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到他追上了李存審等三人，再回過頭去看時，只見翠燕仍然怔怔地站著，李存孝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極度的惘然之感。
翠燕一面笑，一面道：「也好，這樣看來，更像是販菜的窮人！」
他們三人，自然知道，失散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並不是李存孝的過失，但是父王既曾吩咐，六個前去，少一個也不可。那麼，失了兩人，身為領隊的李存孝，總是難免要受責的。
那老兵更是驚訝，道：「你們連這一點也不知道了！李克用十三太保中的六個，衝進了長安城，只有兩個逃了回去，還有四個，在長安城中衝了一晝夜，還有一個在五鳳樓前射了一箭，但下落不明，多半死在城中了！」
史敬思卻已喝了個飽，抬起頭來，李存孝、李存審、李存璋等三人，也輪流大喝，將一盆水喝得乾乾淨淨，才各自鬆了一口氣。
翠燕向李存孝四人施了一個眼色。李存孝等人，慢慢向前走著，來到了牆腳不遠處。
這時候，黑鴉兵的歡呼聲，更是震耳欲聾，將李克用的豪笑聲，也一起蓋了過去。
到了營地之中，李克用翻身下馬，向李存孝等四人道：「來！」
他以手作枕，望著那一盞半明不暗的油燈。不一會，大約是油燃盡了，燈火略閃了閃，便自熄滅。星月微光映了進來，益發顯得寧靜！
這時，史敬思三人已經奔出兩三丈去了，李存孝話一說完，立時身子向後翻了出去，一落地，便向前直奔了出去。
李嗣昭笑道：「這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在長安城中的細作來報，說巢賊為了那一箭，嚇得寢食難安，已無守長安之心了！」
史敬思忙道：「那最好了！」
李存孝呆了一呆，他在替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求情之際，卻是全然未曾想到，李克用會有如此一問，他在一呆之後，向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望去，恰好兩人也在向他望了過來。
史敬思心急，大聲喝問道：「射中了沒有？」
史敬思摘下臂上的胎弓，遞給了李存孝，李存孝就在史敬思腰際所懸箭囊之中，掣出一支箭來。
那少女直到聽得李存孝開了口，才掙扎出一句話來，道：「你們……四個……是人？」
史敬思「呸」地一聲，道：「我們不是人，卻是甚麼？當我們是鬼麼？」
他們馳出不到三五里，只見兩員大將，自黑鴉兵的陣中，拍馬飛馳而來，正是十三太保之中，大太保李嗣源和二太保李嗣昭！
李克用「推出斬首」這四個字一出口，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臉色，變得更形蒼白，康君利語帶哭音，向著李嗣源，叫道：「大哥！」
史敬思滿口俱是食物，但是也還大聲道：「我們可以殺進城來，就可以殺出城去！」
李嗣源一向穩重，可是這時候，卻也是神色激動，他拍著李存孝的背，呵呵笑著，道：「四弟和十二弟回來，說你們已折在長安城中，弟兄們悲痛莫名，父王大發雷霆，發兵進逼，卻原來你們無恙歸來！」
李存孝等四人，連忙身形一隱，隱在陰暗角落處，那四個更夫，就在他們四人不遠處的身邊走過，也未曾發現有人躲著。
李存孝眼尖，早已一眼看到，那一隊十來個人，盡皆是黃巢兵將的服飾。
這時，他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上，他的命運也全然不可決，自然和過去完全不同。但是那種寧靜，卻使他聯想到了以前的日子。
李存孝一翻身坐了起來，只見天色已濛濛亮了。他叫醒了李存璋，李存審和史敬思三人。
