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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太保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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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李克用擺了擺手,道:「去吧!」
李克用「唔」地一聲,道:「你想怎樣?」
年幼的安景思信以為真,每日拂拭著石頭人的積塵,有鳥兒飛過,停在石頭人上,他便大聲叱喝著,將鳥兒趕走,石頭人既然是他的母親,怎能容得鳥兒的欺侮,他曾在石頭人腳下,蜷著身子沉睡,他也曾抱住石頭人哭泣,心中思索著,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是石頭人,不會說話,不會對自己唱安眠曲。
李存孝一躍而起,見那兩個人,雖然不是穿著軍服,但是衣飾華麗,和在河中府盛會時,見到的那些高官,差不了多少,心知一定是偽朝的大官,他一伸手,提起了一個來,喝道:「黃巢在哪裡?」
那老者苦笑道:「列位客官,兵荒馬亂,小店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有烤薯餅,和煮青菜,將就充饑,要酒,倒還有些。」
李存審道:「那總不成退回去!」
那兩彪軍馬的人,聽得這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喝聲,盡皆面上變色,主將已然墮馬,號令無人,立時一哄而散。他們這一散,自然在長安城內,四下奔馳,見到人就說十三太保,個個殺進城來了。
彎刀鋒利的刀鋒,緊貼在張權的脖子上,那種冰涼的感覺,令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在發顫,他驚怒交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朱溫一定是由於太憤怒了,是以他面肉在簌簌抖動著,但是他又要顧及大臣的身份,不得不竭力抑制著心中的憤怒,而使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他講到這裡,抬起頭來,道:「幸得今日擒了賊將孟絕海,稍挫了賊兵的銳氣。」
塵土飛揚,那麼多塵土,像是整個大地上,都籠罩著一層濃黃的煙霧一樣。
他們沿著路邊馳著,等到天色微明時分,看到路邊有一個草棚,乃是一座茶居。
李克用的目光,最先停留在李存孝的身上,他沉聲叫道:「存孝!」
他講到這裡,又探出頭來,而且看了一眼,只見城頭上儘是來回巡梭的兵士,城牆腳上,一隊一隊的兵士,奔來馳去,顯然是還在搜索他們。
他摸了片刻,才從口中,取下刀來,低聲道:「城牆的磚縫鬆動,我們可以攀上去。你們跟在我後面,我未動手,你們不可妄動!」
可是,他只叫出了兩個字,史敬思早已一躍向前,「砰」地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
朱溫在李存孝走上來時,便已經看到,被李存孝挾在脅下的,不是別人,正是孟絕海,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蒼白,這時李克用一問,他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朱溫本來也是黃巢部下的大將,孟絕海的武藝如何,他自然素知,這時他看到孟絕海跌在城頭上,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匹馬一走,其餘五匹馬也各自撒開四蹄,疾馳而去。轉眼之間,便和那一隊騎兵,交錯而過。
他一抖韁繩,馬兒已向前馳出之際,他一揮手,拉住了張權坐騎的轡,張權也身不由己,跟著向前馳出。
他們七騎向前疾馳,揚起老高的塵土。
但是,在來的時候,李克用既然吩咐過,六個人都曾聽到,又是他自己說願意服從李存孝的調度,這才一起到長安來的,是以他縱使心中不服,這時,倒也難以發作出來。
李存孝陡地一呆,皺起了眉,不如該如何回答才好,李嗣源已然道:「兄弟之間,不可爭執。」
李存信大怒,一抖韁,氣勢洶洶,策馬馳了過來道:「你算是什麼東西?」
他一聲呼喝,眾太保齊聲答應,個個挺立身子,大家都知道,李克用在一聲呼喝之後,就要傳將令了,此時他所發的命令,自然是選派前去闖長安的人選,一等一的繁華去處,乃是帝都,誰不想去見識見識?如今長安雖然在巢賊勢力之內,但是對十三位太保而言,那卻更富刺|激,人人都想爭著前去,是以他們個個挺胸而立,精神抖擻。
李存孝縮回頭來,一揮手,低聲道:「我們先別上去,就在壕中,向前走過去看看。」
一時之間,那兩彪軍馬,亂了起來,李存孝立時後退道:「我們向前衝去!」
朱溫也知自己失言,要知道李存孝被李克用收為義子,他那句話,便等於連李克用也辱罵在內了,這時,他急於脫身,也不及解釋,只是「哼」地一聲,伸手便去推李存孝。
李存孝一聲呼喝,道:「走!」
康君利道:「看這情形,我們只好硬攻了!」
朱溫手按住玉帶的扣子,面色難看之極,朱溫手下的幾個將軍,也立時向前湧了過來,各太保也自李克用的身後,大踏步向前走來。
康君利紮好了馬蹄,看到李存信仍是怒容滿面,騎在馬上,未有動作,也走了過去,笑嘻嘻地道:「四哥,此番衝進長安,說不定你可以將黃巢生擒了回來,立一個大功!」
李克用一字一頓道:「你帶著隊,你們六人前去,不可少一人回來。」
張權道:「這個……」
李存孝勒慢了馬,向前一指,道:「前面有一座茶居,我們進去歇歇腳,也好探聽一下消息!」一行六馬,來到了茶居之前,六人下了馬,走進了茶居中,只有幾個老兵,正在一面喝酒,一面閒談,看到他們六人進來,也不理睬。
這六人都不知「烤薯餅」是什麼東西。
李存孝等一行七騎,又馳出了半里,不見有人追來,李存孝鬆了一口氣,向張權一笑,道:「張大將軍,剛才你合作得不錯,就是額上的汗出得太多了,再有人來,不可出汗太多,明白了麼?」
他們沿著官道,直馳了一夜,早已進入了黃巢的兵營,到天色漸明時分,好幾隊兵馬,在他們的身邊馳過,帶隊的軍官,雖然對他們投以奇怪的眼光,但是卻也沒有盤問他們。
李存信道:「軍令如山,孩兒焉有不知之理!」
在這裡,雖然靜得出奇,但是沙場上的千軍萬馬,他們的死生、勝負,卻全是由這裡決定的!
立時又有三位太保,向前走來,十一太保史敬思英武挺拔,濃眉大眼。十二太保康君利,神氣非凡,但是在他的眼神之中,總閃著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狡猾的神采,八太保李存璋熊臂虎腰,氣度非常。
可是,李存孝一來,人人都只提十三太保,每當聽到了「十三太保」四字,李存信的心中,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一個被人稱頌慣的人,忽然被人忽視了,再也沒有人提起了,那心中的難過氣憤,絕非身歷其境的人,所能體會的。
那一拳,直打得那名牙將,七竅流血,只悶哼得半聲,便自斷了氣!
