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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作者:楊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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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三十八

這一天,仲尼帶了子貢去見季康子。仲尼以前常乘的牛車雖途經十餘國,跋涉十餘年,敝車自珍,這次由衛返魯,依然命弟子們帶回。有了弟子高柴贈的輕便馬車,卻將舊的牛車停放院子裡,搭篷遮護,以示新不忘舊。現在出門拜訪季康子,便命子貢趕馬車。
盜跖正在大碗喝酒,手裡拿一大塊黑糊糊的東西嚼了下酒,有人說盜跖喜歡吃燴人肝。但到底是豬肝還是人肝,很難說定。盜跖的飯菜是專門廚師做的,用料和烹調方法,外人都不得而知。盜跖正吃得口滑,聽說孔丘要見,大為光火。頓時眼睛瞪得像銅鈴,怒髮衝冠,氣沖沖說:孔丘,莫不是魯國那個有名的,又虛偽,又愛耍小聰明的人?替我告訴他,你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多是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迷惑天下君主,使天下學子不按本性做人,妄作孝弟,僥倖於封侯富貴。你的罪過大得很,快快走開,還回曲阜。你們不都傳說我吃人肝嘛,不快走,我拿你的心肝下酒佐餐。
現在,季康子也提到盜跖,說是他的一塊心病。對付盜跖,已經有過那番經歷,還能拿出什麼具體行之有效的新辦法呢?只能概略地說說而已。
「季氏富於周公,冉求還為他聚斂增益財富,這不是我的學生!弟子們,你們鳴鼓而攻之,也是可以的。」
盜跖不屑地說:孔丘,你靠前來。天下凡是可以動之以利,諫之以言的,都是愚陋的普通百姓。有為的人,對自己行為的選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不會隨意動搖的。身材高大美好,人人見了喜愛,好身體是父母給的,你就是不讚譽,我難道沒有自知之明?我聽說,好當面讚譽人的,也好背後毀謗人。你用大城眾民來誘惑我,是動我以利,然而,百姓奉養豈能長久?城地之大莫大乎天下,堯舜有天下,子孫卻沒有立錐之地。
仲尼由館舍搬回闕里居住,一晃過了一月,並不見朝廷有重新起用的表示。
到了季府前,子貢歇下馬車,叫門人進去通報,仲尼先生來拜。過了半晌,門人才遲遲出來回報,說是主人在內寢,仲尼先生如有急事一定要見,便請到內寢相見。
季康子覺得問得唐突,不大高興:「沒有什麼病呀!」子貢感覺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季康子的不快,心裡忐忑不安。季康子雖然沒有直接起用仲尼,但是任用了仲尼的好幾個學生,子貢便是其中的一個。那時,魯哀公和吳君在魯南吳魯交界的邊邑嶧地會盟,吳人以其國力強盛,驕狂地要魯國獻牛、羊、豬各一百頭作為祭品。吳人說,宋國已經向吳獻了牛、羊、豬各一百頭,魯國不能落在宋國後面。魯國實在不願平白無故做這樣大犧牲,遲遲不將禮物送到吳國營寨。吳相伯嚭竟然派人到魯,點名要季康子去見他。季康子哪裡敢去,便派孔門弟子中長於言辭的子貢作使者去見伯嚭。子貢一進吳營,伯嚭毫不客氣,劈頭質問:魯君且不說他,季康子不過是魯大夫,我請他,不出門,這是什麼禮呀?子貢從容對答,哪裡說得上什麼禮?不過害怕大國罷了。大人如果真是以禮對待魯國,那麼周禮規定,國與國之間一次贈送牛、羊、豬各十頭,就是大數。現在開口就要牛、羊、豬各一百頭,這不是棄周禮於不顧?吳國開國之君吳泰伯,也是周太王之後,和魯國一樣都是姬姓之國,過去同習周禮。以後,吳國漸漸與荊蠻同俗,斷髮文身,百姓習俗變了,難道朝廷也不用周禮了嗎?吳相伯嚭當然不願承認吳國已經棄周禮不用,甘為化外之人,他還是十分珍視自己的周王族高貴血統的,只好自認受教謝罪,收回非禮的要求。子貢出色完成使命,季康子得以擺脫困境,因此子貢和季康子的關係還算是融洽的。子貢不願讓二人比較融洽的關係蒙上陰影,所以敏感到季康子的不快而忐忑不安。
柳下季連連搖頭,子不受父之召,弟不聽兄之教,當世這樣的事俯拾即是。就是如仲尼先生的辯才,又能奈之何?跖的性格,我最清楚,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他的心就高興,拂他的意就動怒,常常言語傷人,先生最好不要招惹他。
