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眩
五
至於陽太郎後來要求回報，要她安排跟朝顏約會的事，她實在無法說出口。
「那位客人跟一個叫做『天滿團』的組織是一伙的，那個團體想在滿州建立自己的國家。這件事莊介哥知道嗎？」
「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對牡丹的事沒說什麼，再說，莊介哥原本也沒做錯什麼事，不用擔心啦。」
冬實對自己神經這麼遲鈍感到很後悔。
「你們在幹什麼啊！」
「整天累得要死地拚命幹，結果這頓收工飯竟給我吃爛菜葉，怎麼受得了？冬實，你聽到了嗎？」
「別說了！閉上嘴吃你的飯吧！你膽敢對她囉唆，後果很可怕唷。」
阿民這時剛好走進廚房，她睜大眼睛問道。
碗裡裝著熱騰騰的甜酒。
莊介繃著臉說。
身上的衣服被人脫掉了。
「『東亞同文書院』雖然在上海，但日本人在那兒的地位比中國人高，結果，殉情事件也沒深入調查，就不了了之。」
「就是他說的『犯人要殺的不是阿美，而是天滿團那個男人』這件事啊。」
冬實問。
「那我先告訴你……你知道他為什麼從『東亞同文書院』退學了嗎？」
冬實尖叫起來，但阿民像發瘋了似的不斷從缸裡舀出冷水潑向冬實。
「多謝……又是你救了我。」
「不過我更擔心的，還是冬實你啦。」
「是啊。告訴我吧。」
「……」
「啊，不是啦。」
就在這一瞬，另一個妓|女像是有備而來似的，連鍋帶湯把整鍋味噌湯從冬實的頭上倒下去。
身邊還有一個燃著https://m.hetubook.com.com炭火的手爐。
突然間，冰涼的冷水向她潑過來。
明知小菊是故意欺負自己，但冬實還是走到小菊身邊。
冬實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男伙計的房間裡。
冬實心中很震驚，她覺得剛剛變暖的身體好像又開始變冷了。
其實冬實一方面覺得他這男人很過分，另一方面，卻又很想幫他。而對於自己心中這種矛盾的情感，冬實也搞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莊介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碗送到她面前。
屋外的雨雪變成了雪花，已在中庭裡堆成了積雪。
「……」
「不……我覺得自己也有責任。」莊介表情嚴肅地說。
「我幫你洗洗，站到那兒去吧！」
其他的妓|女都隨聲附和著，並用充滿惡意的眼神盯著冬實。
哇！妓|女們發出一陣歡呼。
莊介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深深注視著冬實的臉孔說：
「喂，告訴我吧。拜託。」
他臉上的表情像是為了什麼問題而正在痛苦掙扎。
「如果少爺對冬實這麼了解的話，我覺得冬實最好也對少爺的事，知道一些。」
冬實不禁滿臉通紅。
但其他妓|女可不一樣。
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來。
「我又沒有……」
大缸裡的水都被舀完之後，阿民這才丟下手裡的木勺。
「後來煙癮雖然戒了，卻又開始像現在那樣酗酒……說起來這個人也真的很可憐。」
「把這個喝下去吧。」
「為什麼……？」
「那是因為……少和_圖_書爺懷疑犯人原本要殺的不是阿美，而是那位客人。」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莊介的臉孔就在正上方。
「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莊介像是很擔心似的把手放在冬實肩頭問道。
「上次……因為上次你跟少爺的那件事，大家才把氣都往你身上出。如果那時我更堅決地阻止少爺的話……」
店裡比較忙碌的時候，通勤上班的男伙計就在店裡留宿，而這房間就是給他們暫時休息使用的。
莊介皺起眉頭沒回答。
「他倒是沒說得這麼明白……只是說有這種可能，還說，再過一段日子，會告訴我的。」
她想移動兩腳，但神經好像已經麻痺了，就連脖子也無法轉動。
因為房間的一角堆著冬實的濕衣服，而莊介手裡正抓著一塊毛巾。
自從她跟陽太郎一起回來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天。這四天當中，冬實一直過得很不痛快。
「不論阿德婆或其他龜奴，只要是院裡的老人都知道。我也是無意間聽他們說的。」
冬實的下半身躺在暖桌下面。
「如果只是跟著客人一起被殺，那小椿就更可憐了……」
「這麼說來……」
冬實用兩手捧著大碗，像要讓凍僵的身體融化似的一口口慢慢地喝下去。
說著，她用手拉開了房門。
「啊！對不起。這話別放在心上。如果少爺真的站在你這邊，那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只是啊……」
