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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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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三十七

到了周年忌日,仲尼到亓官夫人靈位前設祭,面容哀戚,卻依禮沒有哭泣。但在靈前默哀的時間卻格外長,一切往事都到眼前。
不得其所。
門人趕快進去,將仲尼的話傳給伯魚。伯魚也懂得出了祥期不宜再哭的禮數,只是知道父親今天要回來,聯想起母親十四年煢煢獨守,臨終盼父親回來見上一面,也沒能如願的苦況,禁不住動了哀聲。聽門人說,父親已到門前,且悄悄告訴他,父親聽到了他的哭聲,不高興,責備他非禮,便趕快止住哭泣,拭淚出迎。
奇怪,先生小解還要琴?子貢不便多問,只好拿去。原來,先生不是小解,而是在賞花。
弟子們,小憩一會兒吧,我為你們彈唱一曲〈幽蘭操〉。弟子們或立或坐,擁在先生身邊,仲尼一面鼓琴一面唱起:
那天,我在家裡焦急等宮裡派人送祭肉來,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終於下決心離國出走。她一下子驚呆了,一方祭肉有什麼大不了的,家裡也不缺這點吃的,為什麼宮裡不送祭肉來就賭氣要走?妳不懂,這不只是一塊肉的事,我難道希罕吃那方肉嗎?朝廷大祭,按禮,祭肉應該分給在朝的臣子,一人一份,宮中不分祭肉給我,就是不承認我是魯國的臣子了,我還有什麼臉面待在曲阜呢?
仲尼和隨行弟子都很高興,這是迎接諸侯的最高禮儀。仲尼一再謙讓,稱自己是一個普通臣民,不敢受這種厚待。季康子說,這是應該的,自古以來人們尊重道德、文章,將道德文章名重一時的人比做不戴冕旒的王,或稱素王。先生也稱得上當代素王了,用諸侯的禮儀迎接有什麼不應該?
接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信,六神無主,回還是不回呢?真想輕車微服,馬上就走,悄悄回魯國,臨終最後見夫人一面,不負夫妻一場。然後悄悄返回衛國,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驚動,料想不會有什麼妨礙。
「休息夠了,繼續趕路吧。」
仲尼進了曲阜城,季康子將他安排在最好的館舍裡居住,但住不幾天,他就住不下去了,要搬到闕里故居去。亓官夫人去年逝世,再過幾天就是她的周年忌日,自己回來,還沒有到她靈位前祭奠過呢。兒子伯魚一別十四年,回來多天,也還沒有見上一面。季康子知道了這些緣由,也就不強留他住館舍。
子貢搖搖頭。只覺得異香撲鼻,卻叫不上名字來。實際上這花的芬香遠遠勝過它外形的美麗。
寄蘭作操。
「我要這東西做什麼?」
「有備無患嘛。」夫人眼睛順下來,聲音也放低了,「這東西帶在身邊,千里萬里也是件念物。」
一身將老。
子貢只好遵命。谷底平坦,很好停車,子貢勒了勒馬繮,長長地吁一聲,駕轅的馬便停步不走了,馬車平穩地歇在寬闊的官道中央。
「認識這種花嗎?」
門人說,「公子鯉在哭母喪。」
仲尼沉下臉來:「母喪,十一月為小祥,過了小祥,就不宜再哭了。再哭,就過分,非禮了。」
先生青年的時候自己多麼自信,即使到中年,經過一些挫折之後,也沒有失去信心。還說:不患無位,只愁沒有任職的本領;不患莫己知,去追求足以hetubook.com•com使別人知道自己的本領好了。
習習谷風,
無所定處。
但一想到非禮勿動四個字,他便冷靜下來。君臣之禮大於人倫,國重於家。當年憤於季氏專權,不能任用賢能,棄國出亡;現在季氏並無改變,自己奔了回去,豈不是違背初衷,放棄初志,非禮而行?君子應該矢志不渝,出爾反爾,二三其德,將為天下人笑,怎麼立身於當世?
「喏!」
仲尼也許意識到自己失態,意識到自己的壞情緒傳染了弟子們,連忙改容自持,納琴入篋,笑著說:
「家裡誰在哭?」
「先生要小解。」
「叫你停,你就停嘛。」
子貢指了指正向路邊林木深處走去的仲尼,說:
幾個學生也打算找個地方自己方便去,卻傳來先生的呼喚聲:
以後的日子,果然遇到許多艱難,厄於陳蔡,甚至絕糧七天。但生活無論怎麼艱難,也沒有捨得抵換那對玉鐲,他保留那對玉鐲,如同心底保留著對親人的一點溫馨的憶念。他盼望有一天帶回這對玉鐲,再親手將它戴還夫人手上,但這個願望是永遠不能實現了。
「子貢,把我車上那把琴拿來。」
「居母親喪,敬為上,哀在其次。」
仲尼茫然不解。這是當年行聘時送女方的禮物之一,那時寡母孤兒,家境拮据,母親徵在是脫下手上這對玉鐲作為兒媳的聘禮的。
遠送於野。
以陰以雨。
不認識嗎?這是香花之王,名叫蘭花。仲尼喟然長嘆:蘭為王者香,卻開在幽谷中,與眾草為伍。也就好比賢人生和*圖*書不逢時,和野人、鄙夫結鄰。
「你雖然在魯國做了幾年官,家裡並沒有什麼積蓄。這次出遠門,身上總不能不帶點值錢的東西,路上吃飯、住店,什麼不要錢?」
弟子們不解,紛紛趕上來責問:爬上這個緩坡就進入魯國境地,車子歇在這谷底做什麼?
