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飄泊在心
下山的時候,徐志摩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吻了吻冰冰。徽音送他們轉過一座山口,徐志摩回過頭去,徽音還定定地站在那裡。
這其實是一種不安分的顏色,它會讓人更多地想到生命最深處的騷動,它不能給人一種真正的滿足,沿著不斷上升的階梯,在沒有涯際的包羅萬象的深沉之中,去接近嚴肅和崇高。作為一種脆弱的紅,在肉體的和精神的意志上,卻具有一種奮起的因子。
他以為林徽音、梁思成已回瀋陽,不想回北平後,他抱著試試看心情到了梁家,夫妻倆仍在家中,林徽音病得更厲害了,臉上瘦得骨頭都能看出來,梁思成也滿臉憔悴。林徽音得的是肺結核,必須長期靜養。
他們在家休息了十多天,東北大學開學時間已到,便匆匆打點行囊北上。為了他們夫婦的職業,梁啟超絞盡了腦汁,在他們遊歐期間,梁啟超就多方奔波了。
滿山的杏樹已結出了累累青果,那是一個花期的願望。
幾個老同學又成立起了一個「營造事務所」,不僅搞研究,而且也承攬建築工程。適逢吉林大學籌建,總體規劃、教學樓和宿舍設計,他們一攬子全包了下來。
一九三〇年秋天,徐志摩特意去瀋陽看她,她還躺在床上,徐志摩看到瀋陽醫療條件太差,氣候也不適合,便勸她回北平治療一段時間。林徽音和梁思成聽從了他的勸告,回到了北平。為了照顧她的病情,徐志摩曾在她的家裡住了一段時間。
父親的主治醫師楊繼石和來華講學的美國醫生柏倉萊告訴他們:梁啟超的病已不大有挽回的希擎了。
剛住院時因咳嗽厲害,懷疑是肺病,經X光透視後,卻發現肺沒有異常,只是在血液化驗中,發現了大量的「末乃利菌」,這是一種世界罕見的病症,當時的醫學文獻只有三例記載,均在歐美,梁啟超是第四例。滅除此菌的唯一藥劑是碘酒,而梁啟超積弱過甚,不便多用,只好靠強心劑維持生命。
志摩曾在信中說,這首詩是為林徽音而寫的,詩中流溢著他對她的情感和愛:「我要認清你遠去的身影,直到距離使我認你不分明,再不然我就叫響你的名字,不斷的提醒你有我在這裡……。」
在梁思成和林徽音歐遊期間,外交部派張歆海等八人來校「查帳」,以示接管了清華。第二天,大學的特派接管人員高魯等三人也接踵而至,聲稱「視察」,雙方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各派勢力,競相逐鹿,一個校長的位子,竟有三十多個人去爭搶。
病魔來襲
據說努爾哈赤在立國之初凡遇軍國大事,必在「殿之兩側搭八幄,八旗之諸貝勒、大臣於入八處坐」,共商大計。八旗的首領當然都是努爾哈赤的兄弟子侄,不會是旁門別支,平民百姓去充任。
這年七月,林徽音產期已近,借暑假之機,梁思成陪同林徽音返回北平和圖書。家居數日,在協和醫院,隨著剪刀的一次閃光,他們悠然覺得,女兒維繫在母體上的那根臍帶被剪斷之後,兩顆風箏一樣飄泊的心,卻把一條線,緊緊挽在那雙小小的手臂上。
綠,此時卻顯得寧靜而和平,它淹沒在那脆弱而洶湧的薄紅中,得到了像在某種單純顏色上的休息,這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安靜,它不向任何方向流動,似乎沒有注入歡樂、悲哀和熱情的感染力,它什麼也不要求。
二千多名師生隊伍齊整,在廣場上站成一座森林的方陣。
這一年,兼任東大校長的張學良設獎金徵求「東北大學校徽圖案」,林徽音設計的「白山黑水」圖案中獎。
校長張學良將軍一身戎裝,胸前披掛著金色的綬帶,雄姿英發,眉宇間透著青春勃發的朝氣,筆挺地站在主席台正中,副校長劉鳳竹、文科學長周守一、法科學長臧啟芳、工科學長高惜冰站立兩旁。
東北大學前身是國立瀋陽高等師範學校和公立文科專科學校,一九二二年奉天省長王永江倡議籌設東北大學,並自任校長,在北陵前闢地五百餘畝,依照德國柏林大學圖紙建造。
杏花雲的香山是美的,升格為母親不久的林徽音雖然身在美境,心情卻十分複雜。
她說:「從大政殿到八旗亭的建築看,它不僅布局合理,壯觀和諧,而且也反映了清初共治國政的聯合政體,它是中國宮廷建築史上獨具特色的一大創造。這組古代建築還告訴我們,美,就是各部分的和諧,不僅表現為建築形式中各相關要素的和諧,而且還表現為建築形式和其內容的和諧。最偉大的藝術,是把最簡單和最複雜的多樣,變成高度的統一。」