油燈落地，跟前登時一片漆黑，那少女嚇得身子打著顫，牙齒相叩，發出「得得」的聲響來。
李存孝見這等情形，心知再嚇下去可能會將之生生嚇死，是以道：「你帶我們去，饒你不死！」
他們才講到了這裡，便聽得內屋，傳來了一陣咳嗽聲，翠燕忙推著李存孝道：「快走！快走！」
李存孝卻道：「不可，犯不著！」
那老兵睜大著眼，道：「你倒糊塗得可以，戰事雖還未有，但所有部隊，都已奉命後撤，你們四人，是哪一位將軍的麾下？」
怎知他心急了些，一腳翻了一隻花盆，發出了「噹啷」一聲響，那少女立時轉過身來，她手中油燈的燈光映著她秀麗的臉，現出一片驚惶之色，連她的聲音也在發顫，道：「甚……甚麼人！」
等到翠燕也來到城牆腳下時，李存孝等四人，早已一起翻出。李存孝站起身來，隔著城牆道：「翠燕姑娘，多謝你幫助我們！」
那少女看到了這等情形，只是抿著嘴兒笑，李存孝道：「姑娘，後院可有井？我們滿身血污，卻要去洗一洗，姑娘請自便。」
他們四人貼著路邊急馳著，李存孝高舉著火把，果然沒有什麼人來查問他們。
但是李存孝卻沒有這樣做。他們四人一直向前奔著，直到遇到了一小隊巡邏的兵丁，他們才出手，殺了兵丁，奪到了馬匹。
那少女的聲音不再顫抖，聽來反倒十分興奮，道：「你是十三太保，我怎會不知，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你們十三個人，不是全進城來了麼？怎麼只有四個？」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早就知道，李存孝他們一回來，自己便要糟，是以李克用一望向他們，他們便臉色發白，低下頭去，不敢言說。和圖書
李存孝道：「如果我們在黑夜中疾馳，一樣會引人起疑。高舉火把，火光閃耀，沿途遇到賊軍，未必認得清我們的面目，但是看到我們高舉火把，卻也必然不再疑心，我們才能安然回去！」
自從打了老虎，被李克用收為太保以來，李存孝過的日子，自然是錦衣玉食，可是沙場上的廝殺，卻使他格外感到對過去終日躺在草原上，拂著輕風，望著藍天白雲的那種閒散生活的懷念。
卻說當下，李存孝帶著史敬思，李存審，李存璋三人，一起向後退去，他們才退到了巷口，一隊兵馬，已經疾趕了過來。
翠燕口唇掀動著，但是卻未曾說出話來，史敬思不解溫柔，叫道：「還不快走！」
李克用望著李存孝道：「依你之見呢？」
李存孝的心中，不禁十分為難，他知道，自己若是說他們兩人，一點也不用責罰，那麼，李克用一定不依，事情反倒僵了！
李存璋趕過來就是一腳，/踢在那官兒的腹際，喝道：「五鳳樓在何處！」
李存孝忙道：「姑娘莫怕，我們四個人，只是來討一口水。」
李存孝卻歎了一聲，道：「別說了，四哥、十二哥下落不明，回到營中，正不知如何向父王交代才好。」
李存孝緊蹙雙眉，向不遠處的高牆，指了一指，道：「我們先翻過高牆，躲一躲再說！」
李存孝又瞪了史敬思一眼道：「翠燕姑娘，你可有什麼辦法，幫助我們？」
李存信的臉上，還有幾分倔強的神情，他只是低著頭，僵立著不動，但是康君利的眼珠轉動著，他眼中閃耀著既驚恐又狡猾的神采，望著眾人，顯然是想其餘的太保，替他求情。
那官兒雙手亂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李存孝卻將他一把提了起來，放在馬背上道：「走！」
李存孝眼尖，一眼看到，那排百來個士兵，全是一身黑衣。李存孝大聲道：「那是咱們的黑鴉兵！」四人一看到自己人，更是精神抖擻，四騎向前疾衝而出，轉眼之間，雙方已然接近。只聽得那一隊黑鴉兵齊聲吶喊，一起散了開來，將李存孝等四人，困在中心，隊形變化，快捷無比。
那兩名牙將道：「大王還在河間府，本來，已定今日大軍進發，為四位太保報仇的。」
史敬思抖開衣服來，第一個穿上。穿上之後，也不禁哈哈大笑，等到他們四個人穿上之後，翠燕也抿著嘴兒笑。
