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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嘯荒原

作者:雲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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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奇遇

第八章 奇遇

「沒有解釋的必要了,你怎猜都成,總之,我被三個黑衣人所追逐,只顧逃命,餘事一概不知。」
嬌小的黑影將中原倚在樹幹上,半抱著他輕喚:「祝公子,你可以聽到我的話嗎?」
三面石壁上的線條,如果順神像的右手所指處為起點,便可看出那是運劍走動的軌跡,線條的粗細輕重,便是著力的大小緩急,千變萬化,仍未脫離極簡單的運劍基本十訣,即是:點、撩、挑、攔、絞、崩、托、鑽、切,這基本十訣極簡單,但易學難精,應付搏鬥時的瞬息萬變,稍一大意,便有力不從心之感。
「噗」一聲,姑娘從他懷裏跌下。
相距五丈外,兩個大漢的陰森目光,已將中原看清,馬兒八蹄一緩。右首大漢突然叫道:「咦!這傢伙真該死,竟躲在這兒,害得咱們好找。」
他張口結舌地叫:「你……你是……是……誰?」
筱蘅怔怔地轉身,偎近中原身側,幽幽地說:「祝公子,我……我該走了,諸多珍重。」
三面石壁,正好是三招,招名也就是神座下的十兩個字,每一招的變化,鬼神莫測,全是出人意外的狠招,兇猛狂野潑辣,由對方必然攻來之處,突然鑽隙攻入,凌厲無匹,端的有雷霆萬鈞之感,無可抗拒的詭異迅捷潛力。
樹上,兩個醜怪正虎視眈眈,靜待下文,他們發現了急射而來的鳳凰夫人,也發現了逐漸迫近的黑影。
「那女人正在救他,無妨,不可打擾他們。」
「我一枝花從來就不要臉,有話就說吧!我知道你要這漂亮小白臉,連秀春也在搶,我要破他的氣血三門,留他一命。」
中原已經答應了老人,自不能違拗,背起老人健步如飛,向北急奔。
「見鬼!人屠下令撤走時,我就沒見到她,哼!我知道,表妹名義上是吳家的女兒,事實上你才是她的父……」
夜遊鷹伸手將她推倒,用上身把她壓住,她叫:「王媽,再說一遍。」
孤零零的神農廟燈火全無,廟祝早已埋頭大睡,連長明燈也沒點起,可以看出這廟中的香火是如何的冷落。
「我說的是實話,苦練八十年的先天真氣早散了。」
距武勝關還有五六里地,天色近午,他手點竹杖,大踏步向北急趕。
他將珠信手擱在神像的手掌上,站在神像前抬頭向三面石壁上流覽,突然,他的眼睛睜得大大地,吸入一口氣,脫口叫道:「是了,在這兒。」
中原一面走,一面問:「老丈我們不是往回走了嗎?」
神座下,橫列著十二個字:「電閃雷鳴。飛電沉雷。密雷驚電。」
驀地,他喉間重濁地吼叫了兩聲,伸手一握緊她的左乳|房,頭向她酥胸上一伏,隨著叫道:「你這小妖精,小妖……」
鳳珠搶著說:「不必留名,此地兇險,請早離開為上。」
五個人相距三丈外,各掩身在一株大樹幹後。
祝畢,將驚鴻劍的遺蛻,放置在右坐最右端,倚壁盤好,將烏竹杖擱在骸前,大拜三拜退在一旁,心說:「呂老前輩以劍威鎮江湖,他逝後卻無劍伴靈,確是憾事,哦!人死如燈滅,有何可憾?」
「哦!你是安鈞的表妹,你來得好,告訴安鈞,叫他別再和于春鬼混,小心日後報應臨頭,吳姑娘,你也保重,我有一事相託,尚請俯允。」
「閉嘴!你這……」
接著,老人便將入穴之法與開啟石門之法一一加以詳說,話一說完,人已搖搖若倒,色如死灰,氣息衰弱至幾不可聞,支撐不住了。
她說話的大膽程度,簡直駭人聽聞,匪夷所思,匪夷所說。
香閨在二樓,繡幃內侍女皆已被驅出廊外,房門緊掩,所有的侍女們皆神情肅穆,而且緊張,有些的臉上還起恐怖的神色。
他用汗巾抹抹一身水漬,回到老人身旁,老人說:「孩子,你怨我嗎?」
「勉可為之,三更末小可定能趕到。」
「你該穿起那代表你夜遊鷹身分的奇裝異服,方可進入我的閨房,因為那套衣衫,乃是無法無天的標誌。」
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少女的閨房裏,那是不可思議的事,如果不是夫妻,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說這現象。
七煞散手劍法以詭異稱雄,甚是適用,但雷電三劍則寓詭奇兇猛,專走險路,如果內力不夠火候,不僅雷聲無法發出,反而無法抵抗對方的劍氣內勁,自陷危局,自速其死。
他的左肩上,扣來的一個小手,將他肩井穴拍了一下,這穴道乃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被制住渾身發軟,力道全失,而且四肢酸麻,但僅能說話。
放下屍體,拾起隋珠,他開始尋找開啟石穴暗門的機關,那是西壁的一塊突出的三角形巨石,很容易找到了。
「小可不允則已,允則必出於至誠,老丈放心。」