六月十二日,徐志摩、羅隆基、凌叔華、沈從文,又去香山看望林徽音。
林徽音笑了:「你們注意到八旗亭了嗎?它沒有特殊的裝潢,也沒有精細的雕刻,跟這金碧輝煌的大殿比起來,它還是簡陋了些,而又分列兩邊,就不那麼惹人注意了,可是它的美在於整體建築的和諧、層次的變化、主次的分明。中國宮廷建築的對稱,是統治政體的反映,是權力的象徵。這些亭子單獨看起來,與整個建築毫不協調,可是你們從總體看,這飛檐斗拱的抱廈,與大殿則形成了大與小、簡與繁的有機整體,如果設計了四面對稱的建築,這獨具的匠心也就沒有了。」
一九二三年春季,正式成立東北大學,暑期招收第一屆預科學生,分為文、法、理、工四科,兩年畢業,可直接升大學本科。一九二五年暑期,招收第一屆本科學生,仍分四科九系,學制四年,畢業後授予學士學位。
這次志摩上山,又特意為徽音帶去英國唯美派作家王爾德、佩特等人的著作和新出版的第三期《詩刊》,在這期刊物上,發表了他的新作《你去》。
一月十九日下午二時十五分,梁啟超www.hetubook.com.com與世永別。梁啟超的遺體被送到地下室,裝殮後,當晚送到宣武門外廣惠寺。二十日下午三時大殮,靈柩送到西山臥佛寺西東溝村與李夫人合葬。
大學院以統一全國教育學術機關的名義接管清華,而外交部卻堅持要由它來承襲北洋政府外交部對清華的管轄的權力,搶先一步接管了清華的基金,拒絕大學院插足。
送徐志摩出門的時候,梁思成說:「她要去香山休養,又捨不得孩子,我又不能陪她上山。到底留在北平家中好呢,還是去瀋陽上課呢?」
梁思成忙給供職於天津南開大學的二叔梁啟勛拍發急電,當日中午,梁啟勛便帶著思懿、思寧趕到協和,梁啟超神志微醒,口不能言,只是握著弟弟的手,用目光望著思成和徽音,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眼中流出了幾滴淚水。
實際上,梁啟超是非常希望兒子能留在清華的,那裡雖是溫柔鄉,但治學條件畢竟與東大不能同日而語,可是因為政局的變化,他的一番苦心也終究徒勞。
一九三〇年末,徐志摩應胡適的邀請,到北京大學任教。舊曆年前,返回南方過春節,舊曆初三又回到了北平,在家時,徐志摩意外地收到了林徽音從北平寄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還輾轉在病榻上,背面題了一首詩。
東北大學成立之初,學生上課時教授點名,嚴格限制曠課,理工科幾乎全用英美大學教材,講課、作題、實驗。實習報告均用英語。建築系則完全採用英美式教學法,四十多名學生,大家集中在一間大教室裡,坐席不按年級劃分,每個教師帶十四、五個學生。
讓人感到不愜意的是東北混亂的時局,各派勢力爭奪地盤,太陽一下山,鬍子便從北部牧區流竄下來,馬隊飛一樣從窗外飛馳而過。
他們身後的一排是張學良親自募聘的名流學者:數學家馮祖荀、化學家莊長恭、機械工程學家劉化洲、潘成孝、新開設的建築系主任梁思成、美學教授林徽音和文法學院聘請的名教授吳貫因、林損、黃侃等。
即使過了許多年,他的學生們也沒有忘記打開他們藝術思維之門的八旗制度的故事。
林徽音和梁思成看到病床上的父親已宛若暮年的老人,雙目黯淡,臉上沒有血色,喉中痰湧,亦不能言,見到兒子、兒媳也只能用目光表示內心的寬慰。
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她把學生帶到瀋陽故宮的大清門前,讓大家從這座宮廷建築的外部進行感受,然後問:「你們誰能講出最能體現這座宮殿的美學建構在什麼地方?」
林徽音的病情有些加重,剛剛發了十天燒,人也顯得疲乏,怕她寂寞,母親何雪媛也把冰冰帶到山上來了。大家見到徽音,心情也很沉重。
張學良擔任校長
在去香山養病以前,林徽音為徐志摩剛剛創辦的《詩刊》寫了三首愛情詩:和圖書《那一晚》、《誰愛這不息的變幻》、《仍然》。這些詩以尺棰的筆名發表在一九三一年四月《詩刊》第二期上。徽音拿到刊物後,心情很高興,彷彿病也好了許多。
