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眩
三
說完，陽太郎便逕自快步走進南京街。
「你很適合穿洋裝，就把這件洋裝帶回去吧。」
陽太郎不懷好意地咧嘴笑道。
大路兩旁的店家主要都是餐廳，小巷裡則並列著裁縫店、藤家具店、乾貨店、理髮店等。
冬實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冬實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陽太郎。
糟糕！說到這兒，冬實住嘴沒再說下去。
站在陽太郎這種妓院經營者的角度來看，「解放妓|女」之類的話題一定會讓他覺得很無趣吧。
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薄毛料洋裝。
老闆這時走過來幫他們分菜。
冬實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身上這套不屬於自己的衣服上，因為她很擔心身上的衣服被弄髒了。
冬實實在無法把偉大的農業和妓院聯想到一塊兒，可是她不敢隨便亂問，她更不知道陽太郎為何要告訴她這些。
冬實有點坐立難安，深怕陽太郎會拿她開玩笑。
冬實和陽太郎搭乘的一元計程車駛到南京街的入口處停下來。
當然，她手裡的筷子也沒停下來。
油炸的香味飄進她的鼻腔。
「若狹。」
兩人在桌面閃著油光的餐桌前坐下，華人老闆立刻走過來。
老闆像是非常高興似的看著冬實進食，然
ｈｔｔps://wｗw.ｈｅｔｕboｏk.com.cｏm後向她說了幾句中國話。好在這時侍者把菜送上來了。
陽太郎問道。為了幫她翻譯，他連自己的老酒都沒好好喝個夠。
他催著冬實快吃。
她夾起一塊蝦仁放進嘴裡。有點微辣的醬汁刺|激著舌頭，令人感到痛快。
陽太郎替她翻譯著。
你看我會不會吃你一口？——剛才走進南京街之前，她還在心底發過誓，但現在陣陣無法抵抗的香味卻不斷地刺|激著冬實的胃袋。
「吃吧！你不吃的話，他會不高興的。」
冬實反問道。
「就是新來的妓|女。她住進小椿的房間。」
「不知道……說是以前當豆童的時候在吉原待過，跟阿民姊同一家店……後來那家店把妓|女解放了……」
冬實由衷地回答。
「一些事情？」
一連經過幾間餐廳都裝潢得美輪美奐，門扉和窗框都塗成鮮紅色。
路旁整排都是華僑經營的商店，穿著長筒袖服裝的中國人用冬實聽不懂的語言在聊天。
陽太郎幫她翻譯中國話的時候，她覺得他充滿了知性，而且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也像在凝視真正的女朋友。
「原來如此，跟橫濱一樣也在海邊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
「飽了，謝謝您的款待。」
「原來是這樣，還挺漂亮的。」
「來吧。剛好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沒關係啦。馬上就結束，只是想一邊喝咖啡，一邊問你一些事情。」
才一下車，冬實就皺著眉腳底一拐，差點摔了一跤。
——不管了！
「老實說，我家在開店之前，也在那種鄉下的山裡種田……也是喝水度日的老百姓啦。」
眼看老闆說得這麼高興，冬實也就不客氣地連連向他問起中國的事情。
陽太郎不理會她心中的疑惑，繼續說下去。
「不，我自己也有洋裝。今天早上朝顏給了我一件。」
更糟糕的是，那幾個原本跟著陽太郎的男女，不知何時都不見了，最後只剩下她跟陽太郎兩個人一起搭上一元計程車。
冬實的舌頭和耳朵完全沉浸在中國的愉快氣氛裡，她甚至連陽太郎正在偷笑自己都沒注意到。
還好這時侍者送上茶水。
那塊肉的旁邊還有許多熱騰騰的饅頭和燒賣，正不斷地冒著熱氣，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阿德婆說他是個「既優秀又溫柔的孩子」，或許是真的也不一定吧。
