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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才退出去，又有守門的宮女來報：東宮蒯聵太子派人來稟，太子遠行久違親顏，想面見夫人請安，問夫人什麼時候有空見他。

「國君救我！」

「南子，出了什麼事？」

蒯聵站起身來，但並不去南子身邊坐，卻說：

靈公大驚，丟下手中簡冊，迎上前去：

「難得孩兒這樣孝順，起來吧，到母親身邊坐下，說說你這次出使的情況。」

「該死的鳩鳥，不要啄食我的桑葚！」

聽說夫人要來蓍室卜筮，宮女已經將房屋筮具灑掃拂拭得乾乾淨淨。

一連兩天，南子沒有去行館見公子朝，只在所居宮室靜養韜晦。到了第三天，宮女報公子蒯聵到宮前求見夫人請安。

「孩兒就在這裡稟告出使情況。」

靈公拉起南子的手向殿外走。殿外有個建築華麗的亭台，平日靈公常偕南子登台觀賞四周景物，此刻，靈公拉著南子的手直向台上奔去。二人登上高台，透過重重殿宇，果然看見宮中甬道上蒯聵正急急奔逃，已經接近宮門，要追趕也來不及了。

門邊的武士早引起南子注意。蒯聵兩次轉身更使她犯疑，第三次轉身目示不行，又加上揮手命令，用心昭然。

南子那分臉色煞白、涕淚橫流的驚恐勁已經過去，涕淚拭淨，臉上又恢復了紅潤和自信，反而為戲陽速求情：

她心裡戒備起來。兒子雖然是自己親生，但他是頭胎，從懷孕到落生都不順利，巫師占卜，說是母子相剋。經過禳解，好不容易母子平安，母子間感情上的挖瘡卻並沒有完全禳除。這孩子從小倔強，須得提防著他。她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盡量平和說：

南子一頭撲到靈公懷裡，嗚嗚咽和-圖-書咽十分傷心，半天才緩過氣來：

戲陽速這番話，完全是他那位聰慧嬌小的妻子教他說的，靈公聽了，覺得入情入理，處置得當。也許他得知蒯聵的陰謀，應該立即報告朝廷，南子便不致受這場驚嚇，蒯聵會束手就擒，但那就有賣主求榮之嫌。現在這樣，既不出賣太子，又守大義於倫常，實在是兩全之策。心裡有寬恕戲陽速的意思，卻並不搶先說出，還看南子臉色。

她懶慵慵的，蓬髮披衣便去看窗前那株桑樹。宮女在身後關切地問，夫人，妳夢見什麼了？她淒淒一笑，我夢見窗前的桑樹密葉肥綠，掛滿桑葚，像綴著一樹星星。忽然天邊一隻鳩鳥，布穀、布穀叫鳴，衝著桑樹飛來，一落到樹上，就像雞子啄米一樣啄那桑葚，滿樹繁果就像落雨一樣往下墜。我連忙哦嗬、哦嗬趕鳥，大聲吆喝，該死的鳩鳥，不要啄我的桑葚。已經遲了，轉眼之間，樹上的桑葚光了，樹下落了一地黑紅的桑果。鳩鳥被喝斥驅趕，撲楞楞驚起，帶一股冷颼颼的勁風，把滿樹綠葉一下子吹黃，颳得紛紛飄墜……。

「兒子奉使遠行，外違親顏，特來向母親請安。」

「逆子蒯聵暗示隨身武士殺我！」

蒯聵見南子注視門邊的戲陽速，似乎引起了疑心，覺得事不宜遲，連忙回過頭去，目示戲陽速，要立即行動。

情緒完全破壞，什麼人也不想見，哪裡也不想去。忽然想到蓍室，那裡安謐肅穆，正好靜心獨處一會兒，順便占一卦https://m.hetubook.com.com，問問吉凶。

南子並不以為有趣，這夢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桑樹果葉凋落是一種衰敗現象。這些日子她來往於朝歌和洮地行館之間，時有機會和公子朝相聚，日子過得倒是愜意。但今早的夢破壞了她的情緒，她似乎預感到什麼，一種隱憂驀地襲上心頭。

蓍室在她所居宮殿的南面，門戶也一律朝南，是一幢獨立平房，四傍無屋，只有竹木，十分幽靜。

南子齊潔衣冠，面北而立，盥了手，默默祝告：

靈公喝住他：「你是什麼人？」

占卜完畢，她用絲帛將五十根蓍草紮成一束，依樣放回竹筒，加蓋收好。宮女上前，收起筆硯墨板。然後再次行禮，退出蓍室。

「蒯聵殺我！」

蒯聵入宮來，進門就跪下叩頭：

怎麼，身後沒有動靜，他沒有看清我的目示？蒯聵再次轉身，對戲陽速迅急一瞥，催他行動。

「太子害我，太子無道，命我殺他母親……」

南子這才發現，蒯聵身後緊靠門邊還立著一個人。這是一條壯漢，眉目不善，面孔陌生，絕對不會是本宮侍從，那麼說是太子從東宮帶來的隨人。東宮隨侍怎麼不在殿外等候，一直進到宮裡來，是太子疏忽，還是這隨侍不懂禮節？她想當面將那壯漢斥出，又怕太認真，使太子難堪，影響母子關係。