中原悟力超人,知道自己目下確不宜使用雷電三劍應付內力比自己高深的高手,免得枉送性命,因內力深厚的人,劍上所發的劍氣,可將對方的兵刃迫開或吸住,不但使對方無法近身,反而自開中宮讓人攻入。
他語氣愈來愈虛弱,取過烏竹杖,拔出節塞,倒出一顆徑寸大珠,晶瑩如凝脂,毫光四射,又說道:「這顆珠,乃是我五十年前返鄉一行,在東北面骸山下一個石穴中石無意中得來,據說,就是有名的隋珠,那兒原是隋侯築邸與白蛇養傷之地,白蛇夜間含珠酬恩,這珠便成了天下奇寶,隋侯死後,用珠殉葬,是否即是此珠,誰也不敢斷定,但這顆珠確是蛇珠,夜間可發光,光照丈餘明察秋毫,最大的用處是可以吸取百毒,留在身邊將有大用,今晚你入穴,正也用得著它。」
中原對這位一代奇俠,一個孤零零的老人遭遇,灑下了無限的同情之淚,也感到無限愴然。
他向裏走,進入了十餘丈,便看到了無數大小不一的圓形石洞,每一個石洞中,似乎有一座奇形怪狀的石像,有些像人,有些像獸,甚至有人首獸身與獸首人身的怪物,顯然,這些都是上古民族遺下來的圖騰。
「不!這三天中,你要聽我吩咐,別多問,走!愈快愈好,還有二十里到百泉河口,咱們晚上要趕路。」
他驀地抬起右手,正想摑她一耳光。
老人脾氣古怪,奄奄一息卻仍未死,似乎精神還比先前好多了,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冷,天亮了,他不許中原休息,繞小路往東北行,除了喝水,不許中原休息。
中年人冷哼一聲說:「丫頭,你怎不解釋?」
找不到雷電劍訣,只有退而求其次,他退出外室,詳細觀看兩種劍法,他想:「呂化龍老前輩定然是驚鴻劍法享譽武林,這劍法招式多,而且不易精熟,我用不著也學他,還是七煞散手劍好些。」
「畜生!你做夢。」姑娘尖聲罵,不肯撤劍丟劍。
「在赴河南布政司途中。」
午後,不少行商打扮的人從渡口過江,走上了至河南的官道,晚間,夜遊鷹與安天龍,率領手下八名高手,晝伏夜行,也向河南趕。
他到了半山,突然止住步伐,向上傾耳傾聽,似有所覺,丘頂上,間歇地傳來一兩聲微弱的呻|吟,像一個垂死的老人,在作垂死的掙扎哀鳴。
「小可姓祝,名中原,年方十五。」
一枝花低頭沉吟片刻,說:「好!我答應你,破了氣門,他日後要找我算帳哩。」
中原定神行功,直至東方發白,渾身精力方能盡復,站起身軀向四周略一打量,看四下裏無人,方將包裹紮好,向西大踏步走了。
她的聲音軟膩膩地,有八分兒是鼻音,她的噴火嬌軀,整個貼伏在他的胸前,唯一沒做的事,是用手勾挽他的脖子,不然真夠瞧的。
船先沿江岸上駛,到了黃鶴磯,即向江心下放,船輕水急,很快地便越過了三里餘闊的長江。
武勝關南的官道中,有一個人冒著罡風,向北急趕,他就是祝中原,算起來,他離家已經三個多月了,三個多月,他僅走完湖廣的初段旅程,還沒離開本鄉本土呢。
「老丈所指何事?」
她指著房門,狂笑著叫道:「哈哈!你走!你走!于春前腳進土,你立即挖他的牆腳,他屍骨還未寒哩,你無權向我這般發橫。」
原來她只顧罵人,沒留意一枝花一挾劍尖,隨手急揮,乘她分神之際,突下毒手,劍鍔去勢如電,一下子便撞上了她右腿股上的環跳穴。
「你……你還恨……恨我嗎?那天早上……」
她不理他,繼續往下說:「你是我爺爺的唯一hetubook•com•com得意門人,是我爹的師兄,我姑姑的情夫,我又是你徒弟的情婦,想想看,我該稱你什麼?嘻嘻!亂七八糟,算不清哩!但你是我的長輩,卻是無可諱言,是嗎?」
「哦!聽聲音,你年紀年輕吧。」老人的眼睛大概無用了。
「姑娘請勿介懷,在下算是明白了,那天姑娘定然以為在下是一枝花的朋友,致有此誤會,天將破曉,你這身裝束不便,請早些回去吧。」
夜遊鷹雙手捧住她的臉蛋,冷冷地獰笑道:「小妖怪,一切妄想。你必須丟開,不然,哼!」
這兒有一條官道迤邐西行,可通車馬,隨州是德安府的唯一府屬州,這州也管了唯一的縣——應山,所以官道倒還算不差。
「請將我葬在這兒,身上之物日後如果有機會。請交給我的小弟,我不怨你們,只怪我命該如此啊。」
「知道了,走罷,別來打擾。」秀春說,伸手環抱住夜遊鷹,臉上神情如謎。
「人呢?」
他眼中突又換上另一種光芒,一步步向她迫近。
他將隋珠放在髮結上,抱起屍體倒鑽入洞,匍匐而行約有七八丈,進入高有六尺的天然石洞,他進入洞中,伸手抓住一根石筍向下一扳,入洞的石門自行塞住了。
「是的,危險,後面有人追我。」
黑影突然在中原口中,呼入一口真氣,抽出一隻小手,在他心胸中一陣揉動,不久,中原身軀似乎一動,身軀重又開始抖動,知覺漸清。
筱蘅聞言一驚!立即伸手去背上拔劍,但一枝花動作卻更快,他手中三把飛虹匕,正對準中原,冷冷叱道:「住手!你要妄動,我先斃他。」
他將珠仍移到原處,運目詳細分辨,果然是字,是用奇特的染料寫上去的,可反射側方向射來的光,沒有卻無法看到。
晨風微凜,風中略帶血腥味,他頭也不回,沐著晨曦走向江邊。
筱蘅略一活動筋骨,拾回自己的劍,說:「小女子請大俠賜告名號,俾使……」她盈盈下拜。
中原早已疲乏不堪,念在他是垂死之人,也不和他計較,只好咬著牙拚命急走,午牌之後,中原精疲力竭,但老人仍不住催促,直至申牌初,中原實在支撐不住了,前後奔了兩百五十六里,只喝了些水而足不稍停,換了旁人,不是早垮啦!