冬實終於還是提起筷和-圖-書子。
冬實急忙回答。
冬實這才想起，陽太郎曾經在中國唸過大學。
老闆臉上堆滿了笑容。
她覺得很為難，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滑稽，她想。
「就是你在曬衣場跟莊介說的那些話。看來你還是滿腦子都想著那個事件啊。」
老闆笑咪|咪地用中國話跟陽太郎聊了起來。
陽太郎自己一個人喝著紹興酒問道。
肩頭披著紅橘兩色大方格花紋的毛料披肩。
「你的家鄉在哪兒？」
但是陽太郎最後卻走進小巷裡一間髒兮兮的小吃店。
「非常好吃……這麼好吃的食物，我還是第一次吃到。」
平日總是簡單地束在腦後的亂髮，現在被一個巨型蝴蝶結形狀的無邊軟帽包了起來。陽太郎的兩位女友像在開玩笑似的幫冬實裝扮起來，最後還替她化了妝。這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化妝。
「這是香片唷。很好喝，你喝喝看。」
「橫濱也有很鄉下的地方喔。」
他們來到一家餐廳門口，只見門前吊著一塊巨大的肉塊，冬實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真是的！就算他是少爺，未免也太過分了。把人家當玩具似的耍了半天。還說要先填飽肚子？你看我會不會吃你一口？
陽太郎說。
「我們國https://m.hetubook.com.com家的食物，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因為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穿皮鞋，而且還是一雙高跟鞋。
「來，接下來我再帶你去看看橫濱的海邊。不知道跟若狹比起來怎麼樣？」
冬實一連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她只好跨著腿，以像騎竹馬似的姿勢趕忙跟上去。
冬實有點忘我，語氣裡帶著一絲撒嬌的味道。
陽太郎突然轉頭對冬實說道。
「他說這位小姐很美麗，還問是不是我的女朋友。那就說你是我的女朋友吧？」
「請用！請用！」
這桌豐盛的宴席，即使只用眼睛欣賞都令人睜不開眼呢。
菜餚上完之後，又送來了甜點。
「可是沒有像橫濱這樣的大街，是個很鄉下的地方。」
「我那死掉的老爸，以前年輕的時候參加日俄戰爭到滿州去當過兵。那時他就愛上了那片廣闊的土地，而且夢想著，將來要在那兒做出一番偉大的農業。我小時候一天到晚就聽他說這些……聽說那兒的『福壽草』開的花都好大，大得令人驚訝。我們的店名『福壽』便是從這花的名和*圖*書字得到的靈感喲。」
「朝顏？」
「可是再不回去的話，我會被罵的。」
陽太郎說。冬實這才鬆了口氣端起茶碗。
喝水度日的貧困農民為什麼會擁有那麼宏偉的妓院？
冬實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老闆走到裡面去以後，陽太郎不客氣地打量著冬實說：
這不但是她第一次吃中國菜；像這麼豪華的菜餚，她在妓院的宴會裡也沒看到過。以前在家鄉的時候，她家連米飯都吃不到；被賣到妓院之後，平日三餐都是摻了麥子的白飯配醃菜和味噌湯。
陽太郎的表情有點沉重，但語氣卻很平淡。
嘴裡的茶果然散發著美妙的香氣。
「喔，那個女人呀……年紀雖然不小了，算是挺不錯的貨色。她是從哪兒來的？」
裹著大量紅色醬汁的大蝦仁、用香噴噴的調味料炒過的肉塊、整隻油煎之後澆上蔬菜、糖醋汁的大魚，香味撲鼻的炸雞……
冬實嚥下一口唾液，拚命地忍住肚子裡的咕咕叫聲。
「吃飽了？」
老闆笑得更開心了，他開始向冬實仔細解說，從食材一直說到中國的風俗和氣候。冬實不只食欲旺盛，她的好奇心也不輸給自己的食欲。
不一會兒，冬實心底那種擔心焦躁的情緒，也逐漸趨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