那官兒道：「在……在……在……」
四人齊皆揚聲大笑，這時他們馳騁的那段路，根本是兩方軍隊都未曾到達的所在，一個人也無，他們足可肆無忌憚，大聲呼叫、豪笑了。
翠燕笑著道：「反正不到天明，你們也走不了。現在我不告訴你們！」
那少女「啊」地一聲，道：「你……就是十三太保，生擒了孟絕海的那個？」
但是這時，交戰的地點，卻是在長安城中。
又有人在說，李克用的精兵，稱作黑鴉兵，鴉兒歸巢，只怕皇帝作不長了！
李克用勒住了馬，在馬上縱聲大笑道：「好！好！好！」
六匹馬迅速接近，他們六人一面勒住了馬，一面就在馬上，爭相擁抱，兩旁的黑鴉兵，發出的歡呼，簡直是震耳欲聾！
李存孝忙道：「你要我們扮成菜販子？」
一看到李克用，所有的人，全都下了馬，李存孝等四人，奔向前去，高聲叫道：「父王！」
史敬思、李存審、李存璋三人，都默然不語。
李存孝心中高興道：「你倒知道我！」
李克用聲若洪鐘，整個軍帳之中，給李克用大聲一喝，人人的耳際，都響起了一陣嗡嗡聲來。康君利和李存信兩個的面色，登時變得十分蒼白。
李存孝抬頭看了看，他們所靠的圍牆並不高，像是一座屋子的後院。
兩個軍士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來。李存孝抬頭一看，四下裡別無守軍。他身形一矮，突然撲了上去，雙手一伸，已經抓住了那兩個守軍的咽喉。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們自然無法去深究這一箭究竟射中了沒有，直到若干時日之後，他們才知道，李存孝疾射而出的那一箭，去勢勁疾無匹，直射到了五鳳樓，將黃巢頭上的天平冠，射了下來！
這兩個人，自然就是四太保李存信和十二太保康君利！
史敬思一躍上馬，和那官兒兩人共騎，李存孝、存璋、存審三人，跟在後面，奔出了巷子，才奔出不久，又遇到了一隊兵馬，三四個人，又是一輪衝殺，他們身上，已全是血，李存璋還帶了一處箭傷，可是他們卻愈殺愈勇，不久，只見面前，好大一個廣場。
所有的人，都喜氣洋溢，滿面笑容，但只有兩個人例外！
在那廣場之後，是一座高樓，樓上燈火輝煌，樓頭上人影幢幢，樓下兩排兵馬，全是兵精馬壯，李存孝一見，忙喝道：「停下！」
李存孝瞪了他一眼道：「看你那饞相！」
史敬思忙道：「南城沒有守軍！」
史敬思等三人齊聲答應，雙方漸漸接近，李存孝勒住了馬，大聲道：「列位請了！」
李存璋吃驚道：「十三弟，你叫我們等到天黑才好走，何以又燃了火把？」
他們一向前走來，燈光映在他們的身上，那少女便嚇得呆了，手中的油燈落地，「拍」地一聲，跌在地上，跌成了和*圖*書粉碎，她懷中的那隻大花貓，發出了一下叫喚，也竄走了。
天色將明，他們在幾乎一個人也看不見的大路上馳著，突然，一小隊兵士，迎面馳來。
李存孝心知自己等四人，靠牆而立，正在陰暗角落處，對方未必發現得了自己，是以沉住了氣，拈弓搭箭，用力一曳。
史敬思立時道：「衝過去！」
李存孝含糊應了一聲，道：「可是河間府的沙陀大隊，要攻長安了麼？」
這幾個偏將，也不勞李存孝等四人動手了，他們一自馬背上跌下，後來的馬一湧而上，早已令他們喪生在馬蹄之下！
李存孝一出手，史敬思已撲了上去，彎刀疾揮，兩刀削出，便已經結束了那兩個士兵的性命。翠燕在那剎間掩住了臉不敢看。
另外有幾個人的聲音道：「知道了！」
李存孝等四人，跟著那少女，走了進去，一進門，便是一個房間，陳設簡陋，那少女又點著了油燈，李存璋道：「屋中沒有旁人？」
一路上聽得那樣說，李存孝等四人，心中暗暗好笑，翠燕也不住回頭望來，心頭怦怦亂跳。
那少女這時，在燈光下看來，臉色已不再蒼白，看來更見嫵媚。
而那老者，卻看得目瞪口呆，大聲喝道：「你們幹什麼？」
李嗣源道：「快回去見父王！」
李存孝等四人聽了又驚又喜。史敬思大聲道：「四位太保死在長安城中，這話是從何處說起？」