在一旁的眾太保,也都屏氣靜息,沒有人出聲。他們經歷這樣的場面,也不是第一次了。十三太保,勇如猛虎,但是李克用用兵如神,決策精確,卻是他們沙陀大軍戰無不克的主要原因!
出了茶居之後,李存孝和史敬思兩人,手臂一振,將張權架上了他的那匹大宛良馬。接著,各人紛紛上馬。馬兒又向前疾馳而出。
朱溫怒極叱道:「胡說,這條玉帶,乃是聖上所賜,你是什麼人,也配要這帶子!」
這時,他們人人的心情,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他們出征多年,大小陣仗,也見過不知多少。但是像這樣,押著敵人的大將,馳騁敵陣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
張權看出那是他脫身的絕佳機會。是以他「這個」兩字,才一出口,突然伸手「叭」地一掌,拍在馬股之上。他胯|下的坐騎,立時向前疾衝了出去。
李存孝以極其緩慢,但是卻十分堅定的語調,一字一頓地道:「父王曾下令,這隊人馬,由我調度,軍令如山,違令者斬!」
天色漸漸黑了,那是一個陰沉的陰天,天上一點光也沒有,但是在地上,放眼看去,卻到處可以看到像星星一樣,閃耀著的火光。
李存孝神情焦急,道:「四哥和十二哥,不知怎樣了?」
不久,只見牙將前來報道:「大王,朱大人帶本部兵馬,回汴梁府去了!」
李存孝道:「說與你聽也不怕,此處離長安城已不遠了,我們想借你進長安城去!」
眾太保都答應著,只有李存信,悶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每當李存孝發號施令之際,就算李存信明知李存孝的話,大有道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是他的心中,還是大大地不服,總忍不住要發作。
是以,他十分乾澀的聲音道:「還沒有什麼動靜,看來似是按兵不動。」
那三個兵丁大聲呼喝問,史敬思一掀衣襟,一柄雪也似的彎刀,已「颼」地掣了出去,彎刀一揮,刀尖在三人的咽喉之際掠過,那三個兵丁身子陡地向後,撞了過去,撞在張權的身上。
有一個時期,他堅信自己的母親,是一個石頭人,那還是也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人開他的玩笑,指著一座古墓前聳立的一個石頭女人對他說:「這就是你的母親,你該好好對待她!」
李存璋、李存審、康君利也衝向前去,與那一隊三十來個士兵混戰,轉眼之間,便殺傷了對方一大半,另外一半,見勢不妙,轉頭就跑。
李克用道:「你想出來的主意是獨擒黃巢,與現在要實行的擾亂長安,有所不同,你脾氣暴躁,好大喜功,此去長安,非同小可,只怕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們都知道,一次戰爭的勝利,是在兩陣相對,廝殺開始之前,便已經決定了的,而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便像現在這樣的軍事會議。
李存信心中這一口氣,已經憋了很久了,他這時一看到李存孝也在笑他,像是火山突然爆發一樣,突然反手一掌,拍在案上,大喝一聲,道:「笑什麼?偏你能立功,旁人就不能麼?」
那老者走向前來,行了一個禮,道:「張將軍早!」
等到李存孝攀上了六七尺高下時,史敬思和李存信兩人,也開始向上攀去。
李嗣源道:「長安城牢不可破,域外賊兵齊集,但大軍難以挺進,小股人馬,卻反倒可以趁隙混進長安去,雖然生擒黃巢,在所不能,但我們到長安去大鬧一番,自然人心惶惶,這些烏合之眾,不難瓦解!」
而李存孝等四人,這時且戰且進,大街小巷亂竄,也根本不知身在長安城何坊何街,只見轉來轉去,到處全是高牆。
李克用望著站在他面前的六個人,心中也不禁一股自豪之感,他緩緩地道:
李存孝比較鄭重,他也知道身在險地,非同小可,他壓低了聲音,向那老者問道:「張將軍?這位張將軍,他是……」
李存信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抹,將臉上的茶水抹去,他心中固然怒極,卻也自知理虧,明知鬥起來,只怕康君利,也不會幫著自己,幸好這時,有好幾個人,走進茶居來,是以他也不再出聲,借此遮臉,仍然坐了下來。
他們兩人,愈吵聲音愈大,在一兩丈外巡梭的士兵,都停了下來,有一個軍官揚聲喝道:「那邊做什麼?」
李克用才一點頭,李存信已向前,走了過來。
是以他又是「哼」地一聲,下了馬,也將棉布紮在馬的四蹄上,李存孝一揮手,六騎又向前馳去,但蹄聲已經輕了許多。
而這時候,其餘四個太保,也已下了馬。一起衝了過去,十幾個士兵,如何是他們的對手,轉眼之間,非死即傷。六個人衝到了門前。李存孝筆燕撾揚起,用力向城門之上,擊了下去。
無父無母的野種,這七個字,每當李存孝聽到的時候,就像是有七枚利針刺進了他的心口一樣,而在這時候,這種感覺更甚了!
李存孝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們要小心些,在馬蹄上紮上棉布,也不必跑得太急,趁著天色黑,正是我們連夜趕路的良機。」
張權雖然怒極,可是聽了李存孝的話,他也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他的笑聲,也十分乾澀,他道:「你們想到長安城去送死?」
李存孝生擒了孟絕海,賭贏了朱溫,心中十分得意,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可是此際,朱溫的這句話一出口,他卻陡地臉色變了!