珠光從右側映射,從旁可以看清怪神的掌心,隱隱現出淡青色的細紋,中原的目力奇佳,發覺那赫然是微小的字跡,便將珠光湊近,但卻又一無所見。
說完,雙目一合,溘然長逝。
他的眼睛,似乎騰起陣陣烈火,足以粉碎一切,化掉一切,終於,另一隻手也挽住了她。
他直趨右首一個稍大的黑暗洞窟,俯身疾走,地下似乎在輕微晃動,如同走在浮沙之上,愈走愈向下降。
「客官隨意,便船嗎!」船往岸上一靠,中原一躍而上。
第二天一早,老人氣色大不如前,臉上已泛上了灰色,氣息漸弱,他命中原將他背至可以俯視山下景物之處,指示下面各處景物說:「下面這個村落,乃是我出生之地,想當年,我先父因逃兵亂,遠走大洪山避禍,我年方五歲,夜間失足跌厥河,與家人失散,最後逃回村中,村人中途遇兵,死亡殆盡,留村之人反而苟全,我也就成為孤兒,你可看到村西那所破廟嗎?它叫神農廟,前十年我在廟中苦度歲月,無意中發現廟後神農穴內,留有前輩高人的武林絕學,我下了二十年苦功,三十五歲出道,一把劍嘯傲江湖,行俠仗義,令黑道兇魔聞名喪膽,望影心驚,我行將物化,得你之助幸保生命令名,今以神農穴中的絕學相贈……」
他岔入小道不久,官道上卻蹄聲如雷,從武昌府散去的江湖朋友,全由大路乘馬趕回自己的巢穴,比步行的中原快得多,武昌蛇山奪劍的事,向四面八方傳向江湖每一角落,在武林中流傳。
「畜生!你想怎樣?」姑娘怒罵,但真不敢拔劍。
神農穴的穴|口,四面用木欄圍住,穴|口不過兩尺見方,平淡無奇,怪!怎會名聞宇內的?看來比一個古井還寒磣,怎會是神農皇帝的生地。
他像一頭胡狼,用胡狼的眼睛俯視著她,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大手倏伸,迅疾地握扣住她的右肩,向身前一帶,向上微抬。
他先在江邊歇息,看看兩面無人,便打開包裹取衣,換了已沾有血跡的衣褲,心說:「目前他們恐怕還在亂,武昌府城山定然眼線密佈,我必須在城外遠處僱船過江,到對岸漢口鎮早膳後上路。」
姑娘低頭在他耳畔,用只有他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鳳凰夫人之女鳳珠,其實我爹姓秦。」
「什麼?」
在晚霞餘暉中,他撒開大步向北緊趕,道路在山間河流中蜿蜒,起伏不定,間或可以看到一些村落土寨,倒不會迷失道路。
久久,老人長吁了一口氣,說:「哥兒,你的處境委實也是困難,孝心可嘉,恐怕……」
正走間,上游下來一艘梭形快艇,艇上有五個人,四支大槳插在水中,讓艇緩緩流下,船首一個身材雄偉,打著赤膊的大漢,歪著頭,叉著腰,向岸上的中原叫:「喂!客官可要船過江?」
「哥兒,目下中原不太平靜,那些心懷雄心壯志的人,皆遠走邊荒,謀圖發展,憑你目下的功力,怎能往邊塞闖蕩?難難難。」
「什麼?」秀春驚叫,挺起上身。
中原從小追隨上官罡苦練,上官罡的醫道不等閒,他無形中也獲得了不少醫病知識,雖略懂皮毛,但他一按老人的脈息,便知老人六臟已侵,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即使有大還金丹,也救不了這生機已盡的人了。
中原將包裹掛在脅下,扔掉竹棒,背起老人,放開腳程說:「老丈,是到武勝關嗎?」
「你是否有要事待辦?」
下盤一劍:「大風起石」。
「祝公子,別管于春那畜生之事,我已給你服下了雙份解藥,不久你便會內毒盡除,恢復精神。」
他計畫一天走兩百里,不快不慢,預定三天後即可踏入河南地界,最好多趕百十里,到信陽投宿吧。
中原苦笑道:「要說不怨,未免是欺人之談,但我已答應了老丈三天,沒有可怨的。」
夜遊鷹已穿著停當,到了房門口,轉身惡狠狠地說:「小妖精,你如果不乖些,將會後悔莫及,我夜遊鷹李詠並非善良之輩,心狠手辣,翻臉無情,除了為我自己,任何人皆須仰我鼻息苟全,我不會做對任何人有些小微利之事,第一次,我饒你首遭,下次,哼!希望沒有下次,那將是你的不幸。」
他不灰心,咬緊牙關苦研,晚間,他到村中獵食,白天,他埋頭鑽研,不貫通絕不放手,餘暇時他吹奏龍簫。
她淡淡一笑,說:「別哼!姑奶奶不是三貞九烈的人,也不想大明天子替我樹貞節牌坊,更不是僅有你一個人可以脫我的羅裙,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哼哼哈哈。」
「跟你們回去?」中原知道裝不下去了。
「不勞掛心,他已無妨。」鳳珠說完,一閃不見。
第二天早上,床上一雙赤條條的男女還未起身,房門外有一名侍女輕聲叫:「小姐,安天龍派人求見……見……」
在遙遠的邊塞外,八月天已經開始下雪了,一個臉貌清癯的枯瘦老和尚,正支著一把方便鏟,冒著罡風大雪,向西又向西,在一望無涯的白雪草原中踽踽而行,是那麼孤零,那麼淒涼,他正是奔走了五年,在向西北尋蹤問跡的武林浪子上官罡,目前的佛號是惠寧,憑數年來的忘年交情,他毅然走上了尋找祝永春的茫茫征程,這份情義,足可驚天地而泣鬼神,在世情日薄的莽莽紅塵中,委實太難得太難得了啊!
「我吳筱蘅,臨江園我們見過面,我……」
兩人談談笑笑,踏著朝陽沿宮道北行,他們的長相和穿著,確是惹眼。
大漢「哎」一聲狂叫,青竹杖已點中他脅下,七個竹孔直透內腑,撒手丟劍,向右便倒,滾了幾滾便已了賬。
說完,長嘆一聲,人向下滑,閉上了雙目。
「請問船資……」
「他們的好意,值得懷疑。」
所謂藝高人膽大,中原已身懷絕學,雖欠缺搏鬥的經驗,但他的膽氣超人,已彌補了經驗之不足,所以夷然無懼,毫不怯場。
這天是八月十三之夜,月華在初更已開始上升,滿地銀光,天空中萬里無雲,夜風凜凜,遍山都是秋蟲鳴聲。和-圖-書村落中疏落的犬吠聲,打破了夜空的沉寂。
中原對劍術不算行家,但他已看出這七記散手極為管用,每一劍皆神異難測,出劍大逾武林常規,劍尖平吐,不僅可分別應付四面八方進襲之人,必要時還可連續出招,一氣呵成。
早上沒有渡船,須等待天明,他先到江邊,向南一折走向黃鶴磯,遠遠地已可看到高聳入雲、氣象峻偉,有三層高的黃鶴樓,飛簷高挑,鐵馬迎風清鳴,遠傳數里,頂上的三級圓形金頂,映著東天彩霞,只見金光閃閃,耀目生花。