他們兩個人的臉上，也掛著笑容，但是那種尷尬，勉強的笑容，一望而知是假裝出來的。李存孝等四人安全歸來，再沒有比他們兩個人，心中更不是味兒的了！
李存孝忙道：「不可這樣想，我們在翠燕姑娘家中過了一夜，音訊全無，長安城中兵馬又多，父王也自然以為我們死了！」
那一箭射出，利箭直奔賊將的面門，賊將手中的長矛太長，一時之間，難以回得過來撥箭，只聽得「拍」地一下響，連箭鏃深深陷進那賊將面門時所出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電光石火之間，只見五鳳樓上，登時亂了起來，人聲喧騰，也聽到了他們在叫些什麼。
李克用居中坐下，他面色突然一沉，目光掃向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
這時，只見五鳳樓上，幢幢人影，似乎都在指指點點，而李存孝等四人，也聽得人馬喧嘩之聲，自兩面逼了過來，顯是在樓上的人，已可以看到，正有兵馬在漸漸地逼近。
李嗣源忙道：「父王……」
李存孝一拱手道：「多謝！」
他在黑暗中，一直睜著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閉上眼的，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覺得有人搖他，推他。李存孝睜開了眼，看到翠燕就在他的身邊，正微笑著在推著他。
李存孝一面說，一面向那十來個人打量，只見全是些老弱殘兵，他的心中，已放下了一大半。一個老兵道：「咦！你們怎麼還向前去？」
李存孝等四人，連忙到了門外，果然看到，門外已放著四副挑子，他們各在一副挑子旁，蹲了下來。不一會，只見翠燕陪著一個老者，走了出來，那老者向他們四人，望了一眼，也不說什麼，由翠燕扶著，向前走去，李存孝等四人，忙挑起了挑子，跟在後面。
李存孝沉聲警告道：「我們可得小心些！我要向他們問些話！」
這一夜，他們足足馳出了近一百里，等到天色將明時分，馬兒已經疲乏不堪了。令得他們驚訝的是，在離長安城七八十里之後，便再也不見黃巢的兵將了。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又縱聲大笑！
這時，後面的兵馬，正衝了過來，一見到主將墮馬，急想將馬勒住時，百來匹馬的衝勢，何等驚人，如何還勒得住？最前面的幾個偏將，用力勒馬，馬兒齊作虎跳，也一起滾下馬來。
李存孝笑道：「見鬼麼，我們好端端地活著，走，我們快去參見父王！」
少女道：「還有我爺爺，他是聾子，天坍下來也不會醒，四位自顧休息，我替你們打水來！」
翠燕的口唇，仍然在輕輕地發著顫。但是自她的口中，還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李存孝看著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伸出手來在翠燕柔軟的手上，握了一下道：「翠燕姑娘，你救了我們，我們不會忘記你的。」
在黑暗之中，他們四人，全都聽到那少女長長吁了一口氣。接著，又聽得那少女道：「你們……是甚麼人？」
他們側耳聽去，還可以聽得一陣又一陣的馬蹄聲，來回馳騁著，顯然是城中的兵馬，還在搜尋他們四個人的下落，李存孝想起明日，如何才能離開長安城，心中大是煩惱，不禁雙眉緊蹙。
可是，李嗣源才叫了一聲，李克用已然怒道：「誰也不許說情！」
李存孝沉聲道：「不行，父王命我，六人前去，不可少一人回來，我們已不知四哥、十二哥的生死，斷然不能再冒險了！」
這時，只見兩個守城的軍士，沿著城牆的斷缺處，走了下來，一個道：「你看，翠燕姑娘又來了！」另一個道：「來了又怎樣，你想什麼？這樣俊俏的姑娘，遲早被拉進宮去。你想得著麼？」