守城的將官仍然問道:「張將軍,可有聖諭麼?」張權沉聲道:「沒有。」
李存孝道:「這將軍不能夠殺,留著他有大用處!」
李克用手指不斷劃著,口中發出低沉的聲音:「長安城城池堅固,域外兵馬眾多……」
那老者看到忽然之間,生出了那樣的變故,和另外幾個茶客,擁成一團,早已驚得呆了。一聽得李存信的叫嚷,只得戰戰兢兢地道:「沒有了,張將軍……每日巡視回來……就準備這些!」
史敬思道:「我們到底殺進長安城來了!」
李存孝道:「說得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不抬起頭來道:「照賊兵佈陣來看,長安穩如泰山,難以攻破!」
李存孝忙叫道:「四哥不可!」
李存信陡地一呆,抗聲道:「父王,這主意是孩兒想出來的!」
朱溫厲聲叫道:「反了!反了!」
而他是不能失敗的,從他自一個牧羊兒,搖身一變,而進入大將之列時,他就確切地知道這一點,他是決計不能失敗的。
那老者才一轉過身去,李存孝等六人,已然倏地站了起來,李存信手一撥,那老者一個踉蹌,已向旁跌了出去,史敬思搶前兩步,已然來到了張權的桌旁,站在張權身後的三個親兵厲聲喝道:「滾開!」
李存孝的聲音更低沉,道:「違軍令,不論親疏!」
他大聲一喝,史敬思、康君利、李存審、李存璋四人,也齊聲呼喝,一起向前衝去,李存信衝在最前面,手起刀落,已將一個軍官,砍下城頭去。
史敬思笑道:「好哇,黃巢也知我們擒他來了麼?」
但是,那的的確確是孟絕海,卻又不容得他不信,一時之間,他變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而與此同時,李存孝的彎刀,也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未有十三太保李存孝之前,人人都知道晉王十二義子,十二太保。而在十二太保之中,最赫赫有名,武功超群的,便是他四太保李存信。
這一衝,已使他衝到城門之前。守城的十來個士兵,紛紛揚戈來阻攔。張權一面喘著氣,一面叫道:「將他們六人拿下來!他們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
他身形疾彈而起,簡直就像是一頭豹子一樣,身子彈在半空,大聲喝道:「晉王麾下,十三太保,一齊在此!」
李存信忙道:「孩兒不是不服父王將令,只是心中有所不服,父王不論派何人帶隊,孩兒均願服調度!絕不違令就是。」
李克用道:「此事非同兒戲!」
李克用笑得很高興道:「朱大人,軍中無戲言,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史敬思大叫道:「晉王李克用十三太保,直搗五鳳樓,生擒黃巢!」
李存孝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張大將軍,已快到長安了!」
史敬思哼地一聲道:「誰叫他們不奉將令?」
長安域外,本來也是市集繁華之地。可是連年征戰,長安域外的房屋,早已全被拆去。除了軍營之外,少見房屋,益發襯得長安城這座城池,有一股蒼涼雄偉之感。
他沉聲道:「什麼玉帶!」
史敬思一面奔,一面大叫道:「十三太保,一齊殺進長安城來了!」
他們才一躲起,便有一隊兵馬馳過來了。李存孝在馬隊馳過之後,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縮回頭去,苦笑道:「真想不到,他是黃巢的大將,卻一樣進不了長安城!」
張權悶哼了一聲,道:「是!」
七騎在大路上疾跑,張權雖然在馬背上,但仍然被史敬思和李存孝兩人,夾在中心。
他們只講得幾句話,便看到兩旁巷中,人聲鼎沸!李存孝忙道:「賊兵又來了,記得,擒賊先擒王,揀他們將官下手!」說話之間,兩彪軍馬,已自左、右兩邊,奔殺了過來,李存孝手臂一振,筆燕撾高高舉起,一聲大喝,可是,他還未曾衝上去,一匹駿馬,已然衝到了近前,馬上的將軍,手起刀落,一刀砍了下來。
李存孝皺著眉道:「裡面全是民居,闖了進去,又有何用,卻不知巢賊住在何處?」
就在他們的發喊聲中,那一邊,史敬思彎刀起處,也已將一個主將,自馬上直搠了下來。
康君利悄悄拉了李存信的衣袖,道:「四哥,你要殺賊,到了長安,再殺不遲!」
李存信咧著一張油嘴,向張權望來,道:「張大將軍,肉沒有了,你怎麼說?」
張權只覺得喉嚨乾澀無比,他額上的汗水在向下流,令得他的視線也有些模糊。和圖書他向前望去,跟前全是黑壓壓的騎兵。
李存信「哼」地一聲,轉過頭去,兀自怒意不歇,李存孝已下了馬,自馬鞍之旁的皮袋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棉布來,眾人紛紛跟著學樣。
而李存孝也在這時,用力一扯,只聽得「拍」地一聲,已將朱溫腰際的玉帶,扯成了兩截,朱溫急忙伸手去奪時,也抓到了另外一截!
大太保李嗣源道:「父王,四弟的話,倒也有道理。」
他「長」字下面的一個「安」字,還未曾出口,李存孝神色微變,陡地揚起面前的茶杯來,將一杯茶,全潑在李存信的臉上。
李存孝「哇呀」大叫了起來道:「好不要臉,輸了想不給麼?拿來!」他一面說,一面倏地伸手,便向朱溫的腰際,抓了出去,朱溫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厲聲喝道:「晉王,你難道只是旁觀?」
李存孝陡地挺直了身子道:「孩兒在!」
到了午夜時分,馳在最前面的李存孝陡地勒住了韁繩,揚了揚手,跟在後面的幾個,也全都勒住了馬,只有四太保李存信,卻還抖韁馳出了兩三丈,才兜轉了馬頭來,大聲喝道:「什麼事?」
帶那隊的將官,雖然總覺得張權的神態,像是十分可疑,但是,張權的官階,遠在他之上,他能和張權在路中相會,說上幾句話,已足可以在同袍之前,誇耀一番了,如何敢追上去問個究竟?
張權不禁苦笑了起來,他心中知道,長安乃是京師重地,他雖然是大將軍,但是大將軍未奉軍命,擅進京師,罪名更重。
火把高燃,窗外黑沉沉,遠處不時可以聽到軍鼓低沉的聲音,蓬蓬蓬地響著。
可是,他才叫得一聲,只聽得一陣急驟之極的馬蹄聲過處,一彪軍馬,已然殺到!
但是,他們兩人,只攀上了三四尺,就落了下來,康君利等三人,連試也不敢試。
張權又驚又怒,喝道:「你囉嗦什麼?」
李存信的話頭,被那一杯茶打斷,他霍地站了起來,怒得滿面通紅,雙眼之中,射出火來,看他的神情,像是想將李存孝生吞了下去一樣。
只聽得他大叫一聲,整個人已從馬上,直倒了下來!
