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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蘧宅，辭別伯玉，孔丘一行登上旅程。

姑布子卿說：「你嘆什麼氣呢，我只是直說了孔丘先生的形神，並沒有斷他的禍福。我生平相遍天下人，像你老師這樣形神迥異，判若天淵的實在少見。這種人的禍福是說不準的，不但我說不準，天下相士也無人說得準；不但當世說不準，數千年後也說不準。」

說到這裡，姑布子卿轉身自回，一面搖頭晃腦地發出驚嘆聲：異哉此人，異哉此人！

「姑布子卿說我額目頸嘴像古時候四個聖人，未必；說我疲憊羸弱像一條喪家狗，倒是很像，很像。我現在不正是風塵僕僕，到處奔波，無家可歸嗎？」

孔丘卻自我解嘲地笑起來，毫不介意地說：

「姑布子卿對你說些什麼？」

蘧伯玉先是苦苦挽留，管他靈公如何，你就住在我宅裡吧，衣食總是不愁的。你教你的學，閒時我們老哥倆兒談談詩、論論文，日子過得消消停停的，有什麼不好？你雖說比我小幾歲，也快六十的人了，還到處奔波，這是何苦？老弟呀，人家說你能方不能圓，我看有點道理。

來人是衛的相國嗎和_圖_書？相國又怎麼樣，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為什麼要停車讓他？孔丘笑笑，相國我就不讓了，他不是相國，而是衛國著名相士姑布子卿。此人多次要找我看相，我都婉言謝絕了，今天狹路相逢，還是迴避為好，省得他糾纏，誤了行程。

先生這樣坦蕩、豁達，弟子們受了感染，也笑了起來。喪家狗三字，先生欣然接受，學生們又何嘗不能接受，大家不都是四處奔波，急急如喪家之犬嗎？

聽相面師這樣誇讚自己的老師，子貢也覺得光彩，暗暗高興。

相面人這麼一說，子貢如當頂澆了一盆冷水，長嘆一聲洩了氣。

一個能相天下的智者，還要別人為他看相？笑話。這江湖術士也實在多事。

姑布子卿猛一抬頭，見一個年輕人抱著鞭子坐在車頭上，正好奇地打量他，就問：

「先生似乎是相面的，我老師的相怎麼樣？」

「還有些話不大恭敬，不便說……」

等姑布子卿的馬車過去，孔丘才踱回牛車旁。子貢還在抱著鞭子發愣，他跟隨孔丘先生多年，還沒有聽見過如此評價先生https://m.hetubook.com.com的。說得率直，也說得撲朔迷離，叫人如墜五里霧中。孔丘見子貢呆呆出神，問他：

「我看也像他。」

「正是他。」

「沒見過他的人，早聽說他的名，以他的名想他的人，我腦子裡已經隱約有他的形象。」

「從後背看，他聳肩佝背，這就不及堯舜禹皋陶四個聖人了。疲憊羸弱，像一隻喪家狗。」

還是從魯國帶出來的那輛牛車，只是車子更舊且有幾處破損，幸虧弟子中間能人多，遇有破損即時修好，不影響使用。車輪一滾動，便咿咿呀呀聒噪得緊。昨天駟馬輕車，十分風光，今天老牛破車，實在寒傖。並非不想坐駟馬輕車，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並非捨不得這老牛破車，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不棄也。

蘧伯玉見挽留不住，又殷勤出門相送。孔丘一再請伯玉留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先生還是回去吧。我這一走，靈公怕擔不能任用賢能之名，說不定還會很快起用先生為相，正遂了我累次相薦之意。先生出山，左右總得幾個wwｗ.hｅtｕｂooｋ.ｃom.ｃom幫手，這樣吧，我將子路等幾名弟子留給你，特別是子路早以武藝知名，這些年又跟我學了些文章韜略，到時候你會用得著的。平心而論，靈公雖然沒能用我，待我也不算太薄，留下幾個弟子輔佐衛君，也是應該的。伯玉聽說將子路等幾個弟子留給他，滿心高興，這才道了珍重，彼此分手。

「沒有。」

「剛才我跟著他的背影走了幾十步，從後背看——」

孔丘苦笑，老哥呀，你說我能方不能圓，弟子們怪我不該見南子，不該隨靈公和南子乘車招搖過市，還說我處事太圓，失了禮義的方規呢！我再不走，只怕弟子們也就不認我這個先生了。

「我的老師。」

「看相還有從後面看的？」

這番話引起弟子們嚴肅的命運之思，大家不再多話，跟著車子往前趕路。

「前面背轉身走開的那個人，做什麼的？」

孔丘止住笑，認真說：「一生禍福難定，姑布子卿這句話說得最準、最知心、最有學問。一個平庸的人一生禍福是容易定的，一個不甘於平庸，一心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求索闖盪，不但一生禍福難定，千百和_圖_書年後毀譽也難定呢。」

在附近散淡的弟子們陸續圍上來聽相面術士怎樣評價先生，聽到這裡，紛紛罵術士胡說。

「他說，正面看，老師額頭寬寬像堯，雙目炯炯像舜，頸子長長像禹，嘴巴大大像皋陶……」

「沒有見過，怎麼說看也像他？」

「說吧，相面貴在直說。」

「就是魯國名叫孔丘的那個人？」

「你以前見過他？」

姑布子卿一見那輛破舊的牛車，就知道孔丘來了，連忙吩咐隨從，停車迴避。隨從們奇怪，前面並沒有駟馬高車、達官貴人，一輛老牛破車迴避什麼？姑布子卿正色說，別小看那輛牛車，裡面坐的可是當今聖人，素衣而王天下。隨從們將信將疑，馭手只好收繮勒馬，停車路旁。

「還有呢？」

孔丘見子貢吞吞吐吐，知道有話沒有說完，追問。

「他說，從背後看，先生聳肩佝背，羸弱疲憊像一隻喪家狗，一生禍福難說……」

子貢饒有興趣地望著走近前來的姑布子卿，這就是衛國有名的相面師？早聽說過這個名字，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有那雙目光灼灼專注而有神的眼睛顯示出他職業的特徵。

姑布hｔｔps://m.heｔｕｂoｏk.ｃom.cｏｍ子卿下車迎上前去。孔丘原以為姑布子卿會驅車而過，想不到他會停車走了過來，孔丘趕緊下車避開。姑布子卿見牛車上有人下來，遠遠注目打量。孔丘見姑布子卿盯著他看，連忙轉過身去緩緩走開。姑布子卿盯著他的背影，跟他走了五十步，來到牛車跟前。

將近城門，迎面來了一輛車子，三匹馬拉著，蹄聲輕快，車帷上卻繡一個醒目的相字。孔丘遠遠看見便說，弟子們，把牛車向路邊靠一靠，讓過前面那輛來車。

趕車的是孔丘弟子子貢，子貢姓端木，名賜，衛國人，二十幾歲年紀，能言善辯，很會理財，曾以買賣致千金，在孔丘的一般弟子中是最有錢的。但他崇拜孔丘的道德學問，情願停了家裡的買賣，放棄富足的生活，追隨先生求學。

「從後背看怎麼樣？」

「我的相法和別人不同，前後都看。」

「額頭寬寬像堯，雙目炯炯像舜，頸子長長像禹，嘴巴大大像皋陶。從前面看，器宇軒昂，有王者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