「你倒坦率,不失是赤子之心。」
一枝花手中飛虹匕一揚,冷冷一笑。
中原走到神前,目光一落在怪神出的左掌上,突然咦了一聲。
「咦!你……你……」另一大漢驚叫。
她扭動著身子,格格蕩笑,清晰地道:「這就對了,一切藉口都是騙人的,這是你唯一所希望的事,卻浪費了不少時辰,問東問西的胡扯,嘻嘻!抱我上床去吧,你的臉皮撕下,露出了狐狸尾巴,用不著挾緊,畜生一定有尾巴的,嘻嘻……」
「刀山劍海,小可也須一闖,找不到家父的下落,不管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些,我也得盡人子孝,不見父親之面,也許我不會回來了,能埋骨邊荒,死也無憾。」
十月中旬,河南境內迤北一帶,已經開始陰霾密佈,西北颳來的狂風,帶來了陣陣雪花,快進入隆冬的季節了。
「祝公子,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嬌小黑影急促地在呼喚,聲音嬌脆而充滿焦急,是女人。
老丈凝現他許久,說:「你答應得極為勉強,並非誠心助我。」
漢陽府的府城,比武昌府小得太多了,這兒在開國的前一二十年中,曾經歷盡滄桑,洪武九年,降為州,屬武昌;十三年六月,又升回府,屬湖廣,後來又劃歸河南;二十四年六月,又歸湖廣,這個府,可可憐憐地,只領了兩縣,漢陽和漢州。
「是的,往回走,先到應山。」
「正巧,客官正到漢口。」
「咦!地底像是浮動。」他自言自語。
他將姑娘擱在地上,哈哈狂笑道:「丫頭,該怨你自己,我一枝花從沒守過信,也從沒輕易放過人,你未免太天真太嫩了,這幾年來,你說是練什麼鬼功,守得死緊,可把我憋死啦!哈哈!今日是天假其便,看過有誰袒護你?」
兩大漢冷哼一聲,拔劍飛躍下馬,兩下裏一抄,同聲大吼,一個說:「小子,那大爺只好伸手請了。」
東面來的黑影,相距不到半里地了,循聲撲來,速度甚快。
劍到,電芒將壓右肩,大漢想先卸掉中原的膀子再說,所以攻向他的右肩。
二更初,中原腰插烏竹杖,抱起驚鴻劍呂化龍的遺蛻,向神農穴掠去。
說完,拉開房門逕自走了。
這兒是地底的腐蝕岩層,不時由上面掛下一些石鐘乳,五光十色,映著珠光煥發五彩光華。
不久,老人回過一口氣,睜了開無神的昏花老眼,中原大喜,輕叫道:「老丈,老丈,你可以聽清我的話嗎?」
他心中懍然,暗忖道:「看來,一枝花的長輩定然放我不過,要在各地搜捉我了,這兩人如果將訊息傳出……」
「走吧!別多問,能多快一個辰,便多得到一個時辰的餘暇,如果慢到了,恐怕還有危險呢。」
「小可略識拳腳,但確不是江湖人。」
中原將竹杖交與老人右手,架起老人的左膀擱在肩上,他身材高,老人也高,他挽住老人的腰,說:「老丈,小可還有幾斤蠻力,可以背老丈走一程。」
「不行了,這是迴光返照,走吧!還有五十里路要趕。」
而在脊心穴外開三寸,右琵琶骨下內陷之處,已有一把冰冷徹骨的劍尖,正在那兒抵得緊緊的。
馬兒在中原身前丈餘剎住,一聲怒嘶,人立而起,站穩了。
七劍的招式,各有一個易記的招名,並列如下:
祝中原人向下滑,渾身已漸漸變僵,已經轉動不靈了,但知覺仍未全失。
而在望江門官渡口,第一班渡船亦已開出兩個醜怪人,先到漢陽府,再由漢陽府坐船到漢口鎮,這兒,經過漢口巡檢司的官兵查檢路引,便可北上河南布政司。
爾後,是解說七劍的運劍二十一訣,每一個圖像的變化,各用七式由七個方向進擊與退守,其中沒有凌空撲下地拼命招法,卻有最兇詭奇的向後出招秘法,這種後退出招手法,敵我雙方同樣冒險,不發則已,發則必有死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中原一聽口音廝熟,吃了一驚,突然向側疾退丈外,橫杖戒備,他記憶力特強,已聽出那是臨江園中一名健僕的口音。
中原屹立如山,神情肅穆,臉上肌肉似乎已經凝結了,手中竹杖平舉,絲紋不動。
「你為何不閉嘴?」他臉色一變,叫。
「你一生中饒過誰?」
「我四海為家,亡命天涯,你準備如何打算?」
「謝謝你,吳姑娘。」中原正在運氣,但仍勉強作答。
「哼!傷口劍痕略窄,分明是稍輕的劍所傷,而且是由後面緩緩刺入的,由傷痕上估量,定是死於女子之手,女子的劍輕,而且定然是熟人,所以能從容由後面刺殺,這下毒手的人,以你的嫌疑最重。」
他再往下看,是另一種「驚鴻劍法」,也就是呂化龍威鎮武林的絕學,每招八式,共八劍六十四式。
他劍眉一挑,冷笑道:「兩位如果不伸手請,不會如意的。」
「老丈的精神不是仍然矍鑠嗎?」
靠湖的一座水閣中,閣門緊鎖,樓上飛虹劍客王萬年的孫女王秀春的香閨中,這時氣氛不太尋常。
歷山,高僅一里,並不大,山的西南有一座村莊,叫歷鄉,村西有兩重地塹,谷地叫神農宅,裏面有九個井,一井水動餘八井皆動,居民視為神地,西面有一個不大的小石穴,據說是古神皇神農大帝出生之處,穴|口有巨石,建了一坐神農廟,有兩名廟祝在主持香火,甚是冷落。
可是青影連閃,從縫隙中紛紛射入,仍是封不住,架不了。
「小可不能見危不救,不能走,老丈,天色不早,老丈的住處……」
「姥姥,別笑她,你老人家早年號稱天下第一狠人,比她厲害百倍哩!」
她搖頭,笑道:「你不會打我的,是嗎?」
「那你為何嘆息?」
「好漢不提當年勇,目下我是末路窮途,行將老死之人,卻被黑道之霸太行山主一劍三絕史超,從安陸州追到雲夢,要不是我改走小路,引他們追向漢陽,一世英名,將斷送在黑道巨擘兇魔之手了呢。」
在壁後,有一條甬道通向另一處洞窟,那兒有一個神龕一般的小室,供著一具人首蛇身的神像,不知是何神祇,栩栩如生,高有七尺,體型不小。
從武昌出河南,那時的大驛道須經過德安府,但在孝感縣分道,有一條小路沿環河直上,與從應山而來的官道於白泉河會合,北行經過義陽三關之一,最主要的武勝關,便踏入河南地境,大路好走些,但遠了百十里,到德安府是四百里,在至武勝關又加了三百餘里,但走小路全程還不到六百里。