那大將立時據桌大嚼起來,雞、肉的香味一飄了過來,李存孝等六人,登時覺得手中的烤薯餅,不是味兒了,史敬思焦躁起來,一拍桌子,道:「來人,那邊桌上是什麼,我們也要!」
守城將軍向後退了一步道:「張將軍,未奉聖諭,罪名可不輕啊!」
他們六人,全換上了牙將和兵丁的衣服飾物,李存孝取出了一大錠黃金來,往桌上一放道:「店家,這裡六個人,相煩你掩埋了,我看你也該遠走高飛,各位,這裡的事,只當沒瞧見!」
康君利趕快兩步,趕到了李存信的身前,叫道:「四哥真英雄!」
李存孝直來到了朱溫和李克用的面前,手臂一揚,被他挾在脅下的孟絕海,「砰」地一聲跌在城頭上,長大的身軀,橫臥在地,看來更覺得龐大。
那官兒簌簌地發著抖,道:「聖上知道……有四股軍馬,闖進城來……正在五鳳樓上觀戰。」
李克用目光灼灼,凌厲的目光,在十三位太保的身上,一一掃過。十三個太保人人都屏氣靜息。
那老者點頭弓腰,轉過身去道:「是!是!」
李存孝摒住氣息等著,等那兩個士兵,漸漸走遠了,他才自腰際,解下一盤繩索來,套在牆頭上,繩索縋了下去,他向下揮了揮手。
李克用也不放在心上,拍著李存孝的肩頭道:「由得他去,少他一股兵馬,不見得便難以破賊!」
如今暫且擱下在長安城中,愈闖愈深的李存孝四人不表,卻說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被城頭的守軍,圍在城頭上,一時之間,難以躍下城去。
張權的後頸,被李存信五指牢牢抓住,像是他的頭顱,快要被李存信扭了下來一樣,痛得他幾乎要直流眼淚,也忙道:「放開我……我不再說什麼了!」
朱溫一叫,眾太保也大聲呼喝著,湧了上來,朱溫見勢頭不對,立時向後退去,喝道:「我們走!」
他一人當先,向前殺了過去,殺開了一條血路,已然奔進了一條巷子,那巷子兩邊,都是高牆,巷子雖也很闊,但是敵軍著實太多,一起擁了過來,奔在前面的人,又不敢太過接近神勇難當的四位太保,難免踟躕不前,只是虛張聲勢。
只聽得靴聲生起,想是有一個武官走了過來。接著,便是一個粗魯的聲音喝道:「小心一些,李克用手下六個太保,雖未能混進城,只怕還會再來。」隨著那將官的聲音,便是好幾個人的答應聲,有一個人笑道:「將軍,那十三太保,除非會飛,不然,只怕也難以進長安城!」
李存信陡地一呆,立時轉頭,向李存孝望去,李存孝也向他望了過來,兩人對望了好一會,李存信咬牙,道:「我服!」
那大將也愛理不理,老者走了過去,不一會,捧了一大盤雞、肉、酒出來。
他是無父無母的野種!
張權在大聲喝問,但是並沒有人回答他,各人伸出手來,抓著盤子中的肉食,大口吞嚼,片刻之間,好幾盤肉食,吃了個乾乾淨淨。
他陡地躍向前,貼著城門,便向前奔去。其餘五人,一起跟在後面,康君利還想順勢向張權砍上一刀,可是城頭上,已然箭如雨下。康君利顧不得再去殺張權,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李存信道:「若不生擒黃巢,我們豈不是白來了?」
張權面色煞白,額上的汗珠,比黃豆還大,滾滾而下,然而他倒也不失武人氣概,聲音雖在發顫,也還算是響亮,怒道:「我怎麼說?」
這時,近城處,亂到了極點,李存孝等四人,奔到了巷子的盡頭,轉進了另一條巷子,倚著牆喘氣,暫時無人逼近來。
在靜寂中,只聽得李克用又「呵呵」笑了起來道:「朱大人不出聲,那他一定是孟絕海了,朱大人曾和他共事巢賊,自然是不會弄錯的了!」
大太保李嗣源道:「賊兵本是烏合之眾,但是佔住了帝都長安,氣勢卻盛!」
李存信一臉驃悍之氣,他在講話的時候,雙眉上揚,目光灼灼,卻望定了李存孝,但是李存孝彷若未覺,只是注視著案上的地圖。
李克用笑道:「可不是,你連我的命令,都敢不服,若是派你去長安,你怎肯服他人調度?」
李存璋、康君利兩人,已動手剝下兩名牙將身上的衣服來。
他們四人躍下了城頭,在地上一個打滾,站起身來,不見了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連忙抬頭看去,只見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正在城頭之上,和十個士兵大戰,李存孝大叫道:「四哥!」
史敬思一叫,那位大將,和兩名牙將,卻向他們六人,斜睨了過來。
存孝大聲道:「沿城走,別失散!」
李克用揮手道:「存信,你適才的話,再也別提起,沒地招人笑話!」
李存信大喝一聲,便向前衝了出去,李存孝等五人,一看到李存信單獨一人,向前衝去,盡皆大驚,李存孝立時道:「衝!」
六人擠著一張桌坐下,李存信拍著桌子,一個衣服破爛的老者,走了過來,李存信和史敬思大聲道:「揀好吃的東西拿來!」
他的足尖在牆上搜索著,尋找著可以供他落腳的所在,他的胸,他的腹,都緊貼在城牆上,古老的長安城,一塊一塊的大磚石,就像是變得和他整個人,都成了一體一樣,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縮著,以致在下面的幾個人看來,他就像是一條貼著牆在游上去的蛇兒一樣。
他一面滾向前,一面筆燕撾向前,連連揮擊而出,轉眼之間,已擊斷了四五匹馬的前腿,馬上的人,一起倒栽了下來,史敬思趕向前去,一刀一個,盡皆結束,李存審,李存璋兩人,也各對付一個,還有兩個,自馬上摔了下來,簡直呆了。
李存信更是大怒,道:「你神氣什麼,我是四太保時,你是什麼東西?」
那種低沉的皮鼓,使人聽了之後,心直往下沉,有著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是以,大堂中的人雖多,卻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李克用的目光,緩緩到了四太保李存信的身上,李存信已迫不及待,向前跨出,可是李克用卻立時搖頭道:「不必你去!」
巷子本來就不www•hetubook.com•com是十分闊,主將一衝了上來交鋒,後面的兵馬,便一起勒定了,這時,一見主將才一個回合,便已倒栽下馬來,後面的人馬,齊聲發喊!
城頭上的所有人也全都驚得呆了,靜得出奇!
