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講 文學力
讓作家安心創作的環境
世界文壇上,許多經典作品都是在作家四十歲、五十歲之後寫成的,譬如福樓拜,托爾斯泰,讓我們看到的最好的作品,都是在他們的人生歷練豐富了、成熟了之後所寫成的。像《紅樓夢》一樣爐火純青的作品,也不能光靠年輕時的創造力,需要到中年以後才夠厚實。
當然,我知道提出這樣的質疑,不可能真的就讓名額從一變成一百,可是這是我想要改革的觀念。後來,當年度的名額增加了一名,最後得獎的是一位在花東發展海洋文學的作家,一位是泰雅族作家。
文學沒有後續,會使人害怕,而這不單是作家的問題,有很多環節需要檢討。我的觀察是,作家離開大學以後,創造的假期就結束了。我稱它為「創造的假期」,是因為我們看到後來這些人必須為生活而奔波,已經無暇提筆,我們根本沒有給作者一個專業的環境讓www.hetubook.com.com他們能安心創作。
我常常覺得台灣社會變動得很快。變動,一方面使社會充滿活力,一方面也失去了傳統和歷史感。很多東西好像都在煙消雲散的過程中,例如文學。
我也在應邀擔任台北市政府主辦「台北文學獎文學年金」的評審時,提出同樣的問題。當時獎助名額只有一名。我說,「文學年金」的意思應該就像「老人年金」,只要是一個專業的作者,為這個社會努力創作,不管寫得好不好,都應該得到政府的補助、鼓勵,表示社會需要專業作者。老人年金是年齡,條件符合即可以領,為什麼文學年金只有一名?意思是老人很多,但作者只要一個就夠了嗎?
我會發現,台灣的文學好像只是集中在年輕時的熱情,所以尉天驄辦《筆匯月刊》是在讀大學的時候,白先勇辦《現代m.hetubook•com•com文學》也是在大學時候,我們的文學熱情一直停在大學,大學之後,這股熱情就沒有辦法持續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如果所有的創造力都只能在年輕的時候表達,一進入社會之後就開始老化,是會有麻煩的。
這也是我後來會擔任「聯合文學」社長職務的原因。一開始他們找我時,我拒絕了,我覺得壓力好大,我不要扮演這個角色。後來我又覺得,從幼年開始,我心目中最憧憬的理想就是文學。在人生半百之後,回顧生命好多個關頭,陪伴我度過,安慰我、鼓勵我的也是文學。即使是到現在,能讓我願意坐下來,泡杯茶或者倒杯酒,和一個人侃侃而談的,大部分還是文學。文學,對我而言,是一個夢。所以如果我的名字對一個為文學努力的機構是有用的,我為什麼不答應呢?
過去我們有過《筆匯》,
和圖書
有過《藍星》,有過《文季》,有過《現代文學》,可是曾幾何時,這些伴隨著我走過青少年、中學、大學這一段長路的文學雜誌,全部都消失了。而在法國,我七〇年代去讀書時看到的Le Magazine Litteraire(《文學雜誌》),一直到現在還是存在,我每次回法國都會去買一本剛出版的Le Magazine Litteraire來看。日本的《文藝春秋》、《文藝新潮》,也都是經過一個世紀後仍然維持下來了。豈止是《現代文學》雜誌,曾經伴隨著我成長的那些文學雜誌全部都不在了。書店裡純文學的刊物也愈來愈少。
可惜,這本雜誌已經不在了。現在王文興、白先勇等人偶爾聚在一起時,也會談當年創辦《現代文學》的事,可是裡面有一種悲哀,因為雜誌後來就停刊了。假設這個雜誌還在,對hetubook.com.com後來的文學作家或喜歡文學的人,將會有很大的鼓勵。
曾經有一些機構辦了台灣文學景點的選拔,這樣的活動是好的,雖然文學是很難評選,可是活動的創意部分很有趣。最後評選出十本書,包括白先勇的《台北人》、陳映真的《將軍族》、七等生的《黑眼珠》、王文興的《家變》。我看了以後,覺得很害怕。為什麼?因為這些現在被定為經典文學的書,全部都是他們在二十幾歲時寫的。
我這幾年的感慨特別多,台灣好像有什麼東西是留不住的,做為一個單純喜愛文學的人,我多麼渴望年輕時候的文學雜誌還在,多想聽聽當初那些寫稿的作者們,直到今日都在為雜誌努力的過程。它會有一個延續,就像接力賽跑,一代傳給一代。
但台灣需要發展的豈止是海洋文學,原住民文學,客家文學,閩南文學,甚至年輕族群的文學經驗,都應該要有文https://m.hetubook.com.com學年金的補助。我想,這個觀念是需要慢慢開拓的。
譬如說我還保留早期的《現代文學》雜誌,就是以台大外文系為基地的那個時期,我看到了白先勇最早的短篇小說〈寂寞的十七歲〉,看到王文興的〈命運的跡線〉、陳映真的〈將軍族〉、歐陽子的〈半個微笑〉,以及陳若曦的〈夜戲〉,那個時候他們都才大三,現在都年過六十歲了,我就會有一種感觸,如果這個雜誌今天還在的話,感覺絕對不一樣。
可是,關於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在擔任國家文藝基金會第二屆董事時,要評審專業創作的補助,名額非常少,一年只有兩名。當時我就提出:「選出兩名的意思,是不是覺得兩千多萬人口中,只要有兩個創作者就夠了?」
如果把這些已經慢慢要進入文學經典的人物,重新聚在一起,談談《現代文學》從創辦到現在的快樂,會是很有趣的吧!