右首大漢狂笑,揚劍欺近道:「小子,大爺擒你,已經是割雞用牛刀,何用一起上?留下啦!」說完,挺劍疾衝而上。
最後,還有三十二個字:「雷電三劍,集道之精,內力不純,不可妄用,反致於人,遽爾傷人,切戒切戒慎之慎之。」
「小可並不想與武林人物衝突。」
他一叫,叫醒了中原,帶來了殺身之禍。
三更末,果然到了應山縣城,老人叫繞城而過,向西直奔隨州。
「……這……」中原果然怔住了,束手無策。
日夜苦練,他共振毀了十五段代劍的樹枝,總算摸清了如何馭力使劍的秘訣,距大成之期不遠。
「大概不會了,我們走的是小路,未露形跡,況且他們可能認為我已路死溝渠啦!老夫享壽九十八,也早該死了。」
「為何要看我的態度?」
「祝公子,你……」
是的,訊息傳出,一切都完了。
他作勢向下撕,突然,他的手僵住了,鬼眼睜得大大的,幾乎要脫眶而出。
中原心中大喜,叫道:「小可要到對面漢口鎮……」
劍進入五分,正在兩條脅骨縫。姑娘說:「你怎麼叫饒命?」
香閨內,王秀春姑娘盛妝在窗旁的妝台旁,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纖纖玉手不時從妝台上一隻銀盤中,拈取金棗往櫻口裏送。
和圖書「我知道,你們的飛虹匕世上尚無解藥,支持不會太久了,那一枝花是你的什麼人?為何要一再與我作對?我不是江湖人,不會過問江湖事,他一再向我下毒手,唉!人真是難以理解之動物。」
嬌小黑影探手在中原身上各處摸索,終於發現傷口在脅下,而非插入體內,這才放了心,飛虹匕極薄而犀利,可擊破內家護體神功,傷口不見,血早已將傷口凝住了。
「四十餘里。」
老人點點頭,嘉許地說:「看不出你,倒能深得三思而後行的要訣,孩子,扶我走,替我拾起竹杖。」
「呸!你這些話敢對我這般說?好不要臉。」
他身穿夾襖,仍未戴頭巾,背上的包裹大了些,裏面裝有隨州新置的寒衣。
「哼!畜生還比你高貴一萬……嗯……」她向後便倒。
他略一流覽,便詳細看文上說些什麼。
「到了應山後還有多少路程?」
老人的目光漸現神采,散渙茫然的景象不復再見,已可以看清中原的臉目了,他打量中原了許久,冷冰冰的神色慢慢消溶,嘴角現出一絲苦笑,接著問:「小伙子,你自顧不暇,小小年紀還需人照顧的,怎能管他人的閒事?你說吧,如何打算?」
他秉珠從左面看起,那兒有不少字,和七個稍大的持劍人形,每個人形下各有七個稍小的持劍人像,這些人像,沒有飛騰撲去的跳動姿態,身法與劍式看去極為平常,正反側各種出劍式似乎走的全是旁門。
兩匹駿馬自北向南狂奔,馬是好馬,渾身火赤,四蹄飛揚,疾逾流矢,馬上人是兩個中年勁裝大漢,鞍旁插袋有一把長劍,渾身升起陣陣白霧,顯然有急事在身,正向湖廣奔來。
中原神色一怔,語氣堅定地說:「不錯,小可力不從心,無法善後,但小可必須將老丈護送至附近村裏,如果老丈居所距此不遠,小可願送老丈返家安憩再說。」
他被樹根一絆,「噗」一聲撲倒,但他仍掙扎著坐起,倚坐在一株樹根下牙齒顫抖著,用極微弱的喉音說:「啊!好冷……冷啊!我……我不行了,夙願未……酬,我……我是含恨而……而終……的。」
他開始熟記研鑽心訣,似指代劍,依式比劃,用全副精神深入鑽練,起初,似乎並非難事,但略一深入,便覺衍化綿綿,變化無窮,愈來愈惶恐,反而感到無從下手,以他的天資與悟力來說,已是人間奇材,可是區區七劍散手,卻把他難住了。
那是一個乾瘦的老人,骨瘦如柴,看樣子大概病了兩三年,已經無復人形,奄奄一息,去死不遠。
上面的落款是:「辟邪神魔金永成,貞觀二年四月戍申。」
「孩子,別著急,慢慢來,他們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操之過急,反而壞事,洩了我們的行藏。」
「沒有說的,要說,到閻王爺那兒去訴說吧!」
「好!我理會得。」
「咦!你不是江湖人?」老人驚問,又道:「你身手不弱,內力也不差,定然是武林人物哩。」
「你已服下解藥,已將近復原了。」她亮聲叫。
「你……你會來看我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祝公子……」
左側一劍:「迅雷驚電」。
他怪眼一翻,突又吐出一口氣,厲光一斂。
「我,一個過路的人。」
「秀春!」他的聲音在抖動了。
「饒命……」
老人冷哼一聲,說:「好吧!咱們已脫離險境了,可以歇息片刻。」
「嗤啦」一聲裂帛響,她的外衣前襟裂脫了,「得」一聲,肚兜兒的帶子斷了,她的晶瑩玉肌乍現,高挺的玉|乳在發出令人犯罪的誘惑,在極完美的姿態中出現在他的眼簾下。
「媽,他……他……」
老人年紀恐怕已在百齡高壽,穿一襲破爛不堪的灰色長衫,腰繫一條百補破腰巾,掛著一條破舊的褡褳,腳上穿著芒鞋,僕僕風塵,可能是經過了長途的跋涉,而至老病俱來,終於困頓倒於旅途荒亭之中,他身邊,滾跌在一旁的身外唯一長物,是一根烏光閃亮的黑竹杖。
「你……你是……是誰?」
他「啪」一聲摑了她一耳光,跳起來穿衣。
她並不在乎,仍似笑非笑地往下說:「哦!也許你忘了,讓我們算算看……」
「你敢?」姑娘厲聲叫。
後襲二劍,右旋:「旋龍遁影」,左旋:「七煞奇魄」。
「我的夢一向不惡,放心,你要不聽,我只好宰他,哈哈!你知道師父想要這傢伙?哼!給他三匕,算他運氣好,回去之後,你也準備領受以解藥資敵的重罰。」說完,作勢將飛虹匕擲出。
「他們追來嗎?」
他沉浸於神奇的劍術之中,久久不忍離去,一住兩月,方參悟了其中奧秘。
鳳珠穿的是男裝,臉色薑黃,黑夜中更不易看出她的真正面目與身分,她斃了一枝花,拍開了蘅姑娘的穴道,收劍退走,一面變著嗓子說:「姑娘,你走吧,這兒自有人照顧。」
中年人面色陰沉,盯視著秀春,但秀春卻不在乎,安靜的向窗外注視。
中原乘夜色下山,到村中獵食,想不露行藏,唯一之法是偷,別無他途。
「在下即將踏上茫茫征塵,如不是這兩天巧逢意外,在下已經在數百里外,世事滄桑,生死禍福難料,也許自此一別,相見無期,在下不敢預測,願你珍重。」