離河間府城外三里，李克用的軍營，就紮在一片平原上，軍營外旗幟飄揚，黑鴉兵甲冑鮮明，陣容整齊，十三太保，擁簇著李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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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也不敢站起身來，就在地上，俯伏爬行，爬出帳去。
李存孝喜道：「是了，巢賊以為大敵在北，是以南城防務，必然鬆弛。」
四人遠遠望去，只見樓台之上，張著一頂五色巨傘，在傘下，眾多人擁著一個人，也看不清那是何人，只見他戴著天平冠。
那少女抿著嘴笑道：「那是洗面的！」
她抱著那隻肥大花貓，轉身便向屋內走去，史敬思就在此際，向前踏出了一步。
隨著那少女的一聲叫，在屋頂之上，「咪嗚」一聲，一隻肥大花貓，跳了下來，跳在那少女的懷中，那少女嬌笑：「壞花梢兒，嚇了我一大跳！」
只見一隊一隊的兵馬，向著長安城的方向馳去。他們來的時候，看到了大路兩旁的原野上，全是兵營，但這時，卻已有一半拔營而去，還有一小半，也正在準備拆營，大路上匆匆開過的兵馬，看來都十分匆忙、焦急！
那少女一笑，轉身走了進去，李存孝等四人，來到後院的井邊，打起水來，兜頭淋著，清涼的井水，令得他們的精神為之一振。
那一箭，雖然未曾令黃巢斃命，但是他們六騎闖長安，目的卻也達到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他們兩人，馳到了近前，齊聲叫道：「四位兄弟！」
李存孝等四人，吃了一驚，立時站定，不敢動彈。
不一會，離大街漸漸遠了，也靜僻了起來。從一條小巷穿出去，便看到了城牆。
史敬思一叫，只見那百來個黑鴉兵，盡皆一呆，全部向前圍來，火把高舉之下，將李存孝等四人，照得清清楚楚。
他們四個人，自己或許還不覺得他們是何等驚人，但這時，他們披頭散髮，混身是血，簡直就如同是四個厲鬼一樣！
李存審伸手一指，道：「那一定是黃巢了！」
李存孝等四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翠燕那樣說，是什麼意思。翠燕望著他們，「咭」地一笑，道：「我爺爺在南城腳下，有一片菜園子！」
剎那之間，歡聲雷動，一個個黑鴉兵，全躍下馬來，李存孝等四人，也是情緒激動，兩名牙將，奔到四人身前，竟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李存孝等四人答應著，在地上躺了下來，他們吃飽了肚子，明知在這裡過夜，絕無危險，而且整日殺，早已疲乏不堪。是以躺下去不久，便聽得鼾聲大作。但是李存孝卻睡不著。
李存孝向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望去，只見康君利低著頭，一聲不出，但是李存信卻瞪著眼，一臉皆是怨怒之色。李存孝不禁苦笑了一下，心道：「父王啊父王，你若以為我那樣說，他們兩人會領我的情，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唉！」
一進營帳，大太保李嗣源便道：「父王就座。」
等到他們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又回到屋子中時，那少女已端出了一大碟韭菜炒雞子來，還有一大疊煎餅，他們四人，用餅裹著炒雞子，狼吞虎嚥起來。
日間，當他們匿藏在草叢中的時候，他們就感到巢賊所部，正在進行大調動。
在城牆下，是一片菜園子，城牆上有軍士，執矛守衛。果然還有一個大缺口。
這時，那一隊兵馬趕到，史敬思大叫道：「待我也來射一箭！」