大將也不理睬那老者,就在一張桌子的上首坐了,兩員牙將先向大將行過了禮,便在左右相陪,三個親兵,在身後伺立。
因為剛才李克用還在擔心,長安附近,巢軍陣勢佈置甚嚴,用數萬精兵去攻打,對方以逸待勞,也不容易討好,現在李存信卻要單人匹馬,去擒黃巢,那實在是可笑了一些!
李存審、李存璋、史敬思三人,跟定了李存孝,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卻已殺得遠了,未曾聽到。
那兩個士兵陡地一呆間,鋒利無匹的彎刀,已然揮出,精光一閃,那兩個士兵連聲也未出,咽喉已被割斷,身子一晃,倒了下來。
李存孝沉聲道:「快伏下!」他一面說,一面身形一矮,也已伏了下來,但是李存信卻仍然屹立不動,李存孝伸手在城頭上一拍,又道:「還不快伏下?」
他的雙手,終於攀上了城頭,那使得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且,可以騰出一隻手來,抹去額上的汗。他看到兩個士兵,正並排走過來。
李存信手中的彎刀一拐,精光閃耀,刀風霍霍,道:「向你身上,借三斤腿肉烤來吃!」
張權在兵丁呼喝之際,也回過頭來看視,及至刀光一起,他究竟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已經知道不妙,立時霍地站了起來。
那時,李存信已吞下好幾塊烤薯餅,見到別人還在吃,也又焦躁了起來,大聲道:「你們還不快吃,吃完了,我們好趕到長……」
李克用點頭道:「好!」
那將官向張權望了幾眼,道:「張將軍,看你氣色不十分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他們來自沙陀,食物自然和中土不同,那老者的中州口音,他們也聽不甚清楚,更加不明白,李存審道:「喂,那烤薯餅是什麼東西?」
李存孝慢慢站起身來,拔出了腰際的彎刀,咬在口中,伸手在城牆上摸索著。
李存孝等六人,齊聲道:「孩兒知道!」
他們正說著,又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七八匹快馬,繞過了牆角,疾馳而至,李存孝一聲吶喊,身子著地便滾!
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歲月中,大軍結集的地方,就算是在官道上,也沒有什麼車馬來往,是以他們六匹馬,馬蹄敲在路面上,發出的聲響,也格外驚人。
在那兩個士兵身行將倒未倒之際,史敬思和李存信兩人,也已竄了上來。
那一邊桌上,大將張權已然一聲叱喝,道:「店家,我每日巡視回來,皆要在這裡歇足,閒雜人等,趁早替我趕遠些!」
十三太保李存孝立時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隊士兵,反倒救了他們六人,因為城頭上的守軍,看到下面已在混戰,也不敢胡亂放箭,六人一直追殺了過去,轉過了牆角,那十幾個士兵也已了賬。李存孝一揮手,六人俱都跳進了城壕之中。
這時,天色已經十分黑了,他們匿在城壕之中,壕旁草深,將他們遮掩得十分好。
李存孝緩緩地道:「自然是沒有退卻之理。」
這時,李存孝的身上,已全被汗水濕透了,汗水順著他的額流下來,流進他的雙眼中,使得他的視線,愈來愈糊。
在城頭上的各兵將,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莫不駭然失色,但就在這時,李存孝身形一閃,已自朱溫身邊掠過,疾伸右手,已抓住了玉帶。
長安城乃是歷代的帝都,若是城門能叫李存孝一撾打開,那才是笑話了。但是李存孝從來也不知道長安城是什麼模樣。直到這時,他一撾擊下,震得手臂發麻,才知道自己將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李克用聽著那些阿諛的詞句,心中實在又有些發膩了!
李存孝道:「我只是牧羊兒,但是如今,你卻要依我軍令行事!」
圍在長桌旁的十幾個人,神色都極其嚴肅,李克用的一隻怪眼,睜得老大,在他的眼珠中,彷彿也有一個火把在燃燒著一樣。
李存信悶哼一聲,康君利忙壓低了聲音,道:「四哥,你莫中計,他是不想你到長安去和他爭功,到了長安,還不是由得我們?」
李存孝大聲道:「是!」
李克用目光又緩緩移動,停在九太保李存審的身上,又叫道:「存審!」
而就在此際,李存審和康君利兩人,一刀一個,已砍翻了兩個牙將。
史敬思哈哈道:「正嫌不夠,又送來一個!」
李存信又待大怒,但是李存孝已經一腳踢在張權的腿彎之上,李權踢得跪倒在地,李存孝伸手抓住了張權的後頸,沉聲說道:「快換上他們的衣服!」
朱溫厲聲喝道:「聖上所賜玉帶你敢妄動?」
李存信「哇」呀怪叫起來,八太保和九太保已齊聲道:「四哥,父王之命,切不可違。」
可是他才一轉身,便聽得李存孝大聲喝道:「姓朱的別走,拿玉帶來!」
李存審勉力殺退了兩名逼近來的將官,退到了李存孝的身邊,喘著氣道:「十三弟,對方人多,我們得從巷子中衝,不能讓他們得了地利!」
他的口中,仍然咬著那柄彎刀,使得他在喘氣時,發出一種低沉濃濁的聲響來,他的雙眼向上直視著,在他的眼中,射出一種極其堅定的光彩來。
他本是黃巢部下的大將,陣前倒戈歸順,皇帝賜名全忠,旌玉帶,爵高官,倒也使他睥睨天下英雄,可是一給人提起他昔日是巢賊部下,他總有說不出的不自在!可是這時候,也空有一腔怒意,卻是無法發洩,只是恨恨地一頓足,「哼」地一聲,轉身便走。
別人笑,四太保李存信還不覺得怎樣,可是他的眼光,始終注定李存孝的身上,一看到李存孝也在笑,李存信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怒意來。
李存孝「哦」地一聲,向各人使了一個眼色。
帶頭那一彪軍馬的將官,老於調度,才一到,便大聲吆喝,令他帶來的人,將李存孝等四人,團團困了起來,史敬思大聲怪叫,著地滾出,刀起處,已砍翻了兩個士兵,向前衝去。