「有事嗎?」秀春催人往下說:「來人說,安天龍打聽出祝中原並沒有死。」
「哼!她一直就在我的身畔。」
祝中原看官道甚寬,用不著趨向路旁避讓,只略向道右靠,自顧自的仍趕路。
西面登山巔,在一座樹林中歇了,老人吩咐中原至村中找食物,切記不可洩露行藏。
「怎樣?哼!看你的態度如何,方能決定廢了他還是宰了他。」
馬狂奔而來,碎泥飛濺,這兒還未下大雪,路上黃色碎土隨蹄飛濺。
入口處左側,有一具床形的石座,上面也有兩堆朽骨,體形與常人無異,高不過七尺,骨骼全成了青綠色,俱皆末化,骨骼堆中有灰,定然是生前的衣物,石座下,左右分擱著兩把古劍,一大一小,顯然,這兩堆朽骨定是一男一女,劍略具型式,但除了柄上的玉雲頭與珠鑽寶石飾物外,全成了鏽屑,擱在座下已有長遠的歲月了。
壁的三面,被人用利器到處亂劃,現出不少凌亂的線條,深淺不同,不時交叉,像是圖案,卻又看不出頭緒,但有幾處極像所供的蛇身怪神,真正詳細分辨,卻又全然不像。
「是的,回去,你不要咱們伸手請吧?」
大別山西面,在漢水與舊江形成的大湖之間,有一座陰森森的莊院,四面幽篁圍繞,亭台樓閣佈局極為不俗,可是裏面似乎罕見人跡。
姑娘委屈地拔下劍,正想衝上。
「納命!」中原大吼,向前急射,一招「赤煞幻形」立即出手。
中原裝迷糊,他劍眉一軒,問:「兩位要找在下嗎?咱們素昧平生……」
中原右足突向左徐移,卻又向右疾伸,大漢的劍果然隨人向左面射到,讓出右側空門。
正面二劍:「赤煞幻形」、「異虹化影」。
在漢陽府,餘波仍在蕩漾。
姑娘忽然軟弱地倚在他的肩上,激動地飲泣良久,方哽咽地道別,拖了一枝花的屍體,三步一回頭,直至看不見中原的身影,方急急地走了。
「你……」一枝花只說了一個字,劍已透胸,他狂叫一聲,渾身一陣震顫,漸漸地安靜,漸漸地斷了氣,漸漸地閉了眼,漸漸在口中沁出血水。
「且慢!只能制他的氣門,你答應?」
他用肩抵住石角,拼全力向左猛抵,片刻,石內突然「克勒」一聲輕響,角上的千斤重壓一輕。
劍深入肉中三分,抵及背骨,他尖叫:「姑娘饒命……」
「只要對小伙子有利,不必懷疑,孩子,我們順道北上,用不著管太多的事,哦!昨晚你看下手懲治一枝花的人,年齡不大,但從容含笑殺人,真夠狠!」
她嗯了一聲,閉上了眼。
「滾!」中原沉喝,青影一閃,竹杖已閃電似點出。
他自從跟隨葛海文闖蕩以來,江湖經驗愈積愈多,心腸也比初入道時硬得多,已大非昔比了。
「任何人向他們下手,阻止他。」姥姥用傳音入密之術說:「姥姥,你動手。」中年醜怪說。
降下一座山丘,重登一座稍平坦的崗阜,頂脊上,是一座孤零零的草蓋涼亭,小道向上爬,樹林在遠處起伏,附近卻全是枯黃的野草,三五群歸林之和_圖_書鳥,不時掠過頂空,向樹林下翱翔而去。
正壁下,是一座石榻,榻上散落著一副其色青綠,巨大無比的人體骨骼,骷髏頭頸大尺餘,十分嚇人,左面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洞口上,擱著一個龐大的巨獸頭骨,似蛇非蛇,頂有古銅色的獨角,右面大洞,也擱了一個龐大的巨獸頭骨,上下顎四根長牙已泛灰黃色,各長兩尺有餘,可見巨獸體形之大。
老人聽到他的嘆息聲,說:「哥兒,你後悔了嗎?如果事有困難,可以放下我自去,我不會勉強你。」
他偷了兩隻雞,留下了一錠白銀。帶回山上告訴了老人,拾枯枝將雞烤熟了,兩人飽餐一頓。
「老丈,你怎說這種……」
「危險?」中原訝然叫。
終於到了一處五丈大小的地底古窟,眼前一亮,在珠光和石壁的反映下,窟中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中原如奉綸音,找處樹叢下將老人放下,搖搖晃晃地走向河邊,將水囊灌滿了水,回到老人身邊奉上水囊說:「老丈,請先解渴,等會兒小可到對岸村中找些食物來。」
他放下驚鴻劍的遺蛻,取出隋珠向下照去,裏面深有丈餘,穴底不平,石隙中還長了不少青苔,陰寒之氣上沖,他將珠丟下,抱起屍體看準落腳處,一躍而下。
老人突用手啪啪他的肩膀,說:「壯哉,少年人,我想皇天不負苦心人,尤其是大孝之人,老天會庇佑你的,我老了,快踏入墳墓了,但在臨死之前,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到時看你的福緣和悟力了,快走些,我希望能多爭一些時間。」
「你僕僕風塵,有何貴幹?」
他想刻石留下驚鴻的名號,但沒有利器,再看三具骸骨左右皆沒留名號,也就打消了此念。
她這一叫,將鳳凰夫人引來了。
「怪!你找我有何用意?這些人中,最不想殺他的人,該是我而無別人,從小我和他就是一對……」她接著往下說,不管他吹鬍子瞪眼睛。
兩大漢安坐馬上,右首那人據鞍狂笑,笑完說:「祝小子,你怎麼還在湖廣未走?找得咱們好苦呢!哈哈,今可巧極了,幸遇幸遇。」
中秋悄悄地過去,八月過去了,重九一過,他在洞中逗留了一月,終於,他已獲得了七煞散手劍的神髓,只差臨陣的運用,與搏鬥時如何捕追對方的神色變化罷了。
中原一掌切掉一截竹杖,只留三尺,杖當劍用,說:「閣下是一齊上呢?抑或一個一個上?」話說完,他也為自己的沉著從容而吃驚,這是從未有之事哩。
中原感到氣血已有流轉之象,已可說話了,吃力地道:「你……你是誰?」
「見誰?要見我嗎?」秀春昵聲問。
他身法輕靈,但腳一沾地,似乎地面略為晃動。
劍尖刺入脅骨縫,將入肺部,姑娘又說:「你一生造孽太多,死有餘辜,為何不英雄些?」
「畜生!你……」姑娘虛弱地叫,淚下如雨。
恍惚中,他聽到一聲尖叫,接著,身軀被一個溫暖的軀體抱入懷中,牙關被人捏開,兩顆腥味直沖腦門的丹丸滾下咽喉,抱起他的人,正是那嬌小的黑影。
「約五十里左右,你能趕到嗎?」
她嘴角又泛上了嘲世者的笑容,閉著眼說:「撕吧!也唯有這一層薄紗,可以在大庭廣眾間,掩抑住自己的獸|性,嘻嘻!你與你的門徒一枝花于春,真是一脈相承,克紹箕裘,像極了。」
「安天龍已打聽出祝中原並未死於飛虹匕下。」
「見……見……」僕婦說不出口,說要見「李爺」還像話?