這段日子裡,林徽音還寫了:《激昂》、《蓮燈》、《情願》、《中夜鐘聲》、《山中一個夏夜》等詩作,這是她寫詩最多的一年。
徐志摩香山探病
公元一六一五年,努爾哈赤完善了鑲黃、正白、鑲白、正藍、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八旗制度,這個制度的建立,在後金1國的發展中越來越顯示了它的威力。
這些詩表現了她對生活和生命的摯愛,感情纖細,構思巧妙,以獨特的想像,創造了一個內心情感和思想的詩性世界,具有音樂、繪畫和建築美。從這個花季始,她走上了詩歌創作的漫長的旅程。
少帥張學良就任該校校長不久,即著手大學的改革與擴充,把原有的文、法、理、工四個學科,改為文學院、法學院、理學院、工學院,工學院又設建築系,在全國殊屬首創,四處招聘人才,年輕的東大,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人才庫。張學良捐款三百萬元,又增建了漢卿南樓和漢卿北樓。
林徽音這時期的詩作,一如既往地受到英國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如她的《深夜裡聽到樂聲》: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輕彈著,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靜聽著,這深夜裡弦子的生動。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忒淒涼,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太薄弱,是人們的美麗的想像。除非在夢裡有這麼一天,你和我,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林徽音女兒冰冰的第一聲啼哭,引爆了窗外一片嘹亮的蟬鳴。
墓碑是梁思成和林徽音設計的,高兩米八,寬一米七,碑形似榫,古樸莊重,不事修飾。正面鐫刻著:「先考任公政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十四個大字。梁思成和林徽音沒有想到,他們畢業後的第一件作品,竟是為父親設計的這座墓碑。
從北平回到上海以後,徐志摩立即向林徽音等發信徵稿,與陳夢家著手籌備《詩刊》。這年冬天,在《新月》三卷第二號上刊出了《詩刊》的廣告,宣布了《詩刊》的宗旨:舊友和對詩有興趣的新友再來一次集合,活躍一下詩界的氣氛。
當天的《京報》、《北平日報》、《大公報》都以顯著位置,報導了梁啟超病危的消息。
東北大學的開學典禮如期舉行,堡壘形的大禮堂前面的廣場上,鼓樂隊奏起了雄渾的音樂,樂聲飄捲著松濤柳浪,如大海的波濤澎湃洶湧。
冰冰滿月之後,他們回到了瀋陽,東大已經開學,這是他們夫婦在這裡工作的第三個學期了。她鼓勵梁思成從這個學期開始,完成那部早已在計劃之中的《中國建築史》。但她自己卻因繁重的教學工作加上帶孩子,撐了不到一年和_圖_書就病倒了。
與母親上山以後,春天的香山更引發起了她的詩興,她忘了醫生的禁令,竟然如痴如醉地寫起詩來,這一寫,一發而不可收。她寫的每一首詩,都與大自然和生命息息相關。
一月十七日,梁啟超病況再次惡化,經過會診,醫生們決定注射碘酒。第二天,梁啟超出現呼吸緊迫,神志已處於昏迷狀態。
一九二八年六月,南京國民政府大學院和外交部會同致電清華學校教務長,委派他暫代校務,南京政府要接管清華已初露端倪,在清華歸屬問題上,大學院與外交部之間各不相讓。
她為了養病,住在香山的「雙清別墅」,這裡淡雅幽靜,亭映清泉,竹影扶疏,金時稱「夢感泉」,乾隆題刻「雙清」,一九一七年,熊希齡在此建別墅而得其名。林徽音將在這裡度過一個漫長的花季。
大家很熱烈地討論起來。有的說是崇政殿,有的說是大政殿,有的說是迪光殿,還有的說是大清門。
一天一地粉白色的水在流動,這水,漫過所有的空間,沒有堤岸,沒有限制。孟春的杏花,就是以這樣的熱烈,宣諭著對這個季節的統治。
林徽音踩著石板小徑,緩緩拾級而上,花雨落了她滿身。