那「黃蓮樹下彈琴」,乃是「苦中作樂」之意,偏偏他們三人可聽不懂,李存孝睜著眼問道:「那黃蓮樹下彈琴,又是什麼好吃的東西?」
他們一出手,城頭上登時亂了起來,只聽得吶喊之聲,此起彼伏,李存孝忙道:「我們跳下城去!」他身形縱起,向城頭下便跳。
李存信道:「那又怎樣?」
朱溫一走,各鎮節度使,就算明向著朱溫的,也沒有再得罪李克用之理,而與朱溫有隙的,更趁機大罵朱溫,將李克用捧得天上有,地下無。
康君利加上兩鞭,趕向前來道:「你若能將我們帶進長安城丟,饒你不死!」
他一面說,一面在留意李存孝等六人的動靜,他看到李存孝等六人像是都未曾想到,押著張大將軍,一樣會在城門外被攔住,進不了城,是以頗有些不知如何才好,正在互相望著。
四太保李存信突然道:「父王,擒了孟絕海,只不過是小功一件,孩兒願立更大的功勞!」
人人蜷屈在城牆腳下的草堆之中。這時他們可聽見城牆上巡梭的士兵的靴聲和談話聲。
李克用笑了起來道:「你一直老成持重,卻如何也會那樣說?」
李存孝皺著眉,道:「硬攻也不是辦法。」
十二太保康君利忙道:「四哥說得是!」
而這時候,城頭上的守軍,齊聲發起喊來,大路兩旁,又不知有多少敵軍,奔了過來。
李存信「嘿」地一聲道:「父王率十萬大軍,前來討賊,我們卻只能偷進城去,算什麼英雄?你怕事,我可不怕?」
他們兩人一竄了上來,就扶住了那兩個士兵,將那個士兵輕輕放下。其餘幾個人,也一起上了城頭伏了下來,只有李存信,李存孝兩人站著。
他道:「長安城中,非同小可,千萬要小心,要記得你們此去,志在擾亂,不可貪功。存孝!」
張權也知道,自己若是一叫了出來,首先沒命的,就是自己。
張權還未曾出聲,李存孝身子,已向他靠了一靠。史敬思則悶哼了一聲。
那老者呆了一呆,索性不再去理睬他們六人,自顧自走了開去,他們六人,也不再和-圖-書說什麼,不一會,熱騰騰的烤薯餅端了上來,雖是粗食,但是他們奔波了一日一夜,肚子也餓了,吃來倒也覺得可口,正在用手挑著,大塊大塊塞向口中之際,忽然又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直到了茶居門口。
李存信心中恨極,怪吼一聲,和康君利兩人,身形突然翻起,向下面跳了下去!
在剎那間出手的是李存璋和李存孝二人,李存璋一刀剁下,刀身砍進桌子,由於刀是彎的,是以恰好將張權的雙腕,壓在刀鋒之下,張權的雙腕,其實絲毫未受傷害,但是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卻比雙腕已被砍斷,來得更甚,他自然不敢再動彈。
九太保李存審大喜,高聲答應,也向前跨出了一步。
那將官馬上欠身道:「張將軍巡視回來了!」
在那員大將之後,跟著兩員牙將,三個親兵,那大將一走進來,略停了一停,高視闊步,又向前走來,那老者忙迎了上去。
馬兒馳得快,就這幾句話工夫,已然到了城門前,守城的兩個將官,迎了上來,齊聲道:「張將軍!」
康君利道:「城中兵馬上萬,怎擒得了黃巢,我們已中了牧羊兒的奸計,再要不走豈不是送死?」
李克用一高一低的兩道濃眉緊蹙著,眼中閃耀著一種十分沉鬱的光芒,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長安的附近,劃來劃去,一言不發。
兩個將官互望了一眼,神情疑惑,又齊聲問道:「張將軍可奉有聖命?」
那老者道:「大齊皇帝麾下張大將軍張權。」
李存孝等四人,闖進長安城來,若是要他們自己去宣揚,自然無此神速,但是藉著守城的軍馬,將消息傳了開去,卻是片刻之間,滿城皆知。
這時,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只是苦笑。
他們兩人,一面和守軍動手,一面眼看著李存孝等四人,已漸漸殺得遠去了,心中更是急躁,康君利一連砍翻了兩個士兵,來到了李存信身邊,道:「四哥,我們變得人單勢孤了!」
李存信「哼」地一聲道:「我們都是堂堂的太保,又不是偷雞捉狗的鼠輩,怎可以這等怕事?依我之見,就這樣直衝過去,沒有賊兵前來便罷,若是有賊兵前來,就殺它個片甲不留!」
這兩個將官一死,守城的士兵也已聽清了張權是在叫些什麼,一起衝了上來。
李存孝笑道:「玉帶既是聖上所賜,你以之打賭,便是欺君罔上!你既然輸了還有什麼話好說,莫非我輸了也說腦袋是父母所生,不能給你麼?」
他們走出了約有半里許,聽得城牆旁邊,蹄聲、人聲,都已漸漸靜了下來,他們手腳並用,攀上了壕壁,探頭向上看去。
所以,在剎那之間,他的臉色變得煞白,自他的雙眼之中,也射出一種近乎冷酷的神色來。
朱溫看到了李存孝那樣的神情,也不禁陡地一呆,就在此際,只聽得大太保李嗣源大聲道:「朱大人何出此言,十三弟父王在此,難道不見?」
而後面的人,又向前擠壓了過來,是以首尾呼喊喝叫,亂成了一團。
李克用深深地吸一口氣道:「你們六人,到長安去,雖然不過兩百來里的路程,但是在兩百里中,賊兵布下了千軍萬馬,我們那樣的行動,可以說從古未有,一路上更不可節外生枝!」
在剎那之間,他有天旋地轉的感覺!
那將軍沒有說什麼,只聽得靴聲漸漸遠了。
只聽「砰」地一聲,兩個人撞在一起。史敬思身狀力大,將那將官撞得直跌了出去。跌倒在地之後,口噴鮮血,竟被史敬思撞得昏死過去!
李存孝在這時,也已完全緩過氣來了,他雙手一按,身形一縱,人已立在城頭上,恰好就站在那兩個士兵之前。
李存信面色一變,一伸手,奪過了一柄長矛來,矛纓橫揮,將逼近身來的兩個軍官,擊得向城頭之下,疾倒下去,他怒道:「那我們怎麼辦?」
他知道,十三太保李存孝的武藝再好,四太保李存信的威名再盛,只要他出聲一叫,叫破在自己身邊的六個人,就是沙陀人,那麼,他們六人是一定走不了的。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定還在城頭上,可是敵方的兵將,實在太多,已將他們兩人,盡皆圍住,只見刀光,不見人影!