其餘的字體稍小,最先是「運劍秘法」:「七煞劍法,奇門秘學,寓奇門於正宗,化形式於神奇,敵動我伏,乍起驟擊,躡敵之神意,釘伺其六合瑕隙,不發則已,發則必中,神意制敵之先,發劍先誘後擊,進如惡煞,發似狂飆,靜如嶽峙,退如驚電……」
穴在廟後五六丈,鬼影俱無,中原起初心中忐忑,但一近廟旁,便已穩定了下來。
「哦!小可失敬了,原來是昔年的白道呂老英雄。」
再往後,是各種防身拳掌。
一枝花緩緩走上,蹲下身子去拾劍,他不抓劍把,卻去抓劍尖,按理,他大可不必蹲下,只消靴子一撥,便可將劍挑取,他一面伸手,一面說:「蘅妹,防範未然,休得怪我。」
中原秉著珠,搜遍了每一角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不免有些失望,心說:「雷電三劍的心訣定然被人取走,我來晚了,可惜阿!可惜!」
「哈哈……」大漢用狂笑打斷他的話:「小子,別反穿皮襖裝羊了,你跟咱們回去算了啦!」
驀地,她吃了一驚,火速站起轉身,身後丈餘,一條黑影剛好殺住腳步,發出一陣獰笑,說:「蘅妹,他已沒有機會復原了。」是一枝花的口音。
中原背了老人,一陣急趕,從淺水處越過小河,直趕歷山,繞道越田野到了西面。
「枉死城派來的使者。」聲音清脆,來自身後。
他的掌落在她的粉頸上,不是打,而是撫摸,順著柔嫩膩滑的粉頸向下徐滑。
也由她這一叫,把東面的黑影也引來了。
中原坐下了,苦笑道:「小可一無所求,也不是這種人,這兒至歷山,還有好幾十里呢。」
到了一條小河旁,中原臉色泛青,汗流浹背,呼吸粗重,喘息著說:「老丈,小可實在支撐不住了,水囊的水也空了,可否歇息一會兒?」
後面里餘,也有一條單篷船,向漢口鎮橫越,船上坐了改了裝的鳳凰夫人五女。
「老丈過獎了。」
中原回身走下河中,趴倒在水邊,將頭埋入河水中,喝飽了一肚子水,他心裏卻在嘀咕著:「這老人古怪而殘忍,可怕得緊,幸而我只答應他三天,不然真得要被他累死。」
她貼在他胸前,略一掙扎,她知道,那是徒勞的舉動,白費勁,太愚蠢啦!她的嘲世笑容更詭譎了,水汪汪的眼睛,毫不畏懼地仰注著他,用奇怪的聲音說:「放開,你該知道你自己的身分。」
「你可知你身處何地?」
「事情說急不急,小可已經詳加思慮,認為無妨,所以方敢答允。」
「祝公子,你死不了,你……」
「小可平生足跡未出故鄉十里,此處陌生得緊。」
當然啦!這條南北大官道的客客,不惹眼的人不多,前面,是小伙子中原。小小年紀便闖蕩江湖令人生疑,中間的鳳凰夫人五女,比後面的兩個醜怪更惹眼。
「老前輩……」中原扶住他惶急地叫。
他呼吸急促,喘息聲重濁,手在抖動,口水在往下掉,眼睛往下……
「好吧!愈快愈好。」老人眼中神光一閃。
她的話被打斷了,驚慌地向後退,後面是窗戶,退不了,她臉色一變,突又恢復先前的嘲世者表情,不再後退,挺了挺高聳的酥胸,站住啦!
一枝花一把抓住她的右乳,惡作劇地揉了兩揉,把她揉得張口怪叫,他伸了三個指頭兒捏住肚兜上端,獰惡地淫笑道:「別叫,等會兒你要笑哩!打是親罵是愛,你罵吧,好小妹。」
中原在神農穴中苦練劍術,一留二月,外面,卻急壞了不少人,也讓夜遊鷹手下的黨羽和朋友,踏破鐵鞋茫然急搜,從武勝關到河南全境,卻鬧了個雞飛狗走。
他探囊取出一顆培元固本丹,塞入老人口中用水度下,輕按老人人中與背心靈台穴,助他甦醒。
二更初,月華如水,距中秋只有三天了,秋高氣爽,寒露沾襟,中原精力充沛,愈走愈快,到了白泉河官道交合處,老人說:「往西走,你精力超人,可以趕路。」
「小鬼頭,挑起姥姥的毛病來啦!」
「小可無知,直至至今,還未請教老丈高姓大名。」
老人用奇異的目光盯視著他,接過水囊,淡淡一笑道:「你的內力修為不壞,欠的只是火候而已,你先歇歇,別管吃食。」
他丟了劍,收了飛虹匕,一把將姑娘挾住,順手制了她的雙肩井,往樹下一坐,向樹幹上靠著的中原說:「小狗,你雖服下了解藥,但半個時辰內,你休想移動手腳,讓你開開眼界,先吃我三刀卸了耳鼻,再提你回府,有最可口的滋味等你去嚐哩,哈哈!」
「祝公子,祝公……」女人仍焦急地叫。
「閣下是男是女?」他仍壯著膽問。
「我姓呂,名化龍,如果你是江湖人,定不會陌生,一甲一子前,仗劍稱雄江湖的驚鴻劍呂化龍。」
老人突然掙扎而起,扶著中原的肩膊,站穩說:「小伙子,你如有心助我m.hetubook.com.com,便須費時三五日,如果不願相助,那你趕快走吧!」
老人搖手止住他往下說,木然地說:「我以神奇劍術君臨江湖,出手如電,劍若驚鴻,博得驚鴻劍的名號,盛名得來匪易,連寰宇四侶也對我刮目相看,彼此神交,你內力修為不夠,必須習得超凡入聖的罕見奇學,方能有成,不然無法馭劍稱霸武林,可惜我已無法傳授你的心訣,只能指引你入穴之法,自去尋找有緣,穴中有幾種神奇劍術。心訣與招路全刻在石壁上,就看你的毅力與恒心,能參悟多少就是多少,今晚你入穴,將我的遺蛻舁入穴中藏好,我在泉下也將感激你的盛情。」
他練了又想,想了又練,最後咬牙道:「我不信有如此棘手,練不好,我絕不離開。」
由七煞散手劍法中,他已找到了竅門,智珠在握,大喜過望。
這天,他練畢七式變化,信步又走入供神像的石室,又仔細搜尋已搜到了近百次的每一處角落,要找雷電三劍的真訣,自然是大失所望。
祝永春呢?他正處身在大雪荒原之中。
字沒有了,劍招呢?沒有,至少室中沒看到。
右角左側突然發出石壁滑動之聲,尖厲的磨擦聲,令人神經益發緊張。
依圖練功,沒有明師指點,沒有人餵招,等於瞎子摸象,即使再聰明的人,也會事倍功半,困難重重。
一枝花哈哈狂笑道:「丫頭,殺他我也敢,我一枝花從來就沒有不敢的事,你的功力比我高僅半分,我不會栽在你手上,目前四下裏沒人,我不會有顧忌,丟下你的劍,免得我動手時你在旁礙手礙腳。」
府城東北,有一座小山,叫大別山,又叫翼際山,或叫魯山,也就是俗稱的龜山,漢江原從山的南麓襄河口與大江會合,四年前,漢江大水,從縣西面郭師口決堤,改從東流,由山北從漢口入江。