回到曲阜,東門外恰好碰到柳下季。幾天不見,車馬有行色,莫非悄悄見跖去了?仲尼仰天長嘆說,是的。柳下季說,跖莫非不改故態,頂撞先生了?可不,丘這叫沒有病而用艾火自灸,稱虎頭、編虎鬚,差一點落入虎口。
這時盜跖已經和-圖-書有從卒九千餘,橫行天下,流竄列國。打牆挖洞,趕人牛羊,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孝父母,不友兄弟,不祭先祖。所到之處,大國避其鋒,小國只圖守住京城,萬民都以盜患為苦。
仲尼等季康子開口,今後怎麼用他從政?季康子卻絕口不提這事,仲尼也不願率先提出。話不投機,越說越乾,漸漸冷場,各想各的心事。
說完,便叫左右逐客,孔丘只好離開。出門上車,手抖得握不住轡頭,雙目茫然,視而不見,臉色灰白,靠在車前橫木上,低頭默然,氣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話,怎麼又和當政人的個人欲望扯到一起?盜跖為盜,還有天下那麼多賊人行竊,難道都是因為我季康子的貪欲引起的?這老頭子只怕是老糊塗了,說昏話。
其間,魯哀公和季康子曾經派人上門徵詢過幾件國策的意見,仲尼說了自己的看法,但終於未被採納。起初,仲尼並不介意,過後細想,那些坦誠直陳莫非就是今日遭到冷落的原因?他決定去拜訪季康子,探一探他對自己的真實態度。
大白天,季康子怎麼待在內寢,是睡懶覺還沒起牀?是害病?還是不歡迎我上門,故意這麼說,擺一個拒客的姿態?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話就冷了場,一冷場,更尷尬,仲尼坐不下去,起身告辭,季康子如釋重負,也不挽留。
季康子覺得仲尼這老頭子脾氣有些古怪,開口就是道呀,仁呀,義呀,禮呀,說話總是帶刺,年紀這麼大了,也很難再委他做具體事。和老頭子相處,遠不像和他的弟子冉求、樊遲、子貢等相處愉快融洽。這些子弟們,頭腦機敏,辦事勤快、能幹、靈活,一個個都是好助手。他們做實事,卻不像孔丘好講空話。因為和孔門弟子的良好關係,季康子也不想和這老頭子齟齬。於是,哈哈一笑,巧妙掩飾自己的不快:
仲尼也想著季康子的短處。那天,在季氏堂上,和季康子談話,季康子身邊的辦事人進來通報:魯君派人來借馬,給他吧?季康子點點頭,竟不批評那個通話人。我在一旁實在忍不住了:我聽說,君取於臣,謂之取;給與臣,謂之賜。臣取於君,謂之假,或者借;給與君,謂之獻。季康子是聰明人,馬上領悟我有所批評,對那辦和-圖-書事人說:從今以後,國君要什麼東西,叫做取,不要再說,假,或者借。我進一步說明:借與取,一字之差,表面看是個用辭當不當的小問題,實際上是一個正名的大問題。正借馬之名,君臣的上下尊卑的大義也就定了。君子說話用詞,可以輕易馬虎不慎重嗎?我的話說得不謂不重,而季康子竟漠然無動於衷,你看看!
由衛返魯,重入國門,接待多麼隆重。專門張帷宮於道旁,作為禮賓臨時館舍;季康子迎出十里之外,親自主持歡迎儀式;漿人獻漿,籩人獻食,酒人獻酒……這一切彷彿是過眼煙雲,當時也許絢麗、熱烈,但轉眼風流雲散,什麼實在的東西也沒有留下。
傳報人也不客氣,原話傳達。仲尼並不畏怯。讓傳報人再次通報,丘與令兄柳下季是好朋友,希望彼此見上一面。傳報人只好再次通報。盜跖說,好吧,讓他來見。
原來想接他回來,有助於國事,哪裡知道,這先生處處給你搓反索子。為了富國強兵,想實行新的田賦稅制,特地派家臣也是仲尼的學生冉求去徵詢老先生的意見。第一次去,仲尼說,我不懂這些事,便閉口不答。第二次上門請教,又不開口。冉求耐著性子,第三次去,先生是國老,重要國事都想先聽聽先生的意見再實行,先生怎麼老不說話呢?仲尼默然半晌,反問:究竟要實行什麼新田賦稅制?前兩次不是已經稟明先生了嗎?周初,田稅用助力耕公田的辦法,五口之家,一夫受田百畝,九十畝自種自收,十畝為公田,田夫出力耕種,收穫交給朝廷。以後,發現這辦法有弊病,田夫種私田賣力氣,種公田懈怠偷懶。前百把年,魯宣公首創稅畝法,不分公田私田,按畝收稅,這樣,農夫種田的勁頭提高了,朝廷收的田稅也增加了一倍。最近,鑒於魯國軍太弱,每畝想另加用於武治的稅,稱為賦。也就是受田百畝之家,除按畝繳田稅之外,再交一份用於武治的賦,一般出馬一匹,牛三頭為一賦。
不管是哪種情況,既然來了,也通報了,就要進去看看究竟。
你修文武之道,遊說天下,矯言偽行迷惑諸侯,欲求富貴,欺世盜名沒有過於你的,天下為什麼不稱你為「盜丘」,卻叫我「盜跖」,豈不是最大的不公麼?www•hetubook.com.com
「要說有病也可以。最近,盜跖的活動漸有猖獗之勢,怎麼治盜,實在是我的一塊心病。」
「如果像康子您這樣掌國柄的人沒有貪欲,那麼,普通百姓您就賞他錢他也不願意做盜賊。我看這是消滅盜賊的最根本辦法。」