逍遙九州,
冉求代表季康子遠出曲阜三十里迎接仲尼先生,康子遠出曲阜十里代表魯哀公迎接仲尼。那迎接的儀式是很隆重的,路邊預先搭好了休息帷宮,那帷宮四面張帷布作為牆,豎旌旗作門。康子將仲尼迎進帷宮,便有漿人送上水、漿。暮春天氣,太陽暖洋洋,趕了一天路,嗓子乾渴,正需飲料。接著便有籩人用竹器盛了食物獻上,竹器裡裝著有棗、栗、炒麥、炒米、用火烘焙的乾肉、乾魚。同時有酒人獻酒。仲尼和弟子們知道,這只是一種郊迎禮儀,和正式宴會不同,肚子雖然餓了,也克制著食慾,每樣食物只嘗一點做做樣子。
不等子貢上前攙扶,仲尼已經下了車,獨自向路邊林木蓊鬱的地方走去。
他終於沒有回魯見夫人最後一面,很快得到夫人去世的噩耗,他忍淚遙祭,也終於沒有回去奔喪。現在,他在靈位前致哀默禱,向亡靈表示歉疚,祈求夫人在天之靈鑒諒。但他並不為自己過去的行動後悔,繩之道義,他覺得自己是問心無愧的。
傷不逢時,
幾個弟子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原來先生又在睹https://m.hetubook.com•com物感懷。十四年前是從這條路上出走的,實指望離開晦暗不明的魯國,到別處能行其道。在外面輾轉飄泊十四年,現在從原路上回來了,歲月空過,人卻依然故我。王者香被遺忘冷落在幽谷中,見花思人,先生怎麼能不感慨呢?
說到最後,眼睛潮潤了,眼眶裡有淚水滾動,聲音如被淚水打濕,哽咽了。仲尼鼻子發酸,不再說什麼,將玉鐲仔細掖在包袱裡。
世人暗蔽,
子貢覺得意外:「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停在這裡做什麼?」
不知賢者。
也許我出走前兩個月,她就覺出丈夫有些異樣。不再每天去大司寇署衙了,情緒也有些低落。她也不敢問,女人,做個賢妻良母是本分,朝廷的事,容她插嘴嗎?
年紀逝邁,
之子于歸,
伯魚叩見了父親,仲尼見他臉上還留著淚痕,便開導他說:
他在衛國閒居,忽然得到兒子伯魚派專人送來的信,母親病重,危在旦夕,請父親無論如何趕回,見最後一面。
還是那樣窄窄的小巷,還是那條略有破損的石板路,一切都和十四年前離開時一樣。踏上熟悉的石板路,時間的感受便迷離恍惚了,彷彿離別了不是十四年,而是短暫的幾天。看見了故居的門牆,忽然聽到牆裡傳出一陣哀哀的哭泣聲。仲尼詫異地停下腳步,門人迎上前來。拜見主人,叩問旅途辛苦。仲尼簡單寒暄幾句,便問:
仲尼充滿自信:「我到哪一個國家,都會有人接待,吃住大概是不用發愁的。」
過了這片隱谷,翻過前面那個山頭,就進入https://www•hetubook.com.com魯國地界。雖然連日旅途辛苦,但弟子們餘勇可賈,都想一鼓作氣爬上山頭。離開衛國時,弟子高柴將自己乘坐的一輛新馬車送給仲尼先生,車子結實得很,拉車的是三匹高頭駿馬,沿著官道,爬這麼個緩坡是不費力氣的。
現在,先生以幽蘭自比,作起傷不逢時的琴操來,調子那樣低沉。再不唱「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的高調。是通過十幾年的實踐,改變了過去對社會、對人生過於樂觀的看法,還是年紀衰邁,自覺精力不繼,對世事的看法也就變得灰暗起來?弟子們默然無語,同情地看著鼓琴的仲尼先生,當年出國門,先生雖然年過五十,外表卻是精力旺盛,正當韶華的樣子。現在,他的外表改變得多麼厲害,皮膚失去了彈性和光澤,就像枯裂的老樹皮,頭髮灰白,像一把枯草。先生是注重儀表的,然而無論如何難掩老態。
說走就走,弟子們行裝簡單,一個褡褳,幾件換洗衣服,背了上路。夫人還在細細收拾,仲尼已等得不耐煩,草草拿塊包袱布捲了幾件換洗衣服也要上車。夫人趕了出來,匆促中脫下手上一對玉鐲,塞在仲尼手提的包袱裡。
何彼蒼天,
忽然,仲尼鼻子裡聞到一股香氣,他撩起車帷,雙目搜索著。心裡詫異,什麼花草這麼異香撲鼻?終於,眼前一亮,看見幾叢劍葉長莖、牙狀黃花,開得正盛。仲尼便叫:「子貢,停車!」
伯魚原以為父親進門,便會急切問起母親臨終情況,到母親靈位前設祭,潸潸落淚。誰料想,父親那樣理智,全然不動感情,相反責備兒子非禮,只是諄諄以禮相教。伯魚覺得心裡發涼,口裡只能唯唯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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