急急而來的嬌小黑影,這時已經看到了他的踉蹌背影,身形加快。向他搶去。
「有勞諸位大哥,辛苦了。」他坐下說。
一枝花心中狂跳,渾身都冷,顫聲說:「姑娘貴姓?請手下留情,有話好說……」
兩個醜怪漢子在後面四五里地慢慢北行,緊盯了中原,也盯住了鳳凰夫人五女。
中原不知內情,但只知道慢不得,他真怕後面有人趕來,便運內勁展開輕功急趕。
他撫弄片刻,手抽出來了,五指突然抓住了她的衣領,他目中的火焰,以及他手顫抖的光景,以及臉上的表情,已清晰地告訴她他要怎樣了。
中年醜怪一面走,一面嘀咕道:「姥姥,那五個假貨是何來路,我們必須打聽清楚,免得教人笑話。」
「小可將遠趕邊關,萬里出塞尋父,家父被人誣陷,充軍邊塞,五年來音訊全無,必須前往尋找下落。」
他再雙手抵住石角,向內運神力猛頂,出了一身大汗,石開始向內緩緩退入,石角一動,地底似乎傳出隱隱雷聲,地面並不住撼動。
第二天,他快趕到白泉河口了,將與官道會合啦!已經是申牌時分,未晚先投宿 ,該落店了,但小路上無店可落,須趕到白泉河官道,方有小店投宿,必須緊走一程,還有二十里呢。
中原放開腳程,一面答道:「老丈,大丈夫千金一諾,小可決沒後悔之理。」
「老前輩……」中原驚叫。
右側一劍:「七星移位」。
「嗤」一聲裂帛響,姑娘的青綢子緊身勁裝的前襟,直撕至腰帶上,現出肚兜兒。
安陸州,也就是後來的承天府,府治在鍾祥,這裏所指的德安府,卻是今日的湖北安陸縣,這一帶的地名,改來改去,委實令人頭痛。
「你為何救我?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自找麻煩!你走吧!」老人的口氣低沉而寒冷,似乎嫌人救錯了他。
「我這不三不四的妖婦,說錯了話?」她扭過頭,臉上泛起飽含譏諷嘲弄的表情,目不轉瞬的注視著他,並緩緩站正嬌軀。
他已聽不下任何話,別說話中有刺,即使帶著劍戳入他的胸膛,他也顧不得了。
一招得手,中原卻吃了一驚,他想不到這招「七星移位」竟有如許神奧的威力,輕而易舉的將功力原比自己高的大漢宰了。
他的手探入她衣領內,伸入裏面了。
真正留意分辨,已可清晰地看出字跡了,上面寫著:「辟邪真訣,雷電三劍,明察幾微,搶制先機,猛似乍雷,疾逾驚電,不發則已,發則必中。」
「看你是否對他動了真情,你真要他,我毀了他的氣血三門,讓他廝守著你,要不,我宰了他算了。」
房中間,站著一個高大的青袍人,粗眉大眼,窄額尖頷,鼻梁還挺直,四方口,臉皮白淨,留有略泛青灰色的短鬚,頭上戴著四方平定巾,腳下是高底子半統靴,乍看去,人不算難看,而且還上得了台盤,風度極佳,論年紀不會超過五十歲。
大漢只感到幾個人影像是同向前撲。大吼一聲,一招「雲封霧鎖」倏出,封得密不透風。
中原放下屍體,先向大骨架大拜三拜,再轉身向兩堆朽骨下拜,祝道:「晚輩祝中原,奉呂老前輩遺命入洞安置靈骸,打擾諸位先賢冥骸,尚請原諒。」
在武崗州紫陽山千尋石室秘窟之中,佛堂中一燈如豆,香煙裊裊,淡煙繚繞中,祝娘子正虔誠地讚誦大悲咒,為丈夫祝福,為兒子祝福,也禱告佛祖庇佑恩公惠寧大師。
首先入目的是十個稍大的字:「七煞散手劍法奇門心訣。」
老人漸漸定下了神,用茫然的目光搜尋聲音的來源,伸出乾枯的右手,顫抖著按住中原的膀子,虛弱地說:「是誰,誰救醒我的?」
中原住四周一打量,這兒是丘陵地帶,遠處群山起伏,峰巒處處,林木凋零,大地一片枯黃,官道前後,罡風颳得塵埃時起,附近五里內,鬼影俱無。
他從後面一個小洞中鑽入,到了一處寬廣四五丈的石室中,這兒,才真是室,四面石壁已經過人工雕琢,甚是光滑,石色乳黃,珠光下,可以看清壁上所刻的人像圖形和工整的隸書。
姑娘知道絕望,長嘆一聲將劍丟下。
「這條河叫厥河,南流至隨州,這兒已是隨州之北五十餘里,向北看,那隱隱青山便是有名的歷山,也就是我的故鄉,土生土長之地,你送我同來,能埋骨故土,我是萬分感謝你,孩子,你已盡了心力,可對我有所望報麼?」
中原吃了一驚,聽口氣,老人也是武林人物,自己剛脫離是非,今重又陷入了是非,真苦也!他幽幽一嘆,只有認命啦!
老人雙手一鬆,珠杖同時墜地,倚在中原懷中,仍強提一口最後餘氣,說:「孩子好自……為之……你雖志不在江湖,但有藝在身,進可行俠江湖,退可全身保命,不可等閒視之,我去了,祝你父……子……重逢有日……善自……珍……重……」
殘月已落下山去了,黑暗籠罩著大地,還有一個時辰天明,當朝陽升起之時,人間將沒有他這個人了,他將成了一具僵屍,永別了人間。
在東面,一條黑影待群雄走光之後,從草叢中鑽出,小心翼翼地這兒搜來,像頭獵食之豹,乍伏乍起向這兒掩到。
「小可對武林是非,心懷畏懼,故有此嘆!」
那兒現出一個三尺見方的石洞,陰風呼嘯而出,直迫肌膚,寒氣襲人。
鳳凰夫人等五個身影,距這兒僅隔一二丈了。
鳳珠到得最快,一看景象,便待向前撲去,鳳凰夫人老成持重,一把將女兒拉住,用傳音入密之術叫:「丫頭,不可魯莽,先看看再說。」
「孩子,由不得你,你真必此一行嗎?」
祝中原孤零零一個人,像個失群之雁,身背包裹,手提竹杖,大踏步趕路,從湖廣向上走,小路一分便進入了山區,不過山並不峻峭,只是崗阜起伏,沒有大山嶺,不妨礙趕路。
祝中原吸入一口長氣,他無力回答。
「這種推斷未免可笑之至,我沒有任何理由刺殺于春,他事實上是我的丈夫,我毫無殺他的理由,哼?你該找表妹,她從不對于春假以詞色……」
經過不少洞窟,沒發現任何門戶,陰風慘慘,膽小的朋友,絕不敢在裏面逗留片刻,但他卻夷然無懼。
中原問清了路徑,便從孝感分路,走小道。
「是女,你死得不冤枉。」劍尖已刺破衣帛,將貫入肉中了,寒氣直迫心室。
「我不可稍存婦人之仁。」他在心中狂叫。
中原略一沉吟,斷然地:「老丈如有差遣,小可願效微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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