仲尼侃侃而談:丘聽說,天下有三種人人稱羨的素質,生而高大,美好無雙,老少貴賤人人見了都喜歡,這是上等的素質。知識廣博,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多識花卉樹木、鳥獸蟲魚之名,這是中等的素質。勇悍果敢,能聚眾率兵,這是上等之下,也算好素質。凡人有其中一項好素質,就足以南面稱王了。現在,將軍一身兼有這三種好素質: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塗丹,齒如編貝,聲如洪鐘,卻被人稱為盜跖,丘暗暗為將軍恥,以為不足取。將軍有意聽丘,丘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列國共力為將軍造數百里長城,立數十萬戶食采之邑,尊將軍為諸侯。罷兵休卒,休養生息,天下從此開創一個新局面。這是聖人才士之行,也是天下人的共同願望。
仲尼不信天下有無法曉之以義的人,不聽柳下季的勸告,命顏回駕車,子貢同乘,去見盜跖。盜跖正在泰山之南罷兵整休,仲尼下車上前見營前傳令士卒說:魯國人孔丘聽說跖先生很講義氣,心懷尊敬,前來拜謁。孔丘心裡很瞧不起,甚至十分厭惡盜跖,但這時口裡不得不說得甜蜜。守門士卒進營寨,如實傳報。
這主意是你給季康子出的吧?冉求微微一笑,不說是,不說不是,也可以說是默認。仲尼不好一定要冉求承認主意是他出的,轉而批評田賦這種新稅制,好像是在說季康子:君子的行為舉措對還是不對,要用禮來衡量。施捨宜厚,行事宜中,稅斂宜薄,如果這樣,丘就滿意了。假如行事不用禮來衡量,貪取無厭,那麼,即使在田稅之外又加收一種用於軍伍的賦稅,恐怕國用依然會覺得不足。要是季康子想讓自己的行為合於典,周公明明制訂有典章在;要是季康子想苟且行事,又何必再來問我?冉求只好把這番話原樣帶回。這種搓反索子的話,怎麼能聽呢?不理他,田賦新稅法照行不誤。仲尼當冉求的面攻擊我季康子,以後聽說,當著其他hetubook.com.com弟子的面,又攻擊冉求:
仲尼走出門,子貢默默跟上。子貢近來在朝廷做些事,和季康子關係還好,不大滿意先生說話老是居高臨下,帶著刺。但也不好責怪先生,只是問:季康子並沒有病,先生進門就問他患了什麼病,合於禮嗎?
合於禮。君子不是有重大的緣故,不在外面住宿。不是齋戒,有病,不白天待在內寢。所以,夜裡不睡寢室,而在堂屋過夜,一定是家有凶事,弔唁也是可以的。白天待在內寢室,問他患了什麼病,這是不失禮的。
仲尼和子貢被引進內寢,季康子披衣起來迎接,臉上氣色很好,不像害病的樣子。見了仲尼,寒暄之間,竟不自覺地伸懶腰,打哈欠,一副酣睡剛起的模樣。仲尼卻問:
「季孫大人,患的什麼病?」
仲尼小步快走,進內,恭敬地拜見盜跖。盜跖卻盛氣以待,兩腳平展,一手按劍,雙目瞪圓,聲音像一隻乳虎:孔丘,上前來,你所說的順我的意思就生,違背我的意思便死!
跖是魯國賢大夫柳下季的弟弟,因為做大盜,所以人稱盜跖。仲尼回到魯國,有一次在路上遇見柳下季,兩人是老友,便談起盜跖的事。孔丘說,柳大夫是天下聞名的賢人,仕魯也很有政績。先生世之才士,而弟弟跖卻做大盜,為害天下,丘——竊為先生羞。
你喜歡講道,我喜歡講情,人有人情,眼睛喜歡看絢麗的顏色,耳朵想聽悅耳的樂音,口想嘗美味,人心都向上。人的上壽不過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開病痛飢寒,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的日子,一個月裡不過四五天罷了。天地無窮,人壽有時,馱著有時的軀殼,活動在無窮的天地間,匆匆無異駿馬馳過一條小小縫隙,轉瞬即逝。人生在世,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能養身延壽,都不是聞道的人。什麼「朝聞道,夕死可矣」,不過是幾句空話。你所講的,都是我要拋棄的,快點離開這裡,回曲阜去吧,不要再饒舌了。你一再宣揚的所謂道,都是虛偽巧詐,誑騙人的,沒有幾句真話,根本不值一談。
那麼,夫子有何高見?丘以為為人父者必能召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如果父不能召其子,兄不能教其弟,父子兄弟之親也就不足為貴了。丘願意銜兄之命,往說盜跖,使他改邪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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