裡大得過國家的局勢呢?
仲尼說宰予不仁的話,傳到宰予耳朵裡去了。有一天,宰予故意問仲尼,嚮慕仁德的人,是不是告訴他,井裡掉下一個仁人,他也會跟著下去呢?簡直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君子知道井裡掉下了人,應該告誡路人避開危險,不應該陷害人。這叫做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什麼是可欺,不可罔?我還不大明白。就是說可以巧妙地用辦法瞞過他,而不可以用不合於道的方法去愚弄他。比如說,以前,有人賣生魚給鄭國的賢大夫子產,子產不忍心烹魚,讓人把魚養在池子裡。這人把魚烹吃了,卻回來告訴子產說:那魚剛放下池塘,有點僵直,一會兒就搖頭擺尾活動開了,隨後就悠然自得游入深水不見了。子產聽了,高興地說,得其所了,得其所了。這人轉身說,誰說子產聰明?我已經把魚烹食,他還說,得其所了,得其所了……這便是可以用巧妙的方法瞞過子產,而不能讓君子去做那些不合於道的事。簡直越說越糊塗,宰予也不想再問。
仲尼對宰予期望甚大,見他晝寢,失望也深,所以憤激之際,出語也重,說他是雕琢不成器的爛木頭,粉刷不得的糞土牆。
宰予這學生聰穎善辯,口才方面,足與子貢並列。正因為聰明,接受快,有時上課就不十分用心聽講。有一天,宰予竟然大白天在書塾裡打瞌睡。仲尼見了,輕蔑地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宰予這種行為,不值得責備。接著又說:最初,我對人,聽到他的話,便相信他的行為;從宰予這件事情以後,我改變了態度:對人,聽其言,還要觀其行。
早晨的怪夢,啟示了他,何不用夢去說動季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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