李克用續道:「史敬思,康君利,李存璋!」
眾兵將簇擁著朱溫,迅速離去,十一太保史敬思舉起拳頭,還待擊了下去,李克用究竟識得大體,已然大聲喝止,而朱溫已奔下城頭去了。
李克用一隻眼睛,睜得老大,突然之間,他一聲虎吼,道:「真是好主意!孩兒們!」
張權本來,心中雄然早知對方六人,行事如此敏捷,身子這般了得,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但是卻也想不到,剛才用彎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瘦削年輕人,竟然會是十三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
這樣的辱罵,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他自小就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原來的名字安景思,是怎麼來的。
那些火光,全是從遠遠近近,連綿百餘里的兵營中所發出來的。大鏖戰還未曾開始,是以即使是軍營中的燈火,看來也有幾分寧謐之感。
透過塵頭,向前看去,雄偉宏壯的長安城頭,已經隱隱在望了。
李存孝皺了皺眉道:「四哥,我看現在,路邊的軍營,已是賊兵所佈的陣形了。」
李克用斜睨著朱溫,笑道:「朱大人,這可是孟絕海麼?」
他們四人,左衝右突,當者披靡,李存孝和史敬思兩人,身上已染滿了血漬,那全是他們在擊殺敵人時濺起來的鮮血。
老者苦笑著,道:「客官將就著點吧,這位是張將軍,各位怎可比得?」
老大的火把,自柱上斜伸出來,正好在一張長桌上燃著,閃動的火把,映在長桌的一張地圖上,火光跳動著,以致地圖上的山巒河流,看來像是活的一樣。
張權吞了一口唾沫道:「嗯。」那將官又問道:「前面可有沙陀胡兒的動靜?」
李存信倏地一伸手,指在地圖上的長安,大聲道:「我單人匹馬,殺進長安去,生擒黃巢來!」
張權還未曾回答,在一旁的李存信已大聲喝道:「喂!你們看看清楚,他是張大將軍!」
那兩個士兵,在李存孝的身前,只有一兩尺處走過,漸漸走遠,而在兩丈開外處,另有兩個士兵在走著。
停在茶居門口的,乃是五六匹神駿之極的軍馬,跨進茶居來的人,當先一個,身形魁梧,神態驕奢,一身軍服,六個太保和黃巢的兵將,交戰不止一次,一看到這身軍服,便知道來的是一員大將。
張權一向前衝出,李存孝手一揮,筆燕撾已然出手,人也從馬上直翻了下來。一挺手,筆燕撾已經擊在一個守城將官的頭上。
他的手指,因為負荷了他全身的重量,而痛得近乎有點麻木了。
史敬思發一聲喊,也從馬上滾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了些。翻下馬之際,還來不及掣兵刃在手,便直向另一個將官撞了過去。
李存璋道:「我們闖進去!」
朱溫陡地一怔,立時轉過身來,當他轉回身來時,他鐵青的臉色上,籠罩著一種駭人的殺氣,李存孝卻大踏步走了過去道:「你輸了,拿玉帶來!」
愈向前馳,離長安城愈近,這條官道,直通向長安城的東都門,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城頭之上,甲冑鮮明的將士,長矛大戈,映著斜陽的餘暉,在閃閃生光,看了令人心頭生寒。
老者苦笑著道:「尊駕倒會黃蓮樹下彈琴!」
李存信急叫道:「父王,這……孩兒不服!」
四太保李存信更是大怒,厲聲吼道:「他奶奶的,你敢斬我!」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著,從河中府起,一直移到了長安,才停了一停。
李存信怒道:「我們是堂堂太保,怎可學偷雞摸狗的勾當,為什麼要伏下?」
他一面叫,一面彎刀向下沉,「錚」地一聲響,擊在李存信的彎刀上,將李存信的彎刀擊得向下,疾沉了下去,未曾砍到張權。
正在這時,只見又是一騎馳到,馬上也是一名牙將。那將官下了馬,沒頭沒腦闖了進來,口中卻在叫道:「張將……」
他雙手在桌上一按,已準備推翻桌子,趁機奪門而逃,可是雙手才一按在桌子之上,兩柄彎刀,便已然一起攻出!
他們六人,擁著張權,便出和_圖_書了茶居,張權左有史敬思,右有李存孝,在出茶店的時候,李存孝沉聲道:「張大將軍,你自問比孟絕海如何?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這幾位,皆是我的哥哥,你想要命,便得老實!」
李存孝「哈哈」一笑道:「自然是你腰際的玉帶,你拿它來和我的腦袋相賭,難道你忘了麼?」
李存孝首先竄出了城壕,向前連滾帶奔。瞬剎之間,就滾到了城牆腳下。史敬思緊跟在他的後面。緊接著便是李存信,李存審,康君利,李存璋。
李存孝一面打,一面還在回頭,向城頭上張望,可是這時,當他抬頭向城上望去之際,卻已看不到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了!
只見兩面,兵馬如潮也似湧了過來,眾士兵齊聲發喊,道:「別走了李克用的十三太保!」
李存審道:「長安城共有四十九坊,這些高牆裡面,才是民居街道。」
李存信一聽,心中一動,他暗忖如今若是不照李存孝這小子的吩咐去做,那只怕自己連去長安的機會也沒有了,真如康君利所說莫中了他的計!
那一刀的來勢極猛,李存孝大叫一聲,筆燕撾向上一抬,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刀撾相交,火星四濺,馬上那將軍,也算得是一員猛將,但如何及得了李存孝的天生神力?
他們六人,一齊俯伏著身子,在城壕之中,向前迅速地走著。城壕是依著城牆的勢子掘出來的。壕溝最深處,足有一丈五尺深。他們六人,貼著壕前行。天色又黑暗,自是不易為人發現。
張權又驚又怒,道:「你們想將我怎樣?」
六騎馬,在路上飛馳著,馬上的六個人,正是以李存孝為首的六個太保,他們都已換了裝束,看來像是獵戶,為了裝扮得像,他們騎的,也不是什麼駿馬,而是軍中挑出來的劣馬。
馬上的六人,一聲不出,只是伏在馬背上,向前急馳著,他們離開自己的兵營漸漸遠了,而離敵人的營地,又漸漸近了。
李存孝又抬頭向上,打量了片刻,身子一矮,接著,身形便已向上,疾竄了起來,他竄高了兩三尺,雙手攀住了磚牆中的一道隙縫,那隙縫連他手指的第一節也容不下,可是就憑著那一點點支持之力,他的身子,卻已穩在城牆之上。
他們兩人,突然之間,從城牆上跳了下來,立時引起了一場大亂,在混亂中,他們各自搶到了一匹戰馬,抖起繮繩,向前直馳,轉眼之間,便馳到了護城壕的跳板之上,兩人也不進長安城,逕自馳過了跳板,逃回去了。
他們四人在牆角處略停了一停,史敬思罵道:「長安城中,怎地如同迷宮一樣?」
他上下兩排牙齒,緊緊咬著彎刀,慢慢地將全身的重量,都移到了右手之上,然而左手迅速地向上伸去,又挑住了另一道隙縫。
李存信「哼」地一聲,這才鬆開了手。這時,面前又有幾隊軍兵,但是一看到李存審和李存璋兩人手中所持,張將軍的纛旗,便早已滾下馬來,伺立在路旁。路兩邊,全是連綿不絕的兵營,李存孝等七騎,簡直就是在黃巢的兵陣中馳騁!