也許因為生病,林徽音的脾氣也變了。她總是沒頭沒腦地訓斥梁思成,弄得梁思成手足無措。徐志摩心裡也很難過,可又不知怎麼安慰他們才好,只能抱起孩子引逗著,冰冰已經一周歲多了,長得越發可愛,眼睛像林徽音,臉盤卻像梁思成。
擔任美學和建築設計課的林徽音,則經常把學生帶到昭陵和瀋陽故宮去上課。以現存的古建築作教具,講建築與美的關係。林徽音知識淵博,又有非常犀利的談鋒,性格爽快幽默,因此她的課最受歡迎。
林徽音的到來,給這個家庭添了許多喜氣,她落落大方,沒有從前舊家庭虛偽的神容,又沒有新時髦的習氣,與全家人都處得十分親熱,梁啟超最小的女兒思寧,一天到晚圍著徽音不肯離去。
開學後不久,在賓大時的同學陳植、童雋和蔡方蔭,應梁思成和林徽音之邀,也來東大建築系任教。老同學湊到一起,志同道合,把一個建築系營造得生氣勃勃。
雙雙任教東北大學
從上海趕來探病的徐志摩,也只能隔著門縫看了兩眼他的恩師,志摩望著病骨支離的老師,黯然神傷。
看到他們現在這副零亂不堪的樣子,徐志摩心裡也不是滋味。他很想為他們分擔一些憂愁,但又愛莫能助,只能保持緘默。
林徽音講課的方式,就是這樣,既深入淺出,又簡明扼要,脈絡清楚,注重細節,循循善誘。
當時徐志摩與在南京中央大學教書和讀書的方令儒、方璋德、陳夢家擬創辦一個詩刊,這個刊物原是徐志摩主持過的《晨報》副刊的一個欄目。
北陵原上。
放寒假以前,他們接到家裡發來的電報,稱父親
https://m•hetubook.com.com梁啟超病重住協和醫院,便匆匆忙忙趕回北平。下車後林徽音和梁思成直奔協和醫院,此時梁啟超已在協和醫院二樓特別病房近一個星期了。
梁啟超審時度勢,改弦更張,決定讓兒子、兒媳去東北任職。此時,東北大學由張學良實行新政,積極網羅人才,全校的師資大部分都留學世界名校,思成、徽音的學經歷自然很受重視,梁思成薪資八百元,林徽音月薪四百元,是新聘教授中薪水最高者。
在旅途中,他們頻頻收到父親的來信,幾乎每一封信中都談到了他們回國後的職業問題:「前在清華提議請你,本來是帶幾分勉強的,我勸校長增設建築圖案講座,叫你擔任,他很贊成,已經提出評議會。聞今年此類提案甚多,正付審查未表決,而東北大學交涉已漸成熟。我覺得為你前途立身計,東北確比清華好,況且東北相需是殷,而清華實帶勉強。」
升格為母親
公公梁啟超病逝
金岳霖住在東單史家胡同,那是借凌叔華家的私產小洋屋。一進門庭,他們看到地下鋪的紅地毯,原是石虎胡同新月社的舊物,大家觸物傷情,想起新月社當年的紅火和如今的寥落,很是感慨了一番。
林徽音說:「父親平常做學問太苦了,不太注意自己的身體,病到這個程度,還在趕寫《辛稼軒年譜》。」
在句式建構上,兩長一短的三段式,抑揚適度,如一曲迴廊,往還復沓,曲徑通幽,構成了深邃的意境,又渲染了那種悲思和淒婉的意味,在韻律上,流暢而不單調,和諧又復自然。
採取中藥治療以後,梁啟超的病況居然出現了轉機,能開口講話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梁思成很高興,便邀了徐志摩、金岳霖等幾個朋友,到東興樓飯莊小聚,之後他們又一起去金岳霖家看望他的老母親。
這樂聲是一種感召,也是一種憶念,輕柔細膩中蘊涵著熱烈和真摯,這是來自性靈深處的詩情。在藝術形像的建構上,這首詩也更多地體現了音律美和建築美,那意象細微的彈跳,好像賦格曲中最輕柔的音符,那旋律,讓你心頭盪漾,心弦顫動,又餘音裊裊。
除此之外,她還創作了短篇小說《窘》,這是她的第一篇家庭生活的小說。
開學後,林徽音和梁思成回到東大。理工學院是東北大學教學和生活環境最好的一所學院,巍峨的白樓聳立於瀋陽北陵的前沿,校門前渾河川流不息,學院的教學條件很好,圖書、儀器格外充實,學生宿舍富麗堂皇,教授的住宅是每人一套小洋房。
說到這裡,林徽音給大家講了八旗制度的傳說。
林徽音和梁思成從歐洲日夜兼程趕回北京,已是這年的八月十八日了。梁啟超全家正翹首以盼,奶媽王姨早就為他們小夫妻收拾好了東四十四條北溝沿二十三號的新房,他們舉行了廟見大禮,又到西山祭謁了李夫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