壯漢到靈公和南子面前跪下稟訴：我是東宮衛士戲陽速。太子害我，太子無道，命我殺他生身母親。我不答應，太子一定m.hetubook.com.com會殺死我，我如果殺了夫人，他就會自己開脫，嫁禍於我。我只好表面承諾而不執行，以延緩我的死期，就像俗話說的，雖然失了信，但不失於義。小臣有罪，話已稟明，要殺要剮，全憑國君處置。

宮女聽了哈哈笑，夫人這夢真有趣，秋天哪來桑葚，哪來布穀鳥？

宮女以為夫人在做噩夢，連忙把她搖醒。南子醒過來，聽見的不是「布穀、布穀」的鳩鳥鳴叫，而是麻雀喳喳的噪叫。

南子趕快起身離座，從側門出走，一面小跑一面哭叫：

靠近那鹿，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那鹿會跑到樹林裡去。君子見機行事，不如捨棄那鹿。進林子追趕，會招禍。這段卦辭字面上的意思並不難懂，但她想問的事情和鹿與樹林子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天，靈公正在殿上看各地呈送來的奏章，忽見南子哭泣著，直向殿內奔來，一面大聲呼叫：

祝告完畢，打開裝蓍草的竹筒蓋，取出裡面的一束蓍草，解開纏縛的絲帛。

「嗚嗚，逆子見陰謀敗露，轉身跑了！」

「公子遠使，途經幾國，風塵僕僕，很是辛苦。剛剛回來，先歇息幾天，再來見我不遲。」

「不是戲陽速大義，我早受了傷害，將功補過，國君饒了他不先出首告之罪吧。」

靈公和南子下了高台，便有一個壯漢從后妃宮向御殿走來，一面走一面大聲表白：

太監今天過分殷勤，不但沒能討好，反而受了幾句訓斥，心裡也在嘀咕：夫人今天怎麼了？

公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還快，都出去一個多月了，聽說前天剛剛回到朝歌。

ｈttps://ｍ.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oｍ「有這樣的事？」靈公半信半疑，「蒯聵現在哪裡，我去找他！」

這是一種菊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每株高二、三尺，羽狀細葉互生分裂如鋸齒，秋月開白色或者淡紅的頭狀花序。卜筮時去掉花葉，只用尺許的草桿。這是一種長壽的草，傳說一株能長千歲可分蘖三百莖。草頭下帶一個耆字，表示它像六十歲以上的老年人一樣，歷年久，經事多，能盡知吉凶。

「少君為你求情，又念你懂得義大於信，在信義二字上處置還算得當，饒你不死。以後要更好地效忠朝廷。」

也許這孩子真的變得孝順了，果然如此，是神靈賜福。

蒯聵恨恨地跺腳：「戲陽速害了我！」說著，也趕緊逃命。

侍候的宮女聞聲，連忙趕到臥榻邊，問：

南子回到起居殿，還在想那卦辭，意思閃爍，總的說是平安卦，當然也提醒當事人要掌握時機分寸，過分便會得咎。應在哪裡，只有日後臨事才見分曉，所有讖語都是這樣。這樣一想，情緒稍安。

「哦嗬，哦嗬……」

她有點惱怒：我要去行館，自然會告訴你們備車，何需你備好車，再來問我什麼時候去！她甚至懷疑，這太監用心不良，有意揶揄。

蓍室中央擺一張長約五尺、寬約三尺的木牀，牀上放著裝蓍草的竹筒，占卜擺蓍草用的長形格盤、香爐等卜筮用具。

來前，蒯聵已經吩咐過戲陽速：隨我一起去朝見少君，少君接見我的時候，你立在門邊等候，我回頭以目示意，你就衝上前去，把她殺了。戲陽速沒說二話，當面承諾。現在，前聵回身示意，戲陽速卻像沒有看見，站在門邊動也不動。和_圖_書

「夫人，妳趕什麼？」

宮女服侍著，懶懶地剛剛梳洗過，就有太監進來稟事：輿車已經準備好，夫人什麼時候去行館？

竹筒裡共有五十根蓍草，按一定方法反覆分拆排列成多份，每份蓍草數目不同、奇偶有別，卦爻符號也各異，最後將這些卦爻符號畫在版上，組成八八六十四卦中的一卦，各卦都自有卦名和象徵吉凶的卦辭。

近一個多月靈公倒是一心撲在朝政上。公子朝應|召來衛，南子三天兩頭到行館去看他，陪伴靈公的時間就少了。雖然不是同胞兄妹，畢竟是娘家宗親，十幾年睽違，南子多去看他幾次，敘敘親情、鄉情、故國之情，都是人之常情。他也隱隱約約覺察到什麼，一來他要討這位年輕美麗的夫人的歡心。二來公子朝還是他請來的客人，南子和公子朝之間的事情他便不想多管和深究。

「哪來鳩鳥、桑葚？夫人，醒醒！」

靈公本來有寬恕的意思，樂得順水推舟：

南子用蓍草占得一卦，卦名為〈屯〉，卦辭中有這樣的語句。

蒯聵出了宮，不敢在朝歌停留，更衣雇車，馬不停蹄，出奔國外。靈公在南子的慫恿下，將太子親近幕僚劃作同黨，全部驅出國門。

即鹿無虞，惟入於林中。君子機，不如舍，往吝。

身後依然沒有動靜，蒯聵急了，第三次轉身示意。戲陽速像一根木頭樁子直杵杵戳在門邊，一動不動。

戲陽速連連叩頭謝恩，然後爬起來，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