那一隊兵馬，正因一照面，便損失了主將，亂成了一團，李存孝等四人，一衝了過去，恰好虎入羊群，轉眼之間，便殺開一條血路，衝了出去。
而那幾匹馬，連那主將的一匹在內，掀跌了鞍上的人之後，便向前疾馳而來，李存孝大叫一聲道：「上馬！」
眾太保面面相覷，皆盡駭然，康君利已撲地跪倒，李存信也接著跪了下來。李嗣源忙推了李存孝，低聲道：「十三弟！」
李存孝笑著，指著翠燕道：「你可得小心，如果我們出不了城，變了鬼，天天晚上，都得上你這兒來，吃你炒的雞子兒！」
李存孝等四人，來到李克用身前，李克用張開雙臂，抱持著他們四人，一起走進了營帳，各太保都跟在後面，進了帳中。
這時火把高舉之下，將李存孝等四人，照得清清楚楚，雖然他們四人，穿的是黃巢兵將的服飾，但是黑鴉兵如何會認不出他們是誰！
但是在黑暗中，誰也看不到他滿懷心事的樣子。李存審、李存璋、史敬思三人，由於暫時已避開了城中兵馬的追擊，都顯得十分高興。
李存孝道：「不知道，我們快退！」
他一連說了三個「在」字，實在因為驚嚇太過，竟無法再向下說去。
李存孝一面吃，一面和那少女閒談，他已經知道了那少女叫翠燕，也知道這裡是在長安城南，離他們殺的五鳳樓，已經很遠了。
李存孝首先向外走去，史敬思，李存審，李存孝三人，跟在他的後面。
翠燕道：「有，可是很少，城牆上還有一個大缺口，是拆了牆磚，去修補北城的。」
史敬思一連四腳，將他們騎來的四匹馬，都趕了開去，飛奔向那堵高牆，手腳並用，轉眼之間，便翻過了牆頭，落了下來。
李存孝笑道：「姑娘可容我們進屋？」
李存孝沉聲道：「前面可有戰ｈetubｏｏk.cｏｍ•coｍ事？」
那一箭，射得那賊將自馬上直栽了下來。
李克用因為李存孝、史敬思、李存審、李存璋四人安然歸來，心中高興；是以他一面笑著，一面拍案道：「責打三十軍棍，拖出去打，打完後，各帶五千精兵去殺賊，不獲全勝，別來見我！去！」
以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過失而論，這「責打三十軍棍」，實在是輕到不能再輕的責罰了，是以李存孝的話一出口，李克用便笑道：「存孝，看不出你不但會帶兵打仗，也會賣乖徇私！」
李存孝笑道：「賊軍太多，我們白天在路上走，卻是經不起盤問，是以只好晚上走。」
他自李存孝的手中，接過弓來，這時，拈弓搭箭，用力一曳，卻難以將這張鐵胎弓曳滿，及至弓弦一聲響，那一箭激射而出時，那賊將已來到離他們，只有一丈五六遠近處了！
李克用先嘿嘿冷笑了幾聲，陡地一拍座前的長案，喝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李存孝明白，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別人皆沒有說話的餘地，只有自己替他們兩人說幾句話了，是以他笑著道：「父王，巢賊根本動搖，我們正可大舉進兵，怎可先折了自己人？」
翠燕伸了伸舌頭，端著盤碟走了進去。她在門口回過頭來，又笑道：「委屈你們，就在地上睡一晚，明天一早，我自會來叫醒你們的！」
而李存審的肩頭，還帶著一柄短矛，李存審一咬牙，將那柄短矛，拔了出來，肩頭上鮮血，汩汩而下，李存審虎眼圓睜，道：「十三弟，長安城城中賊兵眾多，正好過癮，再殺回去！」
李存孝那一箭射出，是不是射中了五鳳樓上觀戰的黃巢，他們當時，實在是無法知道的，因為一則距離遠，二則，箭才射出，五鳳樓上就亂了起來，接著，樓下的兵將，便如同潮水也似湧了過來，而兩邊巷子中的蹄聲，也愈來愈近。
雖然還是深晨，但是街上已有不少早起的行人。李存孝等四人，跟在翠燕和老者的後面，低頭疾行。不一會，出了吉祥坊的圍牆，只見兵將來回巡梭，如臨大敵，滿街上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說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昨晚一箭射去了皇帝的天平冠，皇帝嚇得要人扶著，才能下五鳳樓來，今早也未曾臨朝！