「是，對不起。在哪……？」
「少爺是因為有話要對我說，才那樣硬把我拉走的。」
「和*圖*書因為發生了殉情事件，他跟一個中國女孩。」
如果陽太郎是個正經男人，可能妓|女們打從心底不敢對他抱什麼希望吧。因為大家都知道，不論他長得多英俊，妓院小開跟妓|女還是不相配的。
「少爺也跟冬實一樣認為小椿是被人殺死的。可是冬實你以前跟他說起遺書的事情，那時他不是警告過你不要胡思亂想？」
「那，我就不知道啦。不過說真的，如果說犯人原本想殺小椿，結果卻把客人殺了，這種推論的確不太自然。而且小椿雖然跟牡丹有點過節，但這院裡卻沒什麼人恨她呀。」
於是，冬實把陽太郎聽到他們在曬衣場談話的事，對莊介說了一遍。
有人用乾布幫她擦拭身體，然後，又幫她穿上另一件衣服。
啊……
阿民不屑地罵著從廚房走出去。
「什麼？」
她命令著冬實。
「你這瘟神！自從你來了之後，就沒有好事……」
莊介聽了不禁臉色發白。
冬實凍僵的全身來回搖晃著。
因為她知道剛才幫她換衣服的，也是莊介。
「結果女的死了；少爺卻活了下來。」
冬實避開他的視線站起身說道：
冬實變成了落湯雞，頭髮跟和服上掛著湯裡的菜葉。
但現在這種期待，卻被冬實這個不被她們視為女人的傢伙給搶走了。
冬實連連點著頭。
「喂！這是什麼味噌湯啊？你想給我吃爛菜啊？」小菊大聲說道。
接著，同樣的那雙手又幫她把頭髮和臉孔擦拭乾和_圖_書淨。冬實感到失去的感覺逐漸從腳底回來。
「對啊，的確是這樣……可能後來改變想法了吧。因為他了解我對這件事是很認真的。」
「不知道……我只聽說他是逃犯……所以說，那位客人被殺，跟『天滿團』有關嗎？」
冬實趕緊爬起來。
莊介說完深深凝視著冬實。
「那件事，不能怪莊介哥啦。而且我跟著他到南京街吃了很多好菜，很好玩呢。」
阿德婆今天感冒發燒，從中午就躺在房間裡休息，所以無法把她叫來幫忙。冬實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以前她一直覺得，陽太郎肯定有什麼理由才會酗酒，但她從來沒想到他竟有那麼悲慘的過去……
萬一自己運氣好的話——妓|女們心中都不免生出這種期待。
就在她失去全身氣力正要倒下去的時候，不知是誰從身後扶住了她。
一股安心的感覺使她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在愛上自己的男人面前，真不該講這種話。
冬實原想讓莊介安心的，說到這兒，才發現他臉上的陰霾更濃厚了。
大家向來對陽太郎都有好感。以前陽太郎偶爾下樓來拿酒，甚至還有人露骨地對他拋過媚眼。
冬實覺得面子有點掛不住。
外面正下著雨雪，氣溫冷得快要降到零下。廚房像冷凍庫似的越來越冷。漸漸地，冬實全身失去了感覺，甚至連發出聲音的力量也沒有。
然後，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從廚房的地板走下泥土地。
「兩人原本打算服毒自殺，但少爺卻只吞了安眠藥。」
冬實聳著肩站在地上。
說到一https://m.hetubook.com.com半，莊介突然閉上了嘴。
「我不是擔心自己。但少爺既然對牡丹的事沒說什麼，為什麼又對你提起曬衣場的事呢？」
「什麼？」
「這孩子腳底一滑，腦袋跌進味噌湯鍋裡去了。」
阿民抱著兩臂審視著冬實。
「責任？」
但他們倆卻說只是一起去逛橫濱，這點才真叫妓|女們無法忍耐。
「是啊！人家可是天才呀。還沒當上妓|女，就有本事勾引男人！」
「哎，我該回去睡覺了。」
「是啊。」
「……」
然而，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陽太郎卻是個不務正業的浪蕩子。
「所以他被退學……」
「對！……少爺回到日本的時候，鴉片煙癮很嚴重，所以他一回來，老闆娘就把他送進醫院，聽說在醫院住了一年多呢。」
小菊面不改色地回答完，便拉著同伴匆匆走出了廚房。
如果說陽太郎已經跟冬實睡過覺，她們反而還覺得勉強可以接受。
莊介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審視著冬實的臉孔說：
「真的？」
「少爺會不會是亂說的啊？」冬實低聲自語著。
還好湯已經不熱了，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莊介把我救出來的？其實不問這句話也知道答案了。
「冬實，你很耿直是不錯啦，但最好也要看看現實狀況。」
「有話要說？」
冬實推推莊介的膝蓋說。
「我沒事。……嗯，是莊介哥……？」
「不知道。」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莊介哥你怎麼……」
老闆娘和阿民倒沒對她說什麼，只皺了皺眉就算了。
「你還好吧？躺著沒關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