後來他漸漸長大了,他才知道,石頭人是不會生孩子的,那是人家在騙他,可是當他一有空的時候,他還是在石頭人的身上靠著,怔怔地望著藍天白雲。
李存孝也怒道:「你聽不聽調度?」
朱溫給李存孝抓住了玉帶,心中大急,也不禁口不擇言起來,大聲喝道:「說什麼父母所生,你本是無父母的野種!」
李克用道:「我派存孝帶隊,一切皆由他調度,你服是不服?」
只聽得「噹」地一聲響,筆燕撾擊在門上,兩扇城門緊閉,連動也未曾動一下。
李存孝沉聲道:「我卻說不是!」
六位太保,一起走了出去,他們渾身是勁,走出去的時候,甚至帶起一股勁風,令得火把的火頭,也向上陡地竄了一竄!
「你們六人,立時啟程。」他講到這裡,神情變得十分嚴肅,聲音聽來,也格外低沉,像是他所講的每一個字,都可以深深印進每一個人的心頭一樣。
只見城頭上守軍仍然巡梭著,但是城牆腳下,卻已冷清清地,不見人影。
康君利冷笑道:「看這陣仗,他們進去了,也是凶多吉少,我們不如走吧!」
這時候,在李存信身邊的李存璋,忙壓低了聲音,道:「四哥,我們要到了什麼地方去,可是胡亂說得的麼?還不坐下,有人來了!」
李存孝等四人,一進了巷子之後,前面沒有了阻攔,奔得更快。
他最後一句話,自然是對各茶客說的。這時,那幾個人只顧發抖,也不知是不是將李存孝所說的話,聽進了耳中。
可是他也知道,這種道理,和沙陀胡兒去說,是怎麼也說不明白的,反正他落在人家的手中,只好聽天由命了!
李存孝大叫道:「這門結實,打不開!」
李存孝的面色陡變,雖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他的面色變得十分白,那樣煞白的臉色,再配上他一雙灼灼的眼睛,令得他看來極其異相。
他們幾個人,動手快疾之極,那個牙將,簡直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他們直至臨死之際,還睜大著眼,瞪著那三個死在史敬思刀下的兵丁,是怎麼死的,但是他們還未曾弄清楚那三個兵丁是怎麼死的,自己也已奔下了黃泉路。
可是這時,史敬思一出聲,其餘五個太保,也早已掣出了彎刀來,李存信刀一出手,一刀搠向張權的胸口,只聽得「錚」地一聲響,刀尖正搠在張權胸前的護心鏡上,張權倒未曾受傷。
他們只好仍然緊貼著城牆而立,抬頭向上望著。他們看到,李存孝在一寸一寸地上升,在逐漸地接近城頭。
李存璋道:「我們一共六人,不殺了這將軍,衣服卻不夠。」
他們兩人,沿著城牆,奔出了不到兩丈,一隊巡城的士兵,恰好轉過城來,迎面遇上。李存孝筆燕撾橫揮,「蓬」地一聲,擊在領先一人的腰際,擊得那人的身子打橫飄了起來,跌進了城壕之中。
李存信當真說得出,做得到,話才出口,「刷」地一刀,便向張權的大腿,砍了下去!
李存信抹著嘴,叫道:「店家,還有肉麼?」
但是李存孝卻不在乎這一點,這時,他所想到的只有一點:他要攀上城牆去,如果不攀上城牆,他就進不了長安城!進不了長安城他就要失敗了!
漸漸地,他們揚起來的塵土,像是愈來愈濃,那自然不是塵土真的濃了,而是太陽已漸漸偏西,等到夕陽帶起滿天晚霞的時候,連揚起的塵土,也成了暗紅色。
史敬思早已按捺不住,大聲叫道:「四哥,願服十三弟調度,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後退,已經退到了城牆的外邊,只聽得城牆外人馬喧騰,向下望去,許多兵馬,一起抬頭向上望來。
朱溫一聽得李克用講出那樣的話來,心中實是怒極,一張醜臉,也登時成了豬肝色。
李存孝心中也不免發慌,他筆燕撾狠狠向前,揮了出去,只揀人馬稀疏處,衝殺出去,李存審和李存璋兩人,跟定了他。
一時之間,滿城皆是風聲鶴唳,彷彿見到了人影,便是晉王李克用的太保。
他話剛一說完,只聽得李存信一聲大喝,倏地伸手,五指如鉤,已抓住了他的後頸,喝道:「胡言亂語,敢小覷我們?」
李存信等五人,一見有繩縋下,連忙抓住了繩索,次第攀了上去,等到六個人,隻手都已攀住了城頭時,那兩個士兵,恰好又走了回來。
李存信這一句話出口,李克用和眾太保,都是一呆,接著,各人便笑了起來。
史敬思和李存信趁機殺了上去。兵刃起處,又有三個人,滾進了城壕之中。
李存信悶哼一聲,康君利為人陰險奸詐,趁機挑撥道:「四哥,牧羊兒故意拋下我們,好叫我們身陷重圍,這是借刀殺人之計!」
兩個牙將一死,張權雖然仗著護心鏡護身,未被李存信一刀搠死,也被撞得隱隱作痛,這時候,他心中的吃驚,實是難以言喻,他已知對方六個人,絕不是等閒人物!
馳出了茶居半里許,只見前面路上,黃塵滾滾,一隊騎兵,迎面馳了過來。那隊騎兵,怕不有四五百人之譜。帶隊的一個將官,一見到張權等七騎,連忙揚手呼喝,數百騎剎那之間,盡皆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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