他們才一落下地來，便聽得不遠處「砰砰砰」一陣響，接著便有人應道：「甚麼人？」
那少女道：「可以，來！」
只聽得牆外有人大聲道：「沙陀胡兒，十三太保，正在長安城中衝殺，各坊要小心防範，通諭各家各戶，切不可開啟門戶！」
李存孝道：「翠燕姑娘，城門口必有重軍駐守，我們卻經不起盤問。」
李存孝抹著嘴，道：「翠姑娘，多謝你收留我們，天未亮前，我們一定離去。」
翠燕低下頭，玩著她的辮梢道：「我倒有辦法，可是不知道你們幾位全是堂堂的太保，是不是肯受這個委屈！」
史敬思嘆了一口氣道：「尋常裡，大塊的烤肉吃著，也不覺怎樣，殺了一天，真是餓了！」
李存孝道：「我是沙陀十三太保李存孝，還有三人，全是我哥哥。」
而守在五鳳樓前的兵將，卻發一聲喊，一起向前，衝了過來。
只見翠燕指著一生舊衣服道：「快穿上！」
李存孝等四人，互望了一眼，只聽得轉眼之間，便響起了「噹噹」銅鑼聲，有幾個人扯直喉嚨叫道：「各家小心門戶，沙陀胡兒，殺進城來了！」
史敬思大叫道：「我是十一太保！」
那一個道：「趁她未被拉進宮去，和她去搭訕幾句，也是好的！」
李存璋喘著氣，道：「照現在的情形看，我們要殺出長安城，也是不易。」
只見燈光自窗中閃了一閃，又漸潮向外移來，不一會，看到一個少女，手中提著油燈，走了出來，悄聲道：「花梢兒，快進屋來！」
一群人馬，又向前疾衝而出，才馳出了里許，又見到一大隊兵馬，迎面馳來，一見到李存孝等人，立時散開，下馬，侍立兩旁，只見一彪人馬馳來，最前面的一個，身形高大，人強馬壯，左有李存孝，右有李存受，睜著鴿蛋也似的左眼，不是別人，正是晉王李克用！
翠燕的話一出口，四人都停了手。李存孝忙道：「是什麼辦法？翠燕姑娘，告訴我們！」
那鐵胎弓如何硬堅，但李存孝咬牙一曳，竟曳了個滿，他覷準了五鳳樓頭，頭戴天平冠的那人，右手突然一鬆，只聽得一下驚心動魄的弓弦響處，箭如流星，已向前激射而出。
在剎那間，李存孝真想奔了回去，再去緊握著翠燕的纖手，和她一起，癡癡地站著。
他們落地之後，才看到那果然是一個後院，種了幾畦菜，有幾間看來已很殘舊的屋子，黑沉沉地，李存孝才打了一個手勢，忽然看到屋中，燈光閃了一閃。
他看了片刻，伸手向上指了指，其餘三人，盡皆會意，身形竄起，已翻過了那圍牆。
翠燕笑著，她笑得十分慧黠，也十分可愛。使得她看來，就像是草原上的一朵黃花兒，美麗，可是有點野，普通，但是又那麼明媚。
史敬思笑道：「快趕回去，叫他們看看我們四人，死而復活了！」
翠燕點頭道：「正是，我已替你們準備了四副挑子，你們快到門外去，我爺爺就出來了，你們等我https://m.hetubook.com.com爺爺出了門，也不必和他說什麼，就跟在他後面好了！」
李存孝不由自主，握住了翠燕的手。翠燕的俏臉，紅了起來道：「快，該走了！」
這時，一馳在路上，這種感覺更甚了。
他隨著那一聲大叫，首先飛身上馬。四個人搶上了馬，非但不逃走，反倒迎著那隊人馬，復衝了過來。
他一揮手，四人又策騎向前疾馳而去。那老兵急叫道：「喂！你們如何還向前去？」
史敬思大聲道：「我們非但無恙，且還在五鳳樓前，射了黃巢一箭！」
而史敬思和李存孝兩人，早已一人一個，拖著那兩個士兵的屍體，來到了城牆的缺口上，迅速翻了出去，翠燕忙跟了過去。
李存孝一猶豫，別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李存孝心知自己是猶豫不過去的了，是以他笑道：「責打三十軍棍，也就是了！」
翠燕道：「誰叫你們從城門口出去啊？」
李存孝忙問道：「父王何在？」
而他們約馳出了十來里之後，就在路邊的草叢中，伏了下來，他們等了幾個時辰，才截殺了四個單獨經過的賊兵，換了賊兵的衣服。
李存孝等一行人，衝到了另一條巷子之中，一起翻身下馬，剛才衝殺之際，短兵相接，一場混戰，雖然終於被他們四人，殺開了一條血路，但這時下馬檢查，史敬思的左腿上，已經中了槍。
長安城中，滿是大街小巷，對方的兵馬愈是多，愈是擠在巷子中，化不開來，對李存孝等四人而言，卻是佔了大大的便宜！
翠燕活潑的眼珠轉動著道：「你們全是神通廣大的太保。可是我看也殺不出城去。」
轉眼之間，他們又馳出了六七里，已然可以看到遠處營火點點，史敬思大聲叫了起來。正在這時，只見兩條火龍，向前疾移而來。那兩條「火龍」，乃是兩排士兵，各執著火把，向前馳來。
但是，若說要責罰，此次共赴長安，李存孝已知四太保李存信，十二太保康君利，心中對他極其不滿，不論他提議的責罰多麼輕，但總是出諸於他的口中，兩人受責之後，只怕非但不會感激，而且對他的怨恨，還會加深一層。李克用那樣問他，雖然是極度看重他的意思，但卻也使他極度為難！
他們如果不是立時退卻的話，只怕三面被圍，就再難奪圍而出了！
李存孝等四人向前衝去，天色已然大明，只見路邊黑鴉兵的隊伍，愈來愈多，見了李存孝等四人，莫不歡呼，有職司較高的將領，早已策馬，圍在四人之旁，和四人一起向前疾馳。
四人緊貼著牆頭而立，那官兒又摔下馬來，史敬思也不去理會他，四人一起抬頭望去。
一直等到天黑，他們才又從草叢中鑽了出來。李存孝立時燃起了一個火把。
那老兵道：「正是，李克用聞報，有四位太保，死在長安城中，是以連夜發兵，盡起大軍，殺向長安。沙陀大軍，只在離此八里開外，正是軍容雄壯，看來，長安城旦夕難保了！」
李存璋、史敬思兩人道：「既然是要等到晚上走，就該偷偷掩掩，如何卻高燃火把？」
一共有四個人，打著燈籠，敲著鑼，急匆匆邊叫邊走，奔了過來。
那時，五鳳樓前的守軍，和另一隊軍馬，也已衝到，李存孝等四騎，要殺開一條血路易；大隊軍馬，要衝出已有兵馬堵塞的巷子卻難，來的兵馬衝得急，剎時之間，又亂成了一團。
他們奔了片刻，只聽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史敬思、李存審兩人，血流不止，他們四人，都是渴得唇焦舌燥，舔著嘴唇，史敬思道：「我們總不能就靠牆角站著，好歹也要去找些水喝。」
但是等到那老兵叫了出來時，李存孝等四人，早已馳遠了。李存孝默默不語。李存璋氣不過道：「哼！那一定是四哥十二弟逃了回去，在父王之前亂說！他們倒希望我們死在長安城中了？」
一等那四人走過，李存孝一揮手，四個人，又向前奔了過去。此際，他們已退進了長安城的吉祥坊之中，街道巷子，更是來得窄小。
那少女道：「有，我看四位也一定餓了，待我去弄些吃的來。」
史敬思等三人，大是歎服，史敬思大聲道：「十三弟真是智勇雙全！」
李克用冷笑著，又使勁在案上拍了一下道：「我著你們人人前去長安，由存孝調度，你們兩人何故先行回來，卻又胡說八道，說什麼存孝等已死在長安城中，你們見機而返，來人，推出斬首！」
如果是在曠野之上，對方大隊人馬，掩殺過來，數千鐵蹄，一起踏下，只怕也難免要被馬蹄，踏得成了肉醬。
翠燕的一句話，說中了李存孝的心事。李存孝不禁長嘆了一聲。
李存孝又歎了一聲，舉著火把，翻身上馬。三人跟在後面，一行四騎，馳上大路。
他們四人，抖轡向前，疾馳而去，塵土揚起老高，這時，太陽已漸漸升了起來，那一隊黑鴉兵，眼看傳說已死在長安城中的四位太保，又生龍活虎也似，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興奮得拋了火把，就在路中心擁抱著，三三五五，唱歌跳舞起來。
他們四個人，除了李存孝身形瘦削之外，別的三個，都是雄赳赳的武夫，而那幾套衣服卻都很短的，褲子穿上，小腿全露在外面。
翠燕睜大了眼